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明成化《军政条例》研究
——以孤本弘治《军政条例续集》为例

2021-06-23 08:48刘正刚柳俊熙
关键词:军政卫所军士

刘正刚, 柳俊熙

(暨南大学 历史学系,广州 510632)

《军政条例》是明代治理卫所军队的重要法律文献,最早颁布于宣德四年(1429),正统元年(1436)、二年、三年又有补充。(1)《皇明制书》将宣德四年《军政条例》,正统元年、正统二、三年《计议事例》,统称为《军政条例》。见杨一凡点校:《皇明制书》第4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第1489-1516页。之后,又有嘉靖霍翼《军政事例》、万历谭纶《军政条例》等。笔者在整理嘉靖赵堂《军政备例》时,发现该书附有成书于成化、刊刻于弘治的《军政条例续集》(2)原书为抄本,藏于天津图书馆,现收入《续修四库全书》“史部·政书”类,第85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513-549页。以下引述此书皆同此版本,不再另外注明。(以下简称《续集》),落款为“弘治甲子孟秋月厚德书堂梨新刊《军政条例》,成化十六年三月初一日兵部武库清吏司纂集刊”,说明该书由兵部武库清吏司编纂,属于国家“常法”范畴。该书最初刊行于成化十六年(1480),弘治十七年(1504)增补并再刊。学界对明代军事史进行研究主要从整体或长时段较多,尤集中于嘉靖朝讨论。(3)于志嘉:《明代军户世袭制度》,台湾学生书局,1987;张金奎:《明代卫所军户研究》,线装书局,2007;宋坤:《新见明代勾军文册初探》,《军事历史研究》2016年第1期;周晓光、刘永晋:《明代军解研究》,《安徽大学学报》2020年第1期。而在已有对明代《军政条例》的研究成果中,从未有人提及弘治《续集》。(4)吴艳红:《明代〈军政条例〉初论》,载《明清论丛》第3辑,紫禁城出版社,2002,第133-141页。本文即依据新发现的孤本《续集》,着力对成化时期的军队治理问题进行探讨。

一、孤本《军政条例续集》条款细化

《续集》计38条,其中成化31条、弘治7条,每半页9行,每行20字。眉批有《续题例》,页眉每条标有序号,正文无题名。现目录题名应为赵堂添加,该条例最早为成化十年,最晚为弘治三年,一般包括题本官员、缘由、文移、内容、准行时间等内容,但也不尽然,有的仅有内容。《续集》尤集中于成化十二年至十四年。实际上,成化元年至十年条例并不多,如霍翼《军政事例》仅有成化二年《成造军器》1条,谭纶《军政条例》有成化三年《清查卫所军人总数》和成化八年《官军三年清理造册》2条。成化十年之后增多,与明代面临南北边境危机有关:成化十二年三月,南方播州有“苗贼”之乱(5)《明宪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一“成化十二年三月癸丑”,载《明实录》第25册,(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第2759页。,北方“虏酋满都鲁自称可汗”,西部“边方多事”。(6)《明宪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二“成化十二年四月庚辰”,载《明实录》第25册,第2771页。在此背景下,朝廷不时推出新条例,试图以立法来治军强军。

明朝军队体系沿袭元代的卫所制,但卫所从建立伊始,就出现逃军现象。朝廷一开始试图以严惩军官来达到约束军士逃亡的目的,但效果甚微。(7)刘永晋:《明代逃军问题初探》,《历史教学问题》2007年第6期。明宣宗于洪熙元年(1425)五月登基,九月出台《军政条例》,计8条;宣德三年又新增11条,“复以新定清理事例十一条,通前八条,榜示天下”(8)《明宣宗实录》卷三十六“宣德三年二月癸丑”,载《明实录》第11册,第890页。;宣德四年将19条合刊成书,“发去永为遵守”,是为《军政条例》。(9)杨一凡点校:《皇明制书》第4册,第1491页。随后,明英宗又接连于正统元年、二年和三年对之增补,形成新的《军政条例》。但条例颁布后,逃军仍屡禁不止,故成化时又出台《续集》。

