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国家意涵

2021-04-21 14:16刘永刚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民族国家中华民族共同体民族复兴

摘  要: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怎样的民族的认识,自20世纪初其概念进入国人的视野并被用于国家改造时就已出现并持续至今。从近代以来中国国家整体进程来看,有着悠久“大一统”中华文化根基的中国各民族在救亡图存、保全中华的特定背景下自觉凝聚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践行民族建国方案而建立现代主权中国,在民主共和国家的新形态下开启国家建设与中华民族复兴事业。国家意涵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内涵。这系统体现为中华民族是以现代主权国家为取向的国家民族,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建立了中华民族的民主共和国家,中华现代国家被赋予并彰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征,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现代国家的社会根基。准确把握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国家意涵,是新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认识先导与实践基础。

关键词:民族国家;中华现代国家;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国革命;民族复兴

中图分类号:D63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3378(2021)04-0001-14

作为政治权力制度化的体现,国家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后基本的政治组织形态,并经民族对国家的征服而使人类社会进入世界民族国家时代。由现代民族支撑的新的国家形态已然成为当今国际关系中的基础法人单位。在民族主义传播而掀起的民族国家从西欧向世界扩散的背景下,中国历史也进入了“世界之中国”[1]的全新发展阶段。在100多年的现代中国建构与建设的伟大历程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既是中国发展进程的核心议题,也是中华现代国家基础性的社会政治机制。“中华现代国家”概念强调两层含义:一是中国的中华文化根基和传承;二是现代民族国家属性,以区别于中华传统国家。中华现代国家的关联逻辑表明,现代中国是传统历史演进和现代国家范式有机结合的结果。在国家崛起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背景下,“引导人们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2]的基础,是树立并广泛传播以中华民族共同体为载体的现代中国国家观与中华民族主权观。清晰认识近代以来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的国家取向,准确把握中华现代国家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征,彰显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于现代中国的根源性价值,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理论先导与实践根基。

一、中华民族是以现代主权国家为取向的国家民族

论及中华民族,总会面临“我们是谁”的自我证成,并容易陷入何为“民族”的认知沼泽。关于“民族”(nation),学界虽存在着建构论与原生论的鲜明分歧,但是又共同面对自身无论作为知识论体系还是现实存在所指向的国家主权。这正是安德森所谓对民族“有限的(limited)”想象,并将之定义为“享有主权的共同体”[3]。显然,这个以“民族”命名并被想象的人群共同体的价值并非传统与历史的,而是现代与当下的。以“民族”的方式摧毁传统王朝国家并以主权来保障衡量人的自由,充分体现了“民族”概念运用的现代性意涵。相应地,在论及国家形态变迁时,“若不将领土主权国家跟‘民族或‘民族性放在一起讨论,所谓的‘民族国家将会变得毫无意义”[4]。这种“民族”概念运用的逻辑,也系统体现在中国国家建构进程之中。

首先,中国自1902年首次出现现代意义的“民族”概念,其直接作用于对中国社会的再认识与系统改造。在“亡国灭种”“救亡图存”的险恶时代背景下,国人对“民族”的认识以及运用都毫无异议地直指以“中国”为单元的领土维护与主权捍卫。近代中国各族人民自觉凝聚为以“中华民族”为名的现代民族共同体,形成并巩固共同体意识和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中华文化为基准的语言符号与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直接以主权性的领土、共有的历史文化、共建现代民族国家为行动参照。在这个过程中,西方列强的殖民危机以及由之激化的中国社会矛盾,成为中华民族自觉凝聚并掀起民族解放运动的社会根源。“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全新的时间-空间概念体系与政治框架,呈现于世界并经艰苦卓绝斗争屹立于民族之林,规定了中国国家发展的现代性取向。

虽然,“民族”概念传入中国之初,国人多将其外延限定在“族群”或“种族”的范围内,但经梁启超区分“小”“大”民族并明确提出“合满汉蒙回藏诸族为一人,合满汉蒙回藏诸地为一地”的“大民族”观后,成为中华现代国家建构的基本路径。这个过程也与整个世界知识进程相吻合。民族主义大师霍布斯鲍姆曾指出:“在1908年前,‘民族(nation)的意义跟所谓族群(ethnic)单位几乎是重合的,不过之后愈来愈强调民族‘作为一政治实体及独立主权的涵义。”[4]17而中国社会树立民族共同体意识与现代国家意识并自觉凝聚,展开“对外推翻帝国主义压迫的民族革命和对内推翻封建地主压迫的民主革命”[5],既互相区别又辩证统一于中华民族解放运动之中。自20世纪初叶“民族复兴”思潮兴起并掀起波澜壮闊的民族解放运动,在彻底否定传统王治国家形态和社会臣民体系的同时,国家的国民体系与民主共和形态得以确立。所以,作为近代以来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的以主权国家为取向的中华民族,是一个内含国家主义特征的现代国家民族。这个国族就是“一个被命名的人口总体,它的成员共享一块历史性的领土,拥有共同的神话、历史记忆和大众文化,共存于一个经济体系,共享一套对所有成员都适用的一般性法律权利与义务”[6]

