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隶属程度对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战略动机偏好的影响

2021-04-06 03:16王弘书施新伟
关键词:东道国跨国公司动机

王弘书, 施新伟

(1.清华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北京 100084; 2.清华大学 社会科学学院, 北京 100084)

一、研究背景

进入21世纪,作为中国对外开放战略的支柱性力量,中国企业已经走向世界,并在全球经济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领导作用。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和“走出去”等国家对外经济战略的不断深化升级,中国跨国企业全面开花,已经逐渐成为全球对外直接投资的主要支柱和重要驱动力[1]。然而,来自中国的跨国公司在普遍活跃的总体趋势下,也存在投资动机、战略选择、进入模式和东道国适应性方面的巨大差异。在对外经济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场景下,企业所有权的异质性对我国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的战略动机形成、投资方向、投资方式等都起到了差异化的决定和影响作用。政府隶属程度差异正是这种跨国公司所有权异质性的重要形成因素,进而影响中国跨国公司在对外直接投资活动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体现不同的动机和行为。

Ramasamy等[2]根据跨国公司控股股东的政府隶属性质将中国企业分为四类:直接隶属于中央政府的由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SASAC)管理的96家中央企业;隶属于省级政府的省属国有企业;隶属于市县级政府的乡镇国有企业;与政府不存在直接隶属关系的民营企业。央企的政府隶属程度最高,它们主要集中在重要的资源与安全的国家战略性部门(如能源、航天、交通等垄断性资源密集型行业),在经济活动中履行较多的中央政府和国家战略意图,能够优先获得国家的政策、财政和资源红利,在对外投资中可以承担更大的风险进行不计短期成本的绿地投资,同时在投资与中国制度距离相对较远的东道国(如北美、西欧等西方发达国家)时,也面临更多的制度壁垒与阻碍。省市属国有企业和乡镇国有企业的政府隶属程度次之,它们在国际化发展的进程中面临的对外投资战略决策受到地方政府很大程度的介入与影响。私营企业的政府隶属度最低,通常与政府不存在直接的隶属关系,是传统的完全竞争市场企业的代表,它们在对外投资中具有较强的风险规避意识,追求短期的利润最大化意图最强,在公司对外直接投资战略选择中的市场性和竞争性也更加鲜明。

世界经济合作组织[3]和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均指出,解释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行为的首要关键环节是对参与企业所有权异质性进行识别和区分。鉴于此,本文大体上可以按照中央国有企业(央企)、省属国有企业、市属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之间的区别来衡量和划分。政府对跨国公司决策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对企业占有所有权的比例,也取决于介入公司经营的政府在制度体系下行政级别的高低,而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可以集中体现内在的控股比例与外在体制中行政级别的结合。但是,现有文献还缺乏从实证的角度对企业政府隶属度与对外直接投资战略动机之间作用关系的相关实证研究。本研究以我国对外直接投资最活跃最多样性时期(2006—2015年)的中国企业对外并购数据作为基础观察样本,通过建立多类别逻辑回归(multinomial logistic regression)模型对样本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对于不同政府隶属程度的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动机形成和决策机制进行分类对比和深入探讨。

二、文献回顾与假设提出

(一)跨国公司向东道国寻求传统自然资源的动机

以Dunning[4]为代表的经典跨国公司理论将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战略的驱动因素主要分为四类,包括自然资源寻求(natural resource-seeking)、市场开发寻求(market seeking)、效率提升寻求(efficiency seeking)和战略资产寻求(strategic asset seeking)。以自然资源寻求为主要目的的跨国公司,需要母国企业具有较强的所有权控制力度、资源内部化能力和充足的资金保障,进而通过在海外市场建立分支机构、绿地投资和跨国并购,对与自身能力和发展需求相匹配的自然资源进行有效获取[5]。Rugman[6]的企业与国家特殊优势(FSA-CSA)理论认为,跨国公司需要具备较强的企业特殊优势作为基础,从而使得其所有权优势、区位优势和内部化优势在对外直接投资活动中得到更充分、更全面地发挥[7]。然而,处于发展初始或滞后阶段的新兴市场跨国公司往往不具备这样的企业特殊优势,因此它们的对外直接投资行为需要得到来自公司外部的、基于国家层面的特殊优势,优先获得本国的先天自然资源、充足劳动力资源和享有优先权的制度资源等,从而弥补作为后发追赶企业的竞争力短板。Meyer等[8-9]提出了中国跨国公司的“国有所有权优势”和制度优势等概念,新兴市场国家普遍具有要素市场不够完善、相应规则体系不够健全、融资环境不够成熟的特征。中国的特殊制度体系和企业的国有所有权属性在很大程度弥补了这些不足,并逐渐成为中国跨国公司强劲对外投资优势和国际市场竞争优势的重要决定因素。具有“国有”和“体制”标签的中国跨国公司较为容易获得本国的政策红利、自然资源禀赋、基础设施配备和低息银行贷款,以助力其进行较大规模的、可承担高风险与高成本的对外直接投资,在进入东道国企业后能够实现较大份额的所有权获取和占有。