明代《军政条例》在嘉靖之前尚处于摸索阶段,条文并未分类。嘉靖之后,随着条例内容不断增加,编纂者对之分类,如霍翼《军政事例》分为军卫、逃军、清审、发解4类;谭纶《军政条例》分为卫所、户丁、册单、逃故、清勾、解发、优恤7类。笔者据此两书,将《续集》成化31条分为造册、逃故、清勾、起解、寄操5类,列表如下。

表1 《军政条例续集》关于成化条例题名一览表

上表只是大致归类,有些条款内容有交叉,还有2条难以归类,即第17条“垛充正户升官”例,三户合充,以出军丁者为正户,其他二户为贴户:“今后但有此等正户升官、差操不缺者,即将原卫军伍住勾,其二三贴户暂免起解,令其听继应当民差,以后本官设有事故,照旧解补原伍。”第29条“凌逼津贴”关于有军籍的官吏、监生和承差人回原籍,遭“户族人丁”凌逼交纳军伍津贴例,规定“今后官吏、生员人等有系军户,除子孙应听人丁着令贴办外,但有职役在官听用者,俱照例除免津贴,不许仍前勒逼凌辱强夺”。也就是说,“在官听用者”可免津贴,不在官者则无法免除。

从上表来看,《续集》主要内容就是关于遏制卫所逃军、补充缺额、寄操训练等各种清军的条例。这对宣德、正统《军政条例》而言,既有继承也有创新,但已经明显有细化倾向。

二、卫所军册与州县名册的比对清勾

造册是清勾的基础,《续集》首条名“造册缴部”。造册在宣德四年《军政条例》开篇即已出现,“逃军每三个月或半年一次类勾,故军并残疾等项军人每一年一次类勾,务要将各军原报姓名、乡贯并充军来历及逃故等项缘由造册,填给勘合,责付差去人员照例勾取”(10)杨一凡点校:《皇明制书》第4册,第1491页。吴艳红统考宣德《军政条例》为33条,见《明代(军政条例)初论》,第133页。。这里的造册包括各类勾补军人姓名、乡贯等内容,“填给勘合”,派人照例勾取。正统元年《军政条例》将“填给勘合”删减,直接送交兵部,由兵部转发清勾,“令在京、在外都司卫所,不许填给勘合,差人勾军,止将递年逃故等项军人姓名、贯址,造册送部,转发清勾”(11)同上书,第1497页。杨一凡点校本将其时间误为宣德四年。。

清勾是清军与勾军的合称。明代实行卫所制,军籍世袭。当卫所军士缺额,就要对缺额军士进行清查,是为清军;由军户出丁一名到指定卫所服役叫正军,当正军本人老疾或逃故时,则勾取其户下其他丁员或族人补役,此即勾军。勾军又分根补与勾补。根捉逃军本人叫根补。若因故无法根补逃军本人或本人死亡,则勾取其户下其他壮丁补役叫勾补。因清军与勾军往往同时进行,负责该工作官员被称清军官。故明代史料多将清军与勾军并提,简称清勾。(12)宋坤:《新见明代勾军文册初探》,《军事历史研究》2016年第1期。明代自宣德就立法清勾,说明卫所军士缺额现象已经比较严重。

宣德、正统《军政条例》还有其他条款涉及造册,如宣德第32条规定:“委无勾取,军卫、有司各另造册,备开各军来历根因,并三次所差人员及回申官吏人等姓名明白,通将无勾缘由转缴兵部,以凭开豁。”(13)同①书,第1497页。吴艳红统计宣德《军政条例》为33条,见《明代军政条例初论》,第133页。正统元年第10条规定:“及将见役军人因户丁不供军装,妄作事故,造册一概勾扰。”(14)同①书,第1500页。但赵堂在附录中并未对宣德、正统《军政条例》中的这些条款以“造册”作题名。而《续集》有4条明确题名“造册”,足见其对成化时期造册的重视。