其次,“中华民族”概念的运用与加速的族体凝聚,通过社会整合和认同重塑不断夯实中国革命的社会基石。对中国近代出现的“中华民族”概念及其代表的中国新型民族共同体的认识,受到了历史与现实、国内与国际双重因素的作用与影响。一方面,这个在西欧率先呈现的现代“民族”(nation),与中华文明体系下的“五方之民”与“华夷之辨”相去甚远。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因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与“大一统”政治伦理所形成的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华文化体系、以汉族为主体的人口结构、以爱国主义为轴心的认同情感,决定了近代以来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在以“中华民族”为族称的民族共同体下,并非单纯西方列强压迫的结果。在中华大地繁衍生息的人口对“中国”以及“天下”的“大一统”历史记忆与文化想象的丰厚社会意识,是中国进入近代后发现并运用“民族”的社会基础。这表明“既存的族裔认同感越强烈和持久,以这种认同感为基础的民族产生的可能性就越大”[6]89

当然,关于“中国”的记忆多从追溯文明起源的角度阐释以华夏为核心的多元民族共同体的历史轨迹,而关于“天下”多集中在古人对周边世界的想象与构造上[7]。二者在中国人意识中虽有不同的构建体系,却均系统作用并体现在“大一统”的政治实践与民族共同体的凝聚进程之中。与之相应,这个由整体的中华民族释放出的中国人民集体解放的正当性与正义性,也系统体现在以“民族”为中心的中国历史的再书写与以“民族”为话语的共同体利益的再整合。以“民族”为中心的中国历史叙事体系的“新史学”运动,与其说是“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不如说是用“民族”重叙中国史以建构中华现代国家。

再次,“民族”观念传入中国时,中国社会转型面对如何界定中国和中国民族的问题[8]在运用西方的国家理论反抗帝国主义的殖民掠夺并认识其本质时,国人的思想观念、国家观念、种族观念、民族观念均发生着激烈的冲突与变革。其中,西方现代国家的“民族”特征,以及帝国主义侵略凸显的“民族”压迫,在极大激发国人抛弃传统的华夷族类观的同时,也拿起“民族”的武器批判帝国主义“民族”的侵略。这也是1902年梁启超明确提出“中华民族”概念,并主张中国应“自结其国族以排他国族”[9]的现代国家建设内涵。在近代中国遭受殖民侵略之时自觉凝聚的以“中华民族”为名的民族共同体,既有着“救亡图存”“保全中华”的领土民族主义特征,也因立足中华传统疆土(祖地)上凝聚的现代取向而彰显了某些族裔民族主义色彩。

反殖民的一体化民族进程与在中华祖地上重新聚合收复领土的双重历史使命,被有机整合进中华民族复兴的时代浪潮之中。“主权规定了所有的国家(在非常抽象的意义上)都是首要的、自我设定的、自足的实体,不是国际体系推动了国家的产生,正相反,是独立的国家推动了国际体系的形成。”[10]所以,在中国被迫打开国门面对日新月异却群狼环伺的新世界之际,运用“民族”概念与主权原则认识自身与域外,拿起民族主义的武器捍卫国家领土与主权,成为中国融入世界体系的基本方式。

最后,中华民族自觉凝聚进程规定了中国革命的主权国家取向与民主政治诉求。1840年鸦片战争中,中国遭遇“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传统政治体系、制度体系、文化体系与组织体系呈现整体性失败,面临国家转型的急迫需求。由于当时中国国家、民族危机与国家治理的整体性落败,“救亡图存”成为中国革命的直接目标和基本特征。与此相伴,经由“民族”概念传播与民族共同体利益凝聚而不断凸显并日益尖锐的“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造就了100余年中国国家建构进程中中华民族的“国家观”。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展开的“外争国权、内争民权”的民族解放运动,其行动目标直指现代主权国家。

政治整合建构“主权国家”、重构认同塑造“整体国民”,构成100多年来中国国家现代化的基本线索。类似西方图景下的“民族对国家的征服”,中国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在以“中华民族”为族称的国家民族之下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由之融入世界民族国家体系,开启民族复兴征程。中国从传统文明型国家向现代领土型国家转型的中国革命过程,也是政治整合以造“国家”与重塑认同再造“国民”的辩证统一进程。可见,在世界民族国家时代,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复兴进程自始至终都与国家政治相融合。中华民族“是以现代国家(state)为认同边界的人们共同体”的国家民族[11]。主权原则下的现代民族建国路径,凸显了中华民族鲜明的政治民族特征与主权民族性质。

