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雷与布尔什维主义在中国的传播

2021-04-26 07:21亚历山大·潘佐夫

亚历山大·潘佐夫

摘 要:张太雷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第一位共产国际代表大会的代表,对于他短暂的一生,国内外学界已有诸多考察,但仍有事实真相模糊不清、历史评价褒贬不一等问题。文章以时间为线索,通过分析众多档案、打印文件和张太雷的手迹,力求为其革命生涯提供一份较为全面的评价。出生于民族患难之际的张太雷从小就接受了民族解放的革命思想,北大的求学经历和五四运动的参与,更让其早早地接触到共产主义思想。作为中共早期领导人,张太雷是领会共产国际统一战线政策意义的第一个中国布尔什维克,也是最早关注中国农民问题的人之一。在其不足七年的中國共产主义运动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生涯中,他曾负责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工作,协助国共统一战线建立,积极协调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之间的关系,被誉为共产国际最为信赖的中国布尔什维克。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张太雷与张国焘、李维汉、李立三、周恩来组成五人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并被任命为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同年12月,他在广州起义中英勇就义。

关键词:张太雷;布尔什维克主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

中图分类号:D2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1)02-0005-(12)

DOI:10.13852/J.CNKI.JSHNU.2021.02.001

1921年6月22日晚7点,莫斯科大剧院济济一堂。由俄国布尔什维克资助并指导的世界性的革命组织——共产国际,在此召开了它的第三次代表大会。来自52个国家、103个共产主义组织的605位代表,以及众多嘉宾和记者,共同热情欢迎苏俄领导人列宁、季诺维也夫、托洛茨基等作为主席团成员落座大会主席台。一位来自中国的年仅23岁的共产主义者,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第一位共产国际代表大会的代表——张太雷(取“惊雷”之意),也在欢迎鼓掌的人群之列。他“身材高大,发型整齐”,他透过圆框的眼镜, “用坚定、睿智的目光大胆地看向人群”,闪耀着“大方、纯白的笑容”。1

三周后的7月12日,在金碧辉煌的今克里姆林宫安德烈耶夫大厅当中,大会召开了讨论处理东方问题的第23次会议。张太雷以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为主题,用流利的英语发言。按照大会规定,他的发言时间只有5分钟。2不过,他还以书面形式向大会递交了一份22页的报告(该报告在6月10日已拟好)。该报告详细介绍了当时中国的政治和社会经济情况,以及正在发展的共产主义运动和劳工运动。1这是第一份由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实际参与者撰写并递交给共产国际的报告。

这位年轻的中国知识分子投身布尔什维克事业的热情,吸引了共产国际领导者的密切关注。甚至在大会召开之前,他们可能已经从1921年2月12日在伊尔库茨克成立的前哨站——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同志那里听说过他。21920年10月,张太雷就在北平加入了一个布尔什维克小组,并且从北平出发,于1921年2月下旬抵达伊尔库茨克,随身携带了大量关于布尔什维克运动在中国发展的资料。1921年春,他还向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递交了相关主题的报告。31921年3月23日,张太雷被任命为该书记处中国科的临时书记。在1921年5月末或6月初他动身前往莫斯科之前,他“一直参与中国科的工作,向我们[苏维埃]各报社的编审委员会提供关于中国的信息概要。同时,他还在准备代表中国共产党致共产国际的报告”。5月初,张太雷还参加了在伊尔库茨克举行的朝鲜共产党成立大会。4

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闭幕两天后,1921年7月14日,共产国际领导层推选张太雷为第一位中国籍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拥有咨询性投票权。不久后张太雷的书面报告又被刊登在远东书记处的刊物上。5

在此之后,张太雷的身影本应会极为积极地出现在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当中,并成为中国共产党和共青团的领导班子成员。然而,在他的革命事业尚处上升阶段时,1927年12月12日,年仅29岁的张太雷在广州市的行动中被杀害。在中国,他被视为共产主义革命英雄中的重要一位。

