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空、身体和媒介物质性的探讨

2021-05-30 10:48沈梦晨
新闻研究导刊 2021年24期
关键词:时空观身体

摘要:媒介的人工本质决定了其物质根基:人是媒介的创造者和使用者,因而形成的时空概念也具有明显的社会属性。文章从早期的口语出发,按媒介发展顺序梳理口语时代—文字时代—电子时代—数码时代的时空观及其对应的身体表现,融入对媒介的物质性追寻,最后以地理媒介引出思考,呼唤寻求新的技术与人的关系。

关键词:时空观;身体;权力系统;媒介物质性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24-0042-03

一、引言

经典媒介理论对时空问题的阐述都绕不开人的存在及其传播实践,盖因时空意义源自人类感知。如英尼斯所说,时空偏向起于媒介对人类不同感官的刺激,是必然存在的阶段性特征,感官体验分裂愈深,偏向程度愈高。麦克卢汉用“媒介是人的延伸”表明媒介与身体的复杂关系,那么不同的媒介对身体起到了何种形塑作用?与其相伴的时空又发生了怎样的偏向?文章从媒介物质性的视角出发,梳理各媒介时代对应的身体表现及其时空变化,试图从另一视野探究技术与人的关系。

二、从口语到文字:时空混乱与知觉分离

什么是语言?索绪尔提出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由能指和所指构成,分别连接概念和音响形象。这意味着感官决定其分野:一是倚靠听觉的有声语言,一是偏向视觉的有形语言。前者是时空意识觉醒的先验条件,后者则是时空紊乱的催化剂。

最初的语言媒介通过听觉完成传播,具有明显的即时性和地方性特征。剧场中,年轻演员绘声绘色,语音语调的轻重缓急伴随肢体表演带来描绘情境的千变万化,符号的任意性得到充分展现。同时它也无形中构筑了准入门槛:在场、感官正常、懂得这门语言。它打破了原始的集体概念,以场所为分界,勾勒出独特且转瞬即逝的群体记忆,而语言中音素和意素的差异决定集体必然走向分化。

文字的诞生让被隔阂的文化逐渐走向互通,但这一过程必须依靠具体存在方能实现。天然的从属性质决定文字依靠视觉进行时空延续,而非听觉。它让使用者摆脱听觉经验架构的情感羁绊,从原有的集体中逃离,成为文明的个体,成为一个靠视觉组织的人。在此过程中,承载文字的物质被赋予阶级性,权力经此掌控于上层精英手中,并反哺于媒介更新和信息攫取,传播效用从中心走向边缘。

印刷术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人群接触的门槛,却进一步分裂了人类知觉,完成了视觉和听觉的完全平行。它将被文字分裂的集体打散重组,磨去了个人的部落印记,取而代之的是经过相似训练的个体组合而成的群体。印刷物的重复性和延展性致其脱离时空的桎梏,进而使不同地区逐渐实现同质化。不仅如此,印刷术还试图通过书面的固定性规范口语的随意性,让“言语在音响效果上更贴近印刷物同一而连续的视觉效果”[1],从而侵入声觉空间。打字机和留声机也证实了听觉和视觉的分野。前者遮蔽了书写和笔迹的本质,肢解了人手的功能存在。作家口授、速记员敲击时,人手和嘴巴、触觉和声音、视觉与听觉被清晰地切割开来,空间与知觉的属性一致性被打破。作为补充,留声机则保留了听觉空间,增强了仪式意涵。时间被冻结留存于一张张唱片中,唱针的机械摆动带来人类知觉的重置。正如基特勒谈到的,感觉和感知力开始让位于时间和技术性,时间存储和时间轴操纵带来的影响开始优先于书写系统中“再现”和“原初”之间的检索式关系[2]。

三、电子时代的时空乱流:“视觉为王”与权力制造

(一)公私时空的流动对立

进入电子时代,以电视、电影为主的电子媒介以极高的流动性加速了打字机所带来的社会变革,时间和空间走向两个截然不同的维度:时间在宏观层面上加剧流动,徘徊于加减速之间;空间转向微观定义,借助具体感知尋求公共与私人的合理性。传统依托交通革命形成的时空观念被电子的速度暴力颠覆,以往的“时间—距离”与“空间—距离”都不复存在。电传技术使空间留存被去拓扑化,形成了一个由“时间—速度”面向凌越其他的三度空间面向的虚无容器。电子媒介的即时性舍去了景深和时间的深度,时间急速流动,消弭了宏观空间。

