针头线脑

2021-03-08 02:53□李
文学自由谈 2021年4期
关键词:陈丹青特务

□李 更

1

很多中年作者苦恼于题材的保鲜性,有的因为写作周期长,一写就是好几年,总是怕好容易写完了,热度也过去了。怎么办?如果是网络写作者,唯一的对付方法就是抓紧时间,他们一年写一本书都是太慢了,至少得三部书。

作协系统的作家实在不能理解,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当然也有,就是特务题材。关于特务,永远是屌丝感兴趣的素材,尤其是女特务。所以,这方面的文学创作永远不会过时,常写常新。

1985年,一个私人承包了《长江文艺》文学讲习班,全国各地不少“流浪”文学青年聚集在武昌三官殿、首义路、古楼洞。东北佳木斯来了个朝鲜族兄弟,全勇先,他对两个题材非常痴迷:野人和特务。他和诗人野牛等人一起去神龙架找了一年,野人没找到,自己快成野人了。于是回到武汉讨论特务。他说他们东北特务很多,女特务多。

我则一直关心特务为什么不长寿——除了沈醉,中统军统,没一个长寿的。我把武汉、九江、贵州、广州的文史资料买了上百本,准备写一部关于特务的长篇小说。等我终于研究出特务为什么不能长寿时,我的兴趣又转移到《明实录》去了。

小全后来成为北漂,在北京通州买了房,几十年如一日写他的特务。其间,因为生存艰难,野牛顶不住,又南下到了广州定居。

直到电视剧《潜伏》大热,全勇先的《悬崖》和海飞的《麻雀》也顺势而为。《悬崖》彻底改善了他的生活质量,让他成为中国一线编剧。最近还一鸭两吃,张艺谋导演了他的《悬崖之上》,票房非常可观。几十年的特务研究终于有了回报。

我看节目从来不看明星,只看内容,所以,我绝对不会冲着明星进电影院,更不会冲着票房导演进电影院!这是我这么多年不进电影院的原因。但是这次为了看《悬崖之上》,我应该进电影院了。

2

眼看要奔花甲,周围的朋友也基本上成为老花镜一族了,长篇小说写不动了,又不愿意完全停下笔,问我怎么办?

很好办,像当年补白大王郑逸梅那样,虽然现在报纸衰落,网络却是更加需要“报屁股”的,而且据专家研究,八百字的文章最受欢迎。还据说,小品文作家往往长寿,上了年纪不能完全没有事做,但也不能太累,千字文刚刚好,又可以锻炼脑筋,防止老年痴呆。

十年前蒋山青给我推荐了一本书,他说老好看了。原来是他们海派篆刻大师陈巨来的随笔,短的只有几百字,却是十分有趣。写的都是他平生交往的人物,吴昌硕、吴湖帆、丰子恺、陆小曼,还有政客与伶人,完全有别于作家的文字。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元朱文”大师,没想到文笔也非常民国。我当时买了十几本送人。

最近看见吴亮也有这样的文字汇集,显然也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到哪里算哪里。他是按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写的,也是几句印象几句评论的那种。

1984年,我在武汉办《书刊导报》,周介人再三推荐吴亮的稿。后来,我还随周介人、雷达、夏康达、汪中仁、杨桂欣、白榕、苏中、朱寨、陈骏涛一起,从合肥走到芜湖、屯溪。上黄山、莲花峰、天都峰,我上下自如,他们全喘息着在半山腰等我下山,齐赞,年轻就是好啊!如今,没有缆车的山我是不上了,周介人、雷达等也成了古人。特别说明,《书刊导报》是张元奎、黄学忠、何友胜和我四人创办。当年张元奎极力邀李建纲入主,李时任中国作协湖北分会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自然不会应允,遂推荐被徐迟、骆文拒于作协之外的鄂西北作家李德复。没想到李德复举家迁入《书刊导报》,把黄学忠、何友胜赶走,又在时任市委书记黎智支持下赶走张元奎。我则于1986年11月南下珠海,参与《珠海特区报》的草创。

黎智退休以后,为《书刊导报》的控制权,还与李家打官司,居然输了!抑郁而逝。

武汉的作家诗人有不少在《书刊导报》所属的武汉书刊联合发行公司呆过,如:黄自华、池莉、任蒙、解智伟、黄晓阳、白稚山。只是至今为止,这些作家都没有提及自己在这个公司的事情。

3

奖不奖,看市场;好不好,看影响。

有的人得奖以后,市场果然有反应。有的人,多年以后人家仍不知道他是谁,主要是市场不买账。

王朔、余华、韩寒、易中天、当年明月、余秋雨,好像没得什么奖,但读书界谁人不识君?