《续集》以“造册缴部”作首条,系成化十年六月初六日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白圭题本,经皇帝允准而成条例,内容如下:

兵部题为清理军政等事。武库司案呈,照得在京、在外卫所清勾、逃故等项军士文册,例该每年五月以里,差有职役人员赍送本部,转发有司清解。如违限期,照依岁报官军马骡文册事例,每违十日,差来人员送户部,罚运米一石,零日不运。其经该并首领官员取招,仍照违限日期住俸,吏典依律问罪。如果该卫所依限造册给批,止是差来人员违误者,止将差来人员罚运,经该官吏俱免取招住俸问罪……以后就令各该清军御史督并本处都司军政官员,照例严督卫所官吏依式造册,送本地方清军御史,分送布、按二司清军官查对无差,方许缴部。若将册内军士更改那移,查对不同者,御史先将首领官吏取问,指挥等官住俸,重复造册,仍限五月以里送部……

可见,成化时有军士文册、马骡文册。其中军士文册于“每年五月以里”,差人上缴兵部,由兵部“转发有司清解”,有司即指州县,其“清解”依据为军册。凡违限将受住俸、吏典问罪、差役罚运等处罚。条文的“依式造册”,说明之前造册存在漏洞,故规定今后清军御史要“照例严督卫所官吏依式造册”,经地方清军御史与布、按二司、清军官等“查对无差,方许缴部。”一旦“查对不同”,不仅造册官吏要受处罚,而且还要“重复造册”,仍限五月以里送兵部。可见,兵部对造册的高度重视。

成化十年比之前朝代重视“造册”,应与景泰元年土木堡之变时于谦在京师“备细造册”、充实兵员保卫京师有关。于谦要求造册如下:

请敕差去各处清军监察御史,如无清军御史去处,请敕巡按监察御史,公同布、按二司清军官员,督同都司卫所经该官吏,逐一取勘明白,先将总数类奏,仍着落各该卫所备细造册具结,依限差人……到部。如有过限不行造报,照依岁报官军马骡文册事例,先将差来人员送户部纳米,经该官吏取招,送部住俸……前项文册,各该御史务要亲临提督,严加取勘造缴,不许视为虚文,有妨军政。(15)于谦著,魏良德点校:《于谦集》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第326页。

成化十年的“造册”条,与景泰元年程序大同小异,仅上缴兵部时限不同,景泰年间是根据各省距离京师远近规定不同时限,成化十年明确统一为五月以里。

成化十一年九月,又将成化十年“造册缴部”改为“造册径缴清军御史”。实际上是根据不同区域送交不同的对象,直隶和非本地布政司仍“照旧造册送部,转发清勾”;若是本地“布政司所辖者”,则卫所造册后“径送清军御史处”“就彼转发清勾”,不再经兵部转发。但清军御史要将清勾底册上缴一本给兵部,以备核查。这项改革缩短了以前送册的路程,精简了缴部的程序,降低了清勾的成本。

上述的分析还说明,明代是卫所与有司均要造册,这是因为明朝实行卫所与州县并行的二元管理体制。(16)刘正刚、高扬:《明代法律演变的动态性:以“佥妻”例为中心》,《历史研究》2020年第4期。卫所造册须与州县造册比对后才能清勾,成化十二年正月“类造军册军卫册附原籍册开充军卫册原无名伍”条记载,造册分卫所军卫册和州县原籍册两类,目的是便于核对,节选如下:

兵部题为陈言类造军册……将各旗军逐一查出,要见原额旗军若干,见在若干,逃亡改调若干,务将充军改调来历年月、贯址、节次补役户丁正余姓名,备细通类造册。每布政司攒造一处,直隶每府一处,各一样二本,照依递年清册,委官查对无差,俱限次年八月以里,差人解部。一本存留本部备照,一本转发清军御史收查……其有原籍册内开称某卫充军,即查某卫册内并无本军名伍者,解部定夺,或发附近卫所收操。