20世纪20年代起,工业化的蓬勃发展不断加快社会中信息、资本、地理、技术的流转速度,冲击了原本基于家庭手工作坊的“工作—家庭”一体模式。新技术和新环境让空间讨论从宏大的二元论逐渐转向个体层面的转化流动。在“家(内部)—工厂(外部)”的转化过程中,广播电视起到了缓冲作用,它让个人的生活经验和社会阶层得到有机结合,将物理层面上分离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微妙地连接起来。但这种“新的联系”具有单向性,人们被动接受外来信息以完成更好的社会流动。本质上它象征着公共中介对私人空间的入侵,是公共空间主导地位的展现。

便携手机的诞生彻底打破了原有的时空结构,创造了全新的传播规则与范式。手机的“私有性”和“唯我性”允许人们将私人生活带到户外,在公共空间建造一个“私人场域”。这种“私”外化为一种区域分割,不论身处何地,只要使用手机,人们就可以排除一切外界因素的干扰,营造一个适合自己“栖居”的空间,其实质是私人空间对公共空间的割裂。

(二)视觉傀儡与不存在的世界

如果说文字让身体知觉开始分裂,那么电子媒介就进一步完成了身体和知觉的剥离。电视的诞生孕育出大量的“沙发土豆”,身体被禁锢于方寸之间,所有肢体动作和中枢感官让位于双眼,从屏到屏的即时传输让视觉得以无限延展,成为体会时空存在、世界变换的主要通道。一切信息附着于电子屏幕之上,复现于视网膜中。

在直播形式出现以前,新闻节目的滞后性为观者留下了“反思”所需要的“时间距离”。但在直播语境下,观众彻底与事件同步,其涵带的国家、民族、地区等种种个人印记都消融了。“反思”的差异性被抹除,变为一种共同的“情绪反应”。经过千百次类似的视觉影响和单向输入,人们被形塑成缺乏否定、概括、整理和适应时间伸缩变化能力的集体思考物,视觉带来的享受如此轻易,驱动人们放弃外在追逐。自此,空间被光线、界面、速度蚕食,徒留下一具具视觉傀儡。

海德格尔将人比作一种此在,是在一定时间、地点的在世存在,是从此处到彼此的空间性的存在。作为此在的人,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在空间之中的身体性的存在。空间由“去远”与“定向”决定,“去远”是将事物带到面前与此在照面,而身体作为原点被环绕着位置的集合构成了展开的空间。在这过程中,身体可以为自己定制方向,正是这种朝某物的定向确定了身体性的存在[3]。因此,存在是需要从此到彼的景深,如果没有了此处和彼此,也就没有了存在。这种“沟通与物质”的分离使得形象变得越来越电子化,因而不再是有形的。在今天的历史—技术语境下,媒介已经不再是对“真实”的反映,它自身已经成了“真实”,甚至是比“真实”更为真实的“超真实”。媒介构筑出一个反乌托邦式的奇境,在那里,只留下了一个物理世界的痕迹,一个被电子媒介以某种方式蒸发的世界。

(三)可见与可读:媒介背后的权力探索

演讲只需喉咙,发表演说只需印刷机,但向数以百万计的电视提供电子影像,却首先需要资本。金钱侵入图像,同时将它推向说服集体的领地,促使公众生活的空间纳入经济范畴内,使得事实不平等越发清晰。

除掉经济和政治等外部因素,还要回到媒介本身,从物质性出发,媒介的可见性和可读性的辩证关系是招致不平等的重要一环。德布雷以图像示意电子技术的成就,从照片到電影再到电视,技术逐渐可见却难以阅读。图像与文字的分歧就在于二者的根本性质和指示方向都不同。大多时候,文字让我们朝前看,图像朝后看;文字忠实记录,而图像却把形状和颜色从它们的载体、场所、环境中剥离下来,抹除了现实存在和真实触感,可见不再等同于可读。文字的具象需佐以体态、听觉和视像,而图像仅依靠视觉。文字事先筛除了相异者,而图像包容各类文化。它既无句法也无语法,凡是图像,都可以也应该对其谈论,而图像本身却说不了话。“展示某件事或某个人,便是使其存在。但确认的反面,便是对于选定不展示的人使其在社会上消失。”[4]存在的问题环绕在电视内外,疑问和答案都指向背后——那些掌握镜头的人。掌镜者可以随意选择对象并生成所谓的现实,各种节目看似迎合观众,实则设置议程、支配受众,让观众在无形的娱乐迷因中让渡权力。所谓的民众参与表象下是极端的不平等。

四、相对自由:数码时代的媒介幻象

(一)虚假可见与专门化身体

在人类书写技术的历史长河中,计算机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提供了一种预设的物质环境,并传播一种非物质的假象。进入数码时代,媒介假象分身出多个通路:在内容上,它是电子时代的加强版;在物质上,可见性与可读性渐行渐远;在权力上,可见性给予它时空复归的假象。