前不久与邓一光聊,他直言他连电话都不打一个。这些年,跑奖成常态,你不卖乖,也得卖个惨,至少要卖个傻,卖个憨也行啊!啥表情都没有?去借个表情包嘛,不然评委们哪知道你啥意思?你以为像诺贝尔奖那样,你躲到哪里,人家挖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来?

在中国文坛,你不填一大堆表,你不挨家挨户敲门跟搞人口普查似的,人家评委即使以前听说过你,窗口期,那么多脑袋在窗户纸上晃皮影,去捅破那并不结实的纸,你还谦虚个甚?某名家,又某名家,人家站台的都是“地方巡抚”,直接去“直隶之地”约见上下,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金黄色的茶叶甜又香啊,甜又香啊啊啊!你谦虚,只能证明你心虚。虚心使人退步,甚至使人退休。

4

又到了每年高考,每次作文题都是焦点,照样是喷的多。网络上甚至呼吁取消作文题。

主要是今天的语文老师绝大部分自己都不会写文章,他怎么教别人呢?当然,取消作文也是语文老师的极端呼声。我一直不明白,很多作文补习班老师连欣赏一篇文章的能力都没有,但生意兴隆。珠海以前有则小广告,像狗皮膏药一样贴满电线杆,叫做“跟史老师学作文”。十几年下来,赚个盆满钵满,还桃李满天下,还开成学校,成为很有影响的教育机构。后来才知道,史老师果然是不会文章的。但他会文案啊!严格来说,他是广告高手。自然,他的学校也不可能出作家,但长于应试——应付作文考试。

我其实很佩服这样懂市场的人,若我开学校,估计是招不到几个学生的。曾经有容闳学校的学生家长要求我收他们孩子为徒,夸奖我,你这么有名怎么会收钱呢是不是?这个逻辑让颇有急智的我悲欣交集,我回不回答都已经落入他们的圈套。他们的孩子交几十万给学校和教育机构,却要求我免费,并且还开导我,你应该也教书画,你的毛笔字还有宣纸画挺好的。我赶紧双手合十,拜托,兄弟不是学幼师的。我不是活雷锋;就是雷锋本人,到餐馆吃饭应该也是要花钱的吧?

5

书法这玩意儿还真不好说,因为必须有出处有来路,那么必须描红临帖,怎么界定抄袭?

那些没有著作的书协会员,他们就不配用毛笔写字。书法应该是有灵魂的,没有思想的人抓毛笔的动作都是那么物欲。绝大部分书协会员的字只有外壳没有内涵,为字而字,东抄西临,毫无自己面孔,与码字工无异。只有那些具有小饭馆业主审美能力的人去欣赏他们。

很多书画家连字都认不全,怎么让他们读书?桂林有个农民挑我的错别字,我正想拜“一字师”,结果他不认识草书。他在珠海、中山到处写毛笔字,居然还有老板管生活。严格来说,大香山还是文化沙漠。

我觉得“丑书”用词定位不准,它应叫“拙书”。

6

不知不觉,《南方文鉴》已经走到了第十个年头,这本纯粹民间的文学汇本,从一开始我们就不知道能走多远。就像当年的长征,出发的时候,没有目的地,左突右杀,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们的排版不分先后,就像麻将桌上无老少。说到底,就是一次纯粹的文学串门,谁来了,请坐,请喝茶,新朋旧友,胡天胡地,见着了,就是缘份,访戴不遇,兴尽而返。不用程门立雪,不是门派码头。房檐低,门口窄,然则,大门往往出小人,小门常常出高人。

没有稿费,没有编辑费,还是有这么多文学朋友参与,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再强调一下,我编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文章,就像把喜欢的菜先夹到自己碗里,那么这顿饭才吃得可囗,吃得舒服。

7

其实娱乐不需要什么文化,它就是一种简单的快乐,越简单可能越大众化,群众基础就越广泛。比如像岳云鹏“五环比六环少一环”的那种,看上去极其无聊,但是它就靠此火爆起来了。还有韩国的鸟叔那种嘻哈风格。

从文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现在这些段子手的那种短平快的东西,还有传统的民谣啊、童谣啊,都是属于简单的快乐。

有很多人不理解,一首歌,就这么简单的歌词,就火得不得了了,就可以把作词的作曲的都给火爆起来。

所以像崔健那种,他也就是几首歌词,还有那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歌手,也就是几首歌词,但是它的意义,甚至它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什么长篇小说之类。

1997年,王蒙先生在珠海南海油田度假酒店住了几个月。我们一起聊天时,他感慨,什么时候也有人给他的诗歌谱个曲,流行大街一下多好啊!你像《牡丹之歌》《说聊斋》《我的祖国》《思念》《夕阳红》《爱我中华》《人说山西好风光》《难忘今宵》,还有《让我们荡起双桨》,一首儿歌,留下了乔羽。

