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县城址调查与研究

2021-03-23 08:12刘天歌张保卿王云飞
文物季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县志

□ 季 宇 刘天歌张保卿 王云飞

崞县城址位于山西省北中部、原平市北的崞阳镇,北接雁门关,东临滹沱河,处在太原向北至塞外的南北大道上,控扼忻代,位置冲要(图一)。崞县城作为治所始于北魏永兴二年所置石城县,东魏武定初于此置廓州,北齐改为北显州,隋开皇十年移平寇县于此,大业二年改为崞县,金改为崞山军,元中统十四年升州,明洪武二年复改为县[1],此后至20 世纪50 年代迁治原平镇(今原平市区)之前一直是该地区的县治所在。由于迁治较早,未经大规模的现代化建设,崞县城址保存较为完整,尤为可贵的是还遗存了元代缩城之前的部分宋元城垣,清晰展现了宋元以降该城先缩城、后多次扩城的演变情况。2020 年夏,我们对该城址进行了调查与研究,在此基础上撰述此文。

一、崞县城址现状

崞县城位于东西向黄土台地边缘,总体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城北台地边缘的北桥河自西北向东南汇入滹沱河,城南(明清主城)二里的南桥河自西向东也汇入滹沱河。现存城址包括明清主城、西南两关城、小南关城及元末缩建城池时废弃的宋元旧城等,这些遗迹在上世纪60 年代美国卫星拍摄的照片中保存清晰(图二);城内外还有一些古代建筑遗存及其它遗迹、遗物。以下分述之。

(1)明清主城及相关遗迹

明清崞县主城尚存4 座城门遗址及部分城垣,城内保存了3 处建置遗存及少量清代民居,北门外的来宣桥虽非原物,但位置未变。

图一 崞县城址位置

图二 崞县城址遗迹分布图

图三 南门景明门鸟瞰

图四 景明门石额

图五 南门东侧镶嵌碑刻

城门遗址包括南门景明门、北门宁远门、西门保和门、东门临沱门。南门今称中南门,砖券门洞保存完好,其上仅余城楼残基,总高约9 米余,门洞高6 米余,宽近5 米,下部为4 层条石砌筑,上部则均为城砖包砌(图三)。门外门道上方有石额曰“景明”,右侧竖书“万历二十七年岁次己亥孟秋吉旦/巡抚山西都御史魏允贞”[2],左侧竖书“雁平兵备道佥事刘汝康/太原府知府周诗/代州知州周逵/崞县知县袁应春仝立”(图四)。门东墙内嵌一通长方形碑,下部已漫漶,尚可辨识的有“奉/院道明文包□城□/案委总理□……/崞县知县袁应春……/□……/振武卫经历□……/崞县县丞□……/万历二十七年/己亥孟秋吉旦”(图五)。北门与南门体量相当,门外门道上方有石额曰“宁远”,两侧小字与南门完全相同,唯城脚经重修后与南门不同,使用了一通元至大四年修庙碑及清嘉庆、咸丰等年间的修庙碑、墓碑数通作为石料。西门门道结构与南门相同,其内侧可从城内看到,但外侧已被黄土湮没,仅留门道顶部砖券数层于地表,值得注意的是西门保存了部分瓮城城垣,该瓮城平面呈梯形,东西宽十余米,瓮城内北侧有一硬山三间小屋,内城门南侧有一口水井,似曾有居民生活,外城门已不存,从城外道路判断应开于瓮城南墙。东门仅门址两侧残存部分夯土墙,没有其他遗迹。各门均以砖石包砌,部分夯土墙裸露,夯层厚约11~12 厘米,夯土较为纯净,除少量料礓石外基本没有其他包含物。

图六 北城墙鸟瞰(西向东)

