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版本流变的三个阶段

田慧

摘   要： 《古文观止》是吴楚材、吴调候于康熙三十三年编的一部古代散文选本，自刊刻以来，广为流传，版本情况纷繁丰富。随着时间迁移，《古文观止》的版本和性质也随之发生演变。本文将其版本的流变分为三个阶段，即清刻本时期、民国刻本时期和新中国版时期，分别对这三个时期《古文观止》的版本、性质流变情况做简要述略。

关键词： 古文观止   版本   性质

《古文观止》是吴楚材、吴调候于康熙三十三年编的一部古代散文选本。《古文观止》全书共十二卷，收录先秦至明末古文二百二十二篇，选文上以散文为主，兼取骈文。自刊刻以来，由于其选文精当，评点中肯，体例清晰，因此颇受欢迎，广为流传，成为自清以来这三百多年时间里流传最广的一部古文选本。鲁迅先生评其与《昭明文选》一样，在文学上的影响不可轻视。其又与《唐诗三百首》并称为古诗文选本之“双壁”，可见其重要地位。

《古文观止》编选于清而绵延至今，三百余年时间里，大浪淘沙，许多古文选本已被时代遗弃，《古文观止》却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历久弥新，绵延不衰，一版再版，焕发出勃勃生机与活力。伴随时间的演变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古文观止》无论在版本上还是性质上均已发生变化。本文拟对清刻版、民国版、新中国版三个不同时期版本的流变情况及性质做简要述略。

一、清刻版时期（1694—1911）

《古文观止》编于清康熙三十三年，据安平秋先生考证，《古文观止》最早刊刻于康熙三十四年，初刻本为吴兴祚序本。吴兴祚为吴楚材伯父，累官至两广总督。康熙三十四年春天，在外任职的吴兴祚收到吴楚材、吴调候所编的《古文观止》后，对其予以高度好评，认为其“选简而该，评注祥而不繁，其审音、辩字无不精切而确当”①（1），并于五月端阳日付之梨枣。此本中，仅有吴兴祚序言，没有二吴自序，也无体例编言。此后，乾隆三十九年鸿文堂本和乾隆五十四年映雪堂本皆依据吴兴祚序本刊刻。康熙三十六年，吴兴祚去世，二吴在浙江家乡重新翻刻，此本即为文富堂刊本。此本中，保有二吴序言，并且有吴楚材所写例言，但吴兴祚序言却未见踪影。安平秋先生指出，自康熙三十七年以后，众多刻本是由吴兴祚刊刻的本子和二吴所刊的本子这两个系统繁衍而来的。除此之外，安平秋先生还特别指出乾隆三十三年锡山怀泾堂刊本，但此本后世少见，几乎没有翻刻本，现为安平秋先生所藏。金开诚、葛兆光两位先生对《古文观止》版本同样有所研究，二位与安平秋先生在版本系统上看法一致，皆认为《古文观止》可分为吴兴祚序本和二吴序本。相左的是，金开诚、葛兆光未提到安平秋所指鸿文堂本，而是以文会堂本代之，认为是最早刻本。对于《古文观止》的两个系统，学界认为“稍有出入，大体相同，互有优劣”②（22）。

这一时期，主要将《古文观止》作为学习教材使用，最主要的目的是为科举考试服务，这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和编选者本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清王朝入关以来，承袭明代八股取士的科考制度，八股文写作便成为士子学习、考试的主要内容。到康熙时期，科举盛行，再加之康熙本人重视文化问题，亲自选文作《古文渊鉴》，并且认为古文可以“鼓吹六经”“归于古雅”，能阐发“圣人游艺之旨”，于是上行下效，迎合时代需要，《古文观止》应运而生。《古文观止》虽以选编古文为主，看似与称为“时文”的八股文不甚相同，但二者并非毫无关系。首先，古文笔法多变，对于科举应试之八股文写作多有借鉴之处。其次，《古文观止》编选者吴楚材、吴调候叔侄二人皆为私塾先生，裨补蒙学、增益举业是其二人编选此书的直接目的。在编选体例上，《古文观止》以时代为经，作家为纬，选文上包含论说文、记叙文、奏议、书、杂记、铭、赞、碑志、楚辞、赋、祭、传、序等多种文体，形式多样。所选基本为历代名篇，如《原道》《送孟东野序》《种树郭橐驼传》《朋党论》《管仲论》《读孟尝君传》等，并且在文章章法技巧上多有揭示，注重对文章结构、义理、艺术形式等多方位的剖析与阐释，对古文写作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

