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飞升”

2021-05-31 02:48果金凤
文教资料 2021年4期
关键词:欲望宿命

果金凤

摘   要: 《炸裂志》是一座城市的爆发和毁灭史,也是一个女人的崛起和衰落史。炸裂村的女主角朱颖,一直背负复仇使命。看似“宏伟”的目标,将她的命运带入无限的痛苦和孤独之中。本文从这一形象延展到其他女性形象书写,剖析女性的历史宿命和精神困境,找寻女性的终极精神家园。

关键词: 欲望   宿命   精神困境

阅读《炸裂志》,有一种疯狂而理性、神秘又真实的体验。那个名叫“炸裂”的村子,和它的名字一样,在巨大的内生力量迸发之际,政治、权力、金钱、欲望、男人、女人和性犹如无数块垒喷发而出,不断膨升,不着边际,最后,在熊耀猛烈的火焰中戛然而止,只剩下“炸裂”后的残垣冷烬,不禁唏嘘。阎连科的书写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是虚构的也是真实的,是将人的本性欲望写尽极致的。

掩书而思,最令我感触深刻的不是炸裂村如火箭发射般的飞速发展,不是政治、金钱与权力轮番碰撞的狂飙时代,而是在这浮世纷繁背后“始终如一”的女人们。炸裂村的女人们在荒诞剧中串演着各色人等,奔袭于各个节点,女人们的彭发壮大已成为一座城市的“炸裂”之源。

一、倔强生长的欲望

“炸裂”的起点是女人点燃的,辉煌的终点也是女人铸就的。炸裂村的民主选举如一场雨露,朦胧的过往已被涤荡,清晰的欲望倔强生长。父亲朱庆方的死犹如一颗仇恨的钉子,牢牢地钉在朱颖心里,报复孔家的欲望不断蓄积,她把握住每一个复仇的机会,见缝插针,势必将孔家摧毁。朱颖的倔强来自“为父报仇”,这一单纯的思想动力犹如“蝴蝶效应”一般,扑扇一下翅膀,整个事件轨迹随之发生改变。

朱颖对当选村长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和厚实的物质积累。民主选举前夕,朱颖没有像孔明亮一样挨家挨户地送礼品,而是在家里展示“钱衣”,“毛衣、衬衣、内衣、风衣、裤子、鞋袜上所有的图案和底色,都是真的钱币制作裱贴上去的”,因为她明白,村民不是选她,而是“选钱”。朱颖声势大张地展示“钱衣”,赚足了眼球和关注度,点燃了村民们对金钱的渴望,成功地获得了村民的选票。朱颖点燃了炸裂村的第一把火,孔明亮用下跪换来了村长,朱颖用“身子”赚来的钱实现了嫁给孔明亮的愿望。朱颖迈入孔家大门就如潘多拉的降临,她准确掌握男人的心性,用“美人关”先后对孔明光、孔东德、孔明耀实施报复,将孔家男人一个个击倒。

朱颖对孔家的报复与其说是为父报仇,不如说是女人对男人绝对控制的欲望驱使,将村长之位让给孔明亮是她报复孔家的第一步,这一步成为她开启内心欲望的钥匙。朱颖嫁给孔明亮便以为孔家的权力就是她的权力,孔家的“天下”就是她的“天下”,为此,她与孔明亮“共同协作”,以壮大炸裂为己任,在炸裂由市升为超级大都市的关键点上,全力奉上人力与财力。朱颖的“无私奉献”是为了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后自我权力的升级,更是为了实现自己对孔明亮的掌控。朱颖将女子技校的女学生全部用到参加投票的专家、评委身上,期待能够像掌握村长选举选票一样控制投票结局,结局也确实如她所料,并且赞成和反对的票数也和当年争当村长时一模一样,朱颖再一次实现了对孔明亮的控制。

逆来顺受的另一端是对自我欲望的极度彰显。在强烈欲望驱使下,朱颖亦步亦趋,倾尽所有,为了获得金钱而“卖身”,为了复仇而处心积虑地谋划,为了控制孔明亮宁可把全部家当拱手让人。倔强的欲望让她“浮出历史地表”,跻身权力背后,自以为获得了男人,获得了全世界,全然不顾自己既成的付出,不顾失去自我与地位获得的虚妄,只为填饱孔明亮向她下跪这一短暂瞬间的渴望。

