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普环境下的上海方言家庭代际传承个案研究

2021-04-29 09:49焦卓菁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普通话方言上海

朱 晔,焦卓菁

(上海外国语大学 语言研究院/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

一、引言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①第十九条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②第二条规定:“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普通话和规范汉字。”第三条规定:“国家推广普通话,推行规范汉字。”为此,我国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实施推广普通话的语言政策,上海也全面同步开展了推普工作。随着国家推普工作的推进与落实,上海推普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上海地区的普通话普及率不断增长。在此背景下,上海方言的传播与使用日益减少。据2013年上海市统计局公布的《上海市民语言应用能力调查报告》显示:100%的13~40岁市民表示“会/会一些”普通话;而“会/会一些上海话”的13~20岁市民的比例则为78.8%,21~40岁为68.6%。有研究发现:上海年轻人的方言使用能力普遍不高,许多具有特色的方言词汇及单音动词正在上海青少年的词汇中逐渐流失(钱乃荣,2005:2),很多上海学生已首选普通话进行对话,年轻一辈的上海方言向普通话靠拢,倾向于沪语发音的普通话用词(黄立鹤,2013:30),这一系列现象引发了各界对上海方言逐渐式微的担忧(黄浩,2018:100),更有学者指出上海方言的衰弱已是不争的事实(钱乃荣,2011:1)。进入21世纪20年代,以上现象是否依然存在,上海方言的使用现状究竟如何,本研究从家庭代际传承的角度切入,开展个案研究。

二、家庭语言规划

语言传承始于家庭,家长会依据自身的语言意识对子女开展家庭语言规划,家庭内部方言的使用情况是方言的社会使用及兴衰的指标之一,可测、可信且具有一定参考意义。事实上,社会、经济、文化等外部因素会影响家长的语言态度及语言规划(Tuominen,1999;Curdt-Christiansen,2009),语言价值亦会成为家庭语言规划的重要参考因素(Norton,1995;Darvin & Norton,2015;Curdt-Christiansen,2009;汪卫红、张晓兰,2017;汪卫红、张晓兰,2019)。Norton(1995)将目的语学习比喻为一种投资,当学习者投资一门语言学习时,他们会获得广泛的象征性与物质性资源,这些资源可以转化为不同资本(李秀锦、刘媛媛,2016:15)。此外,语言具有情感依存和身份认同的隐性文化职能(李宇明,2014b:23),亦是文化身份的重要表现手段(刘双,2000:90)。孙宝琦(2017:86)认为,在家庭语言生态中,普通话和方言的使用空间如何、家庭成员如何规划普通话和方言在家庭内的使用、相关家庭语言政策是如何形成并实施的,都值得深入研究。

20世纪80年代末,Cooper指出语言规划不仅限于宏观层面,也运作于微观层面,包含家庭、学校和社区等,一些研究视角逐渐转向家庭层面(Piller,2002)。Spolsky(2004:8)认为非官方的隐性的政策往往比官方自上而下的语言政策更有力量,更容易取得预期目标。自下而上的语言规划与政策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引发更多关注,微观视角下家庭作为语言具体应用领域的规划渐受重视(李英姿,2018:58)。

Curdt-Christiansen(2009:352)将家庭语言政策定义为家庭领域和家庭成员之间发生的一种特殊的语言使用模式和语言实践(叶小燕、高健,2016:99)。Spolsky(2004:5)将家庭语言政策分为三个组成部分,即语言意识形态、语言实践和语言管理。家庭语言意识形态是对语言及语言使用的信仰(Spolsky,2004);家庭语言实践即家庭成员在习惯上选择使用哪种语言,对语言模式和使用的偏好;家庭语言管理即家庭成员通过干预、规划或管理来改变或影响家庭语言实践所做出的所有努力(Spolsky,2008)。宏观层面的语言政策往往是为了改变或影响社会结构和过程而建立与实施的,而家庭语言政策往往基于个体家庭对社会结构和社会变化的感知(Curdt-Christiansen,2009)。一方面,语言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会对家庭语言生活产生影响;另一方面,家庭是反观国家语言政策落实情况的有效场所(汪卫红、张晓兰,2019:13)。Canagarajah(2008:170)指出家庭不是一个独立的、自给自足的机构,家庭语言政策研究必须考虑来自整个社会、经济环境等各方面的压力,也要考虑包括语言态度、立场、观念等在内的和语言相关的意识形态的影响(李英姿,2018:59)。另外,在家庭语言规划中,家长通常作为家庭语言规划的制定者,而孩子在规划制定过程中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因子(King et al.,2008)。本研究以上述研究发现与相关研究成果为基础,研究父母对子女学习普通话和方言持有何种语言意识,并探究其影响因素。