主城现存城墙均仅余夯土,南墙东段、西墙中段两段相对集中,其余仅有零星残墙(图二)。南墙东段残高约2~7 米余不等,底部残宽最大在6 米左右,顶部多剥落成尖顶,该段墙在靠近城东南处还保留一处马面,马面底部向外凸出近5 米,顶部向内略收。西墙中段自西门向南约210 米皆断续保存,其尺寸与南墙东段相近。此外,南墙西段、西墙北段、北墙东段、东墙都零星保存着几处残墙(图二),其尺寸与南墙东段相近。值得注意的是,东、西、南三面城墙均为平地起建,而北墙则建于天然土原的边缘,利用了黄土台地的高差,使得北城墙顶部与地面的高差达到了普通城墙的两倍,攻守形势迥异(图六)。城墙的建造方法基本相同,均为分段版筑,夯层厚约10~12 厘米,夯层纯净,仅含少量料礓石,部分墙体包含少量建筑残瓦等,墙体自下而上略内收。

主城内现存建置遗存三处,即县衙、城隍庙和文庙,城东南还有几处清代民居。县衙位于城内T字路口北侧偏西的今原平二中校内,仅存清式硬山顶大堂三间与两侧耳房,梁架有清乾隆十五年修建题记,据乾隆《崞县志》卷二“公署”载:“县治署,在城西北,明洪武三年内知县周英建署前照壁一座”,后文“察院”条又载:“察院,在县治东,居城中央”[3],可知县署自明初即位于今址,其创建年代可能更早。

城隍庙位于城东北的崞阳中学校内,其门前大路直通临沱门内大街,现存一进院落,包括主殿及其耳房、东西两排厢房,主殿建于台基上,月台上前出三间歇山顶前殿,前殿屋顶上出一向前的山面,造型别致。主殿两侧尽间柱头、补间各设斗栱,均为五铺作双杪计心重栱,补间铺作华栱两侧出45°方向斜栱,华栱均作昂头状,横栱抹斜,用材均较小。乾隆《崞县志》卷四“坛庙”载:“城隍庙在城东北隅,创建年久,明弘治七年知县陈志重修,邑人田盆纪石,国朝雍正二年重修”,结合山西城隍庙大多创建于明初的背景,可以推测城隍庙不晚于明初即在今址创建[4]。

文庙中轴线格局与单体建筑保存都较好,从前至后有影壁、棂星门、泮池、戟门、大成殿等建置,其中大成殿保存完好,该殿单檐歇山顶,面阔七间、进深五间,除前檐当心间设两朵补间铺作外,余皆设一朵,斗栱用材小而铺作繁复,殿内梁、柱用材规整,殿内采用减柱做法,其中后金柱一排未减柱,前金柱仅设两柱,减去当心间、梢间共4柱,庙内还存元至治三年至清末碑刻十余通,乾隆《崞县志》载:“大成殿七间,在城东南隅,《太原府志》载元大定(疑为大德)间建,明洪武三年知县周英重建”,后经历朝重修。从《续修崞县志》卷一“舆图”所载《文庙图》来看(图七),现存部分仅为庙学中路前部建筑,在其两侧及后部均还有大量建筑已经拆毁,其鼎盛时范围当北至临沱门内大街,东至东城根,西至今大成殿西部的围墙,即今卫星图上文庙区域的大片空地原来均为庙学的范围。

北门外河上有来宣桥一座,据乾隆《崞县志》卷一“山川”载:“来宣石桥,在城北门外,金泰和三年游居士完建,历代修补”,上世纪大水曾冲毁原桥,今桥为原址重建。

(2)明清关城及相关遗迹

明清关城包括三个部分,即南关城、西关城和小南关。南关内存泰山庙一座,小南关外河上有普济桥一座,桥南有南阁遗址。

各关城在60 年代卫星图上尚保存较好,如今大半毁坏。南关城在主城南稍偏西,其西北接主城南墙向西折而南,今已完全不存,西墙仅余西北干道两侧各一段,其中路南一段还存一马面,底宽约12 米,顶宽8 米余,突出城外约4 米左右,该马面清晰展现了版筑时一版的长度,约4.1 米,整个马面由三版接筑而成(图八),该段城墙夯层厚达19.5厘米左右,基本为纯净黄土筑成。南关城保存较好的是南墙,除了南门已经毁坏不存外,大部分墙体夯土尚存,且东部与尚存的东墙南端相接。南城墙夯层厚约18 厘米,基本为纯净黄土夯筑,但靠近南门西侧的墙体中下部包含大量砖、瓦、陶瓷残片及灰渣,东墙南段也包含少量料礓石、瓦片。

