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摩擦的结构效应分析

2021-04-25 03:48倪红福范子杰
全球化 2021年2期
关键词:中美贸易摩擦产业结构

倪红福 范子杰

摘要:本文主要利用贸易一般均衡模型反事实模拟量化分析中美可能的全面贸易摩擦对两国出口结构和产业结构的影响。结果表明:中美传统出口优势行业在中美贸易摩擦中受到的负面冲击比较大,中国出口集中度下降,而美国的变化不大;中美全面贸易摩擦将会导致中国制造业的产出份额减少,而初级产业和服务业产出份额增加;美国初级产业的产出份额减少,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产出份额增加;受关税冲击较为严重的制造业产出份额的减少会导致相关联的生产性服务业产出份额减少。未来中国要增强战略定力和战略自信,积极利用国际规则应对国际贸易摩擦;同时,从产业链、供应链以及创新等方面进一步深化供给侧改革,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

关键词:中美贸易摩擦 产业结构 反事实模拟 一般均衡分析

作者简介:

倪红福,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會科学院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范子杰,湖南大学经济与贸易学院副教授。

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逆全球化已成为国际形势的新趋势之一。主要事件有:第一,美国主导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试图对中国发展形成遏制与孤立之势。同时,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第二,贸易摩擦在全球愈演愈烈。中美贸易摩擦一直持续,虽已签署中美第一阶段经济贸易协议,但中美贸易战将是持久战。美欧贸易摩擦也进入实质化阶段,2019年10月3日,美国宣布对欧盟飞机征收10%的关税,对农产品和其他产品征收25%的关税。第三,2020年1月31日,英国正式脱欧。逆全球化潮流涌动,不少言论与政策均剑指中国贸易。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使得生产停摆、金融市场暴跌,世界经济增速持续下滑,全球经贸秩序加速重构。中美贸易摩擦和疫情双重冲击对中国产业参与全球产业链带来巨大冲击,并且持续时间越长,供应链断裂风险就会越大。在中美贸易战和疫情冲击下,全球产业链的加速重组和产业结构的变化成为备受关注的重要问题。

一、中美贸易摩擦文献述评

2018年以来,学界对中美贸易摩擦的分析较多,尤其是在定性分析层面,主要集中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原因、应对以及可能的影响(姚洋,2018;余淼杰等,2018;倪红福,2019),但整体而言,学界对中美贸易摩擦相关贸易政策经济影响的量化分析还比较缺乏。最近一部分学者在这方面做出了一些努力,如崔连标等(2018)和刘元春(2018)分别利用可计算一般均衡(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CGE)模型从定量层面揭示了贸易摩擦对中美两国的潜在影响;李春顶等(2018)基于贸易争端和贸易博弈的一般均衡理论建模,评估了中美贸易摩擦应对政策的效果评估;倪红福等(2018)测算关税的累积成本并模拟分析中美加征关税的价格效应和福利效应。总体上,现行关税体系对中国行业的价格影响大于美国。但中美加征关税,将使得美国的价格水平提高幅度大于中国,进而美国居民的福利损失总体上大于中国。Abiad(2018)的研究结果表明,如果所有关税威胁实施,在未来2~3年内,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将下降1%,美国将下降2%。魏浩等(2019)基于高度细化的微观企业数据,实证分析了来自美国的进口竞争对中国企业创新的影响,研究发现,来自美国的进口竞争优化了企业的专利申请结构,对企业发明专利申请量具有显著促进作用。郭晴和陈伟光(2019)根据中美贸易摩擦的实际情况设置五种情景,运用动态CGE模型对加征关税采用冲击加权的办法来定量测算中美贸易摩擦的经济影响,发现中美贸易摩擦将会对中美两国宏观经济产生负面影响,但CGE模型存在“黑箱”问题。吕越等(2019)文章利用联合国COMTRADE和TRAINS数据库与WITS-SMART模型,根据2018年中美两国公布的4月份初步清单和6月份实施清单,通过对贸易消减效应、福利效应和贸易转移效应的模拟,就中美贸易摩擦对双方福利效应的变化进行考察,并通过比对两份清单,进一步讨论了中美两国在贸易摩擦中的策略调整和特点。还有一部分学者分析了对单个产业产出和贸易的影响,如刘子飞等(2019)分析了对渔业的影响,方意等(2019)利用事件分析法量化分析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外汇市场风险及跨市场之间风险传染的溢出效应,发现贸易摩擦在短期会造成中国各金融市场自身风险上升。