三、研究方法与问题

本研究采用民族志研究方法,以六个上海家庭为研究对象。这六个上海家庭均为三代同堂,家庭成员中除第三代以外,其他人均能够流利使用上海方言。

表1 参与访谈的六个家庭基本情况

研究者先后进入六个家庭开展实地观察,并对家长及其子女开展访谈,通过了解普通话和上海方言在各个家庭中的实际使用情况及家中儿童上海方言的习得现状,从宏观(社会)层面和微观(学校、社区、家庭等)层面探究导致该实际的具体原因。

本研究的主要问题包括以下两个:(1)家长是否具有让其子女学习上海方言的意识?(2)哪些因素影响了家长的以上语言意识?

四、研究发现

本研究共采集了107分钟的访谈内容,所有访谈内容经录音记录并保存,通过文本转写,共获得13 685字的记录文本。通过对该记录文本的梳理与分析,可以归纳出以下发现:

1 在绝大多数家庭中,普通话的使用占据了主导地位

有研究指出,普通话的功能和使用领域在扩大,逐步从官方、正式、公共领域的通用语走进原本属于方言的家庭、私人、非官方领域(汪卫红、张晓兰,2017:30)。在本次研究的六个家庭中,受相关的宏观与微观因素影响(表2),家长更倾向于在家中使用普通话与子女开展交流,这些影响因素包括社会对普通话的使用需求、普通话对提升社会地位的作用、及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所具备的资本价值等。需要特别指出,四个家庭父母认为普通话对其子女的教育、应试与交际等尤为重要。

表2 影响各家庭选择使用普通话的宏观、微观因素

1.1 社会因素

随着国家推普工作的不断推进和成效不断提升,加之在沪外来人口不断增加,普通话在上海的使用日益广泛。据N母亲回忆,20世纪90年代的推普工作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倡导“说普通话,写规范字”、“学说普通话,从娃娃抓起”,因此其与子女的交流首选普通话。C母亲也表示由于经常接触推普相关新闻,自己明确意识到普通话的重要性,随着普通话在社会上的广泛使用,她在家中自觉使用普通话与子女开展交流。D母亲同样感受到社会对使用普通话的认同度不断增强,她认为在作为国际化大都市的上海使用普通话有助于人们更加顺畅地开展沟通,子女良好的普通话能力是他们融入社会的重要基石。因此,作为90后、00后的N、C和D家庭子女在成长过程中具备良好的普通话学习与使用的家庭环境。

1.2 学校因素

学校是普通话推广与学习的重要场所。1992年,上海推出了校园沪语“禁令”,除在规定课堂上老师要用普通话授课外,学生课后也被要求用普通话交流。据N回忆,当时学校禁止使用上海方言,每天都会有高年级学生在课间“巡逻”,一旦有同学被发现说了上海方言,该同学所在班级就会被扣分,扣分累积到一定数量,班级就会与流动红旗失之交臂。因此,孩子们在学校里只说普通话,并逐渐对学习与使用上海方言失去了兴趣。

对于校园推普工作,家长们看法不一。C母亲认可在学校里多说普通话,因为校园里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师生,普通话最易于大家开展交流。学校提供浓厚的普通话教育环境有助于让孩子们从小明确普通话的重要性,认真学习并掌握普通话,对他们今后的学习、工作与生活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N母亲也认为普通话作为课堂教学与校内师生沟通的语言,满足了学校教育的需要。不过,也有家长提到学校的普通话氛围把孩子的上海方言带走了。例如,W从小就说上海方言,但上学之后开始把普通话带回家中,家长虽然希望在家里继续与孩子说上海方言,但是由于孩子坚持说普通话,最终只能放弃上海方言在家里的使用。