就流传情况而言，《古文观止》初时流传其实并不广泛，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受制于其外部条件。在编选主体上，吴楚材、吴调候皆为普通的下层文人，籍籍无名;流传空间上，二人皆为私塾先生，主要将其作为童蒙教材使用，因而多流行于乡间野里，村塾市井;受众群体上，多以私塾学生为主，再加之其通俗读本的定位最初很难引起文人士大夫的注意。据雷梦辰《清代各省禁书汇考》：“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初七日奏准，湖南巡抚刘墉奏缴八十二种。”其中第六十种即《古文观止》：“山阴吴乘权、吴大职同辑。查集内有钱谦益，应销毁。计六本。”③（39）《古文观止》在乾隆年间险些被销毁，所幸这次禁书范围仅局限于湖南，未波及全国。然而，颇为奇怪的是，此后众多目录书籍均未对其进行相关记录。对于《古文观止》究竟何时得以广泛传播，据马荣升言，是“经过乾隆时‘映雪堂本重刻、同治年间‘姑苏小酉山房刊刻和李光明藏刻本的出版”而得到广泛流传的④（25）。

二、民国版时期（1912—1949）

1911年，孙中山领导发起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清王朝走向滅亡，正式迈入民国时期。这一时期，时势动荡，各种变化来得迅猛而激烈。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古文观止》的性质与版本随之演变。

1905年，科举考试制度被清廷废除，八股文不再受重视，《古文观止》渐渐失去其辅助教材的作用。进入民国后，新旧势力一直盘旋纠缠，不仅在政治上如此，还体现在文化教育方面。此时虽然封建王朝已不复存在，但长久以来的私塾教育依然存在，且遍及全国。私塾教育观念较传统，且大多“旧学”质量较高，民国时期《古文观止》主要充当私塾教育中的文言文教材。朱光潜先生在6岁到14岁受封建私塾教育期间，就曾读过而且大半背诵过《古文观止》和《唐诗三百首》。与私塾这种传统教育方式相对的是新式学堂的兴起，新式学堂在教育理念上尚新，重实用，对旧道统经学多有排斥，所以教材的编选上有意避开儒家经学类的篇目。再加之新文化运动后，白话文渐渐得到认可，文化教育发生巨大变革。1920年，教育教育部通令规定：“凡国民学校都废止所用文言文教材，代之以现代语体文。至1922年止，停止使用一切文言文教科书。”⑤（386）至此，国语教学和白话文教材在学校教学中的位置得以确立。在近代教育的改革形势下，《古文观止》在新式学校里不再担任教材，演变为课外读物。

这一时期，《古文观止》虽然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被批判作“陋本古文”，但其影响反而越来越大，并且在翻印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就刻印方式来说，分别有木刻本、石印本、铅刻本等，同时也有一些保存“国粹”的出版局，仍用石印方法翻印“清刻本”。伴随着不同需求，这一时期《古文观止》在版本内容上也发生了变化。新文化运动以后，据不完全统计，上海辞章书局、扫叶山房书局、大达图书供应社、中华书局和绍兴墨润堂等十四家出版单位，刊行了断句、标点本。不少出版社为顺应社会需要，刊行了增批、“文言对照”白话注释等新版本。但是，这些本子中多有讹误，据安平秋先生所言：“民国三年上海商务印书馆铅印线装本的质量为好。”①（3）

受制于整体氛围，虽然这一时期《古文观止》地位稍有下降，但不得不承认，《古文观止》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影响着一位又一位文学大家。巴金年少时就已熟记《古文观止》，自言《古文观止》里的两百多篇古文是其真正的“启蒙先生”，对其以后的散文创作有很大影响。此外，众多著名文人，诸如余光中、贾平凹、梁羽生等人的童年，也都受到《古文观止》的影响。