然而,对于存在巨大内部异质性的中国企业来说,特殊的国家所有权优势并不能均等地分配给所有企业,不同政府隶属背景的跨国公司在本国的制度地位也存在较大差异,这样的非均等分布差异决定了它们在投资战略动机、东道国区位选择、进入模式等方面的异质性和多样性。Wang[10]等提出政府介入与政府隶属程度的概念,对中国不同背景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动机差异性与行为多样性进行初步诠释。如前所述,政府的介入对新兴市场国家尤其是中国跨国公司的国际化扩张有较强的外部助力作用,由于不同级别与形式的政府存在差异化的行为方式和发展目标,它们对所属企业施加的作用力也随之产生较大的方向与方式上异质性,以影响跨国公司在国际化发展中的意愿、偏好、能力与行为。具体而言,政府介入与隶属程度对跨国公司行为的影响体现在东道国区位选择差异(发展中国家vs.发达国家)、动机差异(资源寻求vs.市场寻求;有形资产寻求vs.无形资产寻求)、对外投资意愿差异(进取型vs.保守型)和对外投资能力差异等方面。然而,该研究尽管围绕政府介入程度和政府隶属程度对跨国公司对外投资动机和行为的影响进行了专门探讨,但是这种探讨仅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宏观分析,政府隶属程度对于企业对外投资影响的理解还处于缺乏细致衡量和实证检验的概念阶段。

正如Walder[11]所说,央企的政府隶属程度最高,并且集中于国家长期战略安全息息相关的垄断性行业,如非可再生能源、核电、航天、基础设施建设等。央企在对外投资中有更多的履行中央政府目标的责任和义务,其包括对外直接投资在内的经营行为均体现出较强的国家战略意图和政府规划意愿,因此它们对外并购的目标更倾向于考虑关系到国家核心战略的传统自然资源领域,这也使其在东道国目标市场上收购外国先进技术的可能性被分散。省属与市属国有企业的政府隶属程度居中,它们在对外直接投资的资源选择体现出双面动机,政府和市场对其均有明显的影响作用。民营企业的政府隶属程度最低,它们的国有控股占比最小,并且通常与政府不存在直接的隶属关系,在国内市场不享有获取资源的优先权和政府红利,但是拥有高度的经营管理自主权和决策权,在对外投资过程中追求公司近期的盈利和规避风险。Child等[12]也认为,在国际化过程中,民营企业的经营相对独立于政府核心规划之外,在对外投资决策中更大程度上受自身盈利目标和商业发展的驱使,管理决策有较强的自主性,这与政府隶属度较高的央企对外投资动机和行为特征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越高,其在对外直接投资中向东道国寻求传统自然资源的动机越强。

(二)跨国公司向东道国寻求创新技术资源的动机

经典的新兴市场跨国公司理论认为,作为新兴市场国家的一部分,后发的中国跨国公司通常不具备充足的企业特殊优势(包括如创新专利技术、顶尖技术人才资源等),因此在对外并购中具有强烈的战略资源寻求动机,即通过海外并购积极向东道国公司获取、转移和内部化其缺乏的战略资产,以缓解其作为后发追赶者的竞争劣势,最终实现竞争力的快速积累和提升。Luo等[13]的跳板理论(springboard perspective)对后发追赶企业对外并购的战略资产寻求过程给予了形象的解释,跨国公司将国际化发展作为跳板以获取有利于竞争力快速提升的来自于东道国的战略性资源,同时通过进入东道国市场以减轻本国制度约束,寻找更多的发展空间和机遇。Mathew[14]的“龙跨国公司”(dragon multinationals)理论通过构建“联接—杠杆转移—学习”模型,描述了新兴市场企业通过国际化发展平台获取战略性资源的过程,这一过程更凸显了将跨国并购作为获得海外战略性资源的途径对于企业核心竞争优势积累与提升的作用。

