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节选)

2021-07-06 03:41何建明
青春 2021年7期
关键词:邓中夏恽代英孙中山

习近平在视察江苏时指出,在雨花台留下姓名的烈士就有1519名。他们的事迹展示了共产党人的崇高理想信念、高尚道德情操、为民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要注意用好用活这些丰富的党史资源,使之成为激励人民不断开拓前进的强大精神力量。为迎接建党100周年,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联合南京出版传媒集团(南京出版社)共同推出大型纪实文学精品图书《雨花台》。该书是全国首部集中展现雨花英烈精神的大型纪实文学作品,由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何建明先生精心创作。经南京出版社授权,本刊从《雨花台》中选取涉及邓中夏、施滉、恽代英这三位烈士的章节,以飨读者。

第一章 关于他和中共一大……

1921年7月,夏季,上海。

现在已经认定在这个月的23日这一天,在法租界的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的“李氏公馆”内,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简称中共一大)代表李汉俊的胞兄李书城家,13位分别从北京、长沙、武汉、济南、广州和上海本地来的青年共产党员先后跨进这座位于石库门弄堂的李氏家中。他们是:上海的李汉俊、李达,北京的张国焘、刘仁静,湖南的毛泽东、何叔衡,湖北的董必武、陈潭秋,山东的王尽美、邓恩銘,广东的陈公博、包惠僧和旅日留学生周佛海。除此之外,还有两名来自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和尼克尔斯基。

“嘎吱——”随着“女主人”王会悟轻轻地掩上石库门建筑的双叶木门,一楼客厅内便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好,现在我们开会……”

这个在夏天开启的会,虽然是在悄无声息中召开的,也只有十几个人参加,但是它正式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并从此揭开了中华民族史上最耀眼的历史性一页。

说起中共一大和中国共产党建党史,许多人的目光总会聚焦到出席会议的13个人身上。其实,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建党史和中共一大,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史实。简单地说,中国共产党建党的关键性人物,并没有参加党的一大,这里说的是陈独秀和李大钊,这两人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然而他们由于当时各自的公务缠身而没有能够出席一大。此外,还有一位建党的重要参与者、原本的一大代表,却也没能参加一大,他就是邓中夏。

南京雨花台牺牲的烈士中,邓中夏是最接近中共一大的人物之一。参与建党和筹备一大的邓中夏,这位革命英烈、中国工人运动领袖和青年领袖,已经有无数书籍介绍过他,然而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以用这样几句话概括的人:革命激情四射、赤胆忠心干事、从不计较得失,是一位为理想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本色共产党人。

南京雨花台的每一位烈士,都有可歌可泣的事迹。毫无疑问,邓中夏与中国共产党最初的历史渊源最深、也最近,而他在每一次历史关头所呈现的革命者形象,也总让人难忘——

理想者与理想者在一起,碰撞出的一定是理想火花。1916年,两位湖南学子一起在同一位老师那里,产生了理想的碰撞,所产生的革命火花结成了他们青春时代的红色友谊。这两个青年就是毛泽东和邓中夏。他们的老师叫杨昌济。

毛泽东与邓中夏虽不在长沙的同一所学校,但因为杨昌济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常聚会于老师的家中,所以两位英俊青年总在岳麓书院后门的爱晚亭内谈古论今,常“英雄所见略同”。

也同是因为老师的推荐,两人先后到了北京大学。他们都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认识了革命领袖李大钊等人,从此皆成为与中国共产党命运相连的历史性人物。

20来岁的邓中夏,常常穿着蓝色长衫,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围巾,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朝气。1918年,北大主体建筑红楼在沙滩落成之后,邓中夏有时便穿着笔挺的西装和飘逸的风衣,皮鞋总是擦得锃亮,往日的小平头也开始变成了长发。他善于演讲,口才出众又热情洋溢,充满鼓动性,因此我们印象中的“五四”运动时期的青年形象,其实就是按邓中夏的形象塑造出来的,或者说之后的许多文艺作品中的“五四青年”形象,几乎就是依照邓中夏的形象而来:英俊、潇洒、活泼、坚强,充满激情……

北大红楼诞生之后的校园内,一座并不大的两层建筑,就是图书馆。这座现在看起来很平常的房子,我原来工作的单位———《中国作家》杂志社与它距离仅有30多米,当时它已成为《红旗》杂志社图书资料室,我每天也会进去翻翻资料。然而就是在这座位于沙滩北街2号院内的小房子里,100多年前,它汇聚了后来影响中国命运的诸多伟大人物。邓中夏和后来当了每月拿8块大洋薪水的临时图书馆助理员的毛泽东,经常在此探讨他们共同的导师李大钊给引领的“如何走俄国人的路”等问题。

1919年1月1日,北大校园内的学生们高举着一本名为《国民》的杂志,争相传阅着,那封面上一位对未来饱含希望的青年凝神沉思、眺望远方的形象,是青年徐悲鸿照着3个多月前在由邓中夏、许德珩发起的一个近似全国性的学生救国会上邓中夏激情演讲时的样子所绘的画。那封面上的青年的精神状态,正是“五四”运动前夜的中国青年的形象,也是邓中夏作为那个时候的中国青年领袖的形象。《国民》杂志便是他和学生救国会的同学们一起创办的第一份爱国杂志。

风暴的前夜,是呐喊的疾书。邓中夏在1919年2月至4月的3个月时间里,为出版的3期《国民》杂志撰写了8篇文章。他以大量事实、犀利笔锋,向全国人民系统地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收买北洋军阀、控制我国军事和财政大权、侵占我国领土的罪行,为北大进步学生和广大爱国人士认清形势、觉悟革命,做了舆论准备。而在这个时间里,邓中夏作为主要发起者,他做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成立平民教育讲演团。这是邓中夏从毛泽东那里学到的经验,即“走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用他们当时的话说,这是面对民族危亡之势而采取的第一个“直接行动”。

平民教育讲演团发起之初共有39个成员,邓中夏、张国焘、许德珩等都在其中。邓中夏身先士卒,带领成员们到北京的市民中传授知识,开设学习读书班。李大钊和蔡元培都支持这一行动。邓中夏后来把这个平民教育讲演团带到了北京长辛店铁路工人那里。而正是他的这一开启性的实践,使长辛店后来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的发源地。邓中夏的平民教育讲演团,也慢慢演变成工人半工半读的工人补习学校,实际上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工人运动的宣传地。其中,邓中夏是最卖力的人,他除了在北大上课外,每周都要有两次去补习学校给工人讲课。后来,他也因此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的领袖。

当年长辛店的一位工人回忆邓中夏给他们上课的情形时这样说:

邓先生一上讲台,生气勃勃。他穿着一件清洁整齐的浅蓝色的布衫,挽起袖口,边讲边写。他的声音洪亮,讲完一段书,他的头发衣襟上落了很多的粉笔面,他一点也不知道,嘴角出了白沫,嗓子有点哑了,才从我们给他预备的茶碗里喝一口白水,水里早已落下了一层粉末,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即咽了下去,这种忘我的教学精神,真真令人起敬。他的面颊白皙红润,眼睛特别光亮有神,讲到一极可恨的人或是极不平凡的事件时,他的白洁的牙齿咬住下嘴唇,握拳怒视,光芒四射。那种勇敢坚强、不屈不挠的战斗神情,充满教室,教室内镇静严肃,吸引住全体同学,都怒目相视,发生了共鸣共感。忽而铃声一响,知是下课了,先生仍继续讲下去,必将这一段故事讲完,仿佛描绘了一幅胜利的图象(像),使人深刻的(地)印在脑海里了……