1.3 就业因素

有家长认为普通话在职场上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是一种社会资本。D母亲在一家外商投资企业任职,工作语言为普通话和英语,回家后也对女儿说普通话。Z母亲认为普通话在公司里的使用范围更广、使用频率更高、表达也更清晰易懂,因此普通话能力是让孩子未来快速融入职场的敲门砖。N母亲认为普通话悦耳动听,说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可以给人留下受过良好教育的好印象,从而有利于孩子获得更好的就业机会和更广的个人职业发展空间。

1.4 家庭因素

作为家庭语言规划的对象,孩子的话语行为也会影响到家庭其他成员的实际语言使用。由于孩子在校时间较长,更容易受到在学校使用普通话的影响,回家后继续保持这个语言使用习惯。六个家庭在被问及孩子自身语言选择的问题时,均提及孩子受此因素影响,回家后仍然坚持使用普通话,因此家长无一例外也说起了普通话。即使家长想坚持使用上海方言,其子女仍然坚持使用普通话,长此以往,其子女逐渐放弃了学习与使用上海方言,普通话在家庭中的地位日渐稳固。

2 部分家庭既认可普通话的重要性,也重视上海方言的代际传承

部分家长表示在家里会与孩子说上海方言,有时更倾向于使用上海方言与子女交谈。两个家庭表示自孩子小时候起就只用上海方言与孩子交流,有三个家庭经历了从普通话向上海方言转变的过程,其原因和语言管理动机值得引起重视。

2.1 上海方言是上海居民的母语

有家长认为上海居民的母语是上海方言,作为上海人必须掌握上海方言。受此观念影响,H家庭重视子女的上海方言学习,自孩子出生起就在家中使用上海方言。他们认为如今说普通话十分普遍,孩子上学后可以学习普通话,但是上海方言的使用场合日益缩减,有必要在家中给孩子创造一个学习与使用上海方言的环境,使其学会上海方言。因此,开始的时候,H家庭除了在家中使用上海方言进行日常会话,也会教孩子用上海方言唱童谣、讲故事和做游戏,(外)祖父母也被要求与孩子说上海方言。但是,自H三岁进入幼儿园起,由于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普通话,H将普通话带回了家。每当H母亲在家里听到孩子说普通话,就会提醒H说上海方言。有时H母亲被孩子带着一起说普通话后,会立刻用上海方言重复相同内容。因此,H能够同时熟练使用普通话和上海方言。

2.2 上海方言是孩子与祖辈的重要交际语言之一

六个家庭均三代同堂,但只有 W 家庭在制定家庭语言规划时考虑到了老人这一因素。虽然老人会说一些普通话,但是老人说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受上海方言影响很大。此外,W妈妈不希望长辈迁就孩子说自己并不擅长的语言,因此要求老人说上海方言,以便让孩子接触并学习纯正道地的上海方言。因此,对于 W 家庭来说,上海方言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对大多数祖父母来说,方言是他们来照顾孙子之前唯一接触的语言,也是他们情感表达、思想交流和身份寄托的唯一语言(汪卫红、张晓兰,2017:29)。

2.3 上海方言是海派文化和上海居民身份认同的重要载体

语言不仅仅是一种交流工具,它还延续了当地丰富的文化遗产,讲述了历史根源。语言也含有特殊的人文情怀,是身份认同的象征。有国外研究证明语言与文化身份认同有着紧密的联系(Curdt-Christiansen,2009;Tannenbaum,2012)。随着儿子的成长,C妈妈发现除了C以外,社区以及学校的很多孩子虽然能听懂上海方言,但都不会说,这一现象引起C妈妈的反思:“这一代的小孩子除了身份证是310开头以外,一点本土方言都讲不来,那还是上海土生土长的孩子吗?”C妈妈认为普通话的学习固然重要,但是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土方言,这是自己本地身份的标志,不会说上海方言相当于抹灭了自己的本地身份。所以她开始重视孩子的上海方言学习,希望孩子不忘上海方言。D妈妈也持有相同的态度,她希望培养孩子使用上海方言的能力,让孩子有身为上海人的自觉,不忘自己的母语。在孩子的上海方言学习上,C和D两家十分相似。为了能让孩子接收更多的方言信息,家长要求(外)祖父母们带头说上海方言,让孩子在生活中接触到最地道的上海方言。除向家中长辈学习上海方言,家长也充分利用数字媒体,让孩子定期收看上海方言的新闻、娱乐等节目。在孩子学习上海话的过程中,家长会及时纠正孩子的发音和用词错误等问题,并会耐心解释上海俗语的意思。若发现孩子说了普通话,家长会提醒孩子改说上海方言,也会教授正确的表达方法。