民营企业和政府隶属程度较低的国有参股企业通常具有新兴市场国家跨国公司的一般特征,即其对外直接投资动机与行为所体现出的政府意图更弱,在完全竞争市场中的经营需要自负盈亏,因此在国际化发展进程中,更追求风险和成本的最小化和企业近期发展的利润最大化。此外,企业的政府隶属程度越低,其受到母国制度的影响也越小,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以民营企业为代表的政府隶属程度较低的跨国企业具有较强的经营管理自主性,其对外投资活动不需要过多考虑非公司性和非自主性的外部政治因素;(2)作为政府政策工具履行国家战略意图角色的程度较弱,这使得它们相比政府隶属度高的企业能够更容易进入与中国制度距离较远的欧美发达国家,获得被并购公司更多份额股权的机率更大,面临来自于东道国的潜在制度壁垒与阻力更小;(3)由于可获得的本国制度优势相对有限,因此具有较明显的本国制度逃逸和东道国制度套利倾向。以战略性资源寻求为动机的对外并购过程也是后发跨国公司寻求效率提升的过程,通过跨国并购获取东道国拥有的先进技术、知名品牌等战略性资源,是快速提高自身竞争力、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有效途径。因此,本文提出如下第二个假设:

H2: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越低,其在对外直接投资中向东道国寻求创新技术资源的动机越强。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收集

本文针对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对其海外并购动机倾向(包括寻求传统自然资源和寻求创新技术资源)的影响展开实证研究。根据世界经济合作组织提出的对外直接投资定义以及对母公司完成交易后获得子公司股份衡量标准的限定,本文选定并购交易后至少持有被并购公司股份10%以上的中国跨国公司作为观察样本,年份区间选择我国跨国并购最活跃、并购交易数量与规模增长最迅猛的2006—2015年作为主要观察区间。本研究采用Thomson One Banker(TOB)数据库提供的全球跨国公司并购交易数据作为观察样本来源,该数据库已经被关注跨国并购的国际商务学者广泛采用[15]。在数据收集的过程中,本研究首先从TOB数据库中获得跨国并购交易双方的公司名称和代码,并将二者导入覆盖全球超过3亿家公司基本公司财务信息的Orbis数据库中进行定向匹配选择,进而获取公司层面更详细的并购交易双方信息。其中,主要包括目标公司所拥有的专利和商标数量、并购方在并购前所拥有的专利和商标数量、公司的财务业绩指标、公司成立年限、并购双方所属行业、企业所有权结构等信息。最终,本研究得到662个有效的跨国并购观察样本。

(二)变量与模型

TOB数据库标明了东道国目标公司和中国施行对外并购母公司的标准行业分类(SIC)代码。代码的前两位数字表示所涉及的行业领域大类。如表1所示,本文选择采矿业(SIC代码为1 000到1 499)作为自然资源密集型企业的典型代表,并设定代表自然资源的虚拟变量(T_NATURE),对采矿业企业设值为“1”,表示东道国目标公司为拥有密集自然资源的企业,其他类企业设值为“0”。与此类似,设置东道国公司所拥有专利数量的虚拟变量来界定母国并购者对于创新技术资源寻求(T_PAT)的动机倾向,设值为“1”表示东道国目标公司在被并购前至少拥有一项专利,否则为“0”。在进行模型设定的过程中,本研究将以寻求海外资源(SNT_MA)的不同组合作为模型的被解释变量,可以分为四个目标资源组合类型:数值1代表并购企业所拥有的资源类别中既没有传统自然资源,也没有创新技术资源(choice 1);数值2代表被并购企业仅拥有传统自然资源,没有创新技术资源(choice 2);数值3代表被并购企业仅拥有创新技术资源,而没有传统自然资源(choice 3);数值4则代表被并购东道国企业同时拥有传统自然资源和创新技术资源(choice 4)。