上述文献研究一方面要么采用可能出现的贸易摩擦情景,要么采用最极端的贸易摩擦情况,与现实贸易摩擦情况相去甚远;另外一方面分析结果仅仅停留在国家层面,而且未考虑日益盛行的现代化全球生产模式影响。本文主要从量化分析视角出发,利用Caliendo 和 Parro(2015)的贸易一般均衡模型反事实模拟,分析中美可能的全面经贸摩擦对两国产业结构的影响,为相关政策决策提供参考依据。

二、模型概述

本文主要利用Caliendo 和 Parro(2015)提供的一般均衡分析工具,分析中美贸易摩擦对不同行业加征关税的异质性如何,以及通过中间品贸易和产业关联产生的对上下游产业的影响。采用纳入全球价值链特征的一般均衡分析模型,利用全球投入产出表和关税率数据,量化分析中美两国贸易摩擦加征关税带来的影响,利用基于一般均衡的反事实方法,探究中美加征关税带来的产业结构效应。

根据Caliendo 和 Parro(2015)假定,世界是完全竞争市场,由N个国家组成(用n、h来表示国家),每个国家有J部门且存在可以贸易部门和非贸易部门(j、i表示部门),各国代表性消费者L同时也是劳动投入者,且每个代表性消费者拥有一单位的劳动禀赋,且劳动力可以跨部门流动,但不能跨国流动。

家庭:国家h代表性消费者的效用函数如下,

uCn=∏Jj=1Cjnαjn(1)

每个家庭通过消费最终产品Cjn追求效用最大化,其中αjn表示来自j部门最终产品的份额,且∑Jjαjn=1,也称为替代弹性。

生产:假设每个部门既生产中间品也生产最终产品,且采用迂回生产方式,根据产品用途将生产分为两步骤——中间品生产和复合中间品生产。其中,中间品生产需要利用劳动和复合中间品投入,用作中间品和最终产品的生产投入;复合中间品生产只需要中间品的投入,可用作中间品的再生产或被最终消费。接下来,进一步界定二者的生产方式。

生产1 中间品

一国j部门中间品生产,需要劳动ljn和复合中间品mi,jn投入(mi,jn表示来自于i部门用于j部门中间品生产的复合中间品),参照Eaton 和Kortum(2002)假定一国部门中间品连续统ωj∈[0,1]的效率zjnωj分布服从Frechet 分布,中间品生产技术为,

qjnωj=zjnωjljnωjγjn∏Jk=1mi,jnωjγi,jn(2)

其中参数γi,jn来自于i部门用于j部门中间品生产的复合中间品的份额,γjn表示劳动投入的份额,也即增加值份额,且∑Jiγi、jn+γjn=1。根据(2),生产成本cjn为工资w和复合中间品价格Pin的投入簇,

cjn=jnwγjnn∏Ji=1Pinγi,jn(3)

其中jn为一个固定常数。通过式(3)可以看到,中间品生产成本依赖于工资水平和所有投入复合中间品的价格(包括贸易部门和非贸易部门),同时中间品成本也是单位价格,也将影响下一阶段复合中间品生产的投入价格。因此,关税变化可能导致的复合中间品价格的变化,将作为投入,通过生产关联和中间品投入传导到所有经济体的生产和消费当中,对实际工资等福利效应产生直接和间接的影响,这也是引入“中间品贸易”和“产业关联”的多国多部门一般均衡与单国多部门或多国单部门模型的重要区别。