工人喜欢听邓中夏的课,邓中夏更爱与工人在一起。后来他所在的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向党的一大提交的报告中这样说:

我们决定在长辛店创办劳动补习学校,训练两千铁路工人。

这所学校看来是我们接近工人的一个途径,我们和工人之间逐渐产生了亲密友好的感情;我们不止一次地向工人提出鼓舞他们的重要建议,结果,我们看到,认为必须提出各种阶级要求,像增加工资、缩短工时、要求成立工会等思想,在工人中間已不断增长起来。后来,他们成立了拥有三百四十至三百五十人的铁路工人工会。

我们教工人什么呢?我们经常不断地向他们说,他们遭受他们的厂主资本家的掠夺,不得不过着牛马般的生活;其次,向他们介绍外国工人运动史。我们不断地向他们指出组织起来的意义和方法,时常给他们讲课,教他们识字。同时,还教他们习惯于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让他们写出关于家庭生活和日常生活情况以及工厂里发生的一切不公平事件的书面报告……

长辛店工人补习学校可以说是中国进步知识分子探求中国革命道路的一次伟大实践,它对日后中国共产党从事和选择革命方向起到了重要作用。邓中夏的这一创造性工作,也因此被载入中共党史。

如今世界不太平,重重压迫我劳工。

一生一世做牛马,思想起来好苦情。

北方吹来了十月的风,惊醒了我们苦弟兄。

无产阶级快起来,拿起铁锤去进攻。

红旗一举千里明,铁锤一举山河动。

只要我们团结紧哪,冲破乌云满天红!

邓中夏和长驻补习学校的教员吴容沧还编了歌曲给工人唱。这些通俗易懂的革命道理,如星星之火开始在工人的心底燃烧起来……

这一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在邓中夏的指导下,长辛店工人第一次举行纪念“五一”大会,并宣告成立工会。这应该是中国工人运动史上的第一次活动,所以现场的工人欢声雷动,又是舞狮、又是击鼓,还在晚上组织了庆祝会和看戏活动。邓中夏也被现场的工人兄弟们的革命情绪所吸引,当晚住在一个工人家里。那一天夜晚,他激动得长夜难眠,于是起来写诗,那首《游工人之窟》的长诗就这样在他笔下滑出——

……好啊!

曾几何时,

劳动学校有这么可喜的成绩。

……

世界不是劳动的艺术品吗?

没有劳动,就没有世界。

海之外已奔腾澎湃起来了,

海之内呢?

诚实的辛苦的工人们!

……

第五章 牺牲在与孙中山“对话”之中

在雨花台数以万计的烈士中,施滉是个非常特别的人:

他是一位云南白族革命者;

17岁就考上了清华大学,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清华大学学生会会长;

后来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成为美国共产党党员,而且是美国共产党中国局第一任书记,相当于美国共产党组织的一位“中国问题”和“中国工作部”负责人。

后来他回国革命,牺牲时是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兼宣传部部长……

作为一名清华学子,他可能比任何一位清华人更具有红色的革命者色彩,而且他在清华大学历史上享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崇高荣誉。只要到过清华大学图书馆的人,都会在一进门时看到门厅正面的墙壁上有一块醒目的施滉纪念碑,上面镶着烈士那英俊的头像,头像下面镌刻着施滉的一段简历,之后是四句经典式的评语:

他是清华最有光荣的儿子

他是清华最早的共产党员

他为解放事业贡献了生命

施滉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据说,这是根据施滉的校友们的建议而特制的。立碑的时间是1949年4月29日,清华大学解放后的第一个校庆纪念日。

我对施滉有着特殊的敬意,因为在数以万计的雨花台革命烈士中,他是极少的清华人之一,而且是与孙中山先生面对面进行革命对话的一位。之后,施滉在美国一边读书,一边撰写了《孙中山传》。可以说,这位进步的清华学子在走上革命道路之后,在寻找真理和革命方向的征程上,一直在与孙中山先生进行积极、坦诚甚至是激烈的“对话”。这种“对话”,开始是一位年轻革命者怀着对真理和革命的好奇心,到后来是一位共产党人在追求信仰过程中反思和反省并且不断探索与实践的成熟表现……

1900年出生在云南边陲小城的白族少年,能在17岁时就考取清华大学,后又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留学,实在很了不起。然而,施滉并非出身豪门,他的父亲只是洱源县城北门外孝子坊(今古槐村)的一个贫寒的小学教师。施滉原姓赵,后因父亲赵怀清入赘施家,所以改姓施。施滉的母亲施德美,与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心地善良、勤劳朴实的农家妇女,平日除下地劳动、操持家务外,每逢赶集要挑担子去街上卖豆腐脑。施滉刚会做事,就开始帮助母亲拣豆子,拾柴火煮豆浆。1905年,施滉的父亲为谋生离开洱源到邻县剑川教书。5岁的施滉随父亲离开家乡,从此就再也未回过诞生地洱源,与他慈爱的母亲竟成永别。然而这对一直在两个地方、两个世界里的母子,从未割断过骨肉深情,只是一直在老家的母亲并不知道她日夜思念的儿子早已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和共产主义事业而英勇牺牲了。到了新中国成立后,乡亲们还经常看到施滉那年已古稀的老母亲拖着被缠裹过的小脚,步行百多里,到鸡足山去焚香许愿,为她的爱子祈福……这一幕让人们想来都会唏嘘、感动。

施滉后来又跟父亲到了昆明。当时的云南军阀混战,独霸一方,而军事与军方为云南要事与主政,所以施滉的父亲也在军校谋事,受其父影响,尤其一心想“枪杆能干大事”的少年施滉也对当兵救国怀有一片向往之心。13岁那年,他上了军医学校,1916年以名列第一的成绩毕业。按照校方規定,第一名按例应保送到当时北洋政府的最高军事医学校——天津高等军医学校深造,但学校当局竟保送了一名家里有钱有势的学生。这事让施滉很早就认识了这个畸形社会里的不平,而在他心里埋下了革命的种子。

“学生对于社会应该怎么样?我想大多数人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必是学生应该为社会谋幸福。社会幸福如何谋?我们的责任就是去改造它!”这时的施滉,就有了想改造和革命这不平等的社会的愿望。从此,他的目光里透射着追求真理与光明的希冀。

1917年秋,施滉作为插班生考入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在清华,施滉的学业时间长达7年,这是他思想和价值观形成的最重要的时期,也是他青春年华异常闪光的岁月。施滉是个特别善于思考、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学子,并且愿意通过自己的探索和实践来回答问题。入学第二年,他就与冀朝鼎等同学成立了“暑假修业团”。那时他就认为,作为“大孩子”的学生,就不能“死读书”“读死书”了。施滉通过自己的行动来积极响应和宣传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期间,他组织身边的同学去声援和支持北大学生,并在后来的学潮中成为清华大学的学生骨干,一度被反动军阀逮捕。