表1 描述性统计结果

本研究设定样本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GOVAL)作为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我国跨国公司不同层次的政府隶属关系将被细分为三个等级,并依据此设置虚拟变量:赋值变量CENG为“1”,代表母国并购方企业隶属于中央政府,“0”则代表隶属于其他等级政府;将变量PROG赋值为“1”,代表此类跨国公司的控股股东为省级政府,否则设值为“0”;变量CITYG赋值为“1”,代表跨国公司的控股股东为市级或县级政府,否则为“0”。借鉴Hong等[16]的研究方法,本研究同时也对每个政府隶属水平进行多类别赋值。具体来说,赋值“3”表示样本公司隶属于中央政府;赋值“2”表示样本公司隶属于省级政府,赋值“1”表示样本公司隶属于市级和县级政府,赋值“0”为表示样本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很低或不存在政府隶属关系的民营企业。

本研究对模型中的公司成立年限、盈利水平、经营能力、并购后股权结构、年份与行业等相关影响因素加以控制,形成控制变量。成立年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跨国公司在对外投资前的相关知识和经验积累情况,成立年限较长的跨国公司在进行对外直接投资中更有经验、更有能力,因此本文将企业的成立年限设置为控制变量。公司利润率和对数变换后的总资产额度将作为指代跨国公司盈利水平与规模的控制变量,这些因素衡量了公司的支付能力与体量,是施行对外投资的前提和基础。本研究还将母国并购方公司上市情况设定为虚拟变量作为代表企业跨国经营能力的控制变量,设值为“1”表示并购方母公司是上市公司,反之则设值为“0”。跨国并购交易后对并购公司的控股程度体现了母国公司对新并购东道国子公司的决策影响力与掌控水平,本研究也将其作为重要的解释变量加以控制。在本研究的实证模型中,同时将跨国并购的交易年份和并购方所属的行业作为解释变量加以控制。

本研究的核心逻辑在于寻找中国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与传统自然资源和创新技术资源之间的相关关系和显著程度,从而确定它们在对外并购中对于资源寻求的倾向性。借鉴Sutherland等[17]对金砖国家跨国公司东道国资源选择偏好的实证研究方法,本研究采用多元逻辑回归模型(multinomial logistic regression)作为基础实证模型,具体的模型方程等式如下所示:

Y(SNT_MAit/T_NATUREit/T_PATit)=β0+

β1PRIVATEi,t-1+β2LAGEi,t-1+β3PROFITi,t-1+

β4LTASSETi,t-1+β5PUBLICi,t-1+β6FEXPEi,t-1+

β7BGAi,t-1+β8OWNTRANSi,t-1+β9RELATEDi,t+

β10DEVOPEDi,t+β11INSDISi,t+εi,t

(1)

Y(SNT_MAit/T_NATUREit/T_PATit)=β0+

β1CENGi,t-1+β2PROGi,t-1+β3CITYGi,t-1+

β4LAGEi,t-1+β5PROFITi,t-1+β6LTASSETi,t-1+

β7PUBLICi,t-1+β8FEXPEi,t-1+β9BGAi,t-1+

β10OWNTRANSi,t-1+β11RELATEDi,t+

β12DEVOPEDi,t+β13INSDISi,t+εi,t

(2)

Y(SNT_MAit/T_NATUREit/T_PATit)=β0+

β1PRIVATEi,t-1+β2LAGEi,t-1+β3PROFITi,t-1+

β4LTASSETi,t-1+β5PUBLICi,t-1+β6FEXPEi,t-1+

β7BGAi,t-1+β8OWNTRANSi,t-1+β9RELATEDi,t+

β10DEVOPEDi,t+β11INSDISi,t+εi,t

(3)