生产2 复合中间品

一国j部门复合中间品生产需要中间品投入,复合中间品生产技术为Dixit和Stiglitz(1977)的聚合器,

Qjn=∫rjnωj1-1/σjdωjσj/σj-1(4)

σj为部门j内不同中间品的替代弹性,rjn为来自于最低成本供应商提供中间品ωj的需求,且

rjnωj=pjnωjPjn-σjQjn(5)

Pjn为复合中间品的价格,可以表示为最低价格pjn中间品ωj的聚合函数,

Pjn=∫pjnωj1-σjdωj1/1-σj(6)

开放条件下:引入Samuelson(1954)冰山成本和从价固定关税率,可得到n到h国之间的贸易成本函数jnh为,

jnh=τjnhdjnh(7)

其中djnh为冰山成本,τjnh为从价固定关税率。因此开放条件下,中间品ωj价格pjn为来自h国可贸易中间品的最低价格的函数,即为,

pjnωj=minhcjhjnhzjhωj(8)

根据生产效率的Frechet分布特征,结合式(6),复合中间品的价格Pjn可以表示为Frechet 分布位置参数λjh和以及形状参数θj的函数,

Pjn=Aj∑Nh=1λjhcjhjnh-θj-1/θj(9)

其中Aj为固定常数。位置参数λjh随国家和行业发生变化,更大的λjh意味着行业的更高的平均生产率,即绝对优势的概念;形状参数θj随行业发生变化,更小的θj意味着生产效率更高的离散度,即比较优势的概念。

根据式(9),n国j部门的总支出为Xjn=PjnQjn,n国j部门对来源于h国商品的总支出为Xjnh。根据Frechet分布的性质,n国j部门对h国商品的支出份额πjnh为技术、价格和贸易成本的函数,

πjnh=Xjnh/Xjn=λjhcjhjnh-θj∑Nh=1λjhcjhjnh-θj(10)

可以发现,一方面双边关税的变化将通过贸易成本直接影响双边贸易份额;另一方面,关税的变化也将通过中间品投入产出关联作用于生产成本而间接影响双边贸易份额。间接效应的估计则需要基于产业投入产出关联强度的计算,这依赖于投入产出表。

在支出端,n国j部门的总支出包括企业对复合中间品的支出以及家庭支出,即

Xjn=∑Ji=1γj,in∑Nh=1Xihπihn1+τihn+αjnIn(11)

家庭总支出等于家庭总收入In,为劳动收入wnLn,关税收入Rn以及贸易盈余Dn的总和,

In=wnLn+Rn+Dn(12)

其中Rn=∑Jj∑Nh=1τjnhMjnh,Mjnh为n国j部门从h国的进口,可表示为n国j部门对h国关税平滑后的支出份额,同样,出口Ejnh也可以表示为h国j部门对n国关税平滑后的支出份额,在国家层面,Dn是外生,贸易平衡条件为,

∑Jj=1∑Nh=1Xjnπjnh1+τjnh-Dn=∑Jj=1∑Nh=1Xjhπjhn1+τjhn(13)

定义均衡1:给定Ln,Dn,λjh及djnh,关税结构τ下工资水平和价格的均衡满足均衡条件(3),(9),(10),(11)和(13)下的均衡。

定义均衡2:定义相对变化的均衡。在关税结构τ︿变动下,工资水平和价格变化的均衡,满足以下均衡条件下的均衡:

c︿jn=w︿γjnn∏Ji=1P︿inγi,jn(14)

P︿jn=∑Nh=1πjnh︿jnhc︿jh-θj-1/θj(15)

π︿jnh=c︿jh︿jnhP︿jn-θj(16)

Xj′n=∑Ji=1γi,jn∑Nh=1πi′nh1+τi′hnXi′h+αjnI′n(17)

∑Jj=1∑Nh=1Xjnπj′nh1+τj′hn-Dn=∑Jj=1∑Nh=1πj′hn1+τj′hnXj′h(18)

