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组

2021-05-16 12:41
银潮 2021年4期
关键词:砂轮车床车工

改革开放前的南京电子管厂是一家老牌军工企业,拥有五千余名员工,规模不小,技术科室齐全。已故的新中国电子管研制鼻祖单宗肃,是该厂第一任厂长。他是企业科技发展的定海神针。

南京电子管厂分为前后两个厂区。前厂区原是粟裕别墅,后厂区原是荷兰大使馆所在地。树木绿荫,秦淮河的支流金川河,贯通厂区。

那年,我和一批中学生被分配到这座军工企业当工人,很是兴奋。正式报到那天,有个叫陈学礼的师傅来接待我们。他四五十岁样子,很精瘦,满脸沧桑,听说他曾参加过抗美援朝。他带着我们这批学生进入厂房。这是一座三层楼,建筑于1958 年,底层是五个车间,专为楼上配套生产零部件,楼上二层有八个车间,是电子管总装车间。

图前排:右起张素芳(钳工)、张静(钳工)、樊凡节(钳工)、刘素芳(钳工)、吕双琴(钳工);后排:李叙贤(车工)、赵晓江(钳工)、周家龙(车工)、侯清武(车工)、笔者(车工,个小,有石块垫脚)

在车间办公室,我们接受了保密教育,吃了当年时尚的忆苦思甜饭,尔后再到车间各小组。走到哪个小组,掌握学生情况的领导就会对某个学生说:“你就在这个组。”随即这位同学就被交给这个组的组长。我们在车间绕了一圈,最后返回到一楼东头,进入一间小屋,此时仅剩六七位了。有人让我们换上塑料底白布鞋,进入室内的大房间。

带队的车间领导说,这个班组专门加工生产电子管心脏零部件。这个小组以电子管的代号命名,就叫412班。这里卫生要求高,必须要换鞋才能进入。车间领导向一位40 来岁的中年人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你们都留在这里。这名中年男子和蔼地向我们笑道:“欢迎、欢迎……”

这位中年人名叫赵长荣,他是一名钳工,也是小组组长,他也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班长,是老党员,我们听说后都肃然起敬。

小组里有拉床、高倍数投影仪、四台普通钻床、三台C616 车床、一台C618 车床。我被要求跟一位叫朱宝金的复员军人当学徒,操作C618大车床!

与其说是操作机床,不如说是干苦力。一是我个头太小,站着干活,视线够不着夹在车床上高速旋转的车头卡盘工件,非得在脚下垫上10 多厘米的木板才行。二是我的力气小,夹卡盘得用上好大劲,才能夹紧工件。如果夹不紧,操作时工件会飞出来。一天站下来,我的身子累得散了架似的,这也促使我干活赶早不易迟,早点干完,早点休息。这养成了我后来不管做什么,都抢前不落后的习惯。

我操作的C618 车床马力大,加工412 纯铁盖板,需完成十多道工序,经检验后交给钳工钻孔,然后再交给铣床组加工。我干活,讲究细节和漂亮,工件加工到最后,总不忘倒个小圆弧,外表再细走上一刀,拿在手上既不刺手,又看着舒适,我的“作品”很受检验员的待见,也受下道工序欢迎。

干过车工的人都知道,操作车床的苦累与身高有关,却不尽然,最苦和危险并不在此,而在于磨车刀。412 班在车间东头,磨车刀的砂轮墩子在西头。所谓磨刀,就是用力把握车刀,用力“顶”在高速飞转的砂轮上,将硬质材料的刀具,磨成需要的形状刀具,其间一不在意,握刀具的手“扑哧”碰上砂轮,手指背上会煞白一块,血慢慢溢出。这是常见、不易好、会疼好几天的轻伤,危险的是用力过分,砂轮崩裂飞出,击到身上,打到头上,那可不得了,轻则工伤,重则玩命。

磨刀的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春夏秋季还说得过去,冬天磨刀是遭罪啊。隆冬本冻得人戴着手套都不愿出手,可车工不但要出手,还得在砂轮上磨刀。寒冷的气温加上飞转的砂轮所吹出的旋风,吹得人浑身没了热气,何况我加工的是纯铁工件,打磨钨钢头刀具,防沙尘时要戴帽子,护眼时要戴眼镜,手握钨钢刀坯,身躯顶着刀柄,在飞旋的砂轮上反复磨砺。刀头材质坚硬无比,没半个多时辰可不成。为防操作损坏,还需储存一些备用。有时磨个二三把刀,花上二三个小时,手冻得僵直麻木是常事。由于成批加工,三四天磨上一次,加上钨钢刀脆性,操作不顺利,刀角经常碰损,我便咬牙磨刀不辍,熬过一个个冬天。

磨刀苦累,但操作车床也有很大的危险系数。我有次干活时没及时清理车斗里的铁屑,这时正换刀具,不慎触碰到车床开关,刀架下的一根细细的铁屑被启动的车床卡盘带动,慌乱中,我的手碰到了铁屑,右手无名指上的肉被削开,鲜血直流,我赶紧捂住,自行包裹了事,后怕不已,圈起的铁屑未将整个臂膀绕起,又感万幸。从此,我的指头上留下了与其他部位痛感有异的小疾。

我所在的小组有好几个转退军人,我师傅算一个,副组长是一个。小组里知识分子多,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简称“南无”)毕业生不少,多达五位。其次,干部子女多,我们这批中学生中就有4 位干部子女,整个小组有近20 人。组员们有老红军后代,也有将军子弟。那时家住南京四卫头的某将军院刚退伍的张方成是一位高级首长之子,他曾与我在一台车床上干过活。

我在这个小组干了9 年车工,直至1979 年从412班走出来。

我很怀念那段韶华岁月,怀念朝夕相处的兄弟姊妹,他们的音容笑貌深深刻在我的脑海。

班长赵长荣,三年前离世,享年86 岁;老红军的后代侯清武因患癌症英年早逝;南无毕业的吕双琴,后来调去了南京市委机关某部;与我一天进厂的张南师兄弟,到小组一年后服从组织安排,赴湖北参加“三线”军工企业建设,至今未曾谋面;南无的毕业生大多调回苏州、镇江等地;周家龙调到江北大厂大企业……

半个世纪过去了,看着已泛黄的照片,昔日情景宛如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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