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布鲁克斯“细读法”中的意象

2021-05-31 02:48张嘉欣
文教资料 2021年4期
关键词:布鲁克斯语境意象

张嘉欣

摘   要: 布鲁克斯的文本解读方法是“细读法”,意象在细读法中至关重要。布鲁克斯在《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中解读诗歌时,首先强调的是意象,布鲁克斯抓住意象与语境及其他修辞的关系,分析意象如何完成主题结构的构建,彰显意象的非凡力量。意象作为重要的结构要素,在语境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新批评中的隐喻、象征、反讽等修辞术语都与意象密切相关,在彼此联系和配合中共同促进诗歌有机整体的发展。可见,布鲁克斯在使用细读法进行文本分析时,意象是文学批评实践中不可忽视的一环。

关键词: 布鲁克斯   意象   语境   结构   细读法

布鲁克斯的细读法主张专注于文学作品,从细节入手推敲诗歌的语言和结构,深入挖掘意象背后隐喻、象征、反讽等修辞方法形成的有机整体的深层含义。布鲁克斯在《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中对诗歌的分析很细,运用各种修辞发现意象的深层含义。可见意象在布鲁克斯对作品的分析中占据重要地位,在挖掘诗歌主题时以独特的力量发挥作用。

一、意象在语境中焕发活力

新批评的批评实践是从语境研究入手的。瑞恰兹的语境理论对新批评一派有着重要作用,语境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词汇和上下文之间的联系与作用,还受到历时和共识的上下文的影响。在瑞恰兹看来,词汇“就是充当一种替代物,使我们能看到词汇的内在含义。它们的这种功能和其他符号的功能一样,只是采用了更为复杂的方式,通过它们所在的语境体现”①(294)。燕卜逊的“复义”说、艾伦·退特的“张力”论、布鲁克斯的“反讽”论都是这方面的研究成果。

在《反讽——一种结构原则》这篇文章里布鲁克斯明确对反讽下了定义:“语境对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歪曲,称之为反讽”②(335)。在布鲁克斯看来,反讽作为一种术语,是我们从上下文中获得的一种语境中的多种限定因素加以限定的术语。布鲁克斯认为,为了认识一首诗的各个部分是相互有机联系的,是间接与整个主题相互联系的,我们必须看到语境的重要性。“语境赋予特殊的字眼、意象或陈述语以意义。如此充满意义的意象就成为象征;如此充满意义的陈述语就成为戏剧性发言。但也有别的途径看待语境对于‘部分的影响。‘部分接受语境压力的修饰”②(335)。词语总要受到语境的压力,使意义发生变化,这正是诗歌区别于科学论文的重要标志。可知,反讽是布鲁克斯用来承认不协调因素的一种常见术语。因此,从这个意义出发的反讽可以在很多诗歌里找到。布鲁克斯认为,“理想的语言应该是一个术语对应一个意义,术语和意义之间的关系应是稳定的。但是诗人笔下的词语,不应被看成意义不连续的颗粒,而是意义的可能性(potential),是意义链或意义的集成”③(195)。诗人在诗歌中提及的意象,与意义之间是一种不稳定的关系,意象表达出的意义的可能性,就是在语境中得到实现。

布鲁克斯认为,部分和整首诗语境的关系至关重要,并且强调一首诗的有效程度与基本结构和诗中的复杂态度有关。“科学的命题可以独立存在。如果命题为真,它就是对的。但态度的表达方式,一旦脱离背景和涉及的境遇,就毫无意义了”③(193)。《不朽颂》的最后两行:一朵摇曳的小花都能动我心旌,牵起非啼泣所能尽的深沉思绪。从华兹华斯说话的背景来理解,这两首诗表达的是伤感的气氛。但是将这两行孤立地理解时,我们并不能明白“小花”这一意象为何会使华兹华斯流泪。当我们仔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会倾向于认为,能判断出小花让华兹华斯流泪的深刻思想的人,或许本身就是多愁善感之人。当然,必须强调的是,布鲁克斯所说的“孤立”并不是指在不清楚上下文的情况下孤立地引用,而是脱离所涉及的语境。

意象限定在这样一种语境中,也限定和修饰其他部分。可以说意象在语境中起到一种连接作用。各个意象之间的积极作用,有利于诗歌语境的形成。布鲁克斯认为我们可以在一首诗中看到诗人是如何发展一个基本意象,使这个意象成为全诗的感性笼罩。意象在他看来是一些感性成分,可以用来发展及丰富意义。在华兹华斯的《不朽颂》里,“光”就是这样一种重要意象,在这一意象的加持下,《不朽颂》笼罩上了一层感性的光辉。