简言之,中国社会引进并运用现代“民族”(nation)概念的过程,也即在特定的时空框架下重新认识国情并建构现代中国的过程。这个由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具有“外争国权”以保全中华、“内争民权”以实现民主的双重指向,实现了中国版图上全体人口与中华现代国家的有机融合。中华民族取得国家形式的过程,也是中国披上民族国家外衣的过程。中华民族凝聚与中华现代国家建设之所以辩证统一于近代以来的中国社会总进程之中,是因为主权国家的孕育、生根与发展是“世界之中国”到来的首要特征,并通过中华民族共同体建立民主共和国家来体现。中华民族在近代特定的时空背景下完成从历史上的自在发展到自觉凝聚,通过浴血奋战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彰显了再生型民族特征与主权民族性质。中华民族的现代中国国家属性与国族地位,是现代中国“民族观”的核心内涵。这是近代中国社会转型与政治发展的认识基础。

二、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建立了中华民族的民主共和国家

在人类社会建立以“民族”为特征的国家形态并迎来世界民族国家的时代,民族特征与主权原则的深度融合、民族与主权的相互证明,直接赋予了现代国家鲜明的民族性[12]。民族的现代性和国家的民族性,是民族国家的本质所在。“民族”的整体性认同成为国家领土上更多人口共有的特征,并非国家力量单向作用的结果。民族的现代性和國家的民族性的结合与统一,受到诸如共同的领土、历史、文化、语言、生产等诸多要素的制约,并直接呈现为诸种民族的类型以及与国家融合的方式。同时,在世界殖民主义与反殖运动的特定背景下呈现的诸种民族样态与民族过程,最终在国际体系下因国家竞争不断树立起共同的命运感,并增强了民族的聚合性特征。中国近代以来的国家转型与社会改造,实质也是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并构建现代民主共和国家的过程。

首先,中国各族人民自觉凝聚为中华民族开启的现代国家建构,其过程与形态受到内外部因素的深刻影响。以1840年为界,中国传统的政治体制与国家治理体系受到西方列强系统性挑战并呈现整体性落败。“西学东渐”又使得以“救亡图存”为目标的国家改造运动呈现强烈的模仿西方色彩。然而,传统中国的“国家、社会和文化三者异常超绝的统一体”[13]特征,又是任何革新者与革命派必须面对的基本国情。以中华大地为地域单元,各族民众交往交流交融,形成“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14]。这是中华民族自觉凝聚的社会基础,也是国人构建主权中国需直面的内部治理议题。显然,在近代中国特定语境下出现的“民族”“中华民族”概念及其民族共同体的凝聚,是在“西方学理”与“中国问题”的双重逻辑下展开的。历史与现实、国际与国内的两组关系及其调适,体现为对内以政治整合重建国家认同、对外以抵御列强保全中华疆土的时代主旋律。

中国悠久的“大一统”思想文化传统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融合史、“五方之民”共天下的交融格局、各民族共创中华文化、各民族共育爱国主义民族精神[15],构成中国民族自觉凝聚的内部条件。西方列强带来的坚船利炮和屈辱条约,极大地刺激了中国社会内部整合的需要与目标。“救亡图存”“保全中华”“保国保种”“自由平等”“民主共和”等近代中国的议题被悉数囊括进“民族复兴”的社会思潮,全民抗击列强、争取民族解放直接作用于革除帝制体系并再造民主国家。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与认同的生命力,总是在危机关系中被维护主权独立与领土完整的政治诉求所激活,并促使民族共同体的内部团结更加紧密。

其次,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相交织、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相结合,是典型的“西方学理”与“中国问题”双重逻辑的生动体现。虽然中国经历了分分合合,但在1840年之前的历史进程均被纳入“大一统”的历史叙事之中,体现了传统中国治理的文化根基。1840年鸦片战争以割地赔款的形式,打断了中国历史发展的自我路径。在西方列强侵略的亡国灭种危机与西方文明的冲击下,中国社会真正面临“亡天下”的危险境遇。虽然伤害中华民族的西方列强来自世界不同区域,但在国人眼中帝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的整体敌人。这加速了中华民族从“自在发展”到“自觉凝聚”的历史进程。对当时“西学东渐”背景下被国人所研究并追逐的西欧现代化进程而言,“历史性的领土,法律-政治意义上的共同体,全体成员在法律-政治意义上的平等关系,共同的公民文化与意识形态”,构成西方标准的民族模型的要素[6]18。作为后发的中国民族建国方案,被打上西方烙印而呈现鲜明的模仿色彩。