卫所造册将军人来历年月、籍贯、住址及补役户丁正余姓名,皆一一备列。州县原籍册则标明在某卫充军。原籍册由“每布政司攒造一处,直隶每府一处,各一样二本”,一本于次年八月内上缴兵部,以便兵部在清勾时两相对照。

而在清勾中若遇到“挨无名籍”者,即军册有名而原籍名册无人,《军政条例》要求“同隶一府者,量所属州县多寡,备造通知小册,每处一本转发,互相挨查解补”。如果原籍查无此人则予开豁,“无籍调免重名军人”条规定:“除已将同姓人名补役着伍者不开外,其至今仍行挨无名籍者,合无行移各该卫所开除,再免清勾。其遇例优免,改调别卫,重名清勾等项军人,有司曾经回报五次者,亦在不许虚文勾取。”这样既可保证查无疏漏,又能防止官吏借机扰民而将平民指作军户勾补,这种做法为成化时的创新。

明代各种制度交互作用,如军籍黄册也是清理军役的工具之一。成化十三年十二月“揭查军黄文册”规定:“今后但有各卫所册逃故等项军役,务在揭查洪武、永乐、宣德年间至今军黄文册,并递年回申文卷到官研审,要见各军有无应继亲丁,着落亲管里邻挨补,解审补勘,各军委的户绝无丁,照例分豁。”可见,为了追补卫所军册逃故军士,要求从洪武年间的军黄文册开始揭查,只有在“户绝无丁”时才能豁免。

三、清勾时的惩罚与体恤并行

明代清勾涉及面广,为此专设清军御史主导。核对军册是清军御史的例行工作之一,据“差讹迷失卫所”条记载,清军御史在收到军册后,“逐一查对,如有卫所贯址、军由始末来历,微有差讹者,即与改正,解卫收补。果系全不相对,失迷卫所者,通将各户贯址、姓名开报本部定夺”,此处的“本部”即指兵部。

清军御史凭册清查往年军丁改调或裁革情况,成化十三年“改调裁革”要求清军御史督同军政官清查卫所军丁,“何年间奉何事例”“或全伍或分拨某处”“原籍乡贯”“来历”,移文原籍州县核查,若军丁仍留原籍即行起解。“若是远年改调裁革”,今不知应解往何处卫所,则“备将军名、贯址缘由,开报本部定夺”。可见,时仍有军丁滞留原籍未按时起解。在勾补过程中有时因卫所故意隐瞒逃军情况,导致应解军户长期未勾补,故“无勾军户”规定:

兵部题为陈言民情等事。武库清吏司案呈该浙江左布政使宁良奏,要将远年不勾军户,仍照御史樊茔、夏玑题奏事例,待候各该卫所造册送部转发清军御史……但系远年无勾军户俱要审究的确,免将户丁起解,仍行各该卫所查勘明白回报定夺,仍候造完,陈言类造军册。至日,照依先奏事例,一体照名清审,应查理者即与行查,该径自起解,果有差拗迷失等项,就行解部定夺,或发附近卫所收操。若是卫所因见行文查理,妄将见役军人捏作事故,朦胧回文勾扰者,事发之日,并听清军御史、按察司官参奏拿问。

樊茔于成化八年任清军御史,“清理淮阳军所条画事宜,至今为例”(17)过庭训:《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五十五,明天启刻本,《续修四库全书》第534册,第525页。。夏玑也曾“出理浙江戍政,军无幸免,民亦不扰,至今传以为法”(18)方鹏:《昆山人物志》,明嘉靖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93册,齐鲁书社,2001,第540页。。樊茔和夏玑在淮阳和浙江如何清军,史料阙如。但从“至今”为例、为法看,应该值得肯定。“无勾军户”应综合了他们此前的做法。一般来说,军丁逃亡后,应从其原籍原户中勾人补伍。但若军户长期没有勾补,则可能是在卫军丁并未逃亡。从“妄将见役军人捏作事故,朦胧回文勾扰”可知,当时卫所确实存在诈称在伍的军丁逃亡。又据成化十三年兵科左给事中郭镗奏“京营官军被管军官员役占卖放等项积弊多端,难以枚举”(19)赵堂:《军政备例·复科道点闸京营》,天津图书馆藏。推测,诈称军丁逃亡的目的是卫所长官将其私占役使。

