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友谈文学

2021-03-08 02:53□王
文学自由谈 2021年4期
关键词:现代派白鹿原先锋

□王 石

一、文学与生存环境

真正的文学,应该不会被生存环境的顺逆而左右吧。

大疫摧残或经济受挫,可以使生活低迷或黯淡,但并不能阻隔文学的蔓延生长。法国的《鼠疫》和美国的《愤怒的葡萄》《了不起的盖茨比》,前者写疫情肆虐,后者写经济萧条,都是流传至今的小说名著。《静静的顿河》《日瓦戈医生》均诞生于政治意识高压下的苏联文坛,虽如此,也未能扼制文学的养精蓄锐和一鸣惊人。

别指望外部环境的改变。老实说,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全民文学的火热景象,是文学的非正常状态。我们怀念八十年代,与其说是怀念文学,不如说是怀念我们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或岁月更恰当。

说到底,就文学写作而言,关键不在于外部世界是否风调雨顺,而在于作家内心是否有春雨春风。

二、文学在纸质与网络之间的此消彼长

文学从来就没死。渐次衰微的,只是依赖印刷品而生存的文学。

现在宣称文学不死的顽强和自信,有如十几年前一些办报人高呼新闻不死一样,不过是自以为豪迈和壮阔的精神迷幻剂。看看网络,新闻何曾死?渐渐死去的只是报纸。

再往前推一百年。新文化运动肇始时,读古文长大的书生或遗老遗少们,无不对白话文嗤之以鼻。北大一堂课四十五分钟,名师黄侃每讲先用二十五分钟讥讽白话文。

那个时候的白话文,也确实拿不出一篇像样的作品。翻翻胡适的《尝试集》,遣词造句的肤浅可笑,比今天的网络文学更加不堪。

岁月恍惚。上世纪八十年代复出的孙犁和汪曾祺,都说过一句话:文学创作和阅读的主体是青年。如今的青年,早已移师网络文学。他们的写作方式和阅读趣味,与把持书刊出版的自命主流的文学,已迥然有别。和解已不可能,主流不断地用政策的优惠和荣誉招安;而网络作家的妥协,只是在不触碰某些话题上有所退让。

长了,打住。再补一句,我浏览过几部高评分的网络文学,一两页就看不下去了。个人喜好和谈论历史趋势,应该是两码事吧。

三、女性写作

一直以为,女人是天生的艺术家。

一切艺术,都是从感觉出发,也诉诸于感觉。而女人的感觉,天生就比男人好。平时说话,女人遇到烦心事,常说“我都气死了”“我都快疯了”。其实,既不会死,也没有疯。这是夸张表述。而艺术恰恰需要这种夸张。男人说话大多不这样,男人缺少这本事。女人复述事情经过,也比男人更注意细节,既详尽又琐碎。女人对衣着与颜色比男人更不知要敏感多少倍。

这都是艺术所需要的基本素质。

女人要么不写作,若写,起点往往比较高。但是,女性写作,多从自身或女人入手,归纳与思辨能力稍弱。这是与生俱来的短板。许多女作家或女艺术家的弱点在于,她们的起点虽然很高,但其起点往往就是终点。

劣势有时会成为优势。反之亦然。汪曾祺写《受戒》,写少女只写言与行,没有心理描写或剖析,反而留下了丰富的言之不尽的回味。早先读沈从文的《三三》,在小说末尾写了句:写女人有《红楼梦》的神韵。我还很少看到女作家写女子,有超过《受戒》与《三三》的。

现代社会女子地位渐次上升,女性作家艺术家迅猛增长。就像在闸门里憋得太久的洪水,冲出堤坝,锐不可当。看一些文学奖的获奖名单,有时大半竟是女子。

也许未来社会,女人的归纳与思辨,会慢慢有所改观。波伏娃不是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社会造成的吗?社会变了,女人也会随之而一点点地变吧。

四、绕不过去的《白鹿原》

我个人对《白鹿原》的评价比较高。

陈忠实很怪,写了许多中短篇小说,都说不上多么好。唯独这部长篇《白鹿原》了得。我甚至以为,就单部作品而言,《白鹿原》不比莫言的任何一部长篇差。只能是,各有所长。

当然,要论作家的整体创作或文学天分,陈忠实就远不如莫言了。甚至,不如当代好多知名作家。

想想,《白鹿原》之后,那么多所谓史诗性长篇小说,都自觉或不自觉地首先要拿来跟《白鹿原》比。这个铁打的事实已经说明,《白鹿原》的确了不起,是一个巨大的不能绕过的坚实存在。