二、宿命中的奔突

张洁曾说:“你将格外的不幸,因为你是女人。”有的为金钱钳制,有的为命运困厄,有的为权利迷失,有的为欲望唆使,有的为爱情深陷,有的为自由抗争,有的为生活裹挟……曹七巧卡在黄金枷锁中的扭曲灵魂,亲手将子女的幸福扼杀在自己手中;白流苏从对命运的抗争走向随波逐流,真挚的情感沦为博取衣食安稳的筹码。《无字》记录的三代女性演绎出女性生命在代与代之间的宿命轮回,她们都是爱情的追随者,都被爱情伤害,墨荷的隐忍、叶莲子的凄苦、吴为的疯狂,都来自爱情的“馈赠”,人生安稳终不可得。萧红的世界里,“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女人生来是痛苦的、不幸的、悲剧的。《小城三月》中的翠姨、《生死场》中的月英、《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姑娘,游离在生存边缘,竭力挣扎,是被迫的无奈之举,也是女性痼疾的积久难愈。在男性遮蔽的低矮天空中女人被冷眼相待,或抑郁而终,或被折磨而死,或因贫困、疾病而亡,生与死都是没有尊严的。萧红的文学书写呈现出女性的集体无意识和这种无意识所引发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戕害。铁凝的“玫瑰门”内藏着女人进入历史的渴望。司猗纹的一生都在追求外在认同,妄图挤入历史空间,在每一个转折点和斗争关头,她都会“站出来”,以此获得社会关注与自我价值。周旋于“玫瑰门”中的司漪纹,从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变为一朵“在黑暗中成长、摇曳、鲜艳、带毒的罂粟花”。《大浴女》中的尹小跳备尝成长的艰辛,演绎出女性与男性、女性与世事之间难以和解的内在矛盾,女性隐匿的内心世界昭然若揭。张洁笔下的女性形象多是知识分子,她们追求独立、追求爱情、追求生活的质量。《爱,是不能忘记的》里的钟雨与老干部相识20多年,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超过24小时,两颗炽热相爱的心在遵循法律和道德中苦苦煎熬。《方舟》是一部知识女性的“创业史”,荆华、柳泉、梁倩三位知识女性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她们经济独立、人格独立,然而在获得凌驾男性之上的位置时,感受到的却是内心的孤独,三个人只能相互依偎,抱团取暖。

众多女性形象的书写具有鲜明的性格特征,每一位女性形象给人的感受都是刺痛心灵的,都是拷问灵魂的。也许,精神世界的苦难本是无物之陣,无法触摸、无以逃遁、无人例外。格非“江南三部曲”中的女性命运同样是颠簸的、焦灼的。因为朦胧的爱情而参与革命的陆秀米,在爱情的阴影中逃亡的姚佩佩,置身于爱情的海市蜃楼中,忘记自我,迷失自我。陆秀米倾尽一切所追求的革命事业,反倒让她越发不知所措。姚佩佩对爱情的冥想只能于漂泊中生长,于漂泊中隐灭。炽烈的内心、卑微的爱情、家道中落的神伤、谭功达缥缈的爱慕、身心遭受侵害的创痛等,都如紫云英的阴影般始终笼罩在佩佩头上,直到被捕的一刻,“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庞家玉对现代社会的期望也在无形压力的裹挟中变得体无完肤。《春尽江南》中的庞家玉,纵有打拼于社会的坚强砝码,但身体终在鸡毛一地的生活中陨灭。生活在当下的庞家玉,不肯落后半步,然而现代社会生活的节奏加快与系统紊乱让人始终在浮躁中煎熬,在焦虑中辗转,等待她的只能是生命的渐进衰竭。至此,“江南已再无春日”,三个女人的苦苦寻求终无着落,焦灼的灵魂依然无家可归。

众多女性组建出一条女性形象画廊,在这“画廊”中,“女性在历史与现实中的生存图景、命运际遇,呈现出的失败姿态展示了悲剧性的女性宿命”①,她们在黑夜中奔袭,却永远向着“温暖的憧憬”,追求“人生安稳的永恒意味”。她们在内心深处都曾对爱与温暖  抱着执着的幻想,最终只能在无形的自我消耗与陨灭中获得救赎。女性的结局和归宿在于独立,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才有真正温暖的感觉。然而,这“真正意义上的家”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画廊”中的女性多半是有过家庭的,这个家庭至多只能说是与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日子。男人不但没有给女人“家”的感觉,反而成了女人痛苦的渊源,成了现实中的种种“施暴者”,给予女人希望,也给予女人绝望,引领女人启蒙,也迫使女人走向虚空。