在与旧制度、反动军阀的斗争中,施滉开始对革命和马克思主义产生强烈兴趣,不时拿起手中的笔,在校刊和自办的杂志上发表革命檄文和教育的建议文章。他的《对于清华各方面之建言》一文,一直是百年清华的经典“声音”。

他在开篇语中这样深情地写道:“我不久要与清华离别了。我是在清华受了七年教育的一个学生,七年前的施滉与今日之施滉,完全是两个人。七年前的施滉道德不坚固,知识无根本,体质又孱弱。现在的施滉德智体三育皆比从前进步,我实在百分的(地)感激清华。我感激清华,我不可不在这离别的时候诚恳的(地)讲几句话……”根据在校七年的切身体会和清华教育方针所存在的问题,施滉特别提出了清华学生需保持好体育运动的好传统。但是,当时清华学校的教育,存在着两大突出的缺点:一是德育方面,忽略学生品格上的训练;二是智育方面,教师只传授知识,没有指导学生全面地学习和求得知识,有“食而不化”的毛病,影响了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因此,施滉对在校的同学,提出了两个希望:一,“希望同学在校的时期内把人格建造好”。所谓“人格”,“是德、智、体三育的总体”。要“把良好人格的重要根基建筑得很稳固”,并希望同学们珍惜在校的时间,“格外注意人格的培养”。“要充分发挥个人的优点,避免一切消极的东西,把自己培养成为人格高尚的人”。二,希望同学们“培养一种团体精神”。“团体精神”简单说是为公的守法精神。组织团体的动机是谋公共的福利,维持团体的工具是法律。所以服务于公共团体的人,切不可有自私自利的念头,切不可有违法的举动。公私不可得兼的时候,当舍私为公,切不可舍公为私;公私可以兼得的时候,亦应先公而后私。“百利于我,有害于公的事不做;百害于我,有利于公的事一定要做。”在学校里,“小的如友谊学术团体,大的如学生会、法庭、周刊社等,都是最好训练团体精神的地盘,盼望大家认真培养团体精神,预备做有利于国家的国民”。他号召大家在这些团体中,忠于职务,锻炼自己,培养一种为公不为私的精神。

对清华学子当时存在的问题,施滉更没有回避,直言道:

清华学生太娇养了,过的都是少爷公子的生活,住所很安适,饮食很讲究,世界上的各种物质文明,清华几乎齐全,可谓极其耳目口腹之欲了。又有无数仆役服侍,一点劳苦的工作学生都不必做。我以为这种贵族生活,可以养成奢侈及怠惰的习惯,可以软化志气。若孟子的“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见解不错,那么,清华生活中是造不出能任大业的人才了。清华学生中,很多是少爷公子,在家庭时,受家庭的娇养,入清华后,受清华的娇养,到美国,每月八十金元,也是娇养;一向娇养惯了,将来入了社会无人娇养,必吃大亏。所以我想到这种危险,又想到清华应该造就能够应付中国环境之人才一层,不禁为清华教育悲,为中国前途悲。所以我一个出身寒苦,而经过娇养生活的人,不敢不热烈的(地)促起清华当局的注意。我盼望当局赶快提倡刻苦的精神,速去骄侈淫逸的恶习惯,不能刻苦,决不能处乱世,清华不是要造就能变乱世的人才吗?何以不培养刻苦的精神呢?要知道清华金钱不足惜,国家无人堪足悲!

作为一百年前的一名清华学子,能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我们再看看今天的一些名牌大学,难道不是依然存在这样的问题吗?

百年清华,为中华民族崛起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杰出人才,而像施滉这样的具有思想和政治远见的革命家、政治家,并不太多。所以,施滉被选为清华学校学生会会长,并担任改组董事会全权委员会主席,是情理之中的事。尤其是他主导和创办的“唯真学会”,成为清华校园内的一个进步青年团体,一直在宣传革命和进步的思想。

清华和清华的前身,其培养出来的学生,一直有“上美国留学”的传统与基因。作为留美预科班入学进到清华并在清华园苦读七年书的施滉等一批学生,他们毕业后的选择,就是去美国继续深造。

“为什么留学?”“留学如何好?”这是清华留美生面临的问题,而多数学生并没有对此深思,多数只是“镀金人生”而已。然而施滉不一样,他和他的几位进步学友则一直在寻找“学习的目的”。

1924年夏,是施滉在清华毕业的日子,之后他和同学将被派往美国留学。在学校的最后半年是社会实践和假期,由清华提供一笔经费任学生自己支配。

“到广州去!去听听孙中山先生是如何看待我们这些人的留学之路的!”施滉把思考了许久的事告诉了好同学徐永煐。

“这主意太好了!”徐永煐说。可他又一想:“我们能见得到孙先生吗?他可是现在革命的大元帅……”

“你不是说过有位亲戚姓王,是滇军的旅长,现在在大帅府谋事吗?”施滉说。

徐永煐一激灵,击掌道:“对呀,找他帮忙准成!”

与孙中山的“对话”从此开始——关于这一段“史实”,施滉的好友徐永煐著有《见孙中山先生记》一文,在文中比较详细地记述过。

施滉等一行三人,其中還有一位同学叫何永吉,是广州人,回家探亲,因此同行。

1924年1月26日,他们从北京出发,经天津到上海,转道香港,30日才抵达目的地———当时的革命策源地广州。

施滉等走在路上的时候,正好是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在中国共产党人和俄国共产党(苏共)的帮助下,在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30日恰好会议闭幕。当时的广州,到处洋溢着国共合作和革命的热浪,因为这次大会不仅由孙中山亲自主持,而且中共方面的代表人物李大钊、谭平山、毛泽东、林伯渠、瞿秋白等都参加了会议。这次大会通过了有共产党人参加起草的以反帝反封建为主要内容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确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从而把旧三民主义发展为新三民主义。大会的召开,也标志了以国共两党合作为基础的民族民主革命统一战线的正式建立,历史上所说的“大革命”也正式掀开了帷幕……

“我们在见孙先生之前,应该见一下北大的李大钊教授,听说他全程在帮助孙中山先生筹备会议,先听听他的建议一定是很有益的。”施滉对徐永煐说。因为他们在到了广州之后,发现这里的每一个革命者都在忙乎,何况大元帅孙中山,是那么容易见得着的嘛!

“又是好主意!”徐永煐点头。

2月4日晚,在朋友引荐下,施滉和徐永煐到广州亚东酒店拜见了李大钊。“是你们?清华的?”正一头埋在文件“山”里的李大钊,抬头一见是两位年轻人,便抄起一叠文件,在他们面前晃晃,幽默道:“你们看看,这不过激吗?看一个晚上看得完吗?”而后耸耸肩,说:“抱歉,你们得等一会儿,我要先干完这些活,否则有人会说我革命的劲头不够高!”说着,李大钊就继续埋头处理他面前的文件“山”……

据说当晚李大钊在结束工作后与施滉等一直谈到深夜一点多钟。施滉在“五四”运动后就早已拜读过他的著作,深受其思想的熏陶和影响。李大钊则把素不相识的几位清华学子视为知己一般,向他们袒露自己的政治观点和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主张。在谈到留学美国时,李大钊说:留学生应该注意一切为了祖国,要注意了解美国的情况,要结合中国的情况,学习对人民有用的知识。

当时关于中国革命问题,国共内部都有一种“倾俄”趋势,无论是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还是中国共产党,都在派精英前往莫斯科,去学习列宁革命和苏联治国经验。于是社会上也有些议论。