张太雷短暂的一生已有诸多中国和国际学者考察,但仍有许多事实真相模糊不清。甚至最新的研究仍然存在很多疑点。比如,苗可秀(Kristin Mulready-Stone)在她2015年出版的书中断言,张太雷出席了1923年10月在莫斯科召开的青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向大会致辞,并入选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会”。6但这些说法几乎都不属实。事实上,青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召开的时间是1922年10月,而且张太雷不仅没有向大会致辞,甚至连这场大会都没有参加。张太雷确实当选为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但是在他缺席的情况下。

此外,关于他对中国共产主义事业贡献的评价也有失偏颇。许多历史学家只关注到他诸多贡献中的一个方面——担当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实际的主要联系人、中国共产党的主要组织者、广州公社的领导人,而他对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理论贡献在西方著作中被大大忽视。只有一些中国学者注意到了张太雷的理论贡献。7

本文旨在通过分析众多档案、打印文件和张太雷的手迹,为他真实的革命生涯提供一份全面评价,同时也力求阐明在苏维埃领导人的影响下,张太雷不仅成了一位实干家,也是领会共产国际统一战线政策意义的第一个中国布尔什维克,是最早关注中国农民问题的人之一。早于毛泽东,他就强调了一支由贫民、无产者等组成的游击队在中国革命中所能发挥的作用。

张太雷,原名曾让(“谦让之孙”之意),谱名孝曾(“仁孝之孙”之意),乳名泰来(“否极泰来”之意),学名复(“复兴中华”之意),1于戊戌年(五行对应黄土,属相为狗)梅月廿九日酉鸡时(1898年6月17日17∶00-19∶00之间)生于江苏省武进县(今属常州市)京杭大运河岸边的外祖父家中。外祖父是小手工业者兼商贩。之后,张太雷的父亲在江西萍乡县安源煤矿谋得一份小职员工作,1901—1906年张太雷就生活在那里。8岁左右,张太雷父亲离世,母亲带着其姐弟二人搬回常州外祖父家中。1906—1911年,张太雷在当地一所小学读书。1911—1915年,他在就读的中学接受了民族解放的革命思想。2英语也是该校教授的一门主要课程,张太雷从13岁开始学习,成绩优异。3

1915年,张太雷考入北京大学法科,但由于其学制较长,于翌年转入天津北洋大学法科。1918年,时任该校法科主任的美国人福克斯(Charles J. Fox)创办了英文报纸《华北明星报》。同年9月他邀请张太雷担任该报记者。次月,在该报社办公室里,张太雷遇到当时在北洋大学担任俄语教员的俄国政治流亡者鲍立威(Sergei Alexandrovich Polevoi),并受邀担任其英文笔译(张太雷不懂俄文,但鲍立威英文流利4)。当时,鲍立威即便不是共产党人,也应该是布尔什维克的支持者。张太雷答应了邀请,自此受到鲍立威的巨大影响。51918年秋天,张太雷阅读了包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在内的布尔什维克著作,甚至从英文书报中翻译了一些布尔什维克的作品。61919年2月,他在天津创立了“社会改造社”,共同探讨如何改造和解放中国。7

1919年,张太雷参与了反对帝国主义的群众示威——五四运动。这场运动的目的是与侵占中国领土的日本和在侵占事件中相互勾结的西方势力做斗争。运动同时反对在被日本蚕食过程中未能有效抵抗的反动北洋军阀政权。8

1920年4月,应鲍立威的要求,张太雷担任了俄共(布)远东局符拉迪沃斯托克分局外国科代表、苏维埃共产党人维经斯基(Grigorii Naumovich Voitinsky)的英文翻译,并参与了维经斯基与李大钊在北平的会面。1920年6月,他从北洋大学法科毕业,投身学习马克思主义。1920年10月,又成为北平共产主义小组的成员。

