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与虚假的镜像

2021-06-28 11:17石擎
艺术评鉴 2021年9期
关键词:歌舞片

石擎

摘要:2018年初,一部令人眼花缭乱、精彩纷呈的好莱坞歌舞电影《马戏之王》登陆中国院线,给并不熟悉歌舞片的中国观众带来了一场百老汇式的视听盛宴。本片最终在全球范围内收获了超过4亿美元票房成绩,并占据了中国市场歌舞片票房前列。舞蹈作为本片必不可少的关键元素之一,在推动叙事、人物塑造、主题揭示和情感表达上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对于“真实”与“虚假”辩证关系的讨论始终围绕着影片的发展,并以舞蹈的形式进行了可视化的体现,最终形成了其独树一帜的以象征性为主导的美学风格。本文将从叙事风格、情感展现和象征性表达等三个方面对好莱坞歌舞电影《马戏之王》中舞蹈艺术的美学风格进行探索和研究。

关键词:《马戏之王》  歌舞片  舞蹈美学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9-0163-03

2018年初在国内上映的歌舞电影《马戏之王》由擅长视觉特效制作的澳大利亚导演迈克尔·格雷西执导,知名影星休·杰克曼、米歇尔·威廉姆斯、扎克·埃夫隆、赞达亚·科尔曼、丽贝卡·弗格森加盟主演。根据美国马戏届的传奇人物巴纳姆的真人真事改编,讲述了出生在美国社会底层却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P·T·巴纳姆,招募奇人异士组建马戏团,经过一次次舆论的非议和事业的绝境,最终在家人和伙伴的帮助之下在火海中涅槃,将爱与勇气的梦幻表演带向全世界。该片以其一波三折的生动剧情,丰富多彩的视听呈现,收获了众多观众的喜爱,同时也获得了数项专业奖项的认可。其中,舞蹈作为歌舞片必不可少的元素,不仅增添了电影的感染力、丰富了影片的视听体驗,也为电影在推动剧情、表达情感和揭示主题等方面提供了一条独具特色的崭新途径。

一、舞蹈与镜头语言的融合:“抽象化”的叙事风格

《马戏之王》作为一部以视觉呈现见长的歌舞片,其制作方式、观赏习惯与舞台剧之间有着十分显著的差异。如何将戏剧式的叙事手法从剧场搬上银幕,如何将舞蹈元素与电影的视听语言相融合,使其达成恰如其分的平衡状态,这是影片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以舞蹈为主要元素的电影,往往以舞蹈为载体,最大限度地利用舞蹈来完成电影叙事”。从影片的一开始,导演就安排了一场令人惊艳的歌舞表演,成年巴纳姆身着华丽的演出服,从空无一人的后台走向万众期待的马戏剧场。导演通过过渡式的场面调度与镜头剪辑、移步换景式的场景切换,观众的期待心理也随之逐步递进,最终将一场精彩盛大的马戏表演呈现到观众们的眼前。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响起,导演通过近景和特写镜头不断切换,包含隐喻色彩,如观众席上无数不断跺着的脚,象征着观众们对演出焦急的期待;而巴纳姆手的特写则是暗示了演员上台之前的紧张与渴望。不完整画面的使用,反而更容易激起观众的好奇心理,从一开始就抓住了观众的观影兴趣,并能达到“见一斑而窥全豹”的展现效果。随着演出的正式开始,对于景别的使用也逐步扩大至全景甚至远景,更多演员和观众的加入丰富了画面内容,也烘托了盛大而热闹的氛围。表演中对舞蹈的选择极具针对性,流行舞、爵士舞的自由奔放和马戏表演的惊险刺激相融合,配合巧妙的组合编排,既突出了表演的异彩纷呈,又井然有序,不会造成杂乱无章之感。镜头始终以巴纳姆的手杖为核心,舞蹈和镜头的双重运动,将现实景象加以陌生化的艺术加工,打造了一场充满狂欢气氛、令人心潮澎湃的顶级表演。然而最终镜头又回到了巴纳姆身上,灯光暗淡了下来,演员和观众也全部消失,一个移镜头让成年的巴纳姆与年幼的自己面对面,场景也通过裁缝店橱窗的玻璃镜像发生转变,故事由此展开。舞蹈虽不能像演员的台词和行为那般较为直白地推动故事的发展,但因其与生俱来的虚拟性和象征性,通过与镜头语言的融合,将叙事抽象化,在推动剧情发展的同时为影片增添更多的观赏性。以一场马戏表演作为本片的开篇可谓创意十足,它不但为影片定下了激昂欢快的基调,调动了观众的好奇心,更象征着幼年巴纳姆的幻想世界,一生所追寻的目标,为之后的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

