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贾曼的《蓝色》声画分析

2021-05-21 01:59王凯雯
流行色 2021年3期
关键词:克莱因幕布蓝色

王凯雯

中国美术学院 影视与动画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一、蓝色幕布与声音蒙太奇

随着电影语言的演进,视觉、听觉、结构三大元素逐渐构成了光怪陆离的电影世界。长久以来,电影的视听语言,都以“视”为主,“听”为辅,声音一般作为辅助叙事的元素而被运用。在艺术家德里克·贾曼的影片《蓝色》中视觉元素被极尽简约,声音却成为了影片的重头戏,使这部影片更像一部声音纪录片。

如片名《蓝色》所提示,这是一部没有任何演员与场景的电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蓝色的幕布,所有故事都发生在这块幕布之上,这也影片魅力之所在,以色彩表达观念,以声音推进故事。贾曼将独白、诗歌朗读、自然噪音、音乐等等不同的声音作为艺术实验的元素,进行声音蒙太奇的探索。

深不见底的“蓝色”背后,传来小号、钢琴的乐器独奏,女伶的吟唱声与九十年代的流行音乐。声音不仅代表着一种“蓝色”的情绪,也预示着叙事上的时空转变。零碎的散文、诗歌和《圣经》中的句子交替出现,时而温暖时而凝重。具体来说,声音蒙太奇把影片分成三个单元,“现实”单元、“记忆”单元、“想象”单元,这三个单元的交叉剪辑,使我们置身于这位失明诗人的脑海中,摸索着透着蓝色微光的世界,贾曼的故事一点点呈现在了我们面前。所以,这部先锋影片虽然只有蓝色与声音,但并没有抛弃电影“讲故事”的本质,如将其理解成无情节、无故事是不可取的,它更像一部声音纪录片。

《蓝色》令人动情之处在于,贾曼借声音纪录片的方式讲述了自身的故事,一位行将就木的艾滋病患者如何度过余下的生命旅程。影片开头提到贾曼正在去医院的途中,得知其因为眼睛患病而撞到了路人,“蓝色”的荧幕里传来路人抱怨的声音。其后贾曼来到圣玛丽医院接受视力治疗,旁白以平缓的声音罗列着患艾滋病之后会出现的种种症状,并被告知视力受损只是其中之一。随着影片深入,生命之花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凋零,贾曼回忆起因病逝去的朋友们,并在影片中他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大卫、霍华德、葛拉汉、泰瑞、保罗......”留下对爱的眷恋与遗憾。独白中现实、记忆、梦境、幻想、感情各种元素复杂地交织,在抽象的形式中那些名字与消失是如此真实而具体,大卫从滑铁卢的火车上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在那天夜里带着筋疲力尽和神智不清的躯体走向生命的终点。他的生命,像五颜六色的花朵被长着蓝色胡须的死神用镰刀割下一般,褪去生命,随着生命之水的退去而干涸。“蓝色”的忧郁调性席卷了每个人的眼睛,为之动容。

贾曼沉浸在蓝色的荒原中,想象着他的朋友们是如何面对生命之消逝的,优雅、平静的诗句在蓝色的河流中将影片推向了高潮部分:“我的朋友是怎么渡过钴蓝色冥河的?当他们在乌黑的天空下,出发前往靛蓝色河岸的时候,他们拿什么献给摆渡的人......”作为一部“反电影”的实验电影,贾曼运用蓝色幕布代替了传统电影的画面与场景,运用独特的声音蒙太奇,细腻地传达了创作者感性的内心世界和精神层面。

二、《蓝色》中的“蓝”

在人的想象中,生命始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蓝色,普遍地认为自然世界大部分由蓝色组成,天空和大海给人一种“蓝色的”印象。蓝色是天上来的颜色,是神的颜色——从一些西方的宗教绘画中我们瞥见天堂也是蓝色的,蓝色不仅代表着生命也代表着生命的意义。在早期的欧洲艺术中几乎不存在蓝色及“蓝色”这一概念,直到十二世纪,蓝色才通过宗教艺术得以见于西方人的文化中。久而久之,蓝色(如图1)成了神圣的颜色,走向“崇高”,它代表着天堂的颜色也代表着灵魂的颜色。西方人对蓝色有着深刻的理解,肉体始终是有限的,凝望沉静的蓝色,人们进行思考与赎罪,并相信灵魂与精神终将从物质中得到解脱。可以说,蓝色是一种根植于西方宗教艺术中的颜色,是代表着信仰的颜色。