1920年11月12日,在成为北平布尔什维克成员后不久,张太雷还参与了在天津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建(该组织有7名成员)。1他担任书记,并开始出版《劳报》,后改名《來报》(与英语Labor谐音)。12月,他又与邓中夏、张国焘及其他两名共产主义者一起,在北平附近的长辛店铁路站建立了一所工人学校。2

张太雷可能是在俄共(布)西伯利亚州局东方民族部主席布尔特曼(Naum Grigorievich Burtman)推荐下,于1921年2月抵达伊尔库茨克的。3在1920年7月15日当选该部主席之前布尔特曼居住在天津。几乎可以断定,在五四运动期间,布尔特曼已经认识张太雷。他天津的寓所某种意义上成为众多学生组织的总部,几乎夜夜有会议在那里举行。4 1919年11月,布尔特曼和鲍立威、李大钊及其他几位中国知识分子参与了俄罗斯在华电报局的组建。无疑,张太雷也以鲍立威翻译的身份参与了这项活动。5很可能维经斯基也举荐了他。

不幸的是,在1920年12月17日的一场意外中布尔特曼过世,故他无法在伊尔库茨克亲自迎接张太雷。好在张太雷因其推荐,赢得了远东共和国部长会议主席、远东书记处书记舒米亚茨基(Boris Zakharovich Shumiatsky)的信任。正是舒米亚茨基让张太雷起草了那份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报告,并送他前往莫斯科。在张太雷那份签署日期为1921年5月16日的委任状上,签名者也正是舒米亚茨基在远东书记处的副手明斯基(Yakov Grigorievich Minsky),其真名应为明斯克尔(Minsker)。6舒米亚茨基还帮助张太雷起草了其报告。7

另一位帮助张太雷起草报告的是时年39岁的杨明斋(即杨好德),其在俄用名为施密特(Ivan Vasil'evich Shmidt)。他是流亡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国人,是最早在华创立布尔什维克小组的人之一。1920年4月,他作为维经斯基工作组成员来到中国时,已认识张太雷。在张太雷给共产国际大会的俄译稿原件上也有杨好德的签名。8杨明斋同样被选派为共产国际三大的代表,并拥有咨询性投票权。但他在会议期间未能前往莫斯科,而是逗留在伊尔库茨克。9

张太雷的报告表明,不同于其他许多中国早期的共产主义者,他此时已接受了列宁于1920年7—8月召开的共产国际二大上提出的反对帝国主义的统一战线政策。张太雷的报告认为:“中国无产阶级……将帮助资产阶级推翻专制统治,然后再试以征服之,使其归于同样之命运。”10这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者第一次提出这样的主张。

在大会期间,除了该报告,张太雷还准备了一份“关于殖民地问题的提纲”。用他自己的话说,其意在“为列宁(Vl[adimir] Ilich [Lenin])在共产国际二大上的总结发言增加新的论据”。11他文中观点的形成,初见于其致共产国际三大的报告中。张太雷主张,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经济水平,东方国家的所有人民都“有着共同的任务——那就是首先同帝国主义的压迫进行斗争”,因此,“对于民族革命运动而言,在其开始阶段,在同帝国主义的斗争中依靠‘民族统一战线的力量,在策略和战略上都是有利的”。张太雷在此文中反对极“左”的印度共产党人罗易(Manabendra Nath Roy)关于东方国家的农民和工人应在反对帝国主义和本国资产阶级两条战线上同时进行斗争的观点。同时,他还毫不隐讳地强调,争取资产阶级参与民族革命的“所谓‘民族统一战线这一形式只能是暂时的”。1总而言之,他的观点与列宁的观念完全保持一致。