将舞蹈元素与镜头语言相融合的叙事方式在影片中得到了广泛地应用,主角巴纳姆情感变化与人生境遇都在舞蹈的推动下展开。向夏丽蒂求婚的天台之舞,通过场景与镜头的巧妙切换,在梦幻的场景和镜头剪辑的辅助下,将两人的这一段双人舞表现得缠绵悱恻而又激情洋溢。影片用舞蹈的方式抽象化地表达了两人从恋爱到结婚生子,从初到此地到拥有家庭住所的全过程。舞蹈不仅为电影省略了不必要的冗长叙事,更增添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而在马戏团初次表演的段落,随着音乐唱段的逐渐丰富,演员们的舞蹈也从生涩和慌乱逐渐驾轻就熟,激情澎湃。舞台和观众之间不断切换的正反打镜头,也从侧面表达了观众对于马戏团看法的转变。在这段叙事中,导演通过对舞蹈风格的变化与蒙太奇的运用,将影片中的时间和空间进行重构,对现实时间进行了省略性的表述。这并不只是一场具体的表演,而是概括性地表现了巴纳姆和马戏团成员们从踌躇满志到初获成功的过程,舞蹈的加入使电影的叙事更加简明易懂、生动形象、感情饱满。

影片中将抽象化叙事发挥到极致的是在巴纳姆邀请菲利普加入马戏团时两人博弈的段落。巴纳姆亲眼目睹自己的女儿被芭蕾舞班的同学排挤之后,决定带着自己的马戏团走进上流社会。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邀请经验丰富且备受追捧的戏剧家菲利普·卡莱尔加入自己的团队,两人在酒吧中的这段表演极具观赏性。从舞蹈编排方面来看,更加突出了人物与道具之间的互动性,酒杯、花生米、桌椅等一切都可以成为舞蹈的辅助元素,以爵士舞为主体,踢踏舞为点缀的综合编排干净利落,酒保插科打诨式的表演也增加了舞蹈的趣味性。这个段落开始于对称的构图,用隐喻的手法象征了两人势均力敌的状态。期间通过舞蹈站位的高低幻化,镜头角度的俯仰转换,象征性地表达了两人之间在这场博弈当中立场的切换。两人通过舞蹈进行了一番抽象化的、有来有往的讨价还价,最终画面再度回到了一个平摄的对称构图,两人相互碰杯完成了交易。

在影片的结尾,开头的那段梦幻舞蹈再度出现,而这段表演却更加完整,在景别上使用了更多全景和远景,镜头角度也更加多样,使之突破了舞台的局限,利用电影的特性重构了视听体验,更加突出了狂欢的氛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舞蹈表演中,用抽象的手法再次强调了人物的关系,并为马戏团将来的发展、巴纳姆未来的人生走向埋下了伏笔,首尾呼应,童年的愿望最终成真,使整部影片完整而又圆满。舞蹈与镜头的配合表现了这段叙事中的数次转折,情感变化循序渐进,叙事结构完整,有始有终。

二、舞蹈的抒情性运用:强烈鲜明的情感展现

“舞蹈也是语言的重要表现方式,例如语言或情感难以用言语表达时,舞蹈便成为了人们抒发情感的优先选择”。在影片《马戏之王》中,巴纳姆和夏丽蒂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备受挫折,裁缝家的穷小子和富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障碍。夏丽蒂被父亲送去了寄宿学校,巴纳姆却在父亲死后以卖报为生,然而现实的重压并不能阻止两人之间的爱情,成年后的巴纳姆还是穿着尽量体面的西装站到了夏丽蒂的家门前。两人乘坐火车来到了崭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时一段融合了欧洲宫廷舞蹈与流行舞蹈的表演,在火车站、天台与室内三个场景中流畅转变。充满激情的唱段为舞蹈的情感抒发提供了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的辅助作用,道具与舞蹈动作的巧妙配合,使人物与周围的事物产生联系,融入其中,表达了人物对爱情的歌颂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以及不屈服于身份地位和世俗看法,追求自由与梦想的勇气。