图1 蓝色

时过境迁,对蓝色的印象已然定型,无从想象《蓝色》是红色的或是绿色的。贾曼的“蓝色”不仅是他因为失明症而总是恍惚看到的世界,也是其具体观念的表达。

德里克·贾曼不仅是一位导演,同时也是画家与诗人。他曾把颜色写成诗歌,又把诗句与颜色拍成了电影。在文集《色度》(a book of colour)中,贾曼以各种颜色为主题,书写了对生活与生命思考。《蓝色》中的全部文本皆来源于其这本文集中的《进入蓝色》一章。文中贾曼引用保罗·塞尚的话说:“蓝色让其他颜色振动”,这是塞尚对后印象派画家埃米尔·伯纳德所说的话,印象派画家用肉眼捕捉到自然中的光现象,在这种现象中蓝色包围了自然中的所有物体,在印象派的绘画中,画家利用蓝色的阴影关联、协调整个画面的脉络,因此蓝色具有统一与分割的力量,所有颜色在蓝色中能够达到和谐统一。

1957年,新现实主义、极简主义与达达主义的先驱艺术家伊夫·克莱因,第一次在米兰将一种自行制作的特殊“蓝色”进行了展览,大获成功后将这种蓝色命名为“克莱因蓝”并申请了专利。克莱因发现一种的特殊方法能够保持深蓝色颜料的纯净,并认为“克莱因”蓝美丽而纯粹能够人留下一种“生命”感的深刻印象。

在哲学家德勒兹和迦塔利合著的《什么是哲学》中两人认为“克莱因蓝”代表了人的缺席。克莱因的极简主义,取消了线条、图案,不再建构意义,意义的缺失解放了被具体意义遮蔽的人类感官从而以意义的海洋取而代之,使人在观赏时能从纯粹的抽象中寻找到自身的落脚点。

正如贾曼所言:“蓝色超越了庄严的人类极限”。蓝色是我们对意义的执着,也是我们对意义的缺乏,同时也是个体创造的意义。“在混乱的图像中,我向你展示了宇宙的蓝色,无限的可能性变得有形”。贾曼为致敬伊夫·克莱因,参考了“克莱因蓝”的颜色与概念,将《蓝色》的影像画面全程呈现为一块“克莱因蓝”的幕布。虽然片中的蓝色还原的是他在圣玛丽医院接受医生的视力治疗时视网膜上总会出现的蓝色,但在实际拍摄时,贾曼却是以双目失明的状态拍摄了这部生命中最后的影片。

三、反传统的先锋观念

在中世纪,社会阶层由颜色而区分,纯洁的,具有积极意义的蓝色渐渐成为正统的象征,成为圣母与贵族的专用色。直至文艺复兴时期,“蓝色”的命运才有所改变,逐渐从表现身份、阶级、地位的功能性中解脱出来。这也许也是,贾曼崇尚文艺复兴时期的原因之一。

作为英国人的贾曼,对“蓝色”天生具有的权威性并不陌生,“蓝色”至今仍是象征贵族与权威的颜色。“蓝色”在西方世界中伊始便具有的昂贵价值与社会地位,借助中世纪的至高权威,蓝色获得了在传统观念中难以撼动的地位,无论“蓝色”是否从文艺复新中得到“解放”,蓝色给予世人的印象总是高贵、正统与权威的印象。

如此,《蓝色》中的蓝色幕布,在感性层面,如法国印象派画家所言万物都在蓝色之中,蓝色是包容的颜色,是联系画面整体的脉络,象征着人无法成为一座孤岛,人始终渴望着与他人及事物的联系。另一方面,作为先锋艺术家的贾曼,运用蓝色表达了推翻旧观念与社会偏见,为了爱与自由抗争的信念。

四、结语

事物总在该出现时发挥其该有的效用,相信无论如何解读,理念与道理或许也敌不过艺术家在创作时的纯粹。贾曼用7分钟的长镜头黑白短片《空地》(The Clearing,1993)拍摄了圣玛丽医院的花园,随着长镜头的移动,贾曼来到花园中心,并将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了吹萨克斯的HB身上,生命如长镜头无法停止,追寻“爱”则始终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贾曼的蓝色荧幕始终提醒我们,回归纯净,关掉世界的噪音,要爱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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