除了张太雷以外,另有4名中国人也参加了共产国际三大。其中一名为同时任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时中央委员会书记和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的俞秀松。他以非正式代表的身份代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列席大会。2另一名拥有咨询性投票权的代表是成立中国社会党的时年38岁的江亢虎。但是俞秀松和张太雷在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季诺维也夫(Gregory Yevseevich Zinoviev)及其他共产国际领导人的大量书信中,称江亢虎为“间谍”,这使之缺席了大会开幕后4天的会议。31921年6月,在莫斯科,经张太雷介绍,时年22岁、作为他同乡和老同学的瞿秋白加入共产党。4瞿秋白以北平《晨报》特派记者的身份列席大会。还有一位则是与瞿秋白同龄、和俞秀松一样代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列席大会的上海布尔什维克成员陈为人。5当时,有别于张太雷,俞秀松自言反对统一战线政策,6而其他二人对统一战线政策所持的态度我们所知甚少。

这一份致共产国际三大的报告也表明,在中国的共产主义者中,张太雷是对贫民和无产者等在未来中国革命中将发挥的作用显示出深刻思考的第一人。他这样写道:

中国共产党应当毫不迟疑地担负起把这个暂时还不成熟的具有战斗力的革命材料[“成千上万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人们(无产者和贫民)……加入了匪盗的队伍(红胡子)”]组织起来的责任,要从中选出所有最健康和最坚定的分子,并借助于他们在全国开展广泛的游击运动,打击日本干涉军和投靠日本资本家的本国专制军阀。7

他在报告的第九段以“观瞻”为标题总结了六个论点,其中三个都是用来阐述中国共产党应当以友好态度争取匪盗、贫农和无产者这一问题。他甚至在7月12日的大会上,在限时5分钟的讲演中专门辟出时间强调这个看法。8

而毛泽东1927年才产生相似的想法。

共产国际代表大会闭幕后,张太雷同俞秀松、陈为人还在7月9日—23日期间参加了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俞秀松拥有投票权,张太雷和陈为人是有咨询性投票权的代表。三人都为大会准备了关于中国青年运动的手稿报告,但都没有在会上发言。1

共产国际代表大会结束后,张太雷于1921年8月回到中国,开始担任马林(Maring)的随行翻译。马林原名斯内夫利特(Hendricus Sneevliet),是共产国际在中国的代表。1921年10月,应马林的要求,张太雷赴日活动,促成日本方面参加了随后由共产国际召开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代表大会。在东京,他结识了中国共产党人施存统,并由其介绍认识了日本的左翼知识分子。2

同时,张太雷还要着手恢复因俞秀松1921年5月动身赴莫斯科而停滞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运作(青年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后,俞秀松一直留在莫斯科直至1922年初3)。11月,张太雷起草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时章程。4

1921年12月10日,张太雷随马林由上海出发,先后游历武汉、长沙、桂林和广州。12月中旬,他参与了马林和湖南省长赵恒惕将军的会谈。1921年12月末,他与李大钊及国民党成员张继共同协助安排马林拜访了中国民族革命运动领袖孙中山。1922年1月,张太雷在广州又参加了马林和当时仍支持孙中山的军队指挥官陈炯明的会面。他还出席了一场广州和海陆丰地区的青年会。5

马林因其一些无礼举动招致不少中国共产党人的厌恶。但张太雷与这位共产国际的使者却建立了良好关系。在张太雷看来,“马林的主要缺点是对中国缺乏了解,而且态度上又毫不客气”。但是,他坚信“马林是共产国际的一位重要人物[马林确实是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拥有完全投票权],并且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积极劝说”6中国共产党人与马林改善关系。有鉴于此,几乎可以肯定,早在1921年就已掌握列宁反对帝国主义所采用政策精髓的张太雷,此时已成为最早接受马林“党内合作”路线(即以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内部的方式,使中国共产党与孙中山的国民党合作)的人。毕竟,马林是在游历中国南方旅途中形成这个想法的,而当时与他同行的只有张太雷一人。7

与此同时,1922年1月21日,在张太雷缺席的情况下,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代表大会于莫斯科原奥斯特曼宫(palace of Count Andrei Ivanovich Osterman)——此时又称苏维埃第三宫(the 3rd House of Soviets)召开。事实上,张太雷是大会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却没能按时到达。1922年1月,他仍和马林在广州。