根据定义的均衡2,关税结构τ︿变动将带来贸易成本K︿jnh的变化,贸易摩擦将通过关税的变化影响产业结构变动,主要通过两个路径:一是根据第(15)式,关税变化将带来进口价格(P︿jn)的变化,从而影响成本(c︿jn)(第(14)式),进而通过进口价格(P︿jn)和成本(c︿jn)以及关税变化(K︿jnh)影响单个行业上的双边贸易份额π︿jnh(第(16)式),带来单个行业j的支出(Xj′n)的变化,进而影响产业结构(第(17)式);二是非常直观的路径,关税变化带来新的关税結构(1+τj′hn),直接影响支出(Xj′n)的变化,进而影响产业结构。

在多国多部门层面,由于不同国家部门关税变化的幅度不同,因此所引发的出口价格和进口价格变化也不同,每个部门对贸易总体变化的贡献取决于部门贸易盈余以及进出口价格,国家整体为所有部门变化的加总。同样,关税变化导致需求和贸易量发生变化,进而导致产出发生变化,从而影响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出口部门产业结构发生变化,在全球价值链生产网络中,中间品贸易和产业关联使得与出口部门上下游关联的非出口行业(如服务业)的产出也受到影响,进而导致整个国家和地区产业结构的变化。

三、中美贸易摩擦结构效应的反事实分析

本节主要估计中美贸易摩擦加征关税对中国和美国出口结构及产业结构的影响。在本文估计模型中,以最大化估计样本中涵盖国家数量为目的,尽量收集到可用的相关关税和贸易流量数据。最终,本文以2014年为基年,选定一个涵盖44个国家和地区(43个国家和地区,以及一个构建的世界其他经济体),56个行业(23个可贸易行业以及33个非贸易行业)的基础样本。基于此,量化分析中美全面贸易摩擦下的产业结构效应,即两国对全部进口商品都加征25%关税情形下的中美两国出口结构和产业结构效应。

(一)主要数据来源

本文所需数据包括行业层面双边关税(来源于聯合国统计司的TRAINS数据库,ISIC Rev.3)、双边贸易流量(来源于联合国统计司的COMTRADE数据库,HS 6位编码)、全球投入产出表(WIOTs,2016年发布,来源于WIOD数据库)、增加值和总产出(均来源于WIOD)。目前可选的世界投入产出表非常多,WIOD数据库的优势在于囊括了本项目研究的最新年份2014年。受数据可得性限制,本文主要基于2014年的数据作为基础模型。本文主要关注贸易摩擦加征关税带来的福利效应变化,是一个百分比概念。因此,采用2014年基础数据对结论影响并不大,结果具有可信性。值得强调的是,本文所使用的关税数据不仅包括世界贸易组织(WTO)多边下最惠国关税,同时也囊括区域贸易协定(Regional Trade Agreement,RTA)特惠关税安排,这使得本文相比于过去单纯使用最惠国关税数据的研究更贴近现实。在关税数据处理及匹配上,本文采用以下步骤:首先,将来自2014年的TRAINS数据库双边行业关税(2分位ISIC Rev.3方法分类,96个行业)缺失数据根据2013年的相关数据进行补齐;其次,以43个国家和经济体进口份额为权重,进行加权平均,得到各国与世界整体双边层面关税,并作为一个构建的世界其他经济体(作为一个整体)的关税水平;再次,将来自TRAINS数据库行业(2分位ISIC Rev.3方法分类,96个行业)与WIOD数据库行业(2分位ISIC Rev.4方法分类,23个可贸易行业)根据ISIC Rev.3与ISIC Rev.4分类进行对照,生成匹配表;第四,根据匹配表,以行业进口份额为权重,得到44个国家和地区(43个国家和地区及一个构建的世界其他经济体)以WIOD数据库行业分类的23个可贸易行业双边关税。