(三)参数估计及稳健性检验

异方差的存在可能导致无效的方差估计。基于此,本文引入了布伦斯—帕甘检验(BP检验)来检验线性回归过程中潜在的异方差问题。从回归结果中可以发现,BP检验值是显著的,这意味着本研究前期的实证模型存在较明显的异方差性,因此在后期估计中增加了稳健标准误差分析来进行稳健性检验。此外,在实证分析过程中还需要检查估计过程中是否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如果方差膨胀因子(VIF)的平均值低于10,则表明模型估计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情况。此外,为了避免模型被解释变量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研究借鉴Deng等[18]的处理方法,采用滞后一年的解释变量数据作为实际回归样本,同时使用并购交易发生前公司已经拥有的专利数量来衡量技术整合能力。本研究采用逻辑回归(Logistic Regression)对原始多元逻辑回归模型进行稳定性检验。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1描述了样本中我国跨国公司企业总数、并购方与被并购方企业政府隶属程度、资源密集程度,以及在观察年份区间参与并购交易笔数的情况。样本中的中国跨国公司共有697家,其中中央国有企业178家,省属国有企业58家,市县属企业109家,而民营企业352家,在数量上最多。按样本企业的资源密集趋势分类,被并购的企业中,传统自然资源密集型企业数量为166家,创新技术密集型企业有164家,分布情况相对平均。表2描述了模型中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的代表符号、衡量与设定、数据来源等信息,本研究通过对荷兰BVD Orbis全球企业财务信息数据库、英国Thomson One Banker跨国并购数据库和样本公司官网提供的公司数据进行搜集与合并,获得全部样本变量的详细数据信息。经过变量间的成对相关性分析,主要解释变量GOVAL与因变量SNT_MA在10%的置信水平下呈显著的正相关性(相关系数0.07),初步表明政府隶属程度与跨国公司的海外并购中的资源寻求动机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

表2 变量信息及数据来源

(二)回归结果分析

表3展示了多元逻辑回归模型1—3的实证回归结果,每个模型都分别由表示不同政府隶属关系的变量组成。其中,模型1中加入政府隶属程度最低的民营所有企业(PRIVATE);模型2加入代表不同政府隶属水平的三个变量,分别为中央政府隶属(CENG)、省级政府隶属(PROG)、市县政府隶属(CITYG);模型3中加入分类变量政府隶属水平GOVAL。每个模型分三组,第(1)组代表选择被并购企业在对外并购交易中只涉及传统自然资源,第(2)组代表选择被并购企业中只涉及创新技术资源,第(3)组代表选择被并购企业既有政府指向型的传统自然资源,也有市场指向型的创新技术类资源。模型1-(1)中,PRIVATE变量系数的相关性为负值,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2.041,p<0.001),这说明民营企业不太可能并购自然资源密集型的目标公司。模型2-(1)中,在0.1%的置信水平下,CENG、PROG和CITYG与被解释变量均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这表明随着政府隶属程度的增高,跨国公司在对外直接投资中寻求自然资源的动机就越强。模型3-(1)中的GOVAL(0.342,p<0.01)也为正,且表现出较高的显著水平,这表明隶属于更高政府级别的中国跨国公司更有可能寻求自然资源。因此,实证结果支持假设1的主张。模型1-(2)中,PRIVATE在10%的置信水平下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0.439,p<0.10),说明民营企业在海外并购中显著倾向于并购技术资源密集的东道国企业。模型2-(2)中,仅CENG系数为负值且显著,表明中央控股的国有企业对于仅仅拥有技术类资源的目标企业没有显著的倾向性。模型3-(2)中,GOVAL在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负,体现了跨国公司政府隶属水平越高,其以创新技术资源密集型企业为标的的跨国并购动机可能性越低。模型3-(3)中,GOVAL在5%的置信区间显著为正,说明政府隶属程度越高的中国企业倾向于并购同时拥有密集传统自然资源和密集创新技术的东道国企业。

表3 多元逻辑回归结果

表4列举了表3中模型1—3的政府隶属程度各个代理变量对于选择不同资源密集型跨国并购的平均边际效应影响分析结果。对于仅涉及并购自然资源密集型企业的跨国公司,政府隶属度GOVAL起着显著正向的影响(0.045,p<0.001),同时从民营企业到中央政府控股的四个层级中,每增加一个层级,都会提高4.5%的并购自然资源密集型目标企业的可能性。而对于民营企业来说,其有13.3%的可能性去并购仅拥有创新技术资源的目标企业。对于既拥有密集传统自然资源又拥有密集创新技术资源的被并购企业,政府隶属度GOVAL与选择该类企业作为并购目标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作用(0.011,p<0.10),这表明每增加一个政府隶属层级,则会提高跨国公司1.1%的并购拥有两种战略资源东道国目标企业的可能性。

