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沧桑蕴真情

2021-05-30 10:48毛本栋
藏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阿朗潘汉年吴祖光

毛本栋

唐瑜的这本《阿朗小品》,32开,窄窄的、薄薄的一册,盈手可握。封面是满眼的细枝阔叶,青翠可人。著名剧作家吴祖光为之题写书名,书名右侧是作者的亲笔签名,著名文史专家、红学家魏绍昌作序,海峽文艺出版社1986年1月出版发行。

作者笔下,沧桑往事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奔腾而去。大名鼎鼎的“二流堂堂主”唐瑜先生已于11年前驾鹤西去。搜索阅读记忆,多年前曾读过魏绍昌的《东方夜谭》,书中有一篇《〈阿朗小品〉序》,遂对唐瑜先生略有所知。

唐瑜(1912—2010),别名阿朗。著名报人、左联盟员、爱国华侨。20世纪30年代,唐瑜在上海主编《电影新地》《银座》《电影艺术周刊》《中国电影日报》等。1949年后,从事幻灯艺术事业,后又奉陈毅元帅之命负责筹建八一电影制片厂。2010年病逝,享年99岁。

曾经的“二流堂堂主”自有一肚子的掌故。书中《话说“二流堂”》一文记述,抗战后期的1945年,陪都重庆房荒严重,他在缅甸经商的哥哥给了他一笔钱,用来在重庆四德村的山坡地上造了几间自己设计的竹木结构的“捆绑房子”(四川特有的竹泥结构的房子),招待流落“陪都”的文化、戏剧、电影、美术、新闻界人士,为进步文艺界人士免费提供食宿。房子名曰“碧庐”,据说是“壁炉”的谐音,是当时文艺界人士最喜欢的去处,被戏称为“二流堂”,他也被封为“二流堂堂主”。正如魏绍昌在序言中所说:“抗战时期的‘二流堂,虽说吴祖光是头号代表人物,唐瑜却是实际上的‘堂长。”汇聚在这里的有现代文化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夏衍、吴祖光、黄苗子、郁风、吕恩、丁聪、张正宇、张光宇、叶浅予、冯亦代、盛家伦、戴浩……从延安来的秧歌剧《兄妹开荒》中有一个陕北名词“二流子”,引起了“碧庐”中人的兴趣。在战时,这些文人大多没有固定职业,平时不用严格上班办公,生活自由散漫,过着流浪式生活,就互相用“二流子”调侃。他们借住在唐瑜家,高谈阔论,纵横国是。有一次,郭沫若来“碧庐”聊天,兴致勃勃地要题匾“二流堂”,一时没找到宣纸和毛笔,遂未题成,但“二流堂”的名号从此就叫开了。自此,唐瑜一生的荣辱皆与“二流堂”密不可分。

唐瑜不声不响地办过许多仗义疏财的事。他的挚友夏衍曾说:“像唐瑜这样的好人,今后再也找不到了!”他在1994年为唐瑜题词:“二流堂主不朽!”吴祖光也曾在《二流堂里外》中不无深情地说:“阿朗造的碧庐,在重庆文艺界是一个引人的去处,朋友们都愿意到这里来坐坐,聊聊,自由自在。‘碧庐是至今令人难忘的地方。……我至今依然深深地衷心地热爱我们‘二流堂的堂长唐瑜仁兄。”诚然如是,重庆“二流堂”在民族水深火热之际安顿了一批文人,而不同学科的文化交流,更成就了一批文化大家。1948年在香港,乔冠华也深情地说:“将来在北京,‘二流堂可以再搞起来的,继续做团结文艺界人士的工作。可以搞成一个文艺沙龙式的场所,让文艺界的人有一个休闲的地方。”后来果然就有了北京栖凤楼,由于地处闹市,那个地方也成为文艺界来往频繁之地,因此又被戏称为北京的“二流堂”。

1967年12月13日,《人民日报》上赫然刊登了著名檄文《粉碎中国的裴多菲俱乐部“二流堂”》,唐瑜因此受“中央专案组”审查。从此,“二流堂”一案株连无数。得到彻底平反澄清后,备受十年苦难折磨的唐瑜重新握起搁了四十年的笔,一笔一笔地写下一篇又一篇回忆和怀念故友、描写新时期见闻的文章,于是就有了这本颇有分量的小书《阿朗小品》,是谓“二流堂友今何处,前度阿朗今又来”。《阿朗小品》辑录了三十五篇文章,分甲、乙两辑,甲辑写的是悼念亡友和追忆往事,乙辑写的是牛棚经历和劫后见闻。用魏绍昌的话说,就是“前者充满了沉痛的哀思和切身的感受,后者洋溢着真挚而强烈的爱憎和激情”。乙辑中还有方成、郁风、唐少仪、丁聪等唐瑜的好友作的漫画插图,切合现实,亦庄亦谐,妙趣横生,为《阿朗小品》锦上添花。

唐瑜有了那么多的阅历,再加上天:生的诙谐和豁达,还有那支如行云流水的笔,故而心之所忆,笔之所至,未加修饰,朴拙真实。他在《阿朗小品》中情真意切地回忆他与一些文艺界朋友的交往经历,细节生动感人,让人感受到人情的诚挚与温暖,也时时处处透着历史的无奈与凄凉。他与郭沫若、徐冰、潘汉年、蔡楚生、孙师毅、金焰等文化名人均有深交,每一段交往经历都是难得的文史掌故,可补正史之缺,也可廓清历史迷雾。那些回忆和怀念类的篇什,大多写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其时国家建设已走入正轨,而唐瑜已是古稀老人。眼见当年好友一个个悄然凋零,回首往事,不胜感慨与悲痛,真是“忍看朋辈成新鬼”,“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唐瑜饱蘸情感的浓墨,写下了《哀思和忆念——潘汉年、董慧同志二三事》《写给无名碑——遥祭潘汉年、董慧》《忆蔡楚生和陈曼云》这三篇文章。

《哀思和忆念——潘汉年、董慧同志二三事》一文曾于1983年1月31日至3月7日在《人民日报》上连载。文中回忆,潘汉年曾是共产党情报战线的负责人,左联时期,对唐瑜有知遇之恩,是唐瑜踏进社会走上革命道路的领路人。1955年,潘汉年被定为反革命,被关进监狱。1963年,潘汉年和夫人董慧曾被暂时“假释”,住在北京南郊一个农场,夫妇俩可以进城走动,但是他们自觉不去看望朋友,怕连累他人;而过去的熟人朋友也慑于政治压力避之不及。这时只有唐瑜无所顾忌一如既往地与潘汉年夫妇交往。每到周末,潘汉年夫妇进城来就到唐瑜家做客。这样的欢聚,给身在沉冤中的潘汉年夫妇那悲苦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慰藉。1982年8月23日,潘汉年案平反。随后,唐瑜编印了最早纪念潘汉年的文集《零落成泥香如故》,还出资在潘汉年的家乡江苏宜兴办了两个少年儿童艺术室,努力促成了“潘汉年希望小学”的建立。患难见真情,冰心在玉壶,唐瑜对待师友的一片挚诚令人动容。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那些沧桑往事已随老一辈文化人零落成泥,而他们留给人世的笔墨馨香如故,依然温暖着我们的文化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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