抚恤军丁也是清军御史凭册检查卫所落实《军政条例》工作之一。成化十三年八月“清解存恤”条规定都司、卫所设专官负责清解,并对清解到卫所的军丁“加意存恤”:

每都司定委军政都指挥一员,卫所委军政佐贰指挥、千户各一员,照依有司事例,职专清理军伍。凡遇造册之时,督同首领官吏并造册军吏,将该清逃故等项军士务要尽数清出,查对明白,造册送部,发属清解。册后仍要附写当该官吏并清军委官姓名以备查考,不许仍前作弊隐瞒,不行清勾。及有解到军丁务要加意存恤,不许生事扰害。敢有故违,各听清军御史并按察司、清军官员及存恤御史、给事中等官指实参奏拿问。

都司清军责任主体是都指挥,卫所为佐贰指挥、千户。他们监督造册,并在册后书写当值官吏姓名以备查考。所谓“再将旧例申明禁约”,应指正统三年(1438)御史张勖奉旨勘查逃军的规定,“新军逃亡逾二百人者,罚俸五月;逾百人者罚俸三月;不及百人者罚俸二月”(20)《明英宗实录》卷四十九“正统三年十二月丁卯”,载《明实录》第14册,第947页。。若逃军严重则要追究军册上注明的官员责任。

为何要对解到卫所的军丁“加意存恤”?这是因为卫所军士待遇过低,故在“官旗致令军士在逃”条中重申宣德、正统恤军例,“但有军士在逃,卫所不行钤束抚恤者,务要照例严加究治,仍于每年十月终查点,果有该管官旗不行钤束抚恤,致令军士在逃者,量其所管军士多寡折算,参究[挨]拿,照例发落”。所谓“照例严加究治”应指宣德《军政条例》“亲管官员不行存恤,指以出办军装等项为由,搜捡掯勒财物,逼迫在逃……审出前项情弊指实,转呈清理军政监察御史具奏拿问,有赃者降调”(21)杨一凡点校:《皇明制书》第4册,第1500页。。而“照例发落”则指正统三年张勖清军事。这种三令五申重申旧例,说明条例在执行中并未得到很好的落实。

清勾官员“不恤下人疾苦”的表现,将“本无相干,逼认军后者,及有刁诈军民,不思军国重务,本系军户脱故不认者”。即一方面是清勾官员将本不相干者逼认为军户,另一方面是本系军户者又脱逃否认身份,由此造成两者“一概赴京申诉”。这些申诉被发回原籍,交由清勾官员审讯,“所诉虚实难以遥度,只得行前项官员审勘”。清勾官员不用心审勘上报,“有经年不报者,似此因循怠忽,名虽清军,曾无寸效”。正因如此,清军难以收到实效。遂又有“比较勘合”条规定具体上报审勘时限:

今后司府州县、卫所等衙门,但有承行查理勘合,随即开报清军御史,无处,开报巡按御史。每年于三月终,将上年十二月终止勘合比较一次,各照勘合行到前项亲民衙门。日期:居人近者五日内完报,远者十日内完报。

此规定要求有司、卫所于每年三月底对上年各户勘合结果上报清军御史或巡按御史,经勘合比较后,再发回亲民衙门,完报时间根据距衙门远近而定。又规定完报比率进行相应处罚,“以十分为率,一分不完者,司府州县卫所等衙门委官取招住俸,二分不完者,前项衙门经该官员取招住俸”,并将“招由”缴兵部转吏部备案,“以稽勤怠”。可见,清军的混乱与官吏怠职存在密切关联。