相当令人惊讶的是,根据以上年表,仍有一些学者相信自大会开始张太雷就积极参与其中。林鸿暖甚至称张太雷是从伊尔库茨克到达莫斯科的;并称他在那里参加了大会的开幕式,给列宁和斯大林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人接受了他的观点,同意大会不应如一些共产国际成员所建议的那样转變成远东各国共产党的论坛,而应该让民族革命团体和无党派人士也参与进来。8

1922年2月初,大会在彼得格勒令人印象深刻的金牛宫(Taurid Palace)举行闭幕会议。绝大多数学者认为张太雷不可能参加了这场会议,因为马林是3月7日才从南方抵沪。1同时,共产国际档案中的一张文件显示,在前述大会结束之后的1922年2月末至3月初,张太雷应该在莫斯科参加了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一次扩大会议,并再度入选执委会。2不过,关于此点,笔者认为尚需考证。

因某种原因,1922年5月,在共产国际四大召开几个月前,张太雷的委员资格被终止。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被另外安排到了国际共产主义青年运动的工作中。

1922年4月至5月间,张太雷陪青年共产国际派来的代表达林(Sergei Alekseevich Dalin)从北平游历至广州。在俄罗斯驻中国外交使团成员、老资格的布尔什维克西比里亚科夫(Vladimir Dmitrievich Vilensky-Sibiryakov)写给之后当选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的拉狄克(Karl Berngardovich Radek)的信中,称张太雷是“我们久经考验忠诚如初的最好的中国共产党同志”之一。3 而另一位远东书记处代表格尔萨明(Vladimir V. Gersamin,化名Liding)则视张太雷为“忠诚的革命者和杰出的工作者”。4

达林的这次游历通过水路航行。在行至广东汕头之时,张太雷和达林为即将召开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准备好了会议文件,其中包括团的纲领和章程等。1922年5月,张太雷在广州宣布大会开幕,并主持了第一次会议。5月10日的最后一天,大会选举出由5人组成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张太雷入选。此时,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共拥有来自17个地方团组织的大概5000名团员。5

这次大会上,中国的布尔什维克第一次呼吁中国的无产阶级和贫民支持反对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解放斗争。换言之,这次大会坚定地执行了共产国际的统一战线策略,而在此之前中国共产党人一直拒绝实行。6

1922年7月16日—23日,回到上海的张太雷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同样讨论了反帝国主义统一战线问题,甚至通过了一份特殊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秘密议决案。大会还通过了详细论述建立一个团结国民党和其他民族革命组织必要性的宣言。对于促成这些决定张太雷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会中乃至会后,他都不遗余力地支持统一战线政策,坚持马林关于共产党人加入国民党的方案。据一名亲历者称,他“那样全盘接受马林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惹恼了一些不知如何反对(的同志)……为了严正表明他们的反对态度,故意在张面前站成一排”。7

1922年8月29日—30日,作为马林翻译的张太雷也参加了一场在浙江杭州西湖召开的中共执委会特别会议。这次会议讨论了中共与国民党达成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问题。8张太雷是自始至终无条件支持“党内合作”的代表,9但他并不是中共中央执委会成员。为了击溃反对者,马林搬出了共产国际,以其权威迫使与会者服从。10在压力下,中共领导人支持了加入国民党这一策略。孙中山对于中共的这一决定表示满意。11

1922年9月4日,在张太雷的自荐和举荐下,孙中山同意他和陈独秀、李大钊、蔡和森第一批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加入国民党。由此,国共统一战线宣告形成。1

前文已有提及,1922年12月,在青年共产国际三大上,张太雷在缺席的情况下当选为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拥有决定性投票权。他是第一位当选该职的中国人。2