(二)模拟策略

根据相对变化的均衡定义,执行关税变化的量化分析只需要关税结构τ以及变化τ︿,双边贸易份额πjnh,增加值份额γjn,中间品份额γi,jn以及生产率离散参数θj,其中αjn可以结合产出和以上数据得到。根据一般均衡分析模型定义关税变化的均衡,通过5步法求解均衡,进而得到均衡的产出:设定任一工资向量变化,根据成本和价格函数,求得每一部门和国家的价格及成本向量变化;根据基期贸易份额和估计弹性,求解报告期贸易份额;求解总支出;已求出变量代入贸易平衡条件并检验;若不平衡,调整工资向量变化,重复之前步骤,直到得到贸易平衡条件为止。

(三)中美全面贸易摩擦的出口结构效应

表1展示了中美加征关税前后两国出口结构的变化。我们估计了中美都征收25%关税的情形,可以发现,整体而言中美两国出口结构呈现小幅变化。在出口集中度的影响上,一个典型特征是中国出口集中度下降,而美国的变化不大。中国的赫芬达尔指数由加征关税前的0.091下降到0.081,出口集中度下降。这是由于传统出口优势行业在贸易摩擦中受到的冲击比较大。在加征关税前,中国出口行业主要集中在电子光学产品行业和纺织服装皮革行业,两个行业出口占到总出口的42.5%。加征关税后,电子光学产品行业和纺织服装皮革行业的出口比重有所下降,由27.41%、15.09%分别下降到27.21%和14.04%,下降了0.20%和1.05%,对中国服装纺织皮革行业的负面冲击较大,而其他行业的比重有所上升。对美国而言,由于中国是美国农产品进口大国,中美贸易摩擦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征收关税对美国农业出口造成了负面影响,美国作物牲畜生产业的出口份额由4.55%下降到3.98%,下降了0.57%。与作物牲畜生产密切相关的食品饮料烟草行业的出口结构也下降,由7.14%下降到6.65%,下降了0.49%。由于加征关税,中国相应行业对美国本土企业的竞争影响减弱,美国化学制品、医药产品制剂、橡胶塑料制品、非金属和金属制品行业以及高科技行业(如电子光学产品行业)的出口份额均有一定幅度的上升,同时,采矿和采石业以及焦炭精炼石油行业的出口份额有一定幅度的上升。

以上是根据模型反事实模拟的结果。由于中美加征关税后,2019年的中美进出口数据已经可获得,这里采用2019年中美实际进出口统计数据,与本文的模拟结果进行对比和验证。从表2的分行业来看,中国对美国出口商品主要集中在电子、杂项制品、机械、纺织品服装、化工五大行业部门,其中电子产品行业贡献了中国对美出口产品总额的近40%。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2019年中国对美货物出口下降了874亿美元,相比2018年降幅达16%。分行业看,电子行业出口1675亿美元,同比下降20%;杂项制品行业出口632亿美元,同比下降16%;机械行业出口506亿美元,同比下降15%;纺织品服装行业出口429亿美元,同比下降9%;化工行业出口341亿美元,同比下降15%。此外,矿业、交通运输业、鞋业、林业、农业以及能源相关行业对美出口金额均出现程度不等的下降。由于不同细分行业对美出口下降不同,导致中国对美出口结构发生了一定变化。电子产品行业的出口占中国对美国的总出口的比重从2014—2018年的40%下降到2019年的37%,下降了3个百分点,下降幅度最大。这表明中国输美商品正在逐渐被特朗普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挤出美国市场。需要特别指出的是,2019年美国主要行业的进口金额仍然保持不同程度增长,尤其是在中国出口金额较大的电子行业、机械行业、交通行业、纺织品服装行业以及化工行业等部门,2019年美国进口均实现了较大幅度增长,说明美国针对中国挑起的贸易争端并没有实质性增加美国国内生产,而只是将原来从中国的进口转向从其他国家进口,将对华贸易逆差转变为对其他国家的贸易逆差。例如,电子、机械、交通设备以及化工等资本和技术密集型行业主要转向墨西哥、加拿大、欧盟、日韩以及中国台湾地区进口,纺织品服装以及制鞋行业等劳动密集型行业则向印度、越南、印度尼西亚、孟加拉等南亚和东南亚国家转移。

