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的中西学渊源及其文化观

2021-05-31 02:48裴红英
文教资料 2021年4期
关键词:西学国学

裴红英

摘   要: 蔡元培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和伟大的教育家、教育思想家,他既有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功底,又吸收了西洋文化的精髓,学贯中西,为“一代宗师,学界泰斗”。研究蔡元培的中西学渊源和中西文化观,可以为探讨和剖析中西文化争论和冲突提供样本和解决途径。

关键词: 国学   西学   中西文化观

蔡元培是近代最负盛名的教育家,既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又积极学习西方文化新知识,40岁留学德国学习哲学和伦理学,多次赴欧美考察学习教育制度。正是学贯中西,即熟知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和以康德为代表的西方哲学,使他具有独特的中西文化观。

一、传统文化:年少求知,浸淫国学

蔡元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起着重要的作用,他国学研究功底深厚,與他从小接受严格的私塾教育,刻苦好学、博览群书是分不开的,他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淫近四十年,深得其益。

1.六岁入蒙馆读《百家姓》

1872年,6岁的蔡元培进入家族延师开设的私塾破蒙读书,塾师是一位姓周的先生,蔡元培跟从他诵读《百家姓》《千字文》和《神童诗》等开蒙读物,随后读四书五经。此外,还有习字和对课。对课,是由先生出一字,学生对一字,逐渐由一字扩展到四字,须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词性要相近,诸如地对天、山对水(或海)、桃红对柳绿或薇紫等。待到四字对作得合格了,即可作五言诗。

2.跟随王子庄学习八股文

1878年,因父亲逝世,无力再聘塾师,蔡元培转入李申甫先生所设的私塾读书,开始学作科举考试赖以显达的专门功夫——八股文。

1880年,蔡元培14岁,转入同县秀才王子庄先生处。王子庄以精研八股文源流及技艺闻名遐迩,设馆授徒二十余年,他指导蔡元培作文,对蔡元培的提高起到了明显的作用。王崇尚宋明理学,蔡元培在20岁以前“最崇拜宋儒”,显然是受王子庄的熏染。

3.在徐氏铸学斋作伴读

蔡元培先后在绍兴城内的两家私塾充任塾师,教授学生七人。同时,他放胆自由读书,尤其注力于经学和小学,并开始学作散文和骈体文。使“他最为得益”“深受影响”的是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和俞正燮的《癸巳类稿》《癸巳存稿》等。朱骏声、章学诚的著作使他确立了文字学和史学的基本观念,俞正燮的文字使他的思想渐趋挣脱了理学的羁绊。

1886年,蔡元培往绍兴徐氏铸学斋为徐维则伴读,并校勘所刻典籍。徐氏铸学斋是蜚声海内外的古越藏书楼的前生,庋藏图书四万余卷,且自行编订刻印典籍,蔡元培在20岁至23岁的四年里,在此读书、校书,得以博览,学业大进。他为徐氏校勘了《绍兴先正遗书》及《铸学斋丛书》若干种。这期间,他的读书已渐从泛览百家进入“学有归旨”的境界,据其自述:治经偏于故训及大义;治史偏于儒林文苑诸传、艺文志及其他关系文化风俗之记载。

蔡元培在三十岁以前,基本沉浸在中国传统的学术教育中,完成了一个传统士人从秀才、举人到进士、翰林院编修的升迁,从传统功名的角度来看,算是修成正果,获得最高的学历承认。

二、西学新知:畅游异域,涉猎广泛

1896年,在绍兴赋闲的一年里,蔡元培涉猎了大量译本和新学著作,包括沈仲礼的《日本师船考》、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和《读西学书法》,以及《算草丛存》《电学源流》《电学纲目》《光学量光力器图说》《声学》《代数难题》等[1](12)。一位饱读经史的翰林学士肯静心研读这些学科广泛、内容生涩的西学著作,足见其渴求新知的急切。从这时起,他的治学重心渐渐从旧学的经史辞章,转移到了新书新学。