1923年6月12日—20日,张太雷参加了在广州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如前次一样,他在此次大会中仍是马林的忠实支持者。马林认为“批判国民党的封建化”实有必要,但同时也要“推动和引导该党走上革命宣传的道路,并在其中培植左翼的工人和农民”。他还认为,有必要“在全国范围内发展国民党”。3 在陈独秀的支持下,马林还提出口号:“一切工作归国民党。”4同瞿秋白一起,张太雷“充满热情和精力地在代表中活动,促使大家了解马林所转达和解释的来自共产国际的指示皆是共产国际的原意,并敦促大家在中共三大上不要反抗共产国际的指示”。5

在中共三大休会期间,张太雷同李大钊、毛泽东一起,开始与谭延闿商议结成联盟的可能性。谭延闿曾担任湖南省省长,其住处离会议地点仅2分钟的步程。在国民党中,谭延闿与孙中山保持着良好的互信,因此,若能与他结盟十分有利。6

不到两个月,1923年8月16日,依照孙中山的决定,张太雷加入了由蒋介石率领的国民党代表团出访莫斯科。此行目的是与布尔什维克领导人洽谈苏联对国民党的军事援助。代表团乘火车穿过满洲里和西伯利亚,于9月2日抵达莫斯科雅罗斯拉夫火车站。蒋介石、张太雷和他们的同志在莫斯科受到苏联外交人民委员会及大街上莫斯科群众的热烈欢迎。接下来的几周会议频繁。张太雷参加了与多位苏维埃高级官员的谈判,其中包括苏联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和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季诺维也夫。他还同蒋介石及其他代表团成员一起参观了部署在莫斯科的红军第144步兵团、数所军事学院、一个空军基地,以及1921年4月由布尔什维克为中共党员和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创办的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他们甚至还组织了一场去彼得格勒和喀琅施塔得的交游活动。7

1923年11月18日,在蒋介石和他的同伴们准备出发回国前一天,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交付给代表团一份由共产国际委员会起草的决议。这个委员会由积极参与共产国际工作的布尔什维克政治局候选人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布哈林领导。该决议对于孙中山应当如何以“时代精神”解释他自己的三民主义提出了建议。布尔什维克大胆地表达了对于孙中山会执行反帝国主义和民族民主革命的全面计划的信心,而该计划的主要特征则是要求彻底的农业革命和工业国有化。8

1923年11月29日,该代表团离开莫斯科。张太雷并未随团回国,而是以中国社會主义青年团代表身份留在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会工作。

1924年5月,在居留莫斯科期间,张太雷发表了一篇关于中国农民问题的非常重要的文章。在当时的中共内部,对此议题的关注还没有谁能达到和他一样的高度。可以肯定的是,1923年6月召开的中共三大确实通过了一份关于农民问题的决议,但还远未成型;中共领导人仍然将主要精力放在工人运动上。当时,只有包括毛泽东、沈定一在内的少数共产党人,以及一位共产主义的支持者彭湃,认定“在任何革命当中农民问题都是最重要的问题”。9

中共三大期间张太雷并没有谈及农民问题,也没有参与上述决议的讨论。但是,如果1923年7月18日中共领导人收到的那份来自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指示能够在三大期间送达,他一定会立刻开始重新考虑这个议题。该指示声明:“政治的核心问题恰恰是农民问题。”1该指示是在5月24日向中共三大发出的,但却没有按时到达上海。而该指示中的提法是积极参与共产国际工作的俄共(布)政治局候选人布哈林(Nikolai Ivanovich Bukharin)的成果。

毫无疑问,张太雷1923年末至1924年初在莫斯科的逗留,以及他和布哈林等共产国际领导人的密切联系,帮助他得出了以下结论:

如果中国革命党采取相应措施,组织和领导农民,那么中国农民很快就会成为全国革命运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因素……中国革命党面临的重要任务,是把中国农民引入革命运动轨道。没有组成中国人口巨大多数并是国家经济基础的农民参加,革命的成功是难以想象的。2

这个论断与张太雷先前在1921年6月致共产国际三大的报告中的认识已有了巨大改变。那时的报告还是这样写的:“[中国的]农民……缺乏阶级自我意识。他们俯首听命,简直令人吃惊。”3