表4 政府隶属度对于选择不同资源密集型跨国并购的平均边际效应影响分析结果

本研究分别针对目标企业拥有传统自然资源和创新技术资源进行逻辑回归模型回归分析,并得出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模型4—9所得出的平均VIF值均低于3,表明模型中不存在显著的多重共线性问题。在模型4中,PRIVATE系数在0.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负(-2.133,p<0.001);在模型6中,GOVAL系数在0.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正(0.450,p<0.001)。

在模型7中,PRIVATE系数在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正(0.685,p<0.01);模型9中,GOVAL系数在0.1%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负(-0.327,p<0.001)。本研究的实证结果证明了民营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中寻求创新技术资源的可能性更高。而政府隶属度较高的国有企业对于传统自然资源和创新技术资源均有较强的并购动机,但相比之下,对于并购传统自然资源密集程度较高的东道国企业动机更强。本研究还通过ROC曲线分析以判断解释变量(政府隶属程度)对于被解释变量(目标被并购企业的资源特征)的预测准确率情况,结果如图1所示。可见,政府隶属程度对于以寻求传统自然资源为被解释变量的接收者操作特征曲线模型预测率是85.29%,对以寻求创新技术资源为被解释变量的接收者操作特征曲线模型预测率是70.20%,二者均体现出较好的模型预测水平。

图1 逻辑回归ROC曲线

表5 逻辑回归结果

五、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通过对参与海外直接投资的中国跨国公司的政府隶属程度进行系统分级(从央企到民营分为五个不同等级),实证检验了其对跨国公司对外并购中两种资源(传统自然资源和创新技术资源)选择偏好差异存在的显著影响作用,这一发现是对当前倡导的将中国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行为进行多样性探讨的呼应和理论拓展。政府隶属度越高的中国跨国公司,例如央企,对于传统自然资源密集和创新技术资源密集的东道国目标企业均有较强的寻求动机,其中对于传统自然资源的偏好更强更显著。这种偏好趋势表明政府隶属程度较高的央企在对外直接投资过程中体现出更多的国家政治意图(如夯实外交关系)和国家长期战略与安全层面的需求(如扩充资源与能源储备)。另外,中央政府为央企提供了较便利的融资渠道、财政补贴、高端人才引进等支持性措施,使得优先获得优势资源的央企普遍具备较强自主技术创新能力,而非需经过走出国门获得,因此央企在对外投资中的创新技术获取动机相比传统自然资源获取动机更弱。而政府隶属度最低的民营企业则不具有优先获得政府优势资源的国内制度地位,因此它们在对外投资中更有可能通过跨国并购去寻求海外创新技术资源,并通过对资源的内部化实现企业竞争力的快速提升,进而在日益激烈的完全竞争性市场中获得更多优势。

本文在研究方法方面有以下潜在贡献:现有的相关研究习惯使用基于国家统计层面的自然资源储藏量和跨国公司在本地政府专利注册数目作为主要被解释变量的数据来源,并以宏观视角探讨政府对于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战略动机的影响,而本文采用东道国被并购公司财务层面的自然资源信息和技术资源信息作为被解释变量的数据来源,以每一个并购企业为单位的微观视角探讨其具体的政府隶属程度对企业资源选择动机的影响,因而本研究所得出的实证分析结果更加精确,对公司行为的解释力更强,描述力更全面,更好地诠释了不同政府隶属背景的中国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战略动机偏好差异的成因。

本研究的发现为我国跨国公司海外直接投资过程中的管理实践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意义。东道国政府常常担心外国投资者获得该国过多的具有战略意义的核心技术和市场份额,这样对当地企业在世界市场中的竞争力和东道国经济发展的长远利益均有潜在负面影响,因此政府隶属度较高的央企或省属国企在进入制度与文化距离较远的东道国市场时,难免会面临较多的制度压力、政府阻力和东道国防御。也因此,政府隶属度高的国有企业应选择更适合自身所有权属性的、制度阻力更小的、东道国适应性更强的、潜在收益更大的对外投资进入模式,同时采取“低调战略”,以避免被关键利益相关者过多关注。比如,在媒体关注度方面,母国并购方的出镜率越低,其在东道国合法性受到质疑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政府隶属度高的国有企业在跨国并购中可以尽量回避过多的媒体曝光,并逐渐减少直接交易,选择通过与民营企业联合,在境外建立控股份额小但决策权力大的特殊子公司等方式,实行在东道国较容易落地的、便于持续经营的对外直接投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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