1.在莱比锡学习哲学和心理学

蔡元培在德国留学3次,共计5年,以1907年春末至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应邀回国的时间最长,在莱比锡大学,“时间不冲突者,皆听之”,先后学习了哲学、文学、文明史、心理学、美学、美术史、民族学、艺术史、历史等40余门课程。他尤其注重实验心理学和美学等新设学科,包括心理学、实验心理学、民族心理学、心理学原理、儿童心理学、心理学实验方法、语言心理学和心理学基础等8门心理学课程,其中实验心理学创始人冯特的课程,蔡先后听了3遍。他还学习了“自康德至现代之新哲学之历史”“康德之后之哲学史”“叔本华的哲学”“歌德:哲学家及自然科学家”等7门哲学课程[2](224),在哲学理论方面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蔡元培学以致用,他去博物馆、美术馆参观展览,关注有关美育的事物,利用去德国餐馆用餐、饮酒之际与德国学生聚聊,利用假期了解异域文化、观赏自然风光、游览名胜古迹和领悟历史变因。

留德四年,蔡元培潜心治学,辛勤笔耕,编著和翻译三十余万字的文稿,其中1909年10月翻译出版的《伦理学原理》,为德国哲学家泡尔生(F·Paulsen)所著,成为国内许多学校伦理学或修身课的教科书。1910年4月出版的《中国伦理学史》,是蔡元培通过梳理古籍编撰而成,被誉为中国近代伦理学的“开山之作”;1912年5月出版的《中学修身教科书》,定稿及修订都是在留德期间。

2.旅居法国半工半读三年

早在留学德国时,蔡就对法兰西文化和大革命精神充满向往,1912年担任教育总长后,积极倡导公民道德教育,推崇“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国模式,他说:“何为公民道德?曰法兰西之革命也,所标揭者,曰自由、平等、亲爱。道德之要旨,尽于是也。”[3](131)在科学方面,他认为“近世言科学者,率推德法两派。法人多创见,德人好深思,两者并要,而创见尤为进化之关键也”[4](62)。

1913年9月,蔡元培前往法国游学,采取“半工半读”的方式,一边学习法语,一边为商务印书馆编书、著译。在巴黎近郊租住的十个月里,蔡元培与李石曾、吴稚晖创建“勤工俭学会”,为留学生作中西学术的演讲,创办宣传新思想新学说的《学风》杂志。1916年3月,中法教育界筹组华法教育会,旨在开展华工教育,推动双向文化交流,蔡元培与巴黎大学欧乐教授分任中方与法方会长。蔡元培亲自主持华工学校的入学考试,并编写了德育、智育讲义四十篇,帮助更多学子获得接受西学教育的机会。

旅法三年,虽然涉足许多社会事务,著述方面不像在德国时那样专注,但仍撰写了《哲学大纲》《石头记索引》等论著,其中《哲学大纲》参照李希脱尔《哲学导言》和泡尔生的《哲学入门》编译而成,1915年出版,是一本受读者欢迎的“引人研究哲学之作”。1916年蔡元培的《石头记索引》在《小说月报》连载,这是他在法期间整理疏证旧稿而成的论著。

3.从清末翰林到现代教育的转变

除了长时间在德国和法国的留学经历外,蔡元培還于1920年10月至1921年9月,作为北京大学的校长,赴法国、德国、瑞士、奥地利、比利时、荷兰、意大利、匈牙利、英国及美国、加拿大等国家,考察高等教育制度和科研体系。这期间,他走访了巴黎、柏林、牛津、剑桥等几十所大学,详细考察学校传统、办学特点、管理体制及专业分布,其中法国的大学区教育体制,是其以后大学区试验的思想基础。在访问期间,还接触西欧的知识精英和教育行政官员,以建立广泛的学术交流和联系,如3月8日他在巴黎的镭锭研究所,会晤了居里夫人,邀请她到中国讲学,3月16日在柏林访问爱因斯坦时,促成了后者一年后的访华之旅。蔡元培还瞻仰了卢梭、黑格尔故居,参观拿破仑纪念馆和巴黎大学语言学研究所,既了解了古代西方文明,又领略了近代科技的最新成果。