(四)中美全面贸易摩擦下的产业结构效应

1.三大产业结构效应。表3显示了中美两国对所有双边进口商品征收25%关税前后产生的两国产业结构的变化情况,其中(1)至(6)列表示初级产业(包括农林牧副渔和采掘业)、制造业以及服务业三大产业产出值的结构变化。需要说明的是,一方面由于中美都是经济大国,产出规模非常大,出口对GDP的贡献份额较小。另一方面中美贸易摩擦涉及到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产品征收25%的关税,我们是在一个包含世界其他国家在内的一般均衡分析模型中分析问题,存在一定的贸易转移效应。因此对两国各个产业以及整体产业而言,中美加征关税对两国的产出结构效应变化影响幅度比较小,但就体量而言,这种影响仍然不可忽视。

可以看到,加征关税对两国产业结构产生了一定影响,且具有一定差异性。对于中国而言,制造业的产出份额减少,而初级产业和服务业产出份额增加。其中,制造业产业产出占比由49.75%减至49.34%,减少了0.41%,美国是中国制造业出口的第一大目的国,加征关税会减少中国制造業的对美出口,在其他国家无法消化中国的制造业产出的情况下,中国制造业的产出份额会下降;初级产业产出占比由9.13%增至9.23%,增加了0.1%,可能是由于中国在贸易摩擦前进口了大量美国农产品,加征关税会导致进口农产品减少,国内的农产品需求增加,以填补进口缺口,造成农产品产出份额相对增加;加征关税未直接影响到服务业产出,服务业的产出份额由41.12%增至41.43%,增加0.31%,制造业产出份额的减少会导致服务业产出相对增加,但事实上,在全球生产分工背景下,服务业是制造业中间品投入的一个重要来源,因此受制造业影响,一部分服务业的产出也会受到相应影响,从服务业分行业的产出份额可以看到这一点。对于美国而言,初级产业产出份额减少,制造业和服务业产出份额增加。其中,初级产业产出份额由3.73%降至3.69%,下降了0.04%,主要是由于加征关税导致美国农产品出口需求减少,产出相对减少;制造业由19.99%增至20.01%,增加了0.02%;服务业由76.28%增至76.30%,增加了0.02%。制造业和服业产出份额的增加主要是由于初级产业的产出减少而导致两个行业产出份额的相对增加。

表3的第(一)至(六)列分别表示三大产业增加值衡量的产业结构变化情况,与产出衡量的份额情况大致一致。中国制造业下降0.40%,初级产业和服务业增加0.05%和0.35%;美国初级产业下降0.07%,制造业和服务业分别增加0.04%和0.03%。

2.产业内部结构变化。表4至表6分别显示了中美两国对所有双边进口商品征收25%关税前后产生的两国细分行业以产出衡量的产业结构变化。由表4可以看到,中国所有初级产业的产出份额都有所增加,而美国所有初级产业均下降。在中国细分行业内部,采矿和采石行业增加0.068%,作物牲畜生产排名第二,产出份额增加0.025%,渔业和林业分别增加0.003%和0.001%;在美国细分行业内部,采矿和采石业减少最多,减少0.03%,其次是作物牲畜生产行业,减少0.013%,渔业和林业分别减少0.001%和0.002%。

在制造业内部,表5可以看到,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中国大部分制造业的产出份额均下降,其中电子光学产品和纺织服装皮革两个中国传统出口优势行业分别下降0.244%和0.122%,下降幅度分列第一和第二位;电力设备和家具制造业均下降0.045%,并列第三位。我们看到,除了汽车及挂车制造业产出份额略有提升之外,高端制造业的产出份额都呈现下降趋势。美国的情况与中国有较大差异,大部分行业保持了与美国总体制造业产出份额一致的上升趋势,其中电子光学产品的产出份额上升幅度最大,达到0.082%,其次为电力设备,上升0.028%,但同时还有一部分行业的产出份额变化与总体趋势相反,如焦炭精炼石油行业产出份额受加征关税影响下降0.055%,其他运输设备与汽车及挂车产出份额分别下降0.058%和0.038%。