“现在是不是莫斯科指挥我们呢?中国为什么要受苏俄的指挥?”施滉把问题亮给了李大钊。

李大钊先是笑笑,然后严肃起来:“你指的是第三国际吧?它现在设在苏联,但这个组织也可以设在北京。要是现在设在北京,你们想想能行吗?军阀不早把它搞掉了!所以现在不行,现在设在苏联,我们参加比较合适。等将来中国革命胜利了,设在北京不也一样吗?所以这不是谁指挥谁的问题。”

施滉脸上的疑云,顿时消失了。徐永煐事后回忆说:“李大钊同志的几句话,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2月9日上午,等了一个多星期的伟大时刻终于到来。在那位姓王的滇军旅长的引荐下,施滉他们来到大元帅府求见孙中山。孙中山接到通报后,在百忙之中慨然应允接见这几位从北京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施滉等人一见到孙中山,就被这位中国革命的先驱者和领袖的神态与丰采吸引住了。

他们凭栏看了一会儿,便都走回室内。一个精神奕奕、黑发灰须的人,走了进来。王君把施滉和徐永煐一推,说这是大元帅。他的黧黑的面孔,似有万丈光芒在中间,使人觉得这身材不高的人,有无穷的高大在里面。这时何永吉正在墙边的茶几上,拿着报看,兀自不知道是千待万等的中山先生出来了呢。徐永煐对孙中山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便叫几句“何!何!”,何永吉才忙忙跑过来。他们于是就室中的长桌两旁坐下,孙中山先生坐在中间。

孙中山先生穿的是黑绫绸团花薄棉袍,坐在那儿,直挺挺的。据王君说,他今年有58岁了,可是看起来,好像50岁出头的样子。他说他还要活20年呢。

向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先驱和统帅请教,并与其对话,这是施滉在清华时早已渴望的事,今天事已如愿,他怎能不激动和畅所欲言!

“好吧,现在开始,年轻的小同志们,你们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就问吧!”伟大统帅就这么直爽。这让施滉等人脸上泛起红光。

施滉看了看自己的同学,他们的眼神告诉他:“你先问。”于是,他说:“我们暑假后便要到美国升学,请大元帅指教我们将来如何做事,以为求学的方针。”

孙中山头一侧,说:“那要看你的学问造就如何了。”

施滉自知问得太笼统,顿时有些脸红。

孙中山亲切地朝他笑笑,意思是没关系,继续把问题“扔”出来。施滉不愧是清华学子,于是就大胆起来,问道:“我们觉得大元帅的人格精神高尚,坚忍不拔。革命的事业,有孙先生在,是不会停止进行的。但是上寿不过百年,孙先生百年之后,谁能继续这种奋斗,我们觉得这是很可虑的。不知孙先生的意见怎样?”

孙中山认真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小同志”,回答道:“国民党以前是靠一个人支持。现在改组之后,是要拿党来活动。党所以能活动,是因为有纪律来维持。以前的革命党分子大半是学生,因为学生的思想新,能了解革命意义,容易集合,殊不知病就在这个地方。他们以为革命的目的,既是求平等自由,他们自己便要自由,不听党的号令,不受党的约束,因为他们以为号令约束,是摧残他们的自由的。因此,革命党(人)虽然是在一党,都是人自为战,并没有党的行动,所以不能不靠我一个人来支持。他们不知道,革命党所要求的是人民的自由,人民的平等,不是个人的自由平等。要替人民要求自由、平等,便要牺牲自己的自由、平等;服从党的命令,遵守党的约束,才可以群策群力,一致的(地)与外敌奋斗。假使能办到这一层,党便有力量,便用不着一两个人来干独木支大厦的勾当。如是,则一两个人的存亡,与大体上毫无关系。如同俄国,自从列宁死后,劳农政府仍然屹立不动,这是因为他们的党员,能牺牲个人的自由、个人的意志,以成全党的自由、党的意志,所以党的力量,异常之大,党的基础,异常之固,一个领袖死了,丝毫不发生什么影响。”

也许是孙中山的话中多次提到俄国,施滉竟然冒出一句尖锐的话,发问道:“国民党实行的,是否是俄国的主义?”

孙中山立即摇头,断然道:“否!俄国是俄国,中国是中国。俄国有俄国的主义,中国有中国的主义,我方才一篇话,处处论到俄国,是说他革命党的组织,不是说他的革命的主义。俄国的革命所以成功,因为他的党,有党的意志,党员都牺牲自己的自由来承受党的纪律。中国革命之所以失败,就是缺乏这一层。这是现在国民党所觉悟到,而开始来取法的,也就是我十几年来奋斗以求之的。”孙中山说到这里,忽然以讨教式的口吻反问施滉:“西洋人为何争自由,中国人为何不争自由?中国人不但不争什么自由,并且连这个名词,得到现代的意义,还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这是何故?”

施滉等一阵紧张起来,三个人胡乱地答了一通,孙中山时而笑,时而倾听,最后他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中国人自由太多了,所以不知道有自由。我们想想,我们生活上头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吃饭吗?不是,乃是呼吸空气。吃饭,我们一天不过两顿三顿,最多四顿五顿,要吃到十顿八顿,我们便干不了了。然而我们呼吸空气,一分钟要进行三十次。我们吃饭要停止一天、两天、三天,都不至危及生命,我们试把呼吸停止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恐怕就要支持不了。这不是空气比饭重要吗?然而我们普通人想到生活要件的时候,只知道有饭,而不知道有空气。其故,就是因为空气很多,我们可以随便取用,故不但不知道它的重要,并且不理会果然有无这么一件东西。”

“请等一下,我需要去处理一件事。”说着,孙中山便起身朝另一个房间走去。他走的姿势像军人迈正步一样,于是施滉的同学何永吉悄悄议论,“大元帅这也太矫揉造作了吧!”

施滉马上制止,轻声道:“胡言!”随后向自己的同学解释道:“一个人绝不能一生一世矫揉造作的。一生一世的做作,便不是做作,习惯定成自然。他这种走路的法子,绝不是在我们面前如此,一定平常都是这样的。中国人有精神的太少,我们看见这快60岁的老头这样,便大惊小怪起来。”他的这番话,让同学很受启发。“原来习惯成自然,还真从孙先生身上看到了!”何永吉感慨道。

五六分钟后,孙中山回到会客室,还没有落座,突然又想起什么,又离开了施滉他们。“对不起,小同志们,我的工作很忙,需要处理很多事。”他回头解释了一句,风一样走了,不像一个近60岁的人。

又过两三分钟后,他重新坐在施滉他们面前,继续从从容容地说着他刚才说的话题:“人在空气里,不知道有空气,犹之乎鱼在水里,不知道有水。你要是把一条鱼,从水里取出来,放在陸地上,过一分钟,那鱼便知道有水了。你要把一个人关在一间屋里,把那间屋子里的空气用抽气机抽去,那人便知道有空气这件东西了。中国不知道要求自由,如同平常人不要空气一样。西洋人知道自由的重要而争自由,是因为自中世纪以来,人民的自由受剥夺得太甚了,如同抽气机里面的人,陆地上的鱼一样,中国人的自由实在过多了。中国人现在所要的,是纪律,不是自由。国民党的失败,也就是各人自由太甚所致。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取法俄革命党的组织,要注意纪律,要党员牺牲个人的自由……”