西关城保存相对较好,其西墙、北墙等大部分尚存,西墙南端接于南关西墙上,北墙东端接于主城西墙上。关城西北角保存一个墩台,疑为角楼台基(图九)。西关城均为纯净黄土夯筑,夯层厚约8厘米,远薄于南关城。西关外紧邻城墙还有一道口宽约10 米左右的河道,当为护城河遗迹。

小南关东西墙大部分尚存,南墙不存。西墙建于黄土台地边缘,西侧为河道,因而高差较大。夯层厚近20 厘米,均为纯净黄土夯筑。南墙原紧邻南桥河,今已不存,但墙外河床边缘可看到零星城砖,尺寸与主城城砖相近。东墙北接大南关东墙,南端直达河边,夯土较为纯净,夯层厚度与西墙接近。

图七 《续修崞县志》所载《文庙图》

图八 南关西墙马面版筑遗迹(东向西)

图九 西关城西北角墩台及城墙鸟瞰(北偏西向南偏东)

各关城内建筑仅余少量民居,以及南关城内路东的泰山庙。泰山庙现存一进院落,主殿位于月台上,其前出三间歇山顶前殿,无论是主殿、前殿的组合、体量还是单体建筑造型,都与城隍庙建筑颇为相似,可能是明清时期当地较为流行的建筑样式。乾隆《崞县志》卷四“风俗”载:“东岳泰山庙在南关路东,元至治三年赵杞施地四亩,募众创建,明成化中重修,国朝雍正六年又加葺焉”,可知该庙历史颇久。

小南关南门正对南桥河,河上现存石拱桥即南桥,也叫普济桥。乾隆《崞县志》卷一“地理”载:“普济石桥,在南门外,金泰和三年游居士完建,历代修补,国朝乾隆二十年雨塌七洞,知县邵丰首捐俸金纠众补筑完好”,可知该桥与北门外来宣桥都创建于金代,“雨塌七洞”也可知普济桥原有7个拱券,而今桥则只有5 个拱券,且桥两侧拱券壁上浅浮雕素材年代较晚,如西侧主券顶部偏南所刻的城门上有“西直门”字样,当系明清重修时更作(封底)。

过普济桥向南百余米即为“南阁”遗址,该建筑的名称与创建由来今已不详,仅在光绪《续修崞县志》卷一所附《舆图》上可见其名。遗址现存一石券门洞,门洞上部原来应有楼阁建筑,今已不存。门洞两侧有土墙向东西延伸接于两侧黄土台地上,该墙无夯筑痕迹,是将河南岸的黄土原向下挖掘留出土墙形成的;普济桥南正对的“小城”东西两面也并非城墙,皆是黄土台地边缘,这一“小城”的面积约为小南关城的四分之一。该区域虽然并非人工夯筑形成的关城,但客观上具备了一定的军事防御作用。

(3)宋元旧城及相关遗迹

乾隆《崞县志》载:“古崞城基址廓大,今之治城乃其西隅”[5],光绪《续修崞县志》也载:“县旧城晋怀帝永寿四年建,东临沱水,西跨今城,元末察罕知院因旧城截筑其西隅”[6]。这次截筑仅是将原来大城的东隅废弃,却并未专门将其毁坏,因此这些城垣历经明清一直保存至今。在光绪《续修崞县志》卷一“舆图”所附《县城总图》中,还有对该城垣走向的描绘,并将其标记为“古城址”(图一〇)。