随着剧情的发展,巴纳姆的马戏团初具规模,著名歌唱家珍妮的加入更是将巴纳姆的事业带向了巅峰。珍妮的一曲《永不止步》不仅展现了其天籁一般的歌喉,也从另一个方面暗喻了她的欲望和野心。逐渐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巴纳姆眼中只剩下了对名利和财富的渴望,他不顾妻子夏丽蒂和伙伴菲利普的劝阻,执意要贷款为珍妮举办巡演。此时,夏丽蒂的一段舞蹈也表达了人物内心的失落情感。载着珍妮和巴纳姆的马车渐渐远去,夏丽蒂远远地望着他们的影子,陷入悲伤。大量对比蒙太奇的使用表现了巴纳姆与家人和伙伴已经渐行渐远。夏丽蒂站在豪宅的窗前,画面中他们曾经的影子翩然起舞,流畅而舒展的双人舞象征着夏丽蒂对美好过去的追忆。音乐戛然而止,巴纳姆的身影从画面中消失,站在窗前的夏丽蒂怅然若失,还喃喃地唱着“和你一起”的歌词。这段具有强烈抒情性的表达,不仅将人物的内心情感可视化、扩大化,也极易从情感上与观众达成共鸣,使观众也随着这段舞蹈陷入到失望与忧伤当中,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

而巴纳姆的伙伴菲利普与杂技演员安·惠勒之间潜藏心底的情感一样困难重重。肤色与出身的巨大差异、世俗的偏见与家人的反对使两人虽然互有好感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当菲利普终于正视自己心中的情感,邀请安·惠勒去观看戏剧时,两人的感情却遭遇了菲利普父母的羞辱。安·惠勒仓皇逃离了剧院,两人在空荡的马戏团中用舞蹈展开了一场“情感的追逐”。在这段舞蹈中菲利普通过强势的肢体表达,处于主动追逐的一方,而安·惠勒则因为内心对两人地位差异的介怀,利用灵活神秘的舞蹈编排和场景道具的配合,不断藏匿自己的身影,成为了被动逃离的一方,在“追”和“逃”之间,两人的情感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表露。安·惠勒表演所需的绳子此时象征着两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安·惠勒不断地从菲利普身边逃离,而菲利普则在不断尝试着攀登绳索,却屡次失败,摔倒在地。这段极具象征性的表达是两人内心情感的具象化体现,然而随着情感表达的进一步深入,两人也逐渐了解了彼此内心隐秘的情感,舞步的配合逐渐娴熟,画面也更加和谐。尽管舞蹈结束之后,两人还是没能冲破世俗的桎梏走到一起,但舞蹈与杂技的融合却增强了两人之间的情感张力,向观众表达了两人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情感。

三、舞蹈的象征性表达:“真实”与“虚假”的辩证关系

电影《马戏之王》以巴纳姆创立马戏团的事件为基本线索,伴随着故事发展的核心是对于“真实”与“虚假”的辩证思考。在巴纳姆盘下蜡像博物馆之初,尽管奋力宣传,却始终门可罗雀,生意惨淡。此时女儿的话却引起了巴纳姆的思考,博物馆里的蜡像和标本是死的,真正能吸引人们目光的是有生命的、鲜活的事物。于是巴纳姆开始招募能人异士,马戏团正式开张。影片通过马戏团中演员们激情四射的舞蹈表演,与之前静止的蜡像标本做对比,马戏团的舞蹈象征着“真实”,也是最初马戏团成功的秘诀所在。

然而报纸评论家的出现却打破了对“真实”的定义。在他的眼中,马戏团夸大的宣传,不入流的表演是“虚假”的,并通过报纸大肆抨击马戏团。面对外界的非议,巴纳姆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演员们的舞蹈是真实的,给观众们带来的欢笑也是真实的。只是好景不长,巴纳姆在女儿的芭蕾表演中亲眼目睹了她备受排挤的场景,此处芭蕾舞成为了“真实”的象征,这也令他重新开始思考马戏团的歌舞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找到了有着“瑞典夜莺”之称的珍妮,并在听完她的演唱后彻底改变看法,他开始认为只有高雅的歌剧艺术才是“真实”,并逐渐抛弃了原本的同伴和家人。