施滉等“小同志”听罢孙中山这番用“凡不知道的东西,是因为有的太多了”做大前提,拿空气和水来证明,以推论中国人自由太多,长篇大论,真是滔滔不绝。“似乎有道理,似乎也不全面。”这是施滉后来对孙中山这番话的评价。“不过孙先生这段话,归结到国民党内的现状,这当然是很对的。”施滉补充说。

在现场,孙中山说完上面这段话后,他的“小同志们”都愣住了。于是他把眼闭了闭,等着施滉他们发问。

“没有?”孙中山见“小同志们”有些被问住了,便换了个话题:“对于方才你们所问回国做事的问题,我想可以回答你说,请入国民党。因为国民党现在已经改组,国民党不是一个人支持的了,是要大家合作的。我们将来做事,一个人赤手空拳,不论有多大本事,总是很难,总要凭藉(借)已成的势力。国民党不问他以前如何不完善,但总有他十几年的历史,总有他的基础。现在真正为民治而奋斗的,也只有这一个组织。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入国民党。”说到这儿,孙中山似乎特别坚定,特别信仰自己的国民党。随后,他又问:“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施滉马上接过话,问:“照历史看来,统一中国,大半是从北而南,绝少从南而北的,这是不是不可逃的定理?假如是的,孙先生对于这层有什么计算?”

孙中山回答说:“言及‘统一中国,我们不要简单地认为从北而南,比从南而北容易。在学理上讲,似乎也有几分是真的,这大半由于北方生活比南方困难,北人到了南方,便留恋着不愿走,北人也就愿意向南方进行。南人则适得其反,到了北方,感着生活的不安,尤其是不能耐冬天的冷,所以不能在北方久住。不过北方统一南方容易,物质上的原因还不及心理上的原因的成分多。因为有这点物质上的原因,南人便很少敢向北方去,去的(得)越少,越觉得南人打不到北方。其实就最近洪杨时代,他们的兵也曾到过天津。那时因为只有五六千人,僧格林沁用几万马队来围困他,所以不敌,假如有几万人,怕北京不会攻下?况且就这五六千人,还在天津过了一个冬,然后整顿退归。僧格林沁几万马队,也奈何不得。谁说南人绝对到不了北方呢?这无非是心理作用罢了!”

孙中山没有从政治上讲“统一问题”,而是从南北自然环境和条件上讲述这番道理,顿时让施滉等清华学子有茅塞顿开之感。

何永吉插话道:“孙先生计划什么时候可以统一成功呢?”

孙中山说:“这是很容易的事,现在所愁的,不是统一,而是统一后的办法。有了办法,统一是不成问题。像曹锟、吴佩孚这种人,随时可以叫他们倒的。”

何永吉又问:“进行的方法如何呢?”

孙中山娓娓道来:“总要随机应变了,没有一定的方法的。比如现在的科学,都是近几十年几百年才有的。然而社会的存在,并不是社会学成立了以后才有,一切应用物理学的机械,如帆船、如车,也不是物理学成立后才有的。我们认定一个目的,往前做去,自然会有方法,这并没有一定的公式可以遵循。我做的一本书叫做《孙文学说》,你们看看,就可以明白这个意思了。”他进而又说:“世事变化不定,中国也许一两年内可以统一,也许一两日内可以统一,谁能知道?当初的革命党,谁能想到他们竟轻轻易易的(地)把一个清室推翻了?我们只有认定目的,望(往)前干去。”

何永吉见孙大元帅如此平易近人,越发大胆了,抛出一个哲学问题:“我们现在很感着没有一个完满的人生观,生活因而不得安定。孙先生做事几十年,一定很有经验,对于这层可以给我们一个指示。所谓人生观,即是Philosophy of Life或View of Life。”

孙中山听罢,把眼一闭,说:“View of Life:View太多了,要看你从哪一个View。就政治上说,我们应当为多数谋幸福,为真正没有幸福的人谋幸福,简单说来,就是替最下级的人民谋幸福。这层,只有现在的俄国在做。我们所最应当取法的。”

“我们到美国是否不能学到什么?”施滉也把自己肚子里的疑问抛了出来。

孙中山看着施滉,说:“以前求学,美国最好,因为美国比较的谋的是多数的人幸福。现在则不然,比较上谋多数的幸福的,乃是俄国。美国不但不这么样干,反而不赞成俄国的举动,所以英国都承认了苏维埃政府,美国独仍表示反对。美国怕俄国这种办法一来就要Upset(推翻)他现在的institutions(制度),所以要极力的(地)反对。因此,美国以前是极进步的国家,现在反变了极退化的了。诸君要到美国念书,极要留意,稍一不慎就要被他们带坏。像现在的王正廷、顾维钧这都是美国留学生,切不可学他们的样。还有中国最初送去美国的学生,大半都变成美国人,回到国来,看见种种腐败的情形,不想法子改良,反开口闭口You Chinese没有希望了,We Americans怎样怎样,像这种亡国奴要他们何用?你们切要小心。”说完,他朝施滉他们点点头,意思是你们这些“小同志”真的要小心哟!

施滉双眼直直地看着孙中山,内心觉得眼前的这位革命统帅对美国的看法有些“过火”。他对此有些不同看法。

这时,徐永煐请教孙中山:“现在所用的军队,外间很不赞成,说他们纪律不好。究竟军队的骚扰,是用着兵的时候,便一定不可免,还是我们可以得着较好的军队呢?”

孙中山说:“这倒不一定必不可免的。现在所用的云南军,虽然于革命上也有些渊源——从前有个杨什么的运动过的,在云南也打过很多革命的仗,不过现在分子改变了很多——然而他们不十分了解革命意义,也是无可讳言。我们现在正在着手编练革命军呢。”

徐永煐又问:“据刚才先生所说,国民党现在不注重一个人,注重组织和纪律。这个话也很对,不过凡事都要渐渐地来,不可骤几。例如以前的国民党,是孙先生一个人维持。国民党得有今天,是靠孙先生一个人。假如没有孙先生,国民党也许早就完了。国民党一来就是一个人支持,現在要改变这种局面,只能由一人的手里,交到较多的几个人手里。这较多几个人,即是所谓中坚分子。这个中坚分子的问题,是很重大的。古人说的好法不足以徒行,一定是要靠人的。现在徒说纪律,徒说组织,那么叫曹锟、吴佩孚一班人来,便会变成北洋正统的纪律的组织。叫陈炯明、叶举来,便会变成割据惠州的纪律的组织。所以分子问题就是人的问题,仍是很重要的。不知道国民党这次改组,顾虑到这层没有。假如不曾,恐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谓纪律,所谓组织,仍旧是一纸具文罢了。”

孙中山肯定地回答:“是分子问题,国民党当然注重的。再过五六个月,你们便可看我们的成绩……”

施滉这时做了个手势,他想打断一下两位同学,自己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想与孙中山对话,这就是他藏于内心有段时间的最重要的话题:中国革命,到底应该寄予谁身上?是你孙中山先生的国民党,还是苏联俄罗斯式的中国共产党?这话题因为有些激烈,施滉一直不敢直接冒出来,但他还是想直言不讳地请教孙中山。

但施滉没有了机会。这时,一位大元帅府的白须老者进来,他向孙中山深深一鞠躬后,孙中山马上起身回了他一个礼,随后又坐。可施滉他们觉得已经很不合适再耽误大元帅的工作了。于是三位清华学子起身向大元帅告辞。

孙中山也随后起身,与施滉他们一一握手,并说:“我很喜欢你们来谈。你们还有什么问的,或有什么意见,以后可以写信给我。”

可以说,施滉他们是欢天喜地地出了大元帅会客室的。整个对话时间近两个小时,可在施滉他们的印象中,似乎一瞬而过,“时间好像飞似的”。施滉后来这样回忆道。

“可是,我还有许多疑惑仍然没有解开……希望与孙先生再有一次长长的对话!”离开广州时,施滉对同学这样自叹道。但令施滉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心目中的“革命方向的伟大领袖”孙中山先生在会见他们后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就与世长辞了。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去世,其实在半年前就已经患病。也就是说,施滉他们走之后约半年时间,孙中山便发现了绝症。他患的是肝癌。

……

第十章“我身上的磷:希望它燃烧起来!”