为了防止以“老幼废残”起解充数,成化十二年八月规定:“今后清解军士,有司务要用心面审年力精壮之人,相验年貌,于批内开注起解。若本军户内果无以次人丁,止有年老疾废者,所司照例保勘是实,呈报定夺。”老幼废残标准为“六十以上、五十以下及残疾之人”。如果应解军丁年幼,先“纪录在官,待候出幼,方许起解”。都司卫所务要“拘拿正身,若有老少残疾应该替役者,审验的确,批内明白开写年貌起解,本部定夺。不许乘机作弊,将原逃精壮正身卖放,事发,官吏一体究治”。

对逃军正身的拿解,是每部《军政条例》都有的内容。宣德《军政条例》首条规定,“逃军除自首免问、责限起解外,其余拿获者,就于原籍并所在官司取问明白。初犯、再犯,依律的决,差亲属、邻里管解原卫所着役;三犯者监候申详,依律处决。”逃军自首显然指正身。逃军被拿获审问后,由亲属、邻里解卫服役,若三犯可处死刑。在正身未被拿获前,“照依榜例,先将户丁解补,仍责限根要正身得获,替出户丁宁家”(22)杨一凡点校:《皇明制书》第4册,第1491-1492页。。就是说,一旦拿获正身,原来替补户丁则可以归家。正统时,逃军正身若因身体原因无法应役,可用壮丁替代,“今后合无逃军正身,除少壮者依例问解;若有残疾并年六十以上老弱,相验明白,不堪科决,依律收赎、存留原籍依亲,就于本户选取壮丁一人解补”(23)同上书,第1501页。。成化时强调只解壮丁补役,无疑会增强军队的战斗力。

对逃军正身的拿获是一项耗费人力物力的工作,有时结果难尽人意,故成化二十三年“逃回许首”条鼓励逃军自首:“今后充军人犯逃回潜住,限一个月以里,赴官自首,免其问罪,仍发原卫充军;一月之外不首者拿送法司,照依本部先年题准事例,原问死罪者仍旧处决;杂犯死罪以下者枷号三个月,改发极边卫分充军。”自首免罪早在宣德时已实行,但限两月之内(24)同①书,第1500页。,成化限一个月以里。自首时限缩短,且过限惩罚也加重。在“比较批收”中又规定清军御史“严督各该清军官员各秉公心,照依先次奏行事例,即将每年解过军士,查照原案,照名依限比较,取获批收销照,毋容下人作弊,有误军政”。所谓“下人作弊”,是指卫所具体办事人员的行为。

成化时还增加对窝藏逃军者的惩处,成化十二年“盘诘逃军”条规定,“军士畏惧当军脱逃……如有此等之人拿获补伍,仍将窝家邻里照例治罪”。但军队查处逃军须得到州县支持,成化十三年兵部在“累及无辜”条要求各地里老配合军队查拿外来人户:

合行浙江等布政司并南北直隶府州,转行清军监察御史并本司及按察司清军官员督属,仍督里老、书写人等于各该里内,但有外来已未入籍人户,不分年月久近,务拘到官,备供原籍乡贯住址、军民灶匠,某年月日为何事例来此居住,初来之人是何姓名,明白行移原籍官司查报。若是军丁见今缺伍,即解原籍官司交收,转发原卫,取回附卷,仍将发回军人姓名、贯址,备申本军原籍清军御史并清军官知会。

该条要求浙江、南北直隶的里老、书写人对已入籍、未入籍者均要移文原籍核实,如查为逃军,则押解回原籍转送卫所。此与成化十二年(25)《军政条例续集》无时间,兹据嘉靖霍翼《军政事例》卷三《军人寄住避役者发遣》条补充,见《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页。“改籍避军”条差不多,兵部要求各地清军官严督各属:“今后如有隔别州县军籍人户逃来本处寄住,除住成家业,认当本祖军役者不动外,其有不明改作民籍,脱避祖军者,许里老邻佑人等拘拿首送到官,连当房家小尽数发遣原籍州县,认当本祖军役,并送该卫补伍施行。”可见州县里老配合清勾的重要性。