在影片中不断被强调的“真实”与“虚假”并不是二元对立的,它就像是一面镜子的两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节的发展不断发生转变的。直至巴納姆为了迎合上层社会而驱赶马戏团的伙伴时,伴随着胡子女士一首激昂的《This Is Me》,马戏团的成员们跳起了铿锵有力的舞蹈。通过众人整齐划一、充满力量感的肢体语言的表述,说明此刻他们已经不再惧怕上流社会的异样目光和反对者们的抨击,反映了马戏团成员们突破自卑,直面真我,勇于展现自己真实面貌的激情与决心。这首歌曲在舞蹈的配合之下,将马戏团成员们的内心世界展示在观众们的面前,拥有了直击人心的力量,并一举斩获了金球奖最佳原创歌曲奖以及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提名。借用影片中评论家的话来说,“这也许不是艺术,但这是一场人性的狂欢”。通过现场观众们的热烈反映我们不难看出,不论是高雅的歌剧,还是所谓“不入流”的马戏表演,只要能给观众带来享受和振奋人心的力量,就是足以反映“真实”。

巴纳姆在经历了珍妮的背离、反对者的抨击、剧场的覆灭以及家人的离去之后,最终在马戏团成员们的鼓励下重新振作起来。醒悟到曾经对于“真实”和“虚假”的看法不过是对成功与失败、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错误认知。在影片的结尾,菲利普接过巴纳姆的帽子登上舞台,在无数观众的见证之下与安·惠勒亲密拥吻。而巴纳姆却在漫天风雪中,骑着一头大象来到了女儿表演芭蕾舞的豪华剧场,这个有些荒诞意味的场景实际上是一种象征性表达,大象代表了马戏团,高级剧场代表了高雅艺术,巴纳姆终于不再被“虚假”的名利场所迷惑,而是选择正视真实的自己。在这场芭蕾舞表演中,自己的一对女儿,一个表演着芭蕾舞,另一个在傍边扮演着一颗树,象征着艺术没有贵贱之分,人的身份与情感同样没有贵贱之分。“真实”的不是鲜活的事物、不是芭蕾舞、歌剧,更不是权势和名利,而正是人性的辉光、同伴、家人与爱。最后巴纳姆看着舞台上的女儿,轻声唱着“这里有你想要的所有,这里有你梦寐的一切,一切尽在眼前”。然后与身边的妻子紧紧依偎,“真实”此刻就铺展在他的面前。

四、结语

电影与舞蹈之间因其迥异的艺术特色之间的碰撞,必然产生独特而颇具魅力的美学风格。只有将二者巧妙融合,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舞蹈在电影作品中的作用和价值。本文以舞蹈艺术为切入点,通过舞蹈与镜头语言融合所构成的“抽象化”叙事风格、电影中舞蹈元素鲜明强烈的情感表达、舞蹈的象征性对影片主题的揭示等三个方面,对好莱坞电歌舞片佳作《马戏之王》中舞蹈艺术的美学风格进行了研究与分析,为舞蹈艺术在歌舞片中的运用提供一定的参考。

参考文献:

[1]张静.舞蹈电影的叙事研究[J].当代电影,2018(01):171-174.

[2]詹庆生.影视艺术概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206-208.

[3]郑欣闻笛.从百老汇到好莱坞——歌舞片《马戏之王》的音乐剧美学呈现[J].艺术教育,2018(24):100-103.

猜你喜欢
歌舞片
美国社会的时代变迁与好莱坞歌舞片的转型(1930—1950)
震撼的剧,遗憾的舞
论歌舞片与音乐剧的互生共荣
论《爱乐之城》对于好莱坞歌舞片的贡献
《马戏之王》:好莱坞歌舞片回春
好莱坞歌舞片的文艺美学分析
新世纪以来国产歌舞电影典型案例分析
对歌舞片《芝加哥》中舞蹈艺术的研究
浅析音乐在歌舞片中的艺术功能
绚丽的辉煌——记好莱坞歌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