在服务业内部,中国服务业分行业产出份额的变化并没有随着制造业产出份额下降而下降,反而呈现共同上升的趋势,且服务业内部行业的表现差异较大。运输等生产性服务业上升幅度较小,食宿等消费性服务业上升幅度较大,主要是由于本文模型纳入了中间品生产和产业关联,受关税冲击较为严重的制造业产出份额减少会导致相应生产性服务业产出减少,从而导致生产性服务业产出份额增加的幅度少于消费性服务业增加的幅度。值得注意的是,科学研究与发展服务业位于价值链前端环节,其产出份额下降了0.001%。对美国而言,虽然美国总体服务业产出份额上升,但水上运输等大多数生产性服务业产出份额下降,表明在全球价值链下,产业关联的强联系会导致关税影响传导到服务业,从而对整个国家产业结构产生重要影响。

四、主要结论和政策启示

本文主要聚焦中美贸易摩擦加征关税对中美出口结构和产业结构影响的量化分析,利用贸易一般均衡模型,通过反事实模拟量化,分析了中美贸易摩擦跨行业加征关税带来的两国出口结构和产业结构的变化。主要结论如下:第一,中美贸易摩擦对中美传统出口优势行业负面冲击比较大,中国出口份额最大的两个行业电子光学产品行业和纺织服装皮革行业的出口份额下降幅度较大,美国农业的出口份额也呈现下降趋势;中国出口集中度下降,而美国的变化不大。第二,中美全面贸易摩擦将会导致中国制造业的产出份额减少,而初级产业和服务业产出份额增加;美国初级产业的产出份额减少,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产出份额增加。在细分行业层面,中国所有初级产业的产出份额都有所增加,而美国所有初级产业均下降;中国大部分制造业的产出份额均下降,其中电子光学产品、纺织服装等传统出口优势行业下降幅度较大,美国的情况与中国有较大差异,大部分行业保持了与美国总体制造业产出份额一致的上升趋势;虽然服务业未直接受到关税冲击,但受关税冲击较为严重的制造业产出份额的减少会导致相关联的生产性服务业产出份额减少。

中美贸易摩擦对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冲击很大,叠加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全球价值链区域化和本土化进一步加速。我们要增强战略定力、战略自信,紧紧围绕着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既定部署和节奏,做好自己的事情,坚持稳中求进的总基调,扎实做好“六稳”“六保”工作。

(一)增强战略定力,坚持办好自己的事情

只要我们保持战略定力,坚持全面深化改革开放,集中精力办好自己的事情,中国就一定能战胜任何困难和挑战。要清醒认识到,中美贸易摩擦和斗争具有长期性、艰巨性和复杂性,“速胜论”和“必胜论”都不符合客观事实,必须稳扎稳打,灵活应对,转危为机。“关税贸易战”对于两国福利都会造成一定的损失。如果发生全面贸易战,中美完全脱钩,不仅会伤害中国,更会伤害美国,甚至会波及其他更多国家,故而贸易摩擦的最优解还是应该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针对中美贸易摩擦,我们要坚持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在开放中化解贸易摩擦。同时,我们要继续实施“韬光养晦”战略,把精力用于补齐高科技产业发展中的短板。

(二)

大力发展实体经济和先进制造业,深化供给侧改革,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

中国整体产业结构偏差、区域产业结构趋同、产业结构调整存在时滞,产业结构升级具有必要性。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既有制约作用,也有促进作用。在制约因素上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进出口贸易与产业结构升级之间的传导机制受损;二是企业利润减少和外商在中国投资布局减缓;三是高新科技产业持续健康发展和中国高新技术企业海外并购受到抑制。在促进因素上,同样包含三个方面:一是优化进出口商品结构;二是竞争力更强的大企业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得到重视和发展;三是对内挖掘国内市场,对外加强与第三方国家的贸易,降低对美国贸易依存度。因此,要牢牢把握制造业发展这个根本,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以改革开放创新为动力,以新旧动能转换为主要方向,促进产业发展提质增效升级,不断提升产业全球影响力和竞争力。

