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嫁妹的反“献女”情结解析

2021-06-15 03:27冯源姜淑华
青年文学家 2021年8期
关键词:三国演义

冯源 姜淑华

摘  要:“献女”情结作为原始心理文化现象,指的是面临困境时,男性将附属女性转赠于人来化解危机。《三国演义》中孙权嫁妹是典型的献女情结,其内在情节结构却暗含反转。孙权嫁妹的反“献女”情结表现出作者拥刘反曹的思想与微弱的女性观。

关键词:三国演义;献女情结;孙权嫁妹

作者简介:冯源(1994-),女,河南濮阳人,吉林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8-0-03

《三国演义》中,孙权为讨回荆州,将嫡妹送去政治联姻,是小说中典型的“献女”情结。小说第五十四回、五十五回、六十一回详细描述了孙权“献女”的动机、经过,以及后续的结局。故事起源于两件事:孙权合淝兵败,以及刘琦病故,东吴讨要荆州。具体的情节以鲁肃讨要无果,甘夫人亡故,周瑜献计开始,以孙夫人反叛兄长,促使刘备脱身结尾。合淝兵败,直接影响了孙权在军中的威望。他亟需建立功绩来挽回作为统治者的政治形象,此时顺利讨回荆州便变得尤为关键。这也是他用嫡妹作诱饵,试图麻痹、围困刘备来换回荆州的原因。孙权嫁妹,本质上是男性通过交易、转赠女性,来达到自身目的的行为。当然,孙权在前期“献女”过程中的隐匿状态,在无形中消解了他将待字闺中、天真活泼妹妹推向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同时,鲁肃讨要荆州无果的前提亦为孙权“献女”行为做了合理辩护。在男权价值体系来看,孙权在整个“献女”过程中,不仅没有受到谴责,反而彰显出他作为主君的深明大义。

封建社会,男性将其附属女性转赠于人,以消除危机或巩固自身利益的“献女”行为屡见不鲜。《左传·晋公子重耳之亡》中亦有经典的记述。“狄人伐廧咎如,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娶季隗,生伯儵,叔刘;以叔隗妻赵衰,生盾。”[1]狄人将女俘虏叔隗、季隗献给重耳,重耳又将叔隗转赠于赵衰。在“献女”行为中,男性始终具有道德话语权,尽管女性像物品一样,被随意赠送、交易甚至牺牲,但这种在现今社会不可思议的行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还被看做是义举或美谈。面对这种现象,女性被动地选择了默认与顺从,她们听从主人、父兄的安排,隐匿自我意识,以达成男性期望的结果,这种行为的本质是男权社会道德价值观念对于女性自我意识的绑架。

“献女”情结作为原始心理文化现象,在后世文学作品中不断出现。中国古代“河伯娶妇”就是典型的“献女”现象。群体通过牺牲貌美的女子,来平息河神的怒火,实现“风调雨顺”的愿望。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当中,河伯娶妇的“献女”情结反复出现,形成固定的文学模式。从结构分析的角度看,“献女”情结模式主要由三部分构成,即:巫祝三老、少女、河伯。巫祝三老是执行者,少女是牺牲者,河伯是接受者。以“献女”行为为中心,三个部分相互联系,构成完整的情节模式。在传统的“献女”情节中,接受者的形象具有二重性:一方面,他们可能是位高权重者,牺牲者的到来,在建立联系的同时,巩固了双方的利益。比如《汉宫秋》中,面对匈奴重兵压境的困局,汉元帝将王昭君献与匈奴单于,这样的献女行为,在化解危机的同时,缓和了两国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是危机的制造者,牺牲者的到来,在平息危机的同时,也加速了接受者的灭亡。《浣纱记》中,越王勾践将西施献给吴王夫差,暂缓两国关系的同时,巧施美人计加速吴国的覆灭。无论接受者以何种形象出现,执行者是最大受益人。这也就是说,在男权社会,“献女”的执行者要么占据道德优势,要么享受切实的利益。当然,这也是驱动执行者进行“献女”行为的内在动因。

从结构分析的角度来看,孙权是执行者,孙夫人是牺牲者,刘备是接受者。《三国演义》中孙刘联姻的片段符合“献女”情结的固有模式。然而,通过与同时期具有传统“献女”情结的《浣纱记》对比,可以发现,《三国演义》中的孙刘联姻描写,在本质上是对“献女”情结的颠覆。

首先,牺牲者的态度是不符合常理的。在《三国演义》第五十五回,尽管赵云打开诸葛亮的第二个锦囊,以曹操兴兵五十万报赤壁之仇,荆州危急的假消息来欺骗刘备,但是此刻刘备的态度是非常暧昧的。“玄德曰:‘必须与夫人商议。云曰:‘若和夫人商议,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说,今晚便好起程。迟则误事!玄德曰:‘你且暂退,我自有道理。云故意催逼数番而出。”[2]美人在侧,刘备依旧迷恋于新婚生活,面对赵云的战报,他虽然震惊,但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必须与夫人商议。由此可以看出,此时孙夫人在刘备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倘若此時,孙夫人能够为东吴政权考虑,像西施那样施展自身魅力,在色诱的同时婉言规劝,或许刘备会继续沉溺于东吴的温柔富贵乡中,不思进取。亦或者,她保持中立态度,刘备等人失去孙夫人的协助,从吴国脱身相对来讲也没有那么容易。诸葛亮的第三条锦囊妙计,就是围绕孙夫人展开的,缺失了孙夫人的关键助力,刘备赵云等人的脱身计划很可能以失败告终。但是,孙夫人却站在蜀国势力的立场,不仅替赵云为刘备谋划了出逃的计策,甚至在半路上还喝退孙权的追兵。