N家庭也有在家中强化使用上海方言的经历。N妈妈感叹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并没有学习和传承上海方言的危机感,但是当孩子读小学后,她发现孩子严重缺乏使用上海方言的能力。N妈妈说道:“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们必须了解上海的根文化,语言也是文化的一种表现。首先在语言上,我认为要把自己的方言、把上海话进行一个传承。”

有了紧迫感的N妈妈也着手培养女儿的上海方言使用能力,在学习的过程中还教育孩子学习普通话和上海方言并不矛盾,不应以牺牲上海方言来学习普通话,两者可以做到齐头并进。虽然方言的使用范围有限,但是亲人之间用方言交流更感舒心、亲切。出门在外,方言是乡音、乡情。方言是对地方传统文化的传承,是情感联系的纽带,希望孩子在外时也能通过说方言想起自己的家乡。

对于这三个家庭来说,家长认为学习普通话十分重要,同时也意识到不能够舍弃作为文化传承和身份认同重要载体的上海方言。他们认为方言承载了传统的本土文化、蕴含饮水思源的人文情怀,上海方言可以成为孩子的身份标志,有助于构建孩子作为上海人的身份认同。

2.4 上海方言在特定情境中仍然具备一定的使用价值

毋庸置疑,普通话的使用范围比上海方言更广,附带的社会资本价值和彰显的社会地位也更高。对多数家庭来说,上海方言的社会人文价值是其被广泛认可的重要因素之一,有助于让孩子了解上海的本土文化、构建自己的本土身份认同。除此之外,方言也富有社会资本价值,在某些使用领域,方言拥有独特的魅力,表达形式更热诚、内容更丰富多彩。由于C妈妈在社区工作,每天都需要用上海方言和本地居民打交道,而上了年纪的居民并不太会说普通话,因此比起和只会说普通话的工作人员交流,居民更倾向于和方言使用者交谈。

在社区,上海方言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语言。外来社工为了能够更好地服务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也自主学习上海方言。另外,N妈妈的同事也多为本地上海人,所以他们在工作时使用上海方言的频率不低,大家喜欢用方言来讨论工作,因为使用上海方言交流起来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能够拉近同事间的距离、活跃工作气氛。N妈妈感觉和会说上海方言的新进职员交流起来有亲切感,同事间文化意识相通也无需对细枝末节的小事做过多解释,从而可以提升工作效率。正如有学者指出,双言的习得者更有优势,一口标准的方言可更快地融入地方人的圈子,且在大众服务领域也更倾向于是双言并用(李宇明,2014a:1),方言在特定场合有独特的作用,熟练掌握普通话和方言的孩子比只会说普通话的孩子在未来更有可能获得额外的工作资源和机会。

2.5 部分儿童对同时学习上海方言态度积极

在六个家庭中,有五个家庭对其子女学习上海方言抱有期待且实施了一系列的语言管理;孩子自身对学习上海方言有兴趣且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N能够流利使用普通话和上海方言,回忆自己的学习经历,她表示除了与父母和长辈在家用上海方言交流,更多的则是她给自己布置的学习课程。因自身爱看上海方言电视剧和上海滑稽戏,也喜欢模仿上海方言台词,所以学习充满了趣味。闲暇时分,N也会收看上海方言类电视综艺节目或收听上海方言广播节目,来提升自己的上海方言听力。每当学到新的上海方言俚语和表达方式,N也会用其造句以加深印象,通过活学活用让自己的上海方言更地道。D现为小学四年级学生,学校开设了上海方言兴趣班。她认为上海方言亲切、好听,对方言表现出浓厚的学习兴趣,兴趣班节节不落,上课积极举手回答问题,认真记笔记,下课还会问老师一些俗语的意思,并尽量多学多说。回到家,D会做小老师,将课上所学到的知识教给爸爸妈妈。以前都是爸爸妈妈让C看上海方言新闻,如今他会主动收看上海方言类节目,也逐渐领略到了上海方言的魅力,从被动学习转为主动学习,有时还会主动与亲戚说上海方言,亲戚们称赞他的上海方言越来越标准。