“西方学理”与“中国问题”的二重视角,一度演绎为中国特有的“西学东渐”话语与体用之争。中国自身历史进程与西方语境有机结合的结果是,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的中华民族并非一个单纯的政治符号,而成为改造社会、塑造国民、创新文化的基础性社会政治机制[16]。这是因为“西方学理”下的现代民主政治理论与民族主义话语作用于中国之际,“民主”“主权”“共和”等现代政治价值被系统融入中华民族自觉凝聚的进程。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转型所需的政治整合与重塑国家认同,在以中华民族为依托的民族解放运动中得以实现。在历史进程中“大杂居小聚居”[14]的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为统一的中华民族创建主权中国的过程,也即全體国人经由中华民族实现对国家认同的过程。将分散的国人整合为统一的国族与塑造现代国民,构成中华现代国家建构的两个基本面向。中华民族解放的“外争国权、内争民权”形式,打破了帝制统治与臣民体系,确立社会人的整体国民体系与平等的公民身份。这是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经历从旧民主主义到新民主主义,并最终建立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逻辑线索。

再次,中国传统疆域上的人口最终凝聚在以“中华民族”为名的民族共同体之中,有机整合了传统的历史文化认同与现代的共同利益认同。这成为近代以来重构国家认同体系、推动政治整合,实现中国国家转型的关键步骤。中华民族的国家整合功能,在其概念提出时就已体现出来。1900年,吴廷芳在题为《外国人在中国不受欢迎的原因》的英文演讲中最早使用“中华民族”[17],其以整体的外国人为参照表达对内整合的用意十分清晰。在中文世界中,其概念首先由梁启超提出与使用。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梁启超认为“中华民族”概念的兴起基于两种观念,“一曰国家观,二曰世界观”。他此时仍将“中华民族”定位于“华夏族”,但在1903年开始区分“小”“大”民族观,并极力主张“合国内本部属部之诸族以对于国外之诸族……组成一大民族”[18]。到1905年,梁启超“悍然下一断案”,认定“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数民族混合而成”[19]。以上认识体现了梁启超对于中国历史进程的准确把握,并以此为基础提出以“中华民族”为旗帜与凝聚载体完成社会政治整合、重塑国家认同的中国版民族建国方案。

费孝通先生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中,用“自在”和“自觉”呈现中华民族发展的古代与现代两个阶段。以“中华民族”之名凝聚的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出现与认同整合,表现为以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建立了中华现代国家,而全体中国人也以中华民族这一全新的民族共同体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中华民族与现代中国相互塑造的历史进程中,全体中国人自觉凝聚为以中华民族命名的新型忠诚义务联合体,一方面最大限度地继承了传统中国的疆域领土、文化形态与大一统的治理逻辑,另一方面则因主权、民主、自由、科学的现代政治理念系统性渗入而规定了新生国家的民主共和底色。

最后,现代政党的兴起以及政党以“民族复兴”为己任掀起并领导的民族解放运动,成为中华民族自觉凝聚并日益壮大的特有方式。中国人民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浴血奋斗历程,大致历经了晚清变法维新与清末新政的君主立宪尝试、辛亥革命至南京国民政府的旧民主主义革命阶段,以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并成功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阶段。各主要政党均以维护国家主权独立、领土完整为基础性目标,并以实现中华民族复兴为使命。这也是中国革命阶段多数党派建立统一战线共同协商参与国事的根本原因。同时,在不同时期,对于中国国情以及民族关系(包括民族问题)的认识,直接关涉中国革命的方案并决定了政党的命运。中国同盟会早期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狭隘主张。辛亥革命的暴风骤雨与国家分裂的危机,促使革命党旋即接受“五族共和”主张并建立了中华民国。之后孙中山对“五族共和”论予以系统批判,进而提出“团结国内各民族,完成一大中华民族”的“国族论”主张[20]。孙中山的“中华民族国族论”以及经蒋介石发展的“国族宗族论”虽指导了国民党建政实践,但仍未能回答内争民权、外争国权的现代中国建构的时代命题。

作为使命型政党的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深受苏俄模式影响并一度将联邦制当作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但随着对国情认识的加深与中国革命进程的需要,到1935年,毛泽东基于“我们的政府不但是代表工农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认识,主张将中华苏维埃时期的“工农民主共和国”口号替换为“人民共和国”口号。他指出“人民共和国是代表反帝国主义反封建势力的各阶层人民的利益的”,“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利益”[21]。同年举行的瓦窑堡会议进一步明确,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又是全民族的先锋队[22]。1938年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在《新阶段》报告中主张,“各民族与汉族有平等的权利,在共同对日原则之下,有自己管理自己事务之权,同时与汉族联合建立统一的国家”[23]。中国共产党的任务“是领导一个几万万人口的大民族,进行空前的伟大斗争”[5]533。1939年,毛泽东指出抗战后建立的“民主共和国”是“民族主义的国家”[24];1940年进一步明确中国共产党人奋斗目的“在于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5]663。这一认识路径线索清晰,确立了在承认并尊重各少数民族平等权利基础上,以实现民族统一为目标的中华现代国家建设思想。统一战线凝聚人民并从政治联盟上升为国家形态的过程,也是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过程。“党领导的各革命阶级各革命派别的统一战线”[25],成为巩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聚合性特征、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统一性的重要制度发明与实践创新。