在雨花台数以万计的烈士中,有一位我的老乡一直令我格外的敬重,他就是恽代英。为了写他,我专门两次到过他牺牲的地方——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的原址去拜谒。

那块地方现位于解放军某部驻地的院子内,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有几栋房子原样保留着,但里面已经很破烂,牢房内阴暗潮湿,墙壁和屋顶上都是一碰就会掉的碎片。恽代英和许多烈士当年就被关在此地,他们最后就是从这里走向雨花台的。而恽代英是少数并未被押到雨花台枪杀的,而就在牢房外的据说是一片荒草地上被杀害的。

现在耸立着恽代英雕像的那块地方,当年刽子手就在那里枪杀了我们党的好儿女、杰出的青年领袖恽代英。那里距牢房仅三四十米……敌人为何如此仓促地在现场枪杀了恽代英?据说是当时党内出了顾顺章这样一个大叛徒才导致了恽代英的悲剧。由于恽代英身份的特殊和他巨大的影响力,国民党中央监狱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连审问他的国民党狱官们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护着他们认为的“国家之栋梁”恽代英,因此我们的恽代英同志在之前一直没有暴露真实身份,直到顾顺章事件出来后。这个位居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顾顺章叛变后,几乎造成党中央“全军覆没”。当没有在上海打击捣毁中共中央机关和抓捕周恩来等中央主要负责人之时,顾顺章害怕了,害怕在蒋介石面前无法交代,于是突然想起了:“南京牢狱里你们还关着一个中共重要人物———恽代英呀!”就这样,恽代英的身份在1931年4月29日暴露。当日,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突然接到命令,要求“就地枪决”恽代英。

恽代英的牺牲对我党造成的损失无法用文字形容。如果顾顺章事件晚那么一个星期,党组织已经周密安排好的营救计划将正式启动,那么我党的这位杰出领导人将可能不会牺牲。然而历史无法“假设”。

恽代英牺牲的时候年仅36岁。他牺牲得太突然,又是当着监狱内许多同志的面被敌人枪杀的。当他高呼的口号声与敌人的枪声同时响起时,同志们得知他们所敬爱的恽代英牺牲后,全监狱的“犯人”悲痛欲绝。监狱中的地下党组织当夜就作出决定:等打倒敌人、建立新中国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恽代英牺牲的地方为他建一尊纪念雕像……现在我们看到的那座纪念雕像,就是由那些活着的同志们提议后所建起的。“每年代英的忌日和‘五四这两天,都会有很多青年和群众到这儿祭奠他……”驻地部队领导对我说。

在延安时,毛泽东曾高度评价恽代英,说他是一位我党难得的好同志。

周恩来与恽代英感情笃深,这样赞扬他:“他的无产阶级意识、工作热情、坚强意志、朴素作风、牺牲精神、群众化的品质、感人的说服力,应永远成为中国革命青年的楷模。”

中共元老林伯渠曾感慨道:“代英同志是最刻苦的,像这类的青年,老实说,我所遇到的还是很少呢!”

“抓住青年进取心,手书口说万人钦!血腥刀俎君菹醢,卅载难忘此恨深!”董必武在恽代英就义30周年时写下如此悲情诗篇。

那些曾经与恽代英一起工作的同事、同志则这样评价他:他是一位浑身散发青春和工作热情的人,他的革命激情可以让每一颗冷却的心燃烧起来,他的才华能够征服每一个跟着他干革命、做工作的人,他又是一位特别群众化的人,他是共产党队伍中的完美之人!

在上海龙华烈士纪念馆和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我多次见到恽代英的后人。我在听了他们的介绍后说,恽代英在我心目中,与邓中夏一样,是革命队伍中很难再找得到的天才革命家,如果他们活着,一定会跟周恩来一样,深受人民爱戴。

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这是恽代英在牺牲前作于国民党中央军人监狱中的一首生死离别诗篇,几十年后周恩来曾将其抄写赠年轻一代。在被押解南京之前,关在上海漕河泾监狱中的恽代英也写过一首著名的诗篇《时代的囚徒》,后来常被狱中同志们朗诵,从那个黑暗的监狱中传出后,至今仍在中国流传——

囚徒,时代的囚徒,

我们,并不犯罪,

我们,都从火线上捕来,

从那阶级斗争的火线上捕来。

囚徒,不是囚徒,

是俘虏!

凭它怎么样虐待,

热血依旧是在沸腾!

蚊蝇和蚤虱,

黄饭和枯菜,

瘦得了我们的肉,

瘦不了我们的骨!

囚徒,时代的囚徒,

我们并不犯罪,

我们都是从火线上捕来,

从阶级斗争的火线上捕来。

囚徒,不是囚徒,

是俘虏!

我们并不怕死,

胜利就在我们眼前!

铁壁和铜墙,

手铐和脚镣,

锁得住我们的身,

锁不住我们的心!

的确,正如周恩来曾经夸奖过的,恽代英是位“能说会道又特别能干的人”。他之所以成为青年领袖,除了他很早参加革命,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最早一批入党的同志外,他也是共产主义青年团的主要领导者之一,他还是《中国青年》等重要阵地的主笔。他的演讲天才与优美文字,使他在革命浪潮中一直处在浪尖之上,并被万众所瞩目。

你看,早在1920年,他在安徽宣城师范任教时就写下了《我》这样的光辉诗篇:

我身上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只有一副近视眼镜,

值几个钱?

我身上的磷,

只能做四盒洋火。

我愿我的磷发出更多的热和光。

我希望它燃烧起来,

烧掉古老的中国,

诞生一个新中国。

其实他就是“磷”。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块皮肤和每一滴鲜血、每一根骨头,都是由磷组成,他就是这样的一块为国家、为民族、为劳苦大众燃烧的“磷”——

他的诗篇中的每一个文字,都如他的思想和灵魂一样闪耀着“磷”的光芒。

昨天蓦然地想起来,

這魂魄还不曾有个地方安放。

这飘零的生活,

令心中每觉怅惘。

我待要不努力,

眼看见许多天使样的少年,

一个个像我样的堕入劫障。

我待要努力,

这罪孽深重的人类啊!

又处处的打消了我的力量。

是我对不住人类么?

是人类对不住我么?