现存的城垣自主城东南角起向东,除现代道路穿过外基本连续延伸至旧城东南、东北。城垣的走向不规则但有一定规律,基本是沿着黄土台地的边缘内收数十步夯筑的,在南城墙的南侧、东城墙的东侧都有一处与城墙走向基本平行的台地,台地外为高差较大的深沟,这种城垣走向的选址与主城北墙用意相同,即尽可能利用原有地势的高差,形成防御优势。现存城垣夯层清晰,厚约12厘米,基本为纯净黄土夯筑,夹杂少量的瓦、瓷器残片。城墙内外现均为田地,但城内田地中常可发现宋元以降的陶瓷片,种类有白釉、黑釉、白地黑花、钧釉等,而城外则几乎不见此类遗物。

这一区域的旧城自元末废弃之后,始终未像主城西南那样发展出大片的居民区。万历中后期,时任训导郭世禄针对崞县的防御备战提出了六条建议,其中“三曰议修筑,崞左虽有滹河而空城蓁芜,绝无民居”[7],可知即使在边事相对安定的万历中后期,主城以东仍是“绝无民居”。到清代情况并未明显好转,雍正年间邑人冯梦槐记录过当时的旧城状况:“庚戌秋七月廿八日,余出崞之东郊,见元代旧城圮为绝壁,壁腰荆榛间数棺暴露,年久木脱骨落,凄烟衰草中不堪收拾……”[8],可知清代中期此处的荒凉景象,不应有大量民居。直到现代,在这些旧城圈内仍可见成群的坟墓沿着城根排列,这种现象应该不是民国以后才形成的,而是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传统,它们暗示着这一区域在明清时期的主要功能就是作为墓葬、农田区。

图一〇 《续修崞县志》载《县城总图》

区域内外现有明清建筑遗存两处。一为主城东门外不远的关帝庙,该庙地势较高,现存两进院落,中轴线自南向北依次为影壁、山门(戏台)、正殿、后殿(子孙圣母庙),建筑均经清以后重修,年代甚晚,保存着清道光、咸丰年间的三通修庙碑刻,乾隆《崞县志》卷四“坛庙”载:“关帝庙,一在东门外,明知县袁应春、迄国朝康熙五十年相继重修……”,则其始建年代不晚于明。另一处建筑是河神庙,在东南城外、黄土台地边缘,现仅存一单间小殿,主体应为现代重建,但其东山墙边现存两三通乾隆年间碑刻,其一为乾隆二十二年《增修滹沱桥碑记》,其余两碑记录了捐修人名等信息,其下半部分已没入土中,但将第一通碑与方志比对可以确定即为乾隆《崞县志》所载邵丰《增修东桥碑记》:“滹沱襟带治东,远近数十村,居民万千,纳赋市货,络绎往来,踰河以达,治桥而后渡,创制伊始,盖自明季……其后历代相承,复建河神庙,翼以茶亭”[9],可知河神庙是滹沱桥的附属寺庙,其创建应在清代。

二、崞县城的形态与演变

据前引方志,崞县城创建于“晋怀帝永寿四年(310 年)”[10],早于其始设县治的“北魏永兴二年(410 年)”,说明在设治之前该地已经形成聚落并建城。据历史地理学者研究,崞县位于太原北出塞外的交通干道上,而崞县境内东西两侧山岭高峻,中部乃是滹沱河谷地,地势平坦,南北交通大路必取道于此[11],由此可知该地控扼南北的战略地位。从微观地理环境来看,崞县古城东临滹沱、北临北桥河,正占据了这条大道上一个有利的位置,其选址之初当是为了控扼北方军队南下。