正是由于意象身上的感性色彩,人们常在感性刺激下匆匆得出命题。在布鲁克斯的观点里,“美即真,真即美”这个命题是由命题和诗的整体语境的关系确定意义的。依照这个思路,读者或许好奇为什么诗人不能直接描述一个命题合理地表达一首诗的整体意义,简单来说即为什么不安排一个概括性的命题说明这首诗说了些什么。问题在于诗人本身并不能勾勒出这样一个命题。尽管读者会努力勾勒这样一个命题帮助自己理解诗歌。布鲁克斯认为这样做并没有大问题,只是要遵循一个前提:命题并非诗歌的内核。因为“如果我们拿其中一个命题当做诗歌所代表的核心意义,就肯定会忽视整个语境产生的限制,或者认为我们能够用一种凝练的散文表述再现这首诗歌的整体语境”③(192)。正如华兹华斯的《不朽颂》,我们从“光辉”“大地”意象可以知道,倘若我们秉持着《不朽颂》讲述的是男孩的成长这一命题,有助于理解这首颂诗在内容上的表述。但如果过度将命题上升到诗歌核心,这首颂诗更深刻的有关人类心灵的内涵就会被忽略。

二、意象發挥着重要的基础作用

布鲁克斯认为,诗歌的第三要素是分析语词的更深层内涵,即语词的意义(denotation)和言外之意(connotation)。该要素核心是“隐喻性思维”,具体包括:意象,对比,明喻,隐喻,象征。“意象”“对比”等技法运用在诗歌中不仅有修饰语言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这些技法有重要的“诗歌功能”:隐喻性思维中蕴含了复杂的情感,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了诗歌。并且,布鲁克斯认为,诗歌的效果仅用意象之美是很难达到的,此时隐喻和象征的作用得以凸显。

首先,隐喻。重新发现隐喻并且充分运用隐喻,是布鲁克斯总结的现代诗歌技巧,诗人需从特殊性进入普通性。这样,一首诗就需要通过细节的具体化获得意义。建立细节,就是意象的参与。特殊的意象与陈述语之间存在一个有机联系的原则,隐喻的运用包含一个间接陈述的原则。因为布鲁克斯认为诗人不愿开门见山地“说”而选择隐喻的原因,在于运用隐喻所冒的险大大减少,甚至没有冒险。但是作为诗歌,这样的险是必须冒的,所以间接陈述显得尤其重要。布鲁克斯认为《不朽颂》中“阳光”这一意象是一种潜在的隐喻:我们的灵魂离光辉越来越远;“牢房”这一意象隐喻着成长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直接表达生活逐渐黑暗、灵魂不再,通过意象就能够得体地表明内心所要表达的真正意义。并且在隐喻与意象的关系上,布鲁克斯认为隐喻之所以具有这样强烈的感染力,并不是因为隐喻本身的新颖奇特,而是因为意象的充斥。进一步说,隐喻这一修辞并不使人感到惊奇,有了意象的参与才变得鲜活。

紧接着,象征这一术语接踵而至。在隐喻之后,布鲁克斯提出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要指出这些隐喻其中最主要的象征意义?随后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只要是诗中起着作用的象征意义,在使用中就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里存在一个隐喻和象征的关系问题。布鲁克斯认为,诗歌既是情感的又是认知的,诗歌的真实通过隐喻以特有的方式呈现。他赞同厄本所说的象征比隐喻更深刻,尽管诗意的象征都是隐喻和由隐喻所引发的:“当我们通过它体现那些其他方法无法体现的概念内容时,隐喻便成为一种象征。”③(273)即我们可以通过隐喻表达那些抽象的思想和主张,但“当隐喻只表达或体现概念性的意思时,才是一种象征”。布鲁克斯在分析华兹华斯“光”这一意象时,认为光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此前他已经提到,“太阳”隐喻着我们生命之星一般的灵魂,将这意象放于整体语境中,可以感受到太阳逐渐远离东方,青年人逐渐远离光辉,接近平凡的日光。可是,平凡的日光正是太阳本身发出的光芒。于是,这里“光”的意象成为平凡寻常的凡人之光的象征。

此外,布鲁克斯认为真正的好诗都是拒绝那些释义的企图,因为“意象和节奏不只是一些工具,可以用来直白表现假想的‘能用释义表明的意义之核。甚至在最简单的诗中它们的中介作用也不是积极的和直接的。的确,无论我们抓住什么样的表述综合请的‘意义,诗歌意象和节奏会即刻产生相应的张力,歪曲和曲解它,限定和修改它”③(184)。在布鲁克斯看来,隐喻和象征都是解决各种张力的方式。艾伦·退特认为,诗歌的意义就是张力:“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我所能获得的最深远的比喻意义无损于字面表述的外延作用,或者说我们可以从字面表述开始逐步发展比喻的复杂含意,在每一步上可以停下来说明已理解的意义,每一步的含意都是贯通一气的。”④(116)这样意象和张力之间的联系显而易见。

再次,可以考虑意象和反讽的关系,这里必须回到象征。布鲁克斯将象征看做最微妙、最具反讽效力的工具。布鲁克斯将《不朽颂》的第六节结合语境来看,就存在反讽意义:孩子被美好事物吸引,一直注视着被光辉赋予快乐的世界,可是这样一来光辉便会消失。从布鲁克斯具体的细读法实践,可知意象是可以成为反讽工具之一的。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认为在意象发挥功效的过程中,意象、隐喻、象征、反讽之间存在层层递进的关系,意象在其中起着基础作用。这也是优秀诗歌中的核心意象不可以简单释义的原因。