在1949年9月22日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毛泽东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表明“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26]。同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标志着中华各民族自觉凝聚为中华民族、建立民主共和国家的历史任务基本完成。

三、中华现代国家被赋予并彰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特征

关于国家转型与制度创新,马克思曾有精辟论述:“在许多国家里,制度改变的方式总是新的要求逐渐产生,旧的东西瓦解等等,但是要建立新的国家制度,总是经过真正的革命。”[27]反观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进程,虽然“民族”概念的引介运用有着以“西方学理”解决“中国问题”的实用主义逻辑,但是以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的革命方式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并建立人民民主共和国家的目标十分清晰。以国家民族的面貌登上历史舞台的中华民族,其概念的提出、意涵的统一、整体的行动,均立足于“亡国灭种”的基本国情与“救亡图存”的革命目标。持续近百年的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直指实现政治整合、重构国家认同的中华现代国家建构议题。虽然近代中国出现过诸种政治派别、革新主张和救国方案,但大抵可将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以期“救亡图存”“保全中华”的伟大实践概括为通过“民族建国”实现“民族复兴”。这既是中华民族解放运动的基本内涵,也赋予中华现代国家鲜明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征,使中华现代国家成为保障全体社会成员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制度机制。

首先,经过清末革命派与立宪派激烈辩论后形成的民族建国方案,直接赋予新生的主权中国鲜明的中华民族特征。1912年中華民国创立,临时大总统孙中山1月5日发布的《对外宣言书》明示:“今幸义旗轩举,大局垂定,吾中华民国全体,用敢以推倒满清专制政府、建设共和民国,布告于我诸友邦……盖吾中华民族和平守法,根于天性,非出于自卫之不得已,决不肯轻启战争。”[28]这份宣言通过向世人昭示中华民族和平取向的方式,彰显了新生国家的中华民族特征。同时,中国社会矛盾规定了中国革命的民族与民主的二重特征。这决定了任何政治力量都须在现代政治框架下寻找解决民族问题的路径。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经历从“驱除鞑虏”到“五族共和”再到中华民族“国族”论的发展,其政治实践虽未能彻底解决中国问题,但也成为中国共产党认识中国国情的有益借鉴。中国共产党在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苏俄的联邦模式并不完全适合中国国情与革命目标的实现。基于民族区域自治的实践和中国革命的趋势,中国共产党认识到在“中国实行单一制和在单一制框架下实行民族区域自治,既符合中国的民族状况,也符合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逻辑”[29]

百余年的中国国家建构进程虽经民国初创、北洋政府、广州政府、南京国民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等阶段,但“中华”一词始终作为现代中国国号的核心词汇。这种国家命名方式彰显了新生的主权中国的中华民族特征,巩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国家意涵,并极大地增强了国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保障了中华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的有机统一。与之相应,被冠以“中华”词汇的政党、社会团体、报刊、出版社、企业、商品、建筑物、纪念馆、博物馆等,无一例外是中华民族国家意涵的鲜活呈现与直接表达。国家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涵传承至今并不断巩固发扬。

其次,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形态呈现的中华民族解放运动成果,不仅给中国带来了一套崭新的国家制度,也给中国社会植入了一套全新的思想体系。“中国革命的历史逻辑表明:革命创造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展的许多源头是在革命中形成的。”[29]54-55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概念的凝练和运用,体现为中国社会全新的忠诚义务联合体的出现。以中华民族为依托展开的社会整合与认同重构,其核心价值是爱国、统一、自由、民主与科学。这套制度和思想体系作用于全社会,促进对整体国民的塑造与以人民性为中心的权利义务体系的确立。公民身份作为“一套个人所具有的与国家关系中的普遍的、平等的权利和义务的总和”[10]28,成为中华民族凝聚国民实现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的现代性基础。

所以,新型国家围绕着民族共同体与整体国民展开的制度设计与政策执行,经历民众、国民、人民的逻辑递进,并最终确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制度规范,构设了一整套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利益整合与协调装置。伴随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民族复兴之路,中国已经实现从备受奴役、一穷二白的旧中国向民主、自由、平等的中华民族的新社会与新国家转变。全体中国人民的幸福感、获得感所催生和巩固的国家、民族、国民三位一体的共同命运情感,已经深刻融入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嵌入政体或政治经济组织结构中的正式或非正式的程序、规则、规范和惯例”[30]的制度体系,也被深刻赋予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征。其对国家疆域内人、事、物的组织与规范,是国家政治共同体内公共利益、公共价值得以实现与发展的现实保障,也是全体国民关于国家认同与中华民族认同的制度性素材。