五、讨论

宏观社会环境及微观家庭环境会对父母的语言意识产生影响(Curdt-Christiansen,2014),这在本研究中得到了体现。家庭语言规划因此也受到家长的语言意识影响。本研究中的六个家庭,家长的语言意识均呈现为希望子女能同时掌握并使用普通话和上海方言。

1 宏观语言政策影响上海方言代际传承

普通话的推广为创建良好和谐的语言环境、促进人员交流、普及素质教育、推动社会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不少家长因普通话的通用性和高社会资本价值而选择普通话作为孩子的启蒙语言。此现象在90后和00后家庭中较普遍,90年代推普政策在社会和学校等全面实施,在语言环境改变和对掌握普通话需求不断提升的背景下,家长在孩子的语言学习中优先选择了普通话,忽视了方言。而1992年发起的上海方言“禁令”,也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学生在校园里不能使用上海方言。上海方言在校园中的使用日益减少,并使不少学生放弃使用上海方言,普通话在校园中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能讲流利上海方言的孩子凤毛麟角,普通话逐渐取代上海话,方言传承工作遇到瓶颈,上海方言日渐式微。

2 父母及儿童的方言学习意识作用显著

有研究发现:对自己身份文化的认同感是影响家庭语言意识形态的重要因素,作为身份认同和文化传衍重要载体的代际传承语言也因此成为家庭语言规划的重要内容(Curdt-Christiansen,2009;Schwartz,2010);然而,语言传承与文化认同感并不是中国家长在为孩子做语言规划时考虑的最主要因素(汪卫红、张晓兰,2017:32)。本研究发现方言作为孩子身份认同的标志及海派文化延续的根基,被家长纳入到家庭语言规划之中。汪卫红(2019:21)认为方言传承需要增强父母对方言的认识,提高父母参与的积极性,可惜目前父母对方言内涵的认识有待提高。本研究发现受访的家庭中有五个家庭已经意识到方言传承的重要性,从而调整了家庭语言规划,开展语言管理,希望孩子能够习得上海方言。比较六个家庭中孩子的语言态度及上海方言习得程度,90后和00后孩子在语言学习上经历了从普通话到上海方言学习的转换过程,并且对学习上海方言表现出较浓厚的兴趣,愿意主动学习,10后孩子的家长致力为孩子学习上海方言创建纯正的语言学习与使用环境。上海方言的代际传承在90年代到00年代遭遇了瓶颈期,但如今家长及儿童学习上海方言的意识呈上升趋势,并已经被付诸于实际行动之中。

3 家庭语言规划具有一定效果

宏观语言政策的实施通常呈“自上而下”的规划路径,而家庭语言政策研究扩展了语言政策的规划“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概念理解(Menken & García,2010)。从微观角度看,家庭是语言政策实施及反映的最佳场所。上海家庭起初受到国家语言政策与社会环境的影响也加入普通话教育的行列,但随着家长逐渐意识到上海方言学习的重要性后,一些家庭为孩子制定了上海方言习得规划,并期望孩子成为“双言”使用者。上海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城市,上海方言是海派文化的根源,孕育着开放包容、大气谦和、尊重多样文明的上海城市精神。上海容纳各国各地的语言及方言,既善于汲取多元文化之长,也认可海派文化的精髓。上海方言的代际传承有助于上海历史与文化的绵延。

六、结论与启示

众所周知,我国实行推广普通话的语言政策并非要消灭方言,而是希望通过对普通话和方言理性的合理分工,营造出健康和谐的双言双语生活(汪卫红、张晓兰,2017:33)。上海方言与普通话在城市生活中可以发挥各自的功能。普通话提供了便利的语言环境、开拓了文化交流的视野、推动了经济活动的开展。上海方言的传承有利于巩固上海的地方根源、传承上海本地文化,提供给上海居民本土精神寄托。上海家庭认可上海方言的社会人文价值和社会资本价值,希望将上海方言传承给下一代,推动年轻一代上海居民协调使用普通话与上海方言,有利于创建上海的和谐语言环境,延续海派文化,推动城市精神的代代相传。

注释:

①《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根本大法,现行宪法为1982年宪法,并历经1988年、1993年、1999年、2004年、2018年五次修订。

② 2000年10月31日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修订通过,2001年1月1日起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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