四、起解与寄操在执行中的变通

州县在起解军丁的过程中,有时会因籍贯、地址不同而发生错解,如何处理此类问题?成化十二年三月“军丁贯址不同”对此有所规定:“今后但遇有司清解军丁到卫,批内明开某处某人,顶补某卫所某人名役,查得本军缺伍,就便收役住勾。如有姓名、贯址不同,转解本处清军御史处查审定夺,不许辄便批内带回。如果本军正余不缺,例该发回听继,取具结状,连人发回听继。”也就是说,遇到州县错解军丁到卫,若该卫确有缺额,则就便收留,否则要具结连人发回。这一规定在之前的《军政条例》并未出现。

《续集》规定起解军丁若因冤枉等情发生诉讼,只能由指定清军官员受理,“起解军丁讦告他事”规定:“今后但系有司清出军丁,即便起解,不许讦告他事。果有冤枉及因军受赃等情,止许户丁赴清军御史并布、按二司清军委官处诉告,即与从公审勘,果无冤枉军丁应该起解,止将原告户丁问罪。若有司徇私作弊冒解平民,事有冤枉者,通行提问。”这里的“果有冤枉及因军受赃”“作弊冒解平民”等,说明州县在起解中存在各种舞弊行为。

军丁被州县解人押解到卫后,时常遭到卫所管理者索要财物,成化十二年“刁勒解人”就意在保护解人免受卫所敲诈而出台:

今后卫所但遇解军人,俱要本卫所军政官员,公同经历司出给明白印信,批回收管,给付原解回缴,不许勒要财物,及盖使印信模糊,不与收管,及不许受嘱将别处都司卫所军批盗用印信,捏与批回……若印信模糊及无收管刁勒财物,军无下落,印信不的者,查验得出,申达本处清军御史……将卫所作弊官吏人等参究挨拿。如是军解通同作弊,不曾到卫,买求别衙门印信,批回收管,务要追究下落,问罪解补。

也就是说,卫所在接收解人押解的军丁时,需“出给明白印信,批回收管”,不得借机敲诈解人。当然,对解人未将军士起解到卫,而通过“买求别衙门印信,批回收管”,则要“问罪解补”。该例出台后,刁难解人现象并未缓解,解人到官府控诉频繁。成化十四年八月“掯财不与批回”规定,“如亲管官旗刁蹬,不遵禁例,多方设法掯取财物,不与批回,过违限期者,在内许被害之人赴通政司或本部;在外于镇守、巡抚、巡按等衙门处告理”。所谓“不遵禁例”,应指“刁勒解人”例,允许被害人向官府告理。

成化年间,州县与卫所在清勾时,双方因系统不同会不时发生矛盾,也反映卫所官员索要财物的现象,此从“刁蹬查理”条可窥见一斑。时真定等府差人到京师卫所查理清军事宜,遭到卫所刁难,于是规定“今后凡遇各处有司差人赴卫查理挨无等军,其卫所官吏人等务要作急从公,明白回报,不许刁蹬留难,需索财物,敢有故违者,许被害之人指实,赴清军御史处陈告,径自参奏拿问”。卫所官吏的勒索等腐败行为也是明代逃军屡禁不止的原因之一。

对一些因故不能立即起解的军人,则暂解附近卫所服役,时称“寄操”。此在宣德时已出现府县“见在寄留操备者”(26)《明宣宗实录》卷六十四“宣德五年三月己巳”,载《明实录》第11册,第1525页。现象。随着时间推移,寄操军士越来越多,成化十二年“告投寄操军士”要求“将先年收发附近卫所寄操军士,除天顺六年四月十九日以前编定者不动外,但有以后告投存留者仍解原卫”。对被捉的寄操逃跑军士“照例连妻仍解原旧卫所补伍”。明代军户还有余丁,即除正军外在卫所承担杂役的其他人丁。(27)王慧明:《明代募兵制发展中的卫所舍余》,《古代文明》2020年第2期。成化十二年五月“原籍原卫余丁”将边卫“先年寄籍余丁,有远调二三千里之外,后调卫所,正余不缺,果有田宅、坟茔在于原籍卫分”,可留一丁在原籍看守,“其余人丁俱收原卫所操守城池”。同年七月“舍余帮操”又重申,“将各管舍余尽数查出,从实开报造册,送赴清军御史处清审存留帮军,分拨差操”。这是对景泰时于谦清理余丁的继承,“若有起调征进等项,此等退出余丁存留守城,不许调动,其各有司不许占吝不发,有误兵备”(28)于谦著,魏良德点校:《于谦集》上册,第328页。。