五、现代派或先锋小说

现在回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先锋小说的兴衰,应该比较清楚了。

我以为,中国跟欧美的文化或语境有较大的差异。西方现代派作品的实验与勃兴,多与宗教情怀或精神哲思相关,也与读者素养及文化心理相关。我们缺少宗教情怀,也鲜有纯精神的追求者或探索者。

其实,所谓现代派文学,多是搞评论的在兴风作浪。作家本人,不论是国外还是国内的,大都比较反感或抵制将自己的作品归于现代派中的某某派。作家们不糊涂,他们显然知道作品的力量,不在于什么派,或被归纳为什么派,而在于其内在的感染力。而且,很不妙的是,一旦被归类为现代派中的某某派,就会被认为是一个炫技作家。我猜,这是大多作家反感的主因,不管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作家不能被搞评论的给蒙了。评论要的是归纳,提口号,提观念,提主义,提理论。一旦所提的口号、观念、主义、理论,被承认、跟随、效仿,他就坐稳了权威和领袖的位置。

看过几个曾经先锋的作家对话,说很多中国作家都醒悟过来,不再跟着先锋作品后面跑,重要的是,写出让读者感动的作品来。中国作家肯定不能做东施效颦那样的傻事。莫言是明证,他虽没有宗教与哲思,但取长补短,将中国民间的传说或故事,糅合进他理解的西方现代派技巧。

自由地写,不拘泥于现代派的某个派别。打通了,其实更好。

上世纪九十年代,曾集中读过一些先锋小说。我看先锋小说,读过之后,要剥去其华丽的修辞和叙事圈套,剥去装饰,本相裸露,就比较容易看清它写的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里面的容量和蕴涵究竟有多深。现实主义不一样。现实主义的小说在叙事上较朴素,穿着朴素的紧身衣,毫无遮蔽,一眼就让人看到了内囊和真相,只有硬拼。这是现实主义的先天不足。

个人以为,先锋小说给作家或文坛带来的叙事冲击,远大于其作品自身的价值和意义。事实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中国现实主义小说的叙事,明显吸收了先锋小说的优点,变得较为丰富和多元了。这是连先锋小说自己都始料不及的结果。世界文坛的格局也大致如此。

前几年,欧美一百多位文人回答一个问卷:你认为最伟大的文学作品有哪些?统计结果,前三位是:《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战争与和平》。看到这个结果,我当时就想,这三部都是偏于现实主义的作品。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所展示的这个评选结果,是否部分地宣告二十世纪关于现代派文学实验的终结?或至少说明,甚嚣尘上了近一个世纪的现代派文学,并没有替代现实主义,而是丰富了现实主义并使其更加强大、更加多元和无懈可击。这大约是现代派作家没想到的结果。是这样吗?

六、当下的文学评论

如今通行的学院派批评,只揪住作品的某个细节或人设或几句话,在引入或套上某个理念面具之后,就开始从概念到概念的分层演绎。写作品的评论,却只顾忙于搭建自己的理论系统,通篇是与作品实际艺术水准毫不相干的夸夸其谈,读之茫然,如隔岸观火。

批评或评论有多种类型。大多数作品的阅读者和作家,更喜欢看贴着文本分析的那种作品评论。现在盘踞主流或一统天下的学院派作品评论,只是把作品当作进入自设或拟定的观念的通道或跳板。这也是如今评论不及上世纪八十年代被广泛阅读的主因。

深究,无外乎两条,一是学院派大多缺少写作(如小说写作)的实践,生活经验似乎也不丰富;二是文本细读的评论,理论含量不高,不利于专业地位和荣誉的上升。

不过,话分两头,全写成文本细读也不行。

现在的问题是,学院派评论,只管观念和理论建构,完全不懂或罔顾作品在写作上的完成度。作品只是过河后即拆的桥。

学院派批评家们,似乎也意识到与文本的隔膜。有段时间,曾鼓动文本细读。北大陈晓明也曾响应,并带着一批博士搞了本号称文本细读的评论专著。我看过。比过去的不讲细读要好一些。

挖文本背后深藏的东西,应该是一切作品评论的基本或共同要求吧。只是,不应离作品蕴含的主旨或者基本倾向相差太远,尤其是要充分考虑作品的完成度。比如某些写得并不好的部分,评论却从中分析出了深刻蕴含并大加赞赏,这就有些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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