再次,“保全中华”维护国家统一的民族革命,只是中国革命的起点,通过社会革命实现国家转型才是中国革命的目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既标志着中国二千多年封建统治的最终终结,同时也标志着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受外敌侵略和压迫的历史的最终终结。”[29]50这场以中华民族为中心的国家革命,在确立国家、民族、人民三位一体政治核心的背后,完成了国家的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前者以推翻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共和的国家形态为表征,后者以废除等级臣民体系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制度为成果。这两场革命虽被定义为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并呈现二重变奏的生动图景,但最终均体现为对社会生产力的解放,并奠定中华民族复兴的社会基石。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与社会主义道路的确立,是中国共产党人结合实际解决中国问题的选择。一方面,这继承了近代以来中国仁人志士救亡图存、塑造国民、建构主权国家的民族建国方案,以及各时期各宪法(草)中对国民主权特征与全体国民的权利义务的确认。另一方面,面对外部不断强化的帝国主义势力的颠覆企图和旧中国留下的公共秩序缺失、道德衰败、经济崩溃以及旧势力的阴谋破坏等国情,要有效整合中华民族共同体内的多元族体并确立人民的中心地位,就需要立足政治革命的成果进行有效的政权建设、推动彻底的社会革命,确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国家政治体系。

复次,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辩证统一于中华民族解放运动之中,其成果既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也为这个新型主权国家所保障。国家制度体现并保障国家的中华民族特征,在民国初创时即已得到有效体现。《中国同盟会革命方略》写道:“今者由平民革命以建国民政府,凡为国民皆平等以有参政权。大总统由国民公举。议会以国民公举之议员构成之。制定中华民国宪法,人人共守。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31]虽然之后的国家进程表明,辛亥革命未能“毕其功于一役”,但中国革命的民族与民主二重特征,保证了民族建国的民主共和底色。

1949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掌握了国家的权力,成为国家的主人”[32]。这场革命确立的全体国民的人民性和中国人民的主体地位,经由民主共和的国家制度得到系统性保障。新生国家宪法制定也系统体现“民主原则和社会主义原则”[33]。“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宪法宣誓,既确立了全民平等的“公民”政治法律身份,也确保了全体人民的统一整体性。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取民族主义以抵抗侵略、参与国家間竞争,内取民主主义赋予全体国民总体人民性。这使中华民族披上了民族国家的外衣,以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治制度确立了全体人民的主体地位。新生国家宪法制定与制度设计,实现了中华民族的“人民主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主权”的有机统一。

最后,以中华民族为依托的新形态民族国家与传统中华帝制国家相比较,最大的区别在于确立并保障了“人民”的中心地位,规定了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在新政权建设过程中,1949年为筹备新中国成立而召开的新政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宣言》号召:“我们应当将全国绝大多数人组织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其他各种组织里,克服旧中国散漫无组织的状态,用伟大的人民群众的集体力量,拥护人民政府和人民解放军,建设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富强的新中国。”[34]新政协通过的《共同纲领》作为过渡时期的临时宪法,除了规定国家的人民民主性质以及国家的政治制度、组织形式外,还继承民国时期“国民”概念并通过赋予全体中国人人民性,实现了中国人口从“国民”话语向“人民”话语的划时代进步。这即毛泽东所讲的:“有了人民的国家,人民才有可能在全国范围内和全体规模上,用民主的方法,教育自己和改造自己。”[25]1476现行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第1条);“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第2条);“凡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人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第33条)。国家制度设计与运行均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并得到宪法的明确规定与保障。

由宪法条款可知,“公民”是全体中国人口的基础性身份,全体国民的公民身份是国家治理的基础。这种宪法意志系统体现在作为国家政治制度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以及政策体系之中。同时,2018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将“中华民族”写入,并号召全国人民“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是对100多年来中华民族自觉凝聚历史与中华民族国族地位的宪法确认。围绕新时代国家治理的新议题与新需要,全面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国家制度及其能力的体现,并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聚合状况为依托。宪法载入“中华民族”的意义在于规定并规范了国家治理现代化的中华民族复兴目标。

简言之,一方面国家是掌握权力者的文化、观念和利益的结合,另一方面“国家又是影响规范国民的文化——价值、制度以及政治行为——的一个强大政治工具”[35]。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中华民族全体成员参与国际事务以赢得生存发展空间的国家政治共同体,维护了中华民族全体成员的根本利益,巩固了中华民族复兴的政治基石。这即毛泽东指出的,作为旧民主主义高级形态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翻开了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新篇章,形成中华民族的新政治、新经济和新文化[5]663。中华民族作为政治整合与重塑国家认同的基础性社会政治机制,赋予了新生的人民民主共和国家中华民族特征并形成保障全体民族成员认同国家的政治机制。