建城、设治的崞县,在此后历朝的南北拉锯中都处于斗争前线。唐武德中,高祖问并州总管刘世让备御匈奴之策,让对曰:“敌兵时出为患,良以马邑为之中顿故也。请以勇将戍崞城,多贮金帛,募有降者厚赏之……”[12],崞县作为前线据点,可以抵御北方军队的南下。北宋时,崞县与繁峙一起拱卫代州,成为宋辽、宋金交锋前线,《宋史·张齐贤传》载:“端拱元年……辽人又自大石路南侵。齐贤豫简厢军千人为二部,分屯繁峙、崞县,下令曰:‘代西有寇则崞县之师应之,代东有寇则繁峙之师应之,比接战,则郡兵集矣。’”[13]北宋官修兵书《武经总要》载:“代州地形号牛角川,繁峙、崞县二县各屯戎兵以相掎角”,又载:“崞县,在州西五十里,敌楼战具全,县西旧有九河……淳化中尝浚之以捍狄人南牧”[14],可知北宋时崞县城池完备,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北宋末年,金兵南下,北宋将领张忠辅同崔中、折可与守崞县,“金人来攻,婴城固守,率士卒以死拒敌。(崔)中设伏,绐约议事,斩忠辅首,掷陴外以示金人,既开城门……”,可知宋末金初的战火中,城池并未受到大的冲击。

自北宋末至明代,除了元末缩筑城池外,鲜见有关崞县城池的史料。可以推测,现存东部旧城的规模可能在北宋时已经形成了。此后至元末,为了便于守御,才将原城的东部截去,留下明清主城[15]。

明清时期,崞县城池的演变脉络清晰。乾隆《崞县志》卷之一“城池”载:

明洪武八年知县刘伯完、正统十四年知县武桓相继重修,万历二十六七年巡抚魏允贞委知县袁应春、县丞崔穗、镇武卫经历吕子才用砖石包砌,周围长千一百丈丈,高三丈六尺,垛墙高六尺,通高四丈二尺,厚三丈八尺,敌台二十一座,四面城楼四座,东门曰临沱,南门曰景明,西门曰保和,北门曰宁远,池濬深三丈,周围筑捍水堤,尚书冯琦撰文记事,至三十二年淫雨,东西北三面塌毁百余丈,知县李年耕申请、雁平道李茂春、巡抚李景元补砌完固,崇正七年知县冯梦熊修四门城楼。

可知主城在洪武八年、正统十四年分别经过重修。洪武八年的修缮,可能是由于此前明军攻城时对城池造成了破坏:洪武元年十二月,徐达攻取太原,“时达遣副将军常遇春取崞弗下,退屯于万家街……潜烧北门入城”[16],这也是明初大规模筑城背景下的一个个案。正统十四年的重修,应与当年发生的“土木之变”有关,事件之后山西、北直隶的大量城池都进行了新建、重修,崞县迫近紫荆关,自然也要整饬城池。

明代中前期,崞县城维持着元末缩城以后的状况,但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城墙外的居民区也逐渐扩展。明代时,山西处于明蒙军事对峙的前线,尽管北部构筑了两道长城,蒙古军队仍时常南下,其中尤以正统、景泰间的瓦剌也先和嘉靖、隆庆间的俺答两部造成的影响最大,使得山西不少城市在这段时期内兴建了关城以保护附城居民,如汾州府城自嘉靖十九年起相继兴筑了东、南、北三关城,在经历了隆庆元年俺答“石州之战”后,有惩于城外“郊垌村落,不任伤残夷”,且入犯之敌来自西北的偏头关,“汾城西面首当其冲”,因而于万历十二年也创建了西关城,形成了四面皆关的壮阔景象[17]。崞县相比汾州更近边境,其城外的民居自然也需要建关城加以保护。乾隆《崞县志》卷之一“城池”载:

南关厢城旧附治城,周围三里余,嘉靖二十二年知县史渔加高增厚,万历二十九年知县袁应春、县丞崔穗用砖石包砌增筑,西关城亦用砖石包砌……旧东关久废,遗址尚存。小南关……明雁平兵备张惟诚委百户许国用砖石包砌,南面门洞石额曰“古娄烦”。