三、自我即皈依

女人是“一切已然成文的历史的无意识”②(4)。在男性的历史中,女性找不到落脚之地,既已如此,女性唯有回到自身、成为自己、不受牵绊、不被驱使、皈依自我。历史与现实对女性身体与心灵的击打丝毫不会手下留情,不会因为柔弱而怜惜,不会因为善良而护佑,不会因为坚强而退却困难,不会因为对命运的屈从而获得善待。女性向外寻求的物质满足与精神归宿终不可得,向外寻求的幸福图景只是自我编制的美好谎言,而将个人的生命实现寄于外在的获得终将以失败告终。冰心说:“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生命路途上,你若不撒种,何时花会开,女性自身才是终极精神家园所在。女性在历史中左右奔突,于爱情徘徊,于困顿周旋,极尽自我之力得到历史的确认,荒诞之处在于向外用力从来都是一无所获、无路可走的,回到自身反获充盈。女性的生命力来自对自我身心的认同,来自我精神的肯定,来自女性群体共建的方舟。

朱颖强烈的复仇渴望,以及对权力和男人的控制欲,看似是走出“地表”的豁然萌醒,实则只是男性历史中的一步棋子,竭尽所能实施的操控举措反倒是“为他人作嫁衣”,唯一的获得只是孔明亮那满怀恨意的短暂一跪。可以说,炸裂村的朱穎从始至终是悲哀的,顶着复仇的“头衔”,向孔家人“突击”,然而,她却从未获得复仇的快感,就连对孔明亮是爱是恨都不清楚。小说结尾,孔明亮被孔明耀一刀刺死,看着死去的孔明亮,她表情木然,不知是为自己的丈夫突然离世叹息悲痛,还是对兄弟相残震惊愕然,只是带着一千“女兵”开启了新的复仇之路,“追杀”孔明耀。朱颖的人生轨迹从未通向自己,她的欲念始终指向外在,妄图以控制孔明亮进而控制炸裂,魔鬼般的欲望将自我全部抹杀,站在权力背后执掌权力的初衷也是妄想罢了。相较而言,孔明亮的秘书程菁没有朱颖那么强烈的情感与欲望,凡事都从自我出发,对是否将自己的身子送给孔明亮,何时送给他,想要获得怎样的回报一清二楚。如她所愿,程菁获得了想要的东西,同时获得了孔明亮的依恋与信任。也许,程菁的“成功”正在于其明确的自我意识,将人生意义的实现寄希望于自己,不强求于外在,不苛求爱情与永恒,顺势而为,乘势而上,无心插柳之处,却成片片荫凉。朱颖是“画廊”中的众多女性画作之一,其强悍的控制欲如一团待燃的火种,命运的导火索总会在不经意间将其点燃,失去方向的火焰既烧伤别人,又毁灭自己。“画廊”中的女性多将内在生命力向外投射,而这蓬勃的生命力一旦失去方向,除了有照亮世间的温暖之外,也有灼伤自己的可能,因此规划生命力投射方向,回归自我理性才是明丽的选择。

自我意识以自身的思想与渴望为原点,不以外界评价与认可为自身存在价值的评判标准,自我认同是实现自身价值的根本所在。画廊中的女性或悲惨,或痛苦,或孤独,当然不能将罪责单一归结为女性自我的迷失,只能说,如果女性没有对外在过多的期盼,这些伤与痛或不必如此深刻,“飞升”世间的翅膀或不必如此沉重。女性的精神世界是敏感悦动的,是感性超脱的,是隐秘而广阔的,又是以“第二性”为出发点的。“第二性”的思想意识,深植女性身体基因当中。这往往是众多女性形象的思维逻辑与生活轨迹。

世事纷繁。来自外界的力量和支持,很难攻下精神的堡垒。唯有皈依自我、栽花撒种、涤荡心灵,才能芬芳世界。

注释:

①马琳.重蹈失败的女性历史——以《红玻璃的故事》《玫瑰门》《无字》为例论悲剧的女性宿命[J].社会科学辑刊,2004(3).

②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参考文献:

[1]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2]戴锦华.涉渡之舟——新时期中国女性写作与女性文化[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3]陈惠芬.神话的窥破——当代中国女性写作研究[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

项目名称:“课程思政与文化自信教育的融合性探索与实践”

项目编号:2020JYYB15

项目类别:一般项目

项目批准单位:沈阳工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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