一个虚拟的实体在数码时代被一个主体实际地感知了,但它却没有相应的实在现实。空间成为矛盾的代表:既可以探索,又不可捉摸;是不带虚幻性的,同时又是非真实的。基特勒认为20世纪末出现的硬件与计算、铭刻系统与二进制之间日益紧密的联系会导致人类感知的弱化和模仿,这与德布雷的看法不谋而合。活的图像与个人特性有着极高的重合度,无机物和算法是可以重复的,所谓的个性来自庞大计算后的精致模板,个性不再属于个人,而是群体标签。一切的流程被机械化和流程化,人的身体和器官逐渐走向专门化和工具化。

互联网进一步开放了媒介的可见性,只要有外部物质基础,人类接触的门槛就可以大幅降低。基特勒认为现代媒介技术从根本上就是为了破坏感官知觉而设置的。他以智能端的使用界面为例,认为现代媒介技术在越来越广泛地向大众“开放”的同时,也在不断试图逃避使用者的操纵,用虚假的可见性掩盖其下的不可读结构,借以稳固二元等级制下的权力系统。电视中的台本秩序变换为应用程序的使用规范,自由是相对的,数字媒介幻化出的时空最后殊途同归,收束于资本和政治权力。

(二)个体时空观重构

不能否认,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打破了传统媒介时间受精英主导的局面,私人媒介时间的出现一定程度上重构了用户的时空观,同时激发了主观能动性,反冲击了权力结构。它“不仅承载了媒介空间中个体的自我存在与表达权,也代表着个体在认识与反映外部世界方面的主动权”[5]。例如,在微博上,人们可以自主选择关注对象,构建出自己的时间轴,以形成虚拟社群的方式对抗公共媒介时间的入侵。新媒体消解了传统媒体的“权威性”,人人都是生产者,而作为原料的信息隐私,让人们能轻易完成文化、思想的输出。这种隐私被大数据技术捕捉获取,进行二次加工,反过来又推动新的流动出现。

“社会从原先单向透明的权力国家过渡到全景透明的网络社会”[6],在这种“共视社会”或“对视社会”中,私人空间的重要性被潜移默化地削弱了,这种削弱既因人们自身对网络社会中技术风险的轻视,也因公共空间在虚拟社会被无限放大。网络社会不再具有封闭性,而是无限延伸。如果用棋盘来比喻,在广播电视时代,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共处于一个方格之中,而在新媒体时代,整个棋盘都是公共空间,私人空间则是交汇处的一个小点,随人的流动而改变位置,而流动受到经济、政治、文化的深刻影响。也就是说不管怎样,数字时代的媒介使用依旧受权力裹挟。

(三)从虚拟到现实:地理媒介的时空塑造

依托庞大的网络基础,数字媒介的触角逐渐伸向地理实体。扎根于现实城市空间的地理媒介极大拓展了人类感官,推动了社会组织和文化规范的重建。米勒在《数码人类学》中提供了将地理和媒介结合起来的两个通路。第一是数码科技的移动性,它在直观上确立了一种主体间新的联结,人体本身成了网络中的一个节点。第二是对主流媒介机构的系统性结构和权力重构的行进式观察。数码文化的空间要素理应被视为数码时代社会文化理论的核心部分,无论使用何种地理媒介,人们都无法超越空间的性质。数码媒介本身已经成了一种地貌,但是其意义秩序与规范依然依托传统的空间识别。危险的是,算法的障眼法已经凌驾于地理之上。塞内克用“平台都市主义”一词表达担忧:平台和资本控制地图网络,用户从地图了解世界,不存在的虚拟地点就此化为现实。算法给外卖员规划的路线依仗效率,忽视现实路况,同时规定时间死线,将时空价值压缩到极致,造成大量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

五、结语

关于时空、身体和媒介物质性的探讨,根本是对技术和人关系的反思。技术决定论和人类中心主义的学派争论由来已久,更多的学者认同两者的转换关系,它们并不是必然对立,非此即彼,甚至不应放到同一维度进行评判,技术只是中立物,如何使用还要靠人类自己的具体实践。但如何找到平衡点,怎样把握介入的限度还需要不断探索。数字化高度发展下的媒介不再满足于对固体物的吞噬与复现,将触手伸向创造者:超智能从线上助力到拥有线下实体,造神的危机迫在眉睫。泛娱乐化的技术倾向在发出警示:必须拉紧缰绳,尽快弥合技术和人类之间的鸿沟,启智集体无意识。

参考文献:

[1] 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21.

[2] 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电影打字机[M].邢春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35-52.

[3] 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王庆节,陈嘉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28-131.

[4] 雷吉斯·德布雷.图像的生与死:西方观图史[M].黄迅余,黄建华,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15.

[5] 彭兰.分化与交叠:移动时代的时间[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57(5):22.

[6] 帕特里斯·费里奇.现代信息交流史:公共空间和私人生活[M].刘大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285.

作者简介 沈梦晨,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媒介地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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