可知崞县曾修建过南关、西关、小南关城,东关城遗址应是将元代旧城误作关城。从西关与南关城墙的交接关系来看,应是先筑南关城,后接筑了西关城,小南关城的兴建也在南关之后。南关城的年代不晚于嘉靖中期,但从山西其他城池明代建设关城的年代来看也不应太早;而西关、小南关可能就在嘉、隆、万间兴建,并在万历年间都经过了包砖重修。

这些关城的兴建,使得崞县城池的形态由宋元时的东西横长逐渐演变为明清时的南北纵长(图一一),其形态演变的背后应包含着军事与交通双重因素。在宋代,崞县为宋辽边境地区,其南北向的交通需求并不如明代那么大,而屯兵备战的需求则较高,因此城池东西横长,有利于占据北桥河南岸的有利地形,防范北方军队来袭,金、元时期延续了这样的城市格局,但到了元末由于兵员不足,只能将城市收缩防守。到了明代,军事与交通形势发生了转变:一方面,崞县在雁门之南,属于腹里地带,并非武城,没有了屯兵扼守的军事需求[18];另一方面,崞县又位于太原至宣、大二镇的交通要道上,《明史·王宗沐传》载:“宣、大之粮虽派各郡,而运本色者皆在太原”[19],两镇军粮皆从太原调拨,这条南北交通干道重新繁忙起来,正如明代崞县人梁璟所撰《来宣桥重修记》所载:“(宣府、大同)二镇军需之重甲天下,粮储刍豆之需率多出于三晋,运粮无江湖舟楫之便,车挽人荷,皆出于陆路,而崞县经行之要冲也”[20],这条南北大道经南桥(普济桥)穿崞县城然后过北桥(来宣桥),于是城关附近沿着这条南北大道形成了大范围的居民区。至明代中后期,虏患频繁,明代崞县人郭九州《崞县砖修城关记》载:

图一一 崞县城池形态演变示意图

图一二 明代晚期至清代崞阳县城

崞属通都孔道,出崞者毂击肩摩、冠盖相望,靡不啧啧称□,丽甲海宇,且多公神品焉。夫崞城之议旧矣,何也?代雁娄烦,属燕都右臂,昔在胜国郡治之,且置崞山军军其地,盖严之也。国朝置东、西、中三其路,要之西、中者路环以万山,绵亘竟省,盘纡阻绝,至有不得成列方轨者,颇不利长驱……独东路川原漫衍,循路夷旷,为省会北冲首,所恃有雁门一障耳,脱失守,崞即其冲,崞虞,兵可深入无忌,往嘉靖庚申尝大举入崞,目无全晋,太原南有蹂躏迹焉,残害之状,不可言不称重地哉……

崞县的关城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了南北纵长的格局。

由上可知,崞县城址在西晋末年已经建城,至北魏永兴二年设治。经过此后长期的发展,至北宋时已经城池完备,形成了东西横长、控扼河岸的大城。元末为了收缩防守,将城东部分截去,形成了明清主城的规模;明代时由于南北交通的发展,主城外民居沿着南北大道形成聚居区,又因为游牧民族南下侵扰的军事威胁而相继建造关城[21],最终形成了南北纵长的城市形态,这一形态在明代晚期已经定型,一直保存到近现代(图一二)。

三、结 语

崞县城址是一处沿用时间很长的古代城址,其选址与形态演变过程在中国古代城市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崞县城址最早是出于军事防御目的修建的城池,选址时利用了黄土台地的天然高差,这一特点在北宋时期体现得最为明显,宋元大城的北、东、南三面都占据了黄土台地的边缘,这种占尽地势的选址在黄土高原区具有一定代表性;此后至元代末年,由于城池廓大难以守御,将旧城地势较低的东部截去,保守西半城,这在中国古代城市发展史上是较为常见的现象;由于明代特殊的军事与交通条件,崞县城外的居民区沿南北交通干道分布,并最终形成了南北纵长的关城,这种扩建关城以护民居的做法在明代山西城市中较为普遍,而崞县城址数次拓展,尤为典型。