我愉快的灵魂,

亦似乎感觉痛苦了。

这似乎是我听见了我灵魂的哀唱。

我知道我应该努力,

但我应该有更合宜的努力地方。

长铗归来乎!

何处是我的家乡?

令我这一颗柔软的心儿,

永远的这样系思怀想!

他就是这样的一片“磷”,一片蕴含了无限情感的“磷”,一片燃烧着激情的“磷”……

他的这片“磷”里闪动着中华民族精神和中华儿女忧国忧民的青春“磷”光:

嗟我中国,强邻伺侧,外交紧急,河山变色。

壮哉民国,风起云蒸,京津首倡,武汉继兴。

维我学界,风潮澎湃,对外一致,始终不懈。

望我学生,积极进行,提倡国货,众志成城。

力争青岛,事出至诚,口诛笔伐,救国之声。

愿我同胞,声胆俱张,五月七日,毋忘毋忘。

1919年,燃遍中华大地的“五四”运动,让恽代英开始走向政坛,崭露头角。这一年,他在武汉领导学生运动,从此也奠定了他中国青年领袖的地位。他所创办的《学生周刊》上的这篇发刊词,表明了他内心的政治立场和对时局的敏锐判断,以及对未来的志向。

恽代英的祖籍在江苏常州,而他自己出生在武汉。在常州人的眼里,恽氏家族与史学世家司马迁有段渊源。传说汉武帝时的平通侯杨恽是司马迁的外孙,为人铁骨铮铮,因为在皇帝面前直谏,结果被贬为庶人。日后,杨恽依然对汉武帝不满,并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流露出这种情绪,结果被皇帝降旨腰斩。杨恽的子孙无奈从此只能以“恽”为姓,后居于常州,耕读传家。到了明清时代,恽家名人辈出,成为常州望族。恽代英的祖父恽元复因多才多艺,深受湖广总督张之洞欣赏,被聘为高级幕僚,恽家从此迁至武汉。恽代英的父亲也是位擅长诗文之杰,而他的四子代英也从小跟着知书达理的母亲天天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少年时的恽代英就是位“奇才”。

他在读小学时,有一天举人出身的老师李沅衡在批改学生作业时,竟然激动得差点连茶杯都掉在地上:“奇才,奇才!奇男儿、奇男子也!”为什么?因为李老先生读着恽代英的文章,不知不觉完全沉迷,最后拍案大叫起来。

“老夫要把它抄下来!”先生竟然要抄一个小学生的文章,这本身就是奇事,而且这位先生不是手抄了恽代英一篇两篇文章,而是一大本。恽代英的文章之好,他自己也有这样的自夸:

“吾为文皆不预布局面,见题即直抒己意。亦不好矫作古语奇语。但偶一为之以为笑耳。吾作文振笔直书,新颖之思想自然由笔尖写出。此思想之由心至手、至笔、至纸,顷刻之间耳。于顷刻之前,吾固无此思想也。此等奇境,吾每作文即遇之,仿佛若仙助者。言谈之间亦然,每有隽语冲口而出,自讶其奇,确非所料也。”

“吾为文各不用稿,故每有误处。然吾好将错就错,故作周折,以自圆之。自圆之究竟有效否,殊难言之。然多能令人仍觉其自然,他人阅者决不知吾此中有何等周折也。”

“吾最不愿他人以机械心等我。”

可贵的是,恽代英良好的家教和正规的学习,使他对社会、对人生,从小就有独立的见识。他在少年时就剖析自己:“吾愿富,然亦不畏贫。富必有以利世,贫必有以守身。”“吾自以知识能力求富,为必然可能之事,故吾信吾将来必能成吾此志也。”

在母亲的要求下,恽代英从小就开始记日记,一直到地下斗争的年月才因不便而停笔。正是这样的每日记事,可一日三省,他由此也将记日记作为“最良的”修养培养和自我教育。1927年1月,他与沈葆英结婚。新婚之夜,恽代英将妻子拉到自己的书房,让她看自己保存的一箱箱书籍和一本本日记,真诚地对妻子说:“你想了解我,就看看这些日记。”文如其人,我手头有一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的《恽代英日记》,厚厚的一本,随便翻阅,便感一位正人君子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是恽代英。你能感觉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站在你面前,你能感觉一位激情澎湃的青年站在你身边,你能感觉一位诗人站在你后面,你能感觉一位哲人站在你头顶之上,你当然更能感觉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你前面领路……

18岁时,恽代英考入武昌的私立中华大学。这一年,远在上海的一家大刊《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义务论》的文章,作者正是刚进大学预科的恽代英。

“今之持论者,大别之为二端:宗教道德家,以为人应知其义务,不必知其权利,所谓利他派也,亦谓之义务论。法律政治家,以为人应知其义务,亦应知其权利,所谓完美之利己派也,亦谓之权利论。”这是恽代英《义务论》文章的开篇语。他在此文中指出,权利论会侵犯他人利益,容易引起争端;而义务论可以防止野心,促人见义勇为,顺乎人情和民心,应该提倡和肯定。

恽代英作为大学预科生,能在当时的大上海的大刊上发表文章,这在中华大学师生中赢来一片赞誉。“奇才果然名不虚传!”让同学们羡慕的是,这篇文章还让恽代英得了10块大洋的稿费。这在当时也算是了不得的事儿。

1915年,日本帝国主义提出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时,恽代英便挥笔疾书,登台演讲。两年之后,他在学校发起了一个进步组织——互助社,后来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之一的林育南是恽代英发展的互助社成员之一。这个青年学生组织,强调的是自我修养,成员每人每天要报告自己在一天中所做的事,尤其要反省做得不对的事。恽代英十分注意以身作则,做得不好的地方自罚自教。有一次反省教育会上,恽代英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次自己在过江时收票人忘了收他的票,后來他主动补交了票钱一事。“你与别人谈话,经常爱开玩笑,这样有时显得不严肃。”有人批评恽代英。“很好很好,我改。这是药石之言,我一定改!”党内同志后来都说恽代英不仅个人修养好,而且处处事事都是个高尚高贵的人,这与他从小的家庭教养和学校中经常自觉的自我反省有关。

“蔡元培先生告北京大学诸生言,大学生专研学问与专门之重实用者有别。故大学生宜专心学业。余意不然。(一)先生以为必如此学术乃昌乎?则学术而不顾实用,不证之实用,必非实学。(二)大学生不重实用,非国家设立翰林院,则将来何以为生。(三)专门毕业生如能以科学尽职分,其不足者自必勉学,其谬误者自必改正,其研究学术之效必更远且大。”一个青年学生,敢对北京大学校长如此“狂言”,可见恽代英不畏“霸权”的性格。这里他批驳北大校长的大学生宜重视学术而不必重视实用的观点,即使现在来看,仍然是正确的。恽代英之所以能够成为青年领袖,与他独立思考、独立见解,并且能够引领他人和严于律己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因为同学们信他,他说的话、做的事,符合时代,适宜社会,对路青年人的心坎。

“五四”运动之时,他已经是武汉学生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了。在那一场燃烧革命青春火焰的伟大运动中,北京大学的学生走在时代烽火的最前面,武汉青年紧跟其后,领导这面旗帜的正是恽代英和年岁比他还小的亲密同学林育南。

“血,已经燃烧起来了!帝国主义者:还我青岛!誓雪国耻!”那几天,在声援北大学生的街头,在学潮如浪的游行队伍前,恽代英的才情和激情皆喷涌而出——

你若是个人,你还要把金钱供献给他们,把盗贼认作你的父母吗?