(三)积极培育国内产业链,发展区域价值链

世界产品的产业链主要以美国、德国、日本和中国等大国为核心,边缘国家主动嵌入到这些核心产业链,并逐渐形成了北美、欧洲和亚洲的区域价值链。近年来,美国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使全球价值链分工格局被迫调整,疫情将进一步加速中美之间的经济脱钩,降低中国产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深度。全球价值链呈缩短趋势,而区域价值链则在加强。中国也应顺应这一趋势,实施“一带一路”倡议,主动加强与周边国家的经济合作,形成区域价值链。积极培育本土企业成为价值链的“链主”,成为国内产业转移的组织者和治理者。东部沿海地区主要从事研发、销售等价值链的高端环节,低附加值的劳动密集型环节自然会向中西部内陆地区转移和配置。这既有利于东部沿海地区实现产业升级,又为具有资源禀赋优势的中西部地区腾出了产业发展的市场和增长空间。

(四)积极维护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和竞争力

既要认识到中国产业链、供应链面临的风险因素,更要看到中国产业链存在的优势,应多措并举、精准发力,提升中国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和竞争力。一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充分发挥中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二要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和产业链提升工程,巩固传统产业优势,强化优势产业领先地位,抓紧布局战略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提升产业基础高级化和产业链现代化水平。三要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加强科技创新和技术攻关,强化关键环节、关键领域、关键产品保障能力。四要加强国际协调合作,共同维护国际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

(五)加快关键核心技术研发,实施全球供应链国家战略

大力弘扬“两弹一星”精神,营造优良科研与创新文化氛围,推动形成优良创新生态,强化创新自信;以国家战略发展为核心,选准研发攻关方向,实现动态优化布局,加大对数字基础设施关键核心技术攻关;通过财税金融政策,鼓励企业和社会资金资助基础研究,多途径加大基础研究投入。坚持自主创新,攻克核心技术难关,弥补高科技领域的短板。抢抓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机遇,推动中国产业向微笑曲线两端延伸,推动中国产业进入研发设计、供应链管理、营销服务等高附加值环节。进一步推动制定中国《全球供应链安全国家战略》,将产业链、供应链安全上升到国家战略高度,推动构建能够承受外部冲击并从中迅速恢复的全球供应链系统,形成中国供应链国家战略的主要框架结构和区域布局,突破重点,保持中国产业链的完备性。

(六)扩大开放水平,统筹国际国内市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

中美贸易摩擦改变了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外贸发展的战略环境,过去中国严重依赖西方发达国家市场的制造业出口模式已经难以为继。必须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在国际市场方面,政府要为企业拓展业务提供更多的政策便利。相关部门要为企业对外投资提供政策引导与信息咨询,提供更多的购汇政策便利,建立出口风险担保基金。要进一步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签署更多的自由贸易协定,畅通中国与世界各国的贸易和投资通道,以更深度融入全球市场,有效对冲中美贸易摩擦造成的不利影响。在国内市场方面,需要从供给和需求侧同时精准发力。在供给侧,一要扫除阻碍国内大循环和国内国际双循环畅通的制度、观念和利益羁绊;二要破除妨礙生产要素市场化配置和商品服务流通的体制机制障碍,形成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充分开放的国内统一大市场。在需求侧,一是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着力提高低收入群体收入;二是完善再分配机制,加大税收、社会保障、转移支付等调节精准度,改善收入和财富分配格局;三是健全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支撑投资和消费。总而言之,要充分发挥中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同时依托国内和国际大循环吸引全球商品及资源要素,积极推动以国际和国内两个市场相互兼容并充分体现“以我为主”的主场全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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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郭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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