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个“小八路”

2021-05-24 03:04文>>>
银潮 2021年5期
关键词:日本鬼子口镇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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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40 年,我六周岁,住在第二个故乡——苏北涟水县杨口镇,那年夏天,我家后边六塘河正在发大水。一天中午,我忽然听到从河边传来“哒哒哒”的机枪声,紧接着又响起“轰隆隆”的炮声,吓得我父亲立即关上了布店的大门,并命令我们全家人不得外出。两个时辰后,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大爷,大爷,请开门。”父亲一听,是山东侉子的声音,吓得他连连摆手。过了一会,有个女子温和地说:“大娘,大娘!请您开开门,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专门来打日本鬼子的,是为人民服务的队伍……”听此声音,父亲轻轻地到门缝边一看,只见门边站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队伍,战士们身穿灰军装,左臂上露出“八路”两个字,面带笑容。于是打开大门迎客。这时,一个八路军举起右手正色道:“立正,敬礼!”此礼行得我父亲不知说啥是好,他热情地拉着他们的手说:“失敬,失敬,赶快进屋,请……”

这支队伍是从山东沂蒙山区打过来的八路军。他们来到后,不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帮我家打扫院子和内屋,至于挑水、劈柴,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家的院内有两棵枣树,有早熟的枣子便自行落了。八路军拾起来,洗干净送到我的嘴边,甜得我哈哈地笑着说:“八路叔叔,你们真是天下的大好人!”

有一天,我家养的六只大鹅,到晚上还没从河里回来,急得我妈妈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八路军得知后,断定被六塘河的大水冲走了。于是,张连长便派两个骑兵向大河的下游寻去,终在40 里处把六只大鹅背了回来,感动得我妈将煮好的水饺送到他们的嘴边。可那两个八路军却说:“谢谢您,姜大娘,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弄得我妈妈只好找张连长去“告状”,这么一告,仍然是“大败而归”。

由于整天下暴雨,六塘河的水浪打到了堤外,即将有决口的危险。张连长立刻带领全体战士修堤坝、排大洪,经过五昼夜的奋战,终于保住了两岸人的安全。

特别要说的是,1940 年的冬天,张连长得知驻扎在涟水城内的日本鬼子与伪军500多人,要对杨口镇进行大扫荡,他便马上将此消息报告给团部。团长立即调来两个营的兵力,在高沟镇打埋伏。这一伏击战共打死了日本兵和伪军200 多人,俘虏168 人,这就是名震江苏的“高沟大捷”。我带领杨口镇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挨门逐户地向市民们募捐。有的出钱,有的捐物,大家把募捐来的大批钱物,统统地慰问了八路军。张连长摸着我的头说:“小家伙,好样的,你就当个儿童团团长吧。”说罢,他就拿出一套“红小鬼”(即小八路)穿的军装送给我。

我穿上军装,跑回家里。父母看到我神气的样子,笑哈哈地拍手说:“俺的孩子有出息啦!倒成了个‘小八路’……”从此,左右邻居便不再叫我“小鸿德”了,而是叫作“小八路”。我有了这个头衔和穿戴,就有出入军营的自由。每个星期天,我总要来到军营里,首先去打扫厕所、打扫房间,还去照顾伤员,更去为连部送信。八路军每次打仗得胜归来,我总要带领儿童团去募捐慰劳,或者给俘虏兵讲故事,教他们识字,也教革命歌曲。于是,张连长又给了我一个“小老师”的头衔。每当俘虏兵叫我“小老师”的时候,我就更有劲了。

1943 年冬天,日本鬼子对苏北地区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张连长突破重围到外地打游击去了。我父亲也弃店来到了老家——沭阳县周集乡姜庄村。我们离开杨口镇的第二天,日本鬼子便占领了该镇。没逃走的老百姓,好多人被砍头了;我家大布店共有24 间瓦房,也被鬼子一把火烧掉了,心痛得我妈妈三天没有吃饭。好在我家是个小地主,老家还有14 间草房,盖在大家族的围墙里,四个角各有一个炮楼,专防土匪入围抢劫。而自从新四军来到这里以后,不但没有土匪、没有乞丐,而且老百姓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