1924年6月17日至7月8日,张太雷作为由李大钊率领的中国代表团的书记员兼翻译出席了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7月15日—25日,他还参加了青年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并积极参与了关于青年共产国际执委会报告的讨论。4但由于未知的原因,他并没有连任该执委会委员。

在参加完青年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后,應陈独秀要求,5张太雷1924年8月回到中国,从1924年秋至1925年春在上海大学教授英文。这所大学建于1923年末,由共产党人主导。在此期间,张太雷还在《国民日报》担任编辑。61925年1月11日—22日,张太雷参加了在上海召开的中共四大,并当选为中央执委会候补委员。同年,还是在上海,他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会上做政治报告,并当选为团中央总书记兼妇女部主任(这次大会上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更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此时的团员数量已达9000人左右——是中共党员人数的9倍7)。

1925年春,张太雷的母亲在常州得病,他将家人送回常州照顾。中共中央决定把他派往广州,为在国民党中央执委会的苏维埃重要政治顾问鲍罗廷(Michael Markovich Borodin)工作,担任他的首席助手兼翻译。81925年5月6日,在中共中央与共青团中央联席会议上,张太雷被免去了团中央总书记的职务。91925年5月上旬,张太雷抵达广州,10兼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政治委员会技术秘书。他住在鲍罗廷公馆的一楼,并成功与这位共产国际使者建立了亲密联系。鲍罗廷将他“视同亲人”。一位亲历者这样回忆:“鲍罗廷的讲话必由他[张太雷]翻译……他们是互相敬爱的忘年之交。”(鲍罗廷年长张太雷14岁。)作为鲍罗廷的助手,张太雷工作量巨大,“不论你何时进去[他的房间],他总是沉浸在工作中”。11

1925年9月,仍是鲍罗廷助手的张太雷被任命为中共广东区委宣传部长。1926年2月他成为《人民周刊》的主编。1926年3月20日“中山舰事件”发生后,张太雷被纳入中共中央特别委员会8人小组,同鲍罗廷等共产国际代表一起商讨如何应对蒋介石。1

1926年11月—12月,张太雷陪鲍罗廷等苏维埃顾问及一批国民党左派一起由广州北上武汉,并于12月初出席了鲍罗廷与蒋介石在江西庐山的会谈。2

1927年4月—5月,张太雷参加了在武汉召开的中共五大并当选为中央委员和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会后,他在瞿秋白的推荐下担任中共湖北省委书记。该委员会负责共产党在除武汉市以外的湖北省所有地区的工作。3

1927年4月—7月间,在鲍罗廷与极“左”的新任共产国际中国代表罗易(M. N. Roy)的论争中,张太雷支持鲍罗廷。罗易是张太雷在共产国际的老对手。对于鲍罗廷和中共领导人,罗易发表了一系列激进想法。而鲍罗廷凭直觉认为,共产党方面的任何极端举动都会迫使国民党左派将领倒入反共阵营。张太雷曾这样回忆:“当我们问他[罗易]想怎么做,他的想法是周日示威、周三罢工。我们不能这么做。这是不切实际的建议。”4

1927年7月12日,在大革命的危急时刻,中共领导人陈独秀离职。张太雷与张国焘、李维汉、李立三、周恩来组成5人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统一战线破裂后,在1927年8月7日的中央紧急会议上,张太雷当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并被任命为中共广东省委书记。

这次会议一结束,张太雷就立即应周恩来的请求,动身经由香港抵达广东东部的汕头、潮州地区,与周恩来等南昌起义的中共组织者会合。这是发生在1927年8月1日—3日的一场反对国民党独裁统治的起义。此时,组织者们已带领他们的剩余部队转移到此地。张太雷在向他们传达了“八七会议”的精神后,被他们一致要求接替领导这支反抗军,因为周恩来正身染严重的疟疾。然而,张太雷还要履职中共广东省委书记,肩负重任,此时不得不前往该省的省会城市——广州,故婉拒了这一请求。5