成化时期,对边陲地带的寄操规定有所不同。如成化十二年三月“附近寄操”规定:“今后但有清出云南、两广、福建极边卫分,远年无勾,或被人首告,或自行首出,军士自称不系本卫军士者,行文该卫查理,果无名籍,俱发附近卫分食粮寄操。”这里对来历不明者留在边疆卫所寄操,显然有加强边卫力量的考虑,但“若充军来历明白,仍解该卫着役”。时云南、贵州等军士不愿离开原籍,成化十二年“云贵军士留操”规定:“云南、贵州俱系边境,将清出军丁并自愿投充军人,仍前就留本处附近卫所差操,以便征调。”查云贵军丁在洪武年间曾被发送辽东充军,但实际效果很不理想,所以成化时要求就近寄操:

云南、贵州地方去京师万里,遥远夷人比之腹里军民不同,俱无籍贯。洪武年间,问发辽东、广宁等卫充军,无凭清解,纵使清理得出起解极北边卫,多见死亡,不得济用……行移云南、贵州清军御史并三司,今后清出云南、贵州前项夷人,该解辽东等边卫并千里之外……免令起解,俱编本处边卫当军,行移原卫开豁造册,一留本司,一送本部存照。

成化十二年后,兵部题准云南、贵州夷人情愿充当军役者,不再起解到辽东等地,均留本地卫所服役。这一条例不久又被两广援引。成化十三年五月“两广邻近贼峒军丁免解”规定,“广东高、雷、廉、琼、肇庆等五府并广西邻近贼峒处所,委系南方边境,比之云南、贵州事体相同”,将原本起解到辽东的两广夷人照“云贵军士留操”实施。所谓峒指少数民族聚集区,但对两广非峒区则仍要起解,“其广州等五府原不曾被贼,及不邻贼峒去处,奉册清勾者,不分远近,照旧起解”。到弘治初又有“云贵军丁留操”,这是对“云贵军士留操”的再次重申,“即今贵州清平等处苖贼叛服不常,军士事故数多,紧关缺人防御”,即用夷人驻防卫所以御“苗贼”,比起从内陆调兵会更有效。可见明代条例在实施中的变通。

弘治《续集》系首次被发现的孤本文献,对学者研究明代军事史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本文通过对其中的成化条例分析,揭示此时国家出台《续集》仍为遏制卫所逃军不断的问题,于此也可见,尽管明代不断完善《军政条例》,但由于法律在执行中得不到有效落实,因而始终无法阻止卫所军士逃亡。明代自宣德以来,屡颁《军政条例》,而在《续集》中更强调各种“册”的填报,凸显了国家重视书面凭证的法律依据。《续集》是对宣德、正统《军政条例》的继承与发展,显示明代为适应形势发展而因时因事进行法律的补充与完善。《续集》尽管在造册等方面进行细化,明确追查逃军者的责任,规范卫所、州县官吏在清勾中的行为等,但卫所军人逃亡是一个牵涉面很广的社会问题,更何况《续集》并不是全新的法律规条,更多仍是对之前条例的重申。自宣德至成化、弘治接连出台《军政条例》,说明卫所制度随着时间推移,逃军现象愈益严重,仅治理军队本身已很难解决逃军问题。(29)刘正刚、柳俊熙:《明代弘治年间“军职”违法乱纪与立法应对——基于〈皇明弘治三年条例〉考察》,《军事历史研究》2020年第3期。从条例内容看,卫所和州县官吏腐败,对军士抚恤不到位等因素,都是卫所崩坏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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