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现代国家的社会根基

现代民族国家意味着“两种不同的结构和原则的融合,一种是政治和领土的,另一种是历史的和文化的”[36]。在通过政治整合与重塑国家认同的民族与国家的双重建构过程中,民族已不再单纯是历史与文化的载体,它将“公民与领土”以及“族裔与血缘”两组不同的社会关系整合进新型的人群共同体之中,展现多维特性。这个现代的并与政治国家相融合的民族,通过确切定义社会空间的方式,划定了国家历史性的边界。因此,从特定的时空位置来认识民族的社会政治纽带功能,更能凸显民族的现代性價值。中华民族经历历史上“自在发展”向近代以来“自觉凝聚”的过程,既是一种历史时间的递进,也是对民族生存空间的界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正是在“中国”这个时空关系中生成、演进与发展的,并成为中华现代国家崛起和民族复兴的社会根基。

首先,从国家转型与社会改造的宏观视角来看,中华民族之所以凝聚并成为现代中国国家建构的基础,根源在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对中国人口的有力组织。亨廷顿认为:“互不信任感和狭隘的忠诚感意味着社会缺乏组织化。就可见的行为而言,发达政治社会与不发达政治社会的主要区别表现为其组织的数量的多少、规模的大小,以及效能的高低。”[37]中国近代以来各族人民自觉凝聚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而体现的社会政治纽带功能,是外争国权、内争民权的民族革命与民主革命确立并实现的前提。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成的以“中华民族”为名的再生型民族共同体,是中华现代国家赖以建立的基本纽带。“社会纽带是一些基本的价值、需求和利益,这些价值、需求和利益把社会结合成在特定疆域范围内实施其权威的政治联合体。”[35]6其中,构成这些基本纽带的素材无非是种族起源和领土地域。

同时,特定历史性领土上的人口以民族的形式追求整体利益并建立主权国家的过程,赋予了民族共同体政治-法律共同体内涵,并确立了全体民族成员平等的政治-法律关系。作为中国国家转型与社会改造基础性社会政治机制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其在超越传统家族主义确立现代国家观念和意识的同时,也超越了传统小农经济下分散的社会结构,通过系统的社会革命生成现代广泛联系的经济形态。中华民族共同体有力地将国家、民族、人民熔铸为整体的国民共同体,实现了中华现代国家的“国民一体”。

其次,近代中国开启的民族建国的另一面,是社会人口经民族认同的社会化而成为整体的“国民”与个体的“公民”。民族全体成员的国民地位与公民身份,是现代国家治理的基础。从近代中国社会内部来看,“晚清‘国的概念是由作为文明空间的‘天下、作为民的生存空间的‘国家,以及作为体制的‘王朝这三个概念混淆而成的”。“民”的意涵在满汉蒙回藏五族之间游弋。其“既是中华民族,又是天下生民,同时还是中国国民,是一个极其错综复杂的概念”[38]。但自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政府而终结王朝国家体系、建立中华民国后,“天下国家观”迅速向“主权国家观”转变,带动了封建等级的臣民体系迅速向平等自由的国民身份体系转变。之后,随着民族思想的进步、全面抗战的洗礼、现代政党的壮大、革命纲领的成熟、统一战线的建立、人民中心地位的确立,传统中国的“自然赋权”体系完成向现代“社会赋权”体系的革命性改造,一盘散沙的旧中国成为有血有肉的新中国。

作为社会总意识有机组成部分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是中国社会意识的轴心,也是全体国民建立国家认同的纽带与根基。中华民族意识立足中华民族的共同体认同。这种民族认同与古代中国既有密切联系,也有显著差异。其在最大限度地继承中国固有的文化认同意识的同时,也因近代以来严峻的民族危机而将“认异”对象投向施加这个危机的“外夷”“洋人”,并将他们确认为整体的敌人。“救亡图存”的民族解放运动与“民族复兴”的百年梦想,凸显政治因素对于中华民族认同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生成、演进的重要作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从整体中国国民的角度得到体现,也从中华各民族大团结的族际维度予以巩固[39]。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鲜明的主权性质与国民内核,成为“代表中国境内各民族之总称”[23]808的国民共同体。