1927年10月末,张太雷再次抵沪,于11月初参加了临时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后,他与其他中共领导成员——周恩来、苏兆征、罗亦农,以及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Vissarion Vissarionovich Lomindadze,或 Nikolai 或 Werner),共同起草了《广东工作计划决议》,计划举起苏维埃的旗帜,号召该省的工人、士兵和农民在广州及其他地区组织一场全面的武装起义。1927年11月17日,在瞿秋白的领导下,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通过了这一决议。当天,中共中央就向广东省委签发了基于这项决议的命令。于是,发动广州起义正式排上了历史性的议程。6

1927年11月20日,张太雷离开上海。他在6天内经由香港回到广州。11月25日,在张太雷到达前一天,广东省委发出第二十五号通告,号召两广工农群体都起来反抗,形成广东全省的大暴动。711月26日晚,张太雷一回到广州,就召集广东省委常委会议“解决夺取广州政权的筹备问题。这场会议……决定立即暴动”。有七人参加了这场会议,包括共产国际代表纽曼(Moritz, Gruber,毛子)。1

然而,根据一些资料显示,张太雷很快就开始对起义能否成功表达了怀疑,但是瞿秋白仍旧坚持。21927年11月28日,广东省委向工人、农民和士兵发布号召,宣传暴动。3第二天纽曼向联共(布)政治局报告了这一事态,声称“我们决定在广州为准备起义和组建苏维埃采取直接行动”。苏联驻广州总领事波赫瓦林斯基(Boris Alexandrovich Pokhvalinsky,又名Veselov)对起义表示反对,声称“起义的企图只可能导致一败涂地”,因为“该党并没有夺取和组建政权的力量”。4但是没有人听从他的劝告,包括张太雷。1927年12月5日,中共中央明确赞成广州起义。5

1927年12月9日,此时的张太雷已“疲惫不堪,工作负担沉重到无以复加,大约一周以来的工作日程严密到令人痛苦”,6但他仍要对驻扎在广州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教导团中亲共的军官和士兵发表讲话,敦促他们尽快暴动,因为广州的军事长官张发奎已经决定解散该教导团。12月11日凌晨3时30分,起义开始。早上6时,张太雷宣布成立广州苏维埃政府,7由他自己任代理主席兼人民海陆军委员。8

这是一番绝境中的英雄行为:数千名起义军将士别无选择,以寡敌众。他们武器不济,弹药不足,也没有得到多数当地工农群众的支持。张太雷竭尽所能组织部队,抵御反攻,却在起义开始的一天半后就牺牲了。1927年12月12日下午2时,张太雷在指挥部附近身中三枪而亡,当时他正从一场群众大会中返回指挥部。9同车的纽曼全凭侥幸逃过一劫。接下来,到12月13日,起义已被完全镇压。起义将士和无辜市民的死亡总人数超过5700人。10

到此为止,张太雷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生涯尚不足七年,却足可谓轰轰烈烈。他对于中国共产主义早期发展的影响不容小觑。在早期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张太雷不仅是一位先进的政治活动家,也是一位重要的布尔什维克思想家。在与瞿秋白共事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是共产国际最为信赖的中国布尔什维克。

因而,1928年7月—9月,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为其肃起,敬立缅怀”11之举,也就不令人感到惊讶了。1933年8月,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华苏维埃政府为了纪念张太雷,将位于中央苏区江西、福建交界处的一个县以他的名字命名——太雷县。121981年,人民出版社出版《张太雷文集》,收录了张太雷1921—1927年间所写的103篇文章和报告。1992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刊印《张太雷文集(续)》,增收了39篇文章、报告和书信。2013年,新版《张太雷文集》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文献数量扩充到173篇。

2009年,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起评选“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和“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两个荣誉大名单。不出意料,张太雷入选其中。在20天的公开评选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有近1亿公民投出了选票。1

(胡炜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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