1921年6月,蔡元培第一次踏上北美大陆,参观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及国会图书馆、卡耐基研究所等,充分体会到崇尚实用的学术风气。在美期间,蔡元培作了近30次演说,涉及新文化运动和东西文化融合,在华盛顿乔治城大学的演说中。他指出,东西文化交融的时代已经到来,学者们应当“以西方文化输入东方,以东方文化传布西方”,做两种文化交流的媒介。对于蔡元培来说,此次欧美之行,可谓是一次传统到现代的穿越,他接受里昂大学、纽约大学的博士荣誉学位,实现从一个清末翰林到现代博士的华丽转变。

三、“消化而非同化”的中西文化观

中西文化关系是近代史的一个根本问题,是中西冲突、对立、交融的时代映射,也是最复杂、最敏感、最难处理的关系。从根本上说,“是扩张的、进行国际贸易和战争的西方同坚持农业经济和官僚政治的中国文明之间的文化对抗”[5](251)。蔡元培作为知识领袖和代表,他对中西文化的看法总是从大处着眼,具有独特性和合理性。

1.独钟儒家“中庸”之道

蔡元培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他对以孔子为代表的“圣人”报以极大的尊崇,极欣赏孔子“不为物质生活所动摇”的精神生活。他说:“孔子所处的环境与二千年后的今日,很有差别;我们不敢说孔子语言到今日还句句有价值,也不敢说孔子的行为到今日还样样可以做模范。但是抽象提出精神生活的概略,以智、仁、勇为范围,无宗教的迷信而有音乐的陶养,这是完全可以为师法的。”[6](108)

蔡元培对儒家“中庸”之道情有独钟,不仅看作是儒家学说的精髓,而且是值得继承的文化传统。他认为,中华民族的优点在于“中和”的特性,“道家的极端放任,法家的极端干涉,都不能与儒家的性善民贵说竞争,因为儒家的中和性”[7](417)。在蔡元培看来,凡那些极端的学说,在实践中都容易招致失败,而“中庸”之道,则比较持久,比如中国思想史上的两大最具影响力的学说,儒家和三民主义都采取“中庸”的原则,“独我中华民族,凡持极端学说的,一经试验,辄失败;而为中庸之道,常为多数人所赞同,而且较为持久。这可用两种最权威的学说来证明他:一是民元十五年以前二千余年传统的儒家;一是近年所实行的孙逸仙博士的三民主义”[7](487)。

2.推崇西方科学文化

对于西方文化,蔡元培持一种积极开放的态度,特别强调学习欧洲文化中的科学。他所谓“欧化”主要指的是“科学化”,他是知识分子中最早认识到把西方文化引进中国社会重要性的知识分子之一,在他看来,生活的改良和社会的进步都依赖于科学的作用,即“盖欧化优点即在事事以科学为基础;生活的改良,社会的改造,甚而至于艺术的创作,无不随科学进步而进步。故吾国而不言新文化就罢了,果要发展新文化,尤不可不于科学的发展,特别注意啊!”[8](91)

“欧洲文化,不外乎科学与美术;自纯粹的科学:理、化、地质、生物等以外,实业的发达、社会的组织,无一不以科学为基本,均得以广大的科学包括他们。自狭义的美术:建筑、雕塑、绘画等以外,如音乐、文学及一切精致的物品,美化的都市,皆得以美术包括他们。而近代的科学、美术,实皆根植于复兴时代”[8](568)。

蔡元培认为,西方文化是不能“被输入真空的”,必须在传统文化的精髓中吸收有用的外来思想而实现。

3.中西融合、兼采众长

纵观历史,不同的文化互相冲撞和融合,必能产生一种新文化,一个民族文化的进步是在与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互相吸收和融合的过程实现的,对于中西方文化的相互关系,蔡元培有着十分鲜明的观点:

第一,“消化而非同化”。消化是在以“我”为主的文化基础上,选择西方文化中有利于“我”的内容,吸收消化,变为“我”的一部分的。犹如生物吸收外界食物消化之,变成自身的养料,以促其发展。“消化”不同于“同化”,“同化”是一味地保护模仿,俯仰依人,是一种消亡自我特性,忘却自我的行为和过程。正如他于1917年3月29日在清华学校高等科演说中强调:“所望后之留学者,必须以‘我食而化之,而毋为彼所同化。学业修毕,更遍游数邦,以吸收其优点,且发达我特性也。”

第二,“融合而不是对立”。蔡元培指出,中国人在对待西方文化问题上,向来存在两种障碍:一是“自大”,二是“自弃”,“自大”导致顽固守旧,盲目排外,“自弃”造成事事模仿,盲目崇洋。这种将中国传统文明与西方近代文明对立起来、隔离开来的看法和做法,既不正确,在实际中又是有害的。在他看来,中国传统文明与西方近代文明有对立、冲突的地方,也有相通之处。只有保持融合而不是对立的态度对待两种不同的文化,才能促进传统文化的发展和进步。

在蔡元培看来,中华文明和西方文明是两种不同的文明,各有特点,而无优劣之分。近代以来,对欧美大势中国人已渐渐了解,但是西方对中国不了解得很多,要向世界介绍中国。他身体力行,利用出国访问、国际会议等各种场合和机会,积极充当中西文化交流的“媒介”,向世界客观地介绍中国文明。如1925年在英国爱丁堡举行的世界教育联合会,蔡元培在《中国教育的历史和现状》演说中,介绍中国古代教育的优缺点,自清末以来中国教育所发生的迅速变化和存在的问题,让英国科学界和文化界更多地了解中国。

第三,要注意学习先进的科学方法。蔡元培强调吸收收外国文化,不仅要吸收外国文化的成果,还要学习和掌握其先进的科学方法,运用这种科学方法创造新义。在他看来,创造离不开科学的方法,不但自然科学方面应采用“西洋方法试验”,而且“就是中国固有的学问”,即人文科学,“也要用科学的方法整理”。科学发展的历史事实证明,蔡元培重视学习和掌握先进的科学方法,是颇有见地的,也是非常正确的。

总之,蔡元培近四十年一直浸染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中,对于以儒学为代表的优秀文化十分推崇,又积极吸纳近代科学的先进成果,保持“消化而非同化”“融合而不是对立”的开放、辩证文化观,保持对中西文化要择善而从、兼收并蓄的态度,这正是他在两种文化冲突和融合中总结出来的深刻思想。

四、结语

蔡元培的文化交融思想是他社会进步理论的基础,也是人生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把启发民智、培育具有中西文化知识的新人作为振兴国家的重要手段,对于促使近代中国顺应世界历史潮流,促进社会全面进步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当然,蔡元培中西文化观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哲学,对于文学、艺术、历史、科学等文化教育事业,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在当今不同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之际,蔡元培的真知灼见仍然值得我們吸收和学习。

参考文献:

[1]张晓唯.蔡元培评传[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

[2]蔡元培研究会.蔡元培与现代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2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3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6]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7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7]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8]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6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4.

基金项目:玉林师范学院科学研究项目“蔡元培的文化人格特质”(2018YJKY25)阶段性研究成果。

猜你喜欢
西学国学
“垂”改成“掉”,好不好?
康熙皇帝的西学教师
Reading the Four Books with Aristotle: A Hermeneutical Approach to the Translation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 by François Noël SJ (1651—1729)*
走入国学馆遇见最美的你
国学大考堂
从高考模拟命题看两种“虚无”现象——“丑化中国”说与“西学中源”说之比较
奋斗鸡—我的国学日常
孤本《性原广嗣》与西学之影响
西学大家系列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