三、新中国版时期（1949—至今）

新中国成立以后，教育制度随之一新，学生学习古文在新课本中有了较系统的安排，《古文观止》不再担任古文教学的角色。时代特定氛围不同，《古文观止》的出版发行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据映雪堂本整理出版《古文观止》，加有句读，并校正了原本的几十处明显错误。1958年，此书转由中华书局出版，又校正几处错误，但据安平秋先生考证，此本还存在不少讹误。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受制于特定时代氛围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古文观止》受到全面批判，1964年，吴孟复作《〈古文观止〉批判一文》，从编辑意图、选文内容、评点等方面进行批判，认为其是为八股文而编的封建毒素，并受到众多学者的应和。一时间，《古文观止》刊印、发行量几乎达到历史新低。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起，伴随着思想文化的解禁，《古文观止》的出版发行呈现回温之势。1987年，安平秋在1958年中华书局排印本的基础上重新整理，以乾隆五十四年映雪堂原本进行复核，又分别参校了康熙三十七年刊刻的文富堂本、乾隆三十三年怀泾堂本和乾隆三十九年刊刻的鸿文堂本，并用有关史书和别集做了详细校勘，同时补录了二吴序言和吴兴祚序言，因而安平秋点校本被公认为目前流传的最好版本。

此后，《古文观止》热度依旧未减，并愈加繁盛，深受不同层次读者和各大出版社喜爱。据统计，光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出版发行就已达百余种之多，蔚为大观。基于这样的出版热潮，《古文观止》在版本形式和内容上出现了诸多新变化。从印刷形式上来讲，除之前的影印本、石印本、木刻本、铅刻本外，还出现了新的电脑排印版本;从编排方式上来说，抛却众多插图本、赏析本、译注本、珍藏本、解题汇评本的发行，伴随文化经典的普及，适用于儿童的注音本、彩绘本也相继面世，最值得注意的是英译本的出现。2005年，罗经国教授选编和翻译的《古文观止精选（英汉对照）》出版发行，罗经国教授以扎实的英文功底和深厚的文学知识，从《古文观止》中精心挑选出32篇精品文章，将其翻译成英文，展现给中外读者。虽然有学者指出罗经国英译本在注释、语义等方面尚存在不足之处，但不可否认，其对《古文观止》在境外传播、宣扬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这一时期，《古文观止》早已脱离了旧时原有的教材性质，在时间的沉淀下渐渐变为一种国学经典读物，为各类读书人所青睐。《古文观止》在众多古文选本中脱颖而出，并历经三百年而不衰，其价值早已得到广大名家认可。《古文观止》不仅对于初学古文者来说是绝佳的入门读物，还可以借此了解历代名家的写作技巧和风格，提高古典文学修养和鉴赏水平。此外，由于《古文观止》选文精当，体例清晰，对中学语文教材的编排和选文多有借鉴价值，因此也被广大教育者所注意。

四、结语

《古文观止》性质由最初作为童蒙教材使用，到现在的经典读物，随时间变迁在版本上涌现出诸多新变化：清刻版时期主要作為童蒙教材为辅助科举使用;民国时期版本上开始刊行断句本、白话注释本，性质上由科举辅助教材向私塾文言文教材和课外读物转变;新中国成立以后，版本上出现众多新的编排方式，英译本随之出现，性质上转变为经典读物。其价值，如金克木先生所言：“读《古文观止》，可以知历史，可以知哲学，可以知文体变迁，可以知人情世故，可以知中国的宗教精神与人文精神，几乎可以知道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切。”⑥在大力提倡宣扬传统文化、增强民族文化自信的今天，《古文观止》作为承载古代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价值意义将进一步提升。

注释：

①吴楚材，吴调侯，选注.安平秋点校.古文观止下[M].北京：中华书局，1987.

②赵伯陶.《古文观止》及其编者[J].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10，12（01）.

③雷梦辰.清代各省禁书汇考[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

④马荣升.《古文观止》分类之管见[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6（03）.

⑤孙培青.中国教育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⑥插图珍藏本《古文观止·前言》[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1.

参考文献：

[1]吴楚材，吴调侯，选注.安平秋点校.古文观止下[M].北京：中华书局，1987.01.

[2]马荣升.《古文观止》分类之管见[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6（03）：24-29.

[3]罗经国，译.古文观止精选汉英对照[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06.

[4]孟伟.清人编选的文章选本与文学批评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6.

[5]武汉强.《古文观止》选评研究[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09.

[6]赵伯陶.《古文观止》及其编者[J].厦门教育学院学报，2010，12（01）：20-23+31..

[7]秦凌.民国时期教育立法研究（1912-1949年）[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14.

[8]石佳佳.民国大师的童年与语文学习研究[D].无锡：江南大学，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