从小说的层面分析,一个拥有自身婚姻理想,在新婚之夜面对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刘备,笑他“厮杀半生,尚惧兵器乎!”性格强势,扬言要嫁天下英雄的女性,竟然拥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观念,甚至在小说中说出“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当相随”这样温和顺从的言论,这无疑是非常违和的。

从史料记载的层面分析,正史中孙夫人是一个非常骄横的政治女强人。《三国志·法正传》中:“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徐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盛,东惮孙权之进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当此之时,进退狼狈。”[3]《三国志·赵云传》中亦有:“此时先主孙夫人以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先主以云严重,必能整齐,特任掌内事。权闻备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内欲将后主还吴,云与张飞勒兵截江,乃得后主还。”[4]《三国志》中没有记载孙夫人协助刘备脱身的事迹。孙夫人在婚后骄妄豪强“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仗着自己孙权之妹的身份,骄妄豪强,常带着一群东吴吏兵在荆州纵横不法,甚至让刘备“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的行事风格反而更贴合人物做事的逻辑规律。

其次,执行者的选择是不理智的。孙权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以美人魅惑刘备,离间其君臣关系。这个“献女”动机与范蠡类似,然而孙权并没有选择合适的牺牲者。《三国演义》中没有任何渲染孙夫人美貌的描写,反而写她“其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虽男子不及。”[5]显然,这样“刚勇”、乐于习武的女子,似乎是和传统意义中的美貌少女不沾边的。再者,孙夫人在新婚之夜房中枪刀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将丈夫吓得魂不附体,显然与西施、貂蝉等人的温柔小意是截然不同的。若仅仅为了“色诱”,孙夫人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关于孙刘联盟这场政治联姻,陈寿的《三国志》记载十分简略,仅在《蜀书先主传》中有寥寥数语“琦病死,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权稍畏之,进妹固好。先主至京见权,绸缪恩纪。”[6]综合史料来看,在《三国志》的记载中,孙权的“献女”行为是出于“进妹固好”的目的,维护东吴和刘备势力的联盟,那么吴国嫡女的尊贵身份便是比温柔美貌更为重要的特质,那么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孙权没有选择认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作为妹妹,用来魅惑刘备,反而将吴国嫡女用来联姻。因为这样可以显示吴国最大的诚意。

《三国演义》中,孙刘联姻片段对传统“献女”情结的颠覆,暗含着作者“拥刘反曹”的写作观念。历史上,孙权的“献女”行为是为了“进妹固好”,其结果也达到了掣肘刘备、维护吴蜀联盟的目的,并没有遭受实质的损失。罗贯中在对该“献女”情结模式进行二次创作的时候,深受汉家正统思想的影响,在贬损东吴政权的同时,反而让东吴危机的制造人,接受“献女”的刘备全身而退。作者的个人写作偏好,使得小说中,刘备不仅没有如董卓、夫差那样被推翻,出现政治上的失误,反而还“抱得美人归”,让孙权势力“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然,经过作者的演绎,牺牲者孙夫人亦具有女性主观意识的觉醒。不同于《汉宫秋》、《浣纱记》中屈服于男权政治,被道德观念绑架而被迫默认“被献祭”命运的女性,《三国演义》中的孙夫人显得更有自我意志。她不甘于被兄长摆布,在得知自己的婚姻只是兄长谋求政治利益的筹码时,愤怒地反叛东吴政权,让孙权的“献女”计谋不攻自破。在传统的“献女”模式中,女性角色背后的行为动机往往来源于男性的主观意识。《浣纱记》中西施在范蠡的劝说下,主动配合越国“美人计”的实施,牺牲爱情与贞洁来成全范蠡与勾践的家国大义。女性角色在这种情节模式下,更像是标签化的工具,失去了自身的主观意愿。《三国演义》中的孙夫人,不再是传统“獻女”情结中失语的牺牲者。尽管在她的思想观念里,仍遵循“出嫁从夫”的妇德信条,但相对于其他女性角色,她忠于自身的爱情选择,在政治联姻面前展现出女性较为强烈的自我意识。孙夫人在《三国演义》中的反抗是微弱的,但她的出现,展现出罗贯中在当时时代背景下,较为鲜明的女性意识。这在封建社会男性作家的书写中,是难能可贵的,亦是《三国演义》能够横亘古今,成为经典作品的原因之一。

参考文献:

[1]左丘明.左传[M].郭丹,程小青,李彬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454.

[2][5]罗贯中.三国演义[M].济南:齐鲁书社,2014.283.

[3][4]陈寿.三国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884.876.

[6]吕思勉.秦汉史[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8.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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