8

木心的幸运呢,在于他有了一个陈丹青。

首先他得要有钱,在他有钱的时候帮助了贫困的陈丹青。然后呢,他在老家还有故居,这就让陈丹青有所作为。实际上,木心的水平,我认为应该达不到陈丹青所推崇的那么高,无论他的文字,还是他的绘画,都达不到陈丹青介绍给大家的那么高;就好比以前的赤脚医生,万金油,什么都懂一点,但是呢,这些是作为他本身的修养,可以作为一个“老克勒”存在,那么它有很完备的审美能力。

这就是带学生的重要性。中国传统,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像孔子那样收一帮弟子,当然是为了延续学问,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学问分量足够,更重要的是,指望弟子像自己的儿子那样传承自己的文化血脉,说白了,就是替自己扬名。文人的虚荣就在这里,让自己的思想在肉体灭亡以后还能继续存在。

我觉得陈丹青已经把木心当成他的孔子了。

9

我一直认为中国的当代艺术非常浅薄,所谓的装置也好,行为也罢,都没有来自生活,更没有来自思想。当代中国,光怪陆离,魔幻离奇,居然产生不了大艺术家大文豪是没有道理的!

当代装置与行为艺术应当具备郭德纲相声的讽刺与幽默。

我认为,文人画的画才叫文人画,职业画家画的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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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即使是大师也不可能在考场上出好成绩。实际上,中国许多优秀的画家都是入校前或离校后贡献出佳作,所以陈丹青说,有考试就没有艺术。陈丹青、罗中立等都是入校前就成名了,经过学校以后反而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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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队伍才能吃时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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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哈耶克,我更喜欢哈谢克——把这世上再复杂的东西都看得简单,像好兵帅克那样乐观善良,世道纷乱,他都过得云淡风轻,共克时艰的样子。

13

习惯是一种中国人的哲学。我曾有话:勉强成自然,自然成习惯,习惯成传统。

然后,就是继承传统啦。

所谓生存,就是考验你的适应能力。这年头比的是耐心,习惯,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人皆达摩,面孔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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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向吉贤开了一些很有特点的餐馆,很有时尚范儿,连说话都是最新词语,比如那天说他办公室人员都“下沉”到餐厅“服务”去了——“术语传染症”。街头流行语就是鲜活的。他读书多,关键是,活学活用能力可以达到当年讲用会的水平。

我们的很多作家在这个方面缺乏努力。

15

每天都要想个起床的理由。那天早上六时起,研究“熟蛋生仔”,四小时过去了,不得要领。我方法不对么?

原以为拉丁美洲才有魔幻,但我们今天的现实如果不出《百年孤独》那样的作品,实在对不起汉民族。把“熟蛋生仔”写成论文,本身就是奇迹;还发表在公开发行的杂志上,更是奇迹之奇迹!

“躺平主义”的出现,不得不让人想到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对环境极度不满又无可奈何,只有学逍遥游,做一个当代庄子。起码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除了朝气蓬勃,也有遁世者,去做面壁之达摩,不工作,不学习,不结婚,不生育,不消费,让社会因他们而慢下来。当年的胡斯托兄弟姐妹们,你们在泥水里嬉戏打滚的放松样子,现在想起来,那就是一种幸福了。其实这个现象出现好多年了,中国的作家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至今没有直接表现他们的作品。

研究了一上午“熟蛋生仔”,未果,直接到对门抓了死鸟一枚。按惯例,工作不好,伙食要好。广东老头每天午前都要一盅两件,和上头规定的四菜一汤一样形成传统。

16

所有的人都在抢保护伞。

没有伞,抢个帽子也好。

17

拔河是最能够体现中国人特质的运动,就是扯皮。

现在叫,“内卷”。

18

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乔治·莫兰迪一辈子没离开过博洛尼亚小镇,一辈子没有结婚,一辈子画得最多的就是瓶子,却洞悉世界之美;他通过瓶子了解到艺术的绚丽和人类审美的本质。对于天才来说,他不需要走万里路,不需要博览群书,也不需要阅尽人间春色。他甚至不需要走动,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盯住一个瓶子,一朵花,一棵树,世界就裂开一道缝隙,把真相展示给他。所以说他是天才,我们是聒噪的众生。

就像福克纳,一辈子就写邮票大那点地方,因为那是他的家乡。

他把家乡贴上邮票寄往全世界。

李某人之所以瞧不起那些口水诗人,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没有诗眼,而李某人的长项就是制造诗眼。有诗人抄袭我的诗眼,说声谢谢就可以啦。

2021年6月8日整理于上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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