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印瞿秋白遗作

2021-05-17 15:18
华声 2021年4期
关键词:遗作捐款人编印

《大家讲述:在生活逆流中》茅盾 著

上海三联书店

2020年9月版

定价:39.80元

在搬往信义村的前一日,我去向鲁迅告别,因为住得远了,往后非紧要的事情只得靠书信来传递了。我们谈了一会儿,我觉得鲁迅的心情不好,就站起来告辞。鲁迅却拉住我,压低了声音道:“秋白被捕了!”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们总以为秋白是随着红军主力离开中央苏区西进了,莫非他所在的部队给打散了?国民党倒是天天在报上吹嘘江西“剿匪”的胜利。我问:“这消息可靠吗?”鲁迅道:“他化名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要我设法找铺保营救。看来是在混乱中被捕的,身份尚未暴露。”我又问:“之华知道了吗?”鲁迅道:“告诉她了,她是干着急。你也知道,这一次上海党组织被破坏得厉害,所有关系都断了,所以之华也没有办法,不然找一个殷实铺保还是容易的。现在要找这样一爿店,又能照我们编的一套话去保释,恐怕难。我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开它一个铺子。”我沉吟道:“就怕远水救不了近渴。还是要靠党方面来想办法。”我们木然对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后来鲁迅果然打算筹资开一个铺子,但在尚无头绪之时,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就登出了秋白被捕的消息。他被叛徒出卖了。从报纸上的消息,我们知道秋白未随红军主力西征,而是二月底在福建长汀被捕的。同时被捕的还有两个女的,也就是后来向敌人告密的叛徒。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在六月二十日前后,传来了秋白同志高唱《国际歌》从容就义的噩耗。那时,秋白才三十六岁。

秋白牺牲后,就有人提议出纪念集,也有主张出秋白的全集。但只见口说未见行动。我与杨之华(由于党组织遭到破坏,之华那时隐蔽在一个工厂里当女工)、鲁迅也交换过意见。鲁迅说:“人已经不在了,但他的著作、他的思想要传下去,不能泯灭了。这也是我们还活着的人对他的最好纪念。不过,秋白的遗作究竟怎样编印,我还要再想一想,大概只有我们自己来印。”

过了半个来月,鲁迅约我到郑振铎家中去商量编印秋白遗作的事,他说:“我们都是秋白的老朋友,就由我们来带个头罢。秋白这本书,书店老板是不敢出的,我们只能自编自印。自编容易,只要确定个编选范围,明甫兄和我都可以编。自印却需要解决两个难题,一个是经费,书的印刷、装帧必须是第一流的,而印数又不可能多,所以成本一定高,将来书售出了,也许能收回成本,但目前先要垫出钱来。另一个是印刷,要找个肯印刷的地方。”振铎接口道:“经费可以在朋友熟人中间筹集,将来再还,也可以募捐。印刷问题容易解决,找印刷所的事就包在我身上。”鲁迅说:“一些年轻朋友倒是很热心,但他们口袋里没有钱。”我说:“秋白当年的老朋友不少,他们现在大抵都有点名望,也拿得出钱,他们虽然不愿出头露面,但暗中帮助是一定肯的。不过也要先估计一下大致的字数、印数及印刷费用。秋白的遗作大概有多少万字?他早期写的政论不少,是不是都要收集进来?这样恐怕字数相当多。先要定出一个编选的范围,然后可以计算出需要多少钱。这件事要听听之华的意见。”鲁迅说:“我手头有秋白的一部分手稿,主要是文学著译方面的,政论文章要看之华那里是否保存得有。不过这部分文章恐怕印刷所不敢排印,也没有书贩敢卖。有两部秋白的译稿在杜衡那里,前年拿去的,说是现代书局要出版,稿费也预支过了,却一直扣着不印,这次可以把它赎回来。”又说:“我是不赞成出纪念集的,太小气了,出全集还没有这个条件,我的意见还是出选集。至于筹款,范围不要大了,年轻人就不必去惊动他们了。”我说:“筹来的款能不能归还,先不要说死,这部书印数少,成本高,弄不好还要倒贴的。”鲁迅点头道:“先不说死也好,将来每位捐款人送两套书是一定办得到的。”最后决定,由鲁迅与杨之华商定遗作编选的范围,并由魯迅负编选的全责。由郑振铎去联系印刷所,等到有了着落,再由振铎出面设一次家宴,把捐款人请来,既作为老朋友聚会对秋白表示悼念,也就此正式议定编印秋白的遗作。捐款人由振铎去选定。我不负具体的责任,只规定我从中协助和促进。另外,我捐了一百元。

郑振铎联系印刷所并不顺利,最后还是通过章锡琛找到了开明书店的美成印刷所。这也有他的难处,因为太小的弄堂印刷所排印不了这样考究的书,而大印刷厂(譬如商务的印刷厂)振铎怕里边的走狗告密。八月六日,振铎在家中设便宴,到十二人,都是当年商务、开明的老同事、老朋友,也是秋白的老朋友,记得有陈望道、叶圣陶、胡愈之、章锡琛、徐调孚、傅东华等。大家回忆起秋白当年的音容笑貌,不免凄然。谈到筹款事,一致推定振铎为收款人,并相约推荐新的捐款人。

九月四日,鲁迅约我去他寓所。我赶到那里已是掌灯时分。鲁迅捧出两大摞原稿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拍一拍道:“都在这里了。”我估量了一下问道:“有一百万字罢?”鲁迅微笑道:“也许还不止此数。”又指着原稿道:“这一摞是著作,那一摞是译文。当然不全,不过之华已经尽了全力了。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怎样编?全部出版恐怕要编四巨册,经费有困难。之华的意思是先出著作,因为这些是秋白的心血结晶,比译文重要。我则认为译文收集得比较全,编选也容易,著作则编集困难甚大,非短时间所能完成,不如先将译著出版,一面继续收集作品,等到将来译文集售出若干,经济可以周转时,再考虑出续集。两种意见,要请你来裁决。”我笑道:“裁决不敢当,还是商量个最好的方案。”又说:“之华说得有道理,著作与译文不同,著作更重要;不过我还是赞成你的意见。秋白的译文比较单纯,主要是文艺方面的,而他的著作就复杂,大量的是违禁的政论,现在恐怕不是出版的时候。”鲁迅道:“我大致翻了一下,有不少文章是讲国共两党的斗争的,收不收进集子,最好由党方面来决定。文艺方面的著作是可以编的,不过还是放到第二步好,作为续编来考虑。”又说:“现在既然你同意了我的意见,之华就不会再坚持了,她说过,最后由你和沈先生决定。她不久就要去苏联,已经把编印秋白遗作的事完全托付给我了。”

猜你喜欢
遗作捐款人编印
论遗作发表权保护之完善
大画家的遗作
用对的方式,讲好的故事,打动非营利组织的捐款人
界首市委老干部局编印十九大精神“口袋书”
9个设计指南,让捐款感谢页更有意义
浪里追逐,浪里欢笑
内部资料性出版物管理办法
洪秀柱 退还捐款
悼念张希九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