我亲爱的父老兄弟们,我总信你不至于无人性到这一步田地!

三江武汉燃烧了!5月9日,恽代英写的这份传单被刊发在武汉的《大汉报》上,顿时如滚滚惊雷,震荡了长江两岸的每一条街道、每一颗爱国的心。

当日,恽代英又挥笔写下4000余字的《武昌学生团宣言书》,声援和支持北大学生运动,愤怒痛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恶行径。当局军警十分害怕,包括日本军舰在内的荷枪实弹的中外反动势力的黑云一起压向武汉人民,尤其是企图阻止罢课声援北京学潮的广大学生们。

“帝国主义霸占我领土,每一个中国人都应当站起来与强盗斗争!爱国运动,人人有责!我们不怕被捕,不怕坐牢,不怕流血!”

反动军警已经荷枪实弹走到了街头。然而学生们并没有被吓倒,游行的队伍反而越来越壮大。恽代英欣喜若狂地赞美道:“今日为罢课演讲之第一日,即湖北学生与官厅宣战之第一日也!”

血,开始流淌了。

武汉街头的许多学生被反动军警的刺刀和枪弹刺伤、击中……100多名学生被捕之后,恽代英、林育南和李求实等继续指挥学生们在街头静坐,以抗议反动当局的罪行。又一批学生被当局军警打伤逮捕。

武汉街头的“六一惨案”如此形成。恽代英开始思考:爱国运动光靠学生们孤军奋战还不行,应当像上海一样,发动工人支援。

他来到了工厂、码头,并与大律师施洋一起,开始鼓动湖北各界,与学潮汇成罢工罢课罢市的爱国新高潮……

1919年6月中旬,全国学生联合总会在上海成立,恽代英派林育南和另一位学生去参加会议,而林育南从此也成为中国革命道路上的一位重要人物和中国工人运动的领袖,直到1931年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上海龙华监狱,成为著名的“上海龙华二十四烈士”之一。这是后话。

再说留在武汉继续进行学生和工人爱国运动的恽代英与律师施洋等,一直坚持领导了长达两个月的学潮和工潮,有力地打击了反动当局的气焰。

“必须把恽代英解聘,否则将封闭中华大学。”当局给恽代英所在的大学“开出条件”。得知此事后,恽代英主动找到校长,表示愿意为保全学校而牺牲自己。

1920年1月,恽代英辞去中华大学中学部主任职务。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早期组织正在多地成立,恽代英的思想也在不断升华着。这一年,他发表在《少年中国》杂志上的《论社会主义》一文中明确地提出:“世界的未来,不应归个人主义的无政府主义,乃应归于共存互助的社会主义。”

“代英,你这位‘未来之梦思想家,来我这儿实现理想吧!”1920年年底,恽代英收到安徽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校长章伯钧的来信。章先生的那所学校亦称“宣城师范”,位于安徽宣城,是所名校。“你的‘未来之梦不就是要到农村办教育,办实业,创造共同生活吗?我这儿由你去理想行事,由你当教导主任,你还不来?”章校长求才若渴,如此诱惑“未来之梦”倡导者的恽代英。

“去!去宣城师范革教育之命!”恽代英不仅自己决定去,而且还带着学生李求实等4人一行,全都往宣城去投奔章校长了。

“大喜大喜!如此才俊来此,令我宣城师范从此名垂千古呀!”章伯钧见恽代英等真的到来,欣喜万分。

以恽代英的才干和倾注的心血,他的“未来之梦”教育新模式很快在宣城师范得到广泛推广和实现,令人耳目一新的学校和教育方式,使这里的学生和老师都如沐春风。“秉承千古以来所养成的书篓教学非有益于开拓人的思想和心智,读书在于实用,在于做有益于社会之人,这是我们的目标和方向……”恽代英的思想与观点赢得了多数人的赞同与支持。革新的宣城师范从此焕然一新。近在咫尺的芜湖省立第五中学校长刘希平老先生得知恽代英大名后,特邀其到五中讲学,这两位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一老一少著名教育家也从此结下深厚友情。

恽代英在宣城师范期间,不仅教育改革风生水起,而且反帝反封建反旧政府的学生运动也一浪比一浪高。连上海的《申报》《新闻报》都不时称赞他是“少年中国学会”的出色会员,是一位爱国志士,学问渊博,品性优良,为青年所愛戴。

1921年5月,在少年中国学会第二届年会于南京召开前,恽代英向章校长提出辞职,要去做一段时间的社会调查。章校长再三挽留,最后是恽代英答应将好友林育南调来宣城方算了结此事。

7月初,恽代英结束近两个月的社会调查,登上驶往南京的长江上的轮船。面对迎风扑来的大江巨浪,恽代英心潮澎湃,因为真正的未来其实并不平静……

果不其然。于南京召开年会期间,“少年中国学会”这一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最大的进步组织,事实上也面临着内部成员对一些政治问题的不统一看法,争论与争执成了会议的主色调。让恽代英庆幸的是,出席此年会的人员有高君宇、沈泽民、张闻天、邓中夏、黄日葵、刘仁静、杨贤江、杨效春、王克仁、方东美、邰爽秋、蒋锡昌、李儒勉、沈怡、刘衡如、阮真、穆济波、赵叔愚、陈愚生、陈启天、陈仲瑜、左舜生等23人。他们中好几位后来都成了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和中共一大代表,其中多数后来也与恽代英一样,为中国革命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成为革命烈士。

在上海秘密召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前的半个来月,恽代英在湖北黄冈主持召开了“共存社”的成立会,湖北各地派出的青年代表共24人,这在当时规模也不算小了,因为不久后在上海召开的中共一大也就十四五个人(包括会务和共产国际代表)参加。“共存社”由恽代英起草了《章程》和《宣言》,其中非常明确和清晰地指出了这一组织是“拥护无产阶级专政,赞成布尔什维克政党,成立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共存社”,把无产阶级革命的目标和策略写在了自己的旗帜上。

“共存社”成立会召开不久,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正式成立,恽代英便宣布他领导的“共存社”完成使命,于是多数社员在他的影响下,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和青年团。恽代英自己也是在1921年年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恽代英的品质决定了他是一位守信和忠诚信仰的共产主义战士。成为中共党员之后,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以一名马克思主义者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要求自己的言行。1921年秋,同为“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的四川永宁道尹公署教育科科长卢作孚邀请恽代英去四川泸州的川南师范任校长兼教务主任。这所创建于1901年的新型学堂在恽代英接手时,已经非常破落。他在老校长王德熙的支持下,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把德才兼备作为学生和教育家的教育方向与目标,要求培养出来的教师必须具备诚信、勇毅、勤俭、负责、博爱、进取等品格,使学生能服从真理、反抗非理。很快,恽代英全盘接手了办校权力,聘请了来自武汉、上海、重庆、成都等地的名师和进步人士,如萧楚女、李求实、刘愿庵、穆济波等,同时提出师生平等、学生自治、学校公有等口号和《十二大纲》。如此一番大胆改革,该校迅速成为四川名校,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甚至不得不设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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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海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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