我回到老家后的第五天,爸爸就将我带到姜濮庄小学上学,该小学的校长正是我的亲四叔姜兆赢先生,他让我插班到四年级。此班的学生得知我有“小八路”的美称,便一致选举我当上了大班长。当时解放区的小学,学生不仅要学习文化课,还要去站岗放哨,也要学会纺纱、织布。在一次县里举行的纺纱比赛中,我荣获了“第一名”;在一次站岗放哨时,我们抓获了一名女特务;在战地医院服侍伤病员时,我是小有名气的包扎能手;募捐慰劳中,数我募到的鸡蛋等物品最多;我还劝说父亲将家中唯一的捷克式步枪捐献给了抗日游击队。因此,住在我家的营教导员张明,常常教我骑他的大马;谭震林司令员得知我这“小八路”的情况后,还特地奖励我一支派克钢笔。新中国成立后,已经担任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的张明,还专程来到沭阳县城看望我们全家人。

1944 年春季的某一天,乡长到我家,随行带来一个叫王乃轩的伤病员,他的腿脚伤残,不能上前线打仗了,需要住在我家疗养。当时城里的日本鬼子有告示:“凡私通八路者,一律满门抄斩!”我的父亲稍有犹豫。我在一边说:“爸,您是开明士绅,就这个忙还不能帮吗?”我妈凑过来说:“这个忙我是帮定了!”于是,王乃轩班长就在我家长期住下了。按规定,公家补贴每个伤员150 斤小米,但我父母亲不收他半斤粮食,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而他也把我当成亲弟弟一样,教我唱歌、跳舞,还教我如何打枪、投手榴弹、伪装侦察、怎样写汉语拼音……在他精心地培育下,我真的成了文武双全的“小八路”和“儿童团团长”了。我把学到的本领再传授给其他的儿童团员,让这一伙“小白点”,一个个成了“大能耐”。

1944 年腊月廿三日,这是一个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半夜三更,我正在睡梦中,被一阵“哒哒哒”的机枪声惊醒。原来,沭阳城里的日本鬼子趁着老百姓过节不备之际,突然将我村重重地包围起来。幸好一个连的新四军和游击队英勇地突围了。鬼子进村后,挨门逐户地大搜查,并将大家赶到小学的操场上集合。我母亲赶紧拿出一顶老百姓常戴的“狗头帽”套在王班长的头上,并悄悄地说:“你就装个哑巴,是我的大儿,鸿道是老二,鸿德是老三,记住了没有?”

操场四周站满了鬼子和伪军,八匹高头大马分列于两旁,16 挺机关枪架在高高的树上。鬼子的头头挥舞着刀,满嘴不知说的是啥。后来翻译官说:“太君说啦!你们庄上还有新四军和土八路,统统地把他们交出来。谁胆敢窝藏,就叫他死了死了的。”日军逐个搜查,当查到王班长的时候,把他拉出来说:“你的,就是新四军,杀头杀头的。”王班长面不改色地摆摆手、摇摇头,张大嘴巴“啊啊”学着哑巴的样子。我母亲见势便跑过去拉着王班长的手,对着翻译官说:“他是个良民,是我的大儿子,是天生的哑巴。”我的父亲也不慌不忙地上前道:“我家的老大天生心灵手巧,专干木匠活,可给皇军做高级家具,但就是不会说话。”

此时我突然想起王班长曾教过我如何侦察和伪装的本领,便突然冲出人群,抱住王班长的脖子,号啕大哭地说:“我的大哥呀,大哥!你快快回家吧,你为我刻的头像还没刻好呢,我要头像,我要头像……”紧接着,我又紧紧抱着鬼子的腿说:“皇军!你的吆西!我的大哥是良民,是哑巴,你就饶恕他吧……”再接着,我就哭得呼天唤地:“老天爷呀!你赶快睁睁眼吧,你不睁眼,我就死给你看……”说罢,我就用小脑袋狠狠地“咕咚咕咚”磕出响声,震得群众哭成一片,鬼子只得指着王班长说:“你的哑巴,开路开路的。”

通过上述有惊无险的救人事件以后,我的“小八路”的名气就更大了。

那是我幼年时的事了,但勇敢、忠诚、爱民的八路军的精神影响了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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