崞县城址明清以降的遗迹与文献材料较为丰富,但是元代及以前的情况还有待研究。城址周边的考古发掘工作开展较少,尤其是东部宋元旧城内现为农田,具有良好的调查、发掘条件,进一步的考古工作有待展开。

崞县城址目前尚保存着宋元以降的城垣、衙署、学校、寺庙、民居及桥梁等遗迹,尽管不甚完备,但已十分可贵,进一步的保护工作还有待各界努力。

执笔:季宇

测绘:刘天歌、张保卿、季宇

摄影、调查:刘天歌、张保卿、季宇、王云飞

〔郑州中华之源与嵩山文明研究会课题“中国古代城市发展史——以中原地区为中心”(项目编号:DZ-5)〕

[1] 赵冠卿、潘肯堂等修纂《续修崞县志》卷一“舆地志·沿革”,光绪八年刻本。

[2]“/”表示另起一列,下同。

[4] 参见续冠逸《城隍庙建筑的形制与空间布局分析——以山西省境内的城隍庙为例》,太原理工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 年,第26~28 页。

[5]卷四“古迹”。

[6]卷二“建置志·城池”。

[7] 乾隆《崞县志》卷六“艺文”,(明)训导郭世禄《即事说》;郭世禄任训导的起始时间为万历三十二年,截止时间当不晚于万历四十年,见乾隆《崞县志》卷二“职官·训导”。

[8] 乾隆《崞县志》卷六“艺文”,(清)邑人冯梦槐《瘗旧城下朽骨文》;冯梦槐为雍正元年贡生,见乾隆《崞县志》卷三“选举”。

[9]乾隆《崞县志》卷六“艺文”。

[10]按晋怀帝仅用“永嘉”一个年号,“永寿”当为“永嘉”。

[11] 李嘎《20 世纪50 年代山西省崞县治所的迁移——基于地域历史的长时段研究》,《历史地理》2018年第1 期。

[12] 乾隆《崞县志》卷八“宦迹”,事并见《旧唐书·刘世让传》。

[13](元)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点校本,1978 年,第9154 页。

[14](宋)曾公亮、丁度《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七,万历金陵书林唐富春刻本,见刘鲁民、高体乾主编《中国兵书集成》,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8 年,第三卷。

[15]元末缩城防守时将东城截去,可能有地势和水患的因素。古城西高东低,城西地势高耸,直到明代仍有人担心城西高阜不利防守,如前揭郭世禄《即事说》:“(崞)右虽有关而郭外高阜几与城列,尤为受敌之所……西壕可无濬乎?”因此只能舍城东而保城西。此外,滹沱河靠近城东,每到汛期对城下土原及东南城外陆路交通都形成冲击,不便交通与生产,从金代修建的南桥、北桥位置可知当时南北大道即靠城西。

[16]乾隆《崞县志》卷五“事考”。

[17] 顺治《汾阳县志》卷一“城池”、卷十二:王缉《汾州西关建城记》,顺治十四年刻本。

[18]前揭(明)郭世禄《即事说》。

[19](清)张廷玉等《明史》,中华书局点校本,1974年,第5876 页。

[20]乾隆《崞县志》卷六“艺文”。

[21] 关于山西明代关城的建造背景与基本情况,还可参考郝平《明蒙军事冲突背景下山西关厢城修筑运动考论》,《史林》2013 年第6 期。该文仅涉及了山西一省,就更大范围来看,邻近太行的豫西北和北直隶西、北部这种现象都较普遍,其本质都是军事入侵常态化背景下不断扩城的应对措施。

猜你喜欢
县志
宾县设治前后修志史考略
县志里的乡贤
浅谈地方县志精品诗文在高中语文教学中的运用
学问从博 义行从一
——李阿山嘉靖《龙溪县志》校注本评述
沉重之尘
紫阳
谈县志编纂如何体现地域特色
缠访入县志,是权力的耻辱
缠访者入县志
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