三、意象的使用与主题结构的构建

布鲁克斯在与罗伯特·潘·沃伦合写的《克丽奥帕特拉的悲悼》中提出了两种意象的使用方法:一种是意象相互连贯,另一种是意象不连续。前者作者思想的过程可以投射于笔下的意象,意象与思想可以保持一致;后者每一个意象都依靠思想主线的关联而存在。布鲁克斯对华兹华斯的《不朽颂》的分析属于第一种方法。华兹华斯从彩虹、玫瑰、月亮写到鸟雀、羊羔、瀑布,再到牢笼的阴影,我们的思绪随着作者笔下成长的男孩移动。

布鲁克斯在《局部意象与整体象征》中指出,意象是和整体结构发生关系的,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意象是一个重要的结构因素,意象如何表达主题成了布鲁克斯的重要任务。正如他所说:“我的本意并不是发掘诗中主题且进行阐述,这确非我的本意。我想要表明的是,诗中的意象是如何与某个主题建立联系的——不是含糊松散的联系——因此它是如何有力地表现那个主题的,甚至更难确地说,它是如何限定并提炼那个主题的。”③(142)在布鲁克斯看来,一首诗成为经典名作的核心不在于平常口中的“内容”“主题”等,而在于结构。因为诗的内容各不相同,我们并不能找出所有诗内容上的共同特质,例如诗意的意象。这将问题模糊化了,因为“什么是诗意的”这一问题变得棘手。要进一步分析,就必须将诗中个别的美和整体的美加以区分。如果只有个别的美,一首诗就变成了一种美的简单堆积,整体的美是结合了多种元素的。可见,整体的美与结构密切相连。首先我们要明白布鲁克斯所说的“结构”内涵,他“所讲的结构是指意义、评价和阐释的结构,是指一种统一性原则,似乎可以平衡和协调诗的内涵、态度和意义的原则”③(183)。他所说的原则,不是将不同的元素分类成组合,也不是将相似的元素归并为组合,而是将不同的元素和相同的元素相统一。这样理解结构,似乎有助于我们理解整体。正如布鲁克斯认为华兹华斯没有用力灌输内容,他遵从于诗人的本职,努力吸引读者关注诗中处于不断变化中的关系,正是这种相互关系形成了诗中的主要意象。在这些主要意象中表达出颂诗的结构,即颂诗说的是人类的心灵成长、本性和发展,可见诗中最后感谢的是人的心灵,感谢心灵的柔情、欢乐和恐惧。

与结构相关的是布鲁克斯的有机整体观点。他眼中的文学批评放眼于整体,重点在于一部文学作品是否展现了一个和谐的整体,以及组成这个整体的组成部分之间又存在怎样的关系。布鲁克斯认为每一个意象之间存在思绪的跳动,由意象组成的部分与部分之间存在关联,整体深受部分的影响,总体来看一首诗歌如果整体达到了和谐的效果,即达到了有机整体的要求。这反映了优秀的作品自然是一个有机整体。布鲁克斯认为象征有利于结构的展开,正如在《幽暗思的人》和《快乐的人》中弥尔顿为了象征的搭配在全诗中巧妙地将光的诗节安排展开。亦如华兹华斯《不朽颂》中前后一致的象征意义。结构的展开,意味着意象的安排。

此外,在《局部意象与整体象征》中布鲁克斯还强调,思想和意象的快速流动使读者在不断变化的文本中集中注意力,这是具有游戏性的。也就是说我们在意象的快速流动中掌握结构。

四、结语

意象作为文学批评难以绕开的一个环节,在布鲁克斯笔下焕发生机,成为布鲁克斯文学批评实践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语境中充满活力的意象,无论是与隐喻、象征、反讽的彼此配合作用,还是构建结构时的不可或缺,都体现了意象在布鲁克斯“细读法”文学批评实践中的重要作用。因此,了解分析布鲁克斯细读法中的意象,有助于我们在文学实践中更好地发挥意象的力量。

注释:

①瑞恰兹.论述的目的和语境的种类[A].章祖德,译.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②克林斯·布鲁克斯.反讽——一种结构原则[A].袁可嘉,译.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③克林斯·布鲁克斯.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M].郭乙瑶,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④克林斯·布鲁克斯.艾伦·退特《论诗的张力》[A].姚奔,译.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参考文献:

[1]克林斯·布鲁克斯.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M].郭乙瑶,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3]汪耀进,编.意象批评[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

[4]谢耀文,译.华兹华斯抒情诗选[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1.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6]董学文.西方文学理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7]马娟.意象与诗歌主题的建构——以布鲁克斯的《叶芝的花繁根深之树》为例[J].淮海工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15(01):44-46.

[8]胡珂.布魯克斯“文本细读方法”研究[D].南京:南京大学,2012.

[9]刘骁.克林斯·布鲁克斯的诗歌语言悖论观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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