再次,中华民族共同体特有的共享文化、共享价值、象征符号、历史传统等形构的共享精神家园,使得中华民族成为国内不同阶层、不同地区的人口的社会纽带。“作为‘政治民族的‘中华民族是以文化认同为根基并在历史发展的特殊时期形成政治认同的,此一政治认同表现在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的一致性上,即中华民族认同和中国民族国家认同的一致性上。”[40]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共享精神家园功能,重点体现在历史文化传承上。1907年杨度论及“中华”一词时认为:“中华之名词,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乃为一文化之族名。”[41]这种以文化为中心的中华民族认同并达至国家认同的社会意识路径,清晰地呈现在中华民族自觉凝聚的民族建国与主权中国建设进程之中。文化认同是中华民族认同的根本,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核心构件。正如史密斯认为的:“想要把握民族主义对民族认同之形成的影响,就必须去追溯它的社会和文化起源。”[6]90共享文化、共享价值、象征符号以及历史记忆共同作用于中华民族的意涵生成、中华民族主义的兴起。其既将中国的历史与现实有效地连接在一起,又在“世界之中国”的宏观背景下完成自我证成。中华民族虽然因内外共同作用而自觉凝聚,但以现代主权民族登上历史舞台之后成为中国基础性社会纽带。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在民族业已形成并建立了主权国家之后,仍需要进行民族共同体的建设。对社会而言,“构成民族的要素则是民族意识(national consciousness)”[42]。作为社会总意识有机组成部分的民族意识,显然是通过“民族认同”(national identity)实现的。这种民族认同既是民族成员之间的相互认同,也以“民族”之名结成国家政治共同体而实现认同意识从民族向国家的上升与融合。所以,从中华文化入手进一步拓展全体国民的公共文化空间与构筑各族人民共有精神家园,既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本路径,也是中华现代国家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

最后,中华民族的主权国家取向与国民共同体属性塑造共同价值与公共文化,“民族”成为引起“我们是谁”集体性反思的社会意识机制。在以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为基本形态构成的世界体系下,“一个成功建构起来的民族认同推动了民族内部成员之间的交流,创造了一种有利于对他们的交往以形成共同看法和理解的背景”[10]27。民族国家内部的聚合程度与国家民族的聚合性特征,既是国家内部治理的资源,也是参与国家间竞争的软权力。其中,以爱国主义为依托,繼承中华传统国家领土疆域并赋予其现代主权意涵来定义和认同“祖国”概念,是中华现代国家认同体系及认同意识的重要环节。“祖国”(patria)概念“是一个以法律与制度为基础的共同体”,“能够表达共同的政治情感与目标”[6]16。“祖国”意识与中华文化认同体系被系统融入中华民族全体成员的共同体意识。

与文化心理的路径相同步,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过程,其起点是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以实现对于帝国主义的自决。建立中华民族主权国家的基本诉求是人民的解放与经济的自由。中华民族复兴的社会基础是取得经济建设成就。这是因为国家能够提供的所有公共产品均依托于经济建设。“经济在政治生活中的首要性,通过对政治成功的判断取决于经济成功的程度来衡量。”[10]28作为先锋队的中国共产党,肩负着民族复兴、国家建设、现代化发展、劳动解放的基本任务[43],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与共同体意识培育上具有特殊且不可替代的地位。“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44]的中华民族复兴内涵,揭示了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引领国家进步的基本逻辑。

简言之,在近代中国内忧外患的特殊时代背景下中华各族人民自觉凝聚的中华民族,肩负起政治整合和重塑国家认同的时代使命。无论从其概念的提出、族体的凝聚以及民族复兴社会思潮的出现,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国家目标的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如社会纽带有力地将中国、中国民族、中国人口链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框架之中。中华民族自觉凝聚并建立中华各族人民共建共治共享的民主共和国家,实现了对国家疆域内各地各族人民的现代国民塑造,实现了社会人口从地域、族属、文化的认同向以主权中国为取向的认同统一;支撑了中国政治统治从“自然赋权”向“社会赋权”的转型,并最终确立了人民的中心地位。

五、结  语

在“建设一个多民族国家已经成为一个完美的社会和自足的国家经济的一个基本前提”[35]9的今天,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基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需要对中华民族的国家意涵予以准确全面的揭示。在近代中国遭受列强殖民、内部变乱、经济崩溃的内忧外患时代背景下,各族人民自觉凝聚在以“中华民族”为名的现代民族共同体之下,展开外争国权、内争民权的民族解放运动,并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共和国家。受五千年中华文明滋养,并从历史上“自在发展”到近代以来“自觉凝聚”的中华民族,因中华现代国家的建立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现代国家意涵的最突出表征。

要认识中华民族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共同体,需要从民族复兴的国家整体视角来看待中国进程、认识中国的民族过程与民族问题。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中国政治整合与国家认同的关系、中华民族共同性与中华各族差异性的关系,是把握该议题的基本维度。而新兴政党的民族主义特征以及以政党为轴心推动的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与建设,是中华现代国家彰显中华民族特征的基本方式,也是理解中华民族共同体国家意涵的钥匙。

建设现代主权国家、融入世界民族国家体系的另一面,是各式理论主张的中国化。“中国化是一个立足于中国现实和朝向未来的自我更新进程。”[45]准确把握自觉凝聚的中华民族与中华现代国家相互证明、互相建构的历史进程,既需立足现代中国的民主共和底色,也需直面70余年国家现代化建设成就带动的社会经济结构与人口居住格局大变动的现实国情。全面彰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国家意涵,需要将国家治理现代化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整体把握、协同推进,以夯实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治社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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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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