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奇:在中国交通文化研究中提升文化自信

2021-07-07 07:36汪玚
交通建设与管理 2021年2期
关键词:交通文化

文/本刊记者 汪玚

住建部专家委员会委员、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张文奇

“人类之历史,始终是不得不和产业史与交通史关联着,而被研究、被整理。”

——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

作为世界上五千多年文明连续发展的大国,中国交通遗产数量巨大、体系博大、历史悠久、内涵深厚,是交通运输网络促进国家经济发展、政治治理、民族融合、社会沟通、文化传播、生态保护、对外交流体系构建的文明见证和历史载体。如今,健全和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脉络正进一步成为举国体制。

交通运输部党组书记杨传堂、部长李小鹏2018年就曾共同在《求是》上发布署名文章《奋力开启建设交通强国的新征程》,在提及“构建交通强国的交通运输支撑保障体系”时指出,要“弘扬新时代交通精神,打造人文交通体系”。

《交通强国建设纲要》中明确提出:“培育交通文明,推进优秀交通文化传承创新,加强重要交通遗迹遗存、现代交通重大工程的保护利用和精神挖掘,讲好中国交通故事。”

住建部专家委员会委员、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张文奇应交通遗产与文化线路研究中心之邀,对交通遗产与文化线路工程展开研究,并在接受《交通建设与管理》记者的采访时畅谈了研究感受与心得。

中国交通文化沿革:伴随历史发展的脉搏

让张文奇在研究中感受最为深刻的,便是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他认为,深入挖掘交通遗产,潜心研究其与文化线路的结合,会极大提升我们的文化自信。

交通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要素。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写道:“人类之历史,始终是不得不和产业史与交通史关联着,而被研究、被整理。”

在历史发展的每一阶段,几乎都可以看到交通进步的轨迹。

因此,怀抱着长远发展的视角,张文奇指出,挖掘中国交通历史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对梳理整个交通运输系统也具有重要意义。

秦驰道示意图(图片来源于网络资料)

从干道到网络:为交通事业发展奠定格局

人类早期大致遵循“沿河推进,寻隘拓展”原则开辟、选择交通。而中国古代疆域形成、扩大与巩固的过程,也是交通网络建立、扩展和完善的过程。

以周朝为例,周在各地分封诸侯,利用所建置的政治军事据点以为藩屏,来维护中央政权的统治。这种政治体制要求各地与周王室保持紧密的联系。当时以车兵为军队的主力,也要求各地有平阔的大道相通。从出土西周青铜器的铭文和文献记载中均可看到,周王室主持修筑的连通各地的交通干道被称为“周行”或“周道”。《诗经·小雅·大东》中说“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形容“周道”如同磨石一样平整,如同射出的箭一样端直,体现了这种交通干道规划设计的合理和修筑施工的严谨。

春秋时期,交通建设有了新的进步。大致在这一时期,太行山、秦岭等峻岭都开始有车路通行。在此基础上,交通设施得以进一步健全。据《周礼·地官·遗人》记载,贯通都市和村野的交通大道上,每隔十里,设置有“庐”,用以提供行旅饮食;每隔三十里,有可以止宿的“宿”,并有服务于行旅的粮草储备;每隔五十里有“市”,具备住宿条件更为优越的“候馆”,行旅消费品的储积也更为充备。

当时,中原各国普遍沿交通干道设立交通站,置备车马和专职管理人员,遇到紧急情形,则乘传疾驰,次第相继,使军情政令能得以迅速通达。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意为德政的流行普及,比邮驿系统传达政令还要迅速快捷。可见当时驿政的发达。

交通在秦汉时期得以飞速发展。二者都将发展交通作为主要行政任务之一。秦汉交通的主要形式为此后两千年交通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本格局。秦朝交通建设最具有时代特色的成就,是驰道的修筑。

对于驰道的形制,西汉人贾山曾经有这样的记述:“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所谓“道广五十步”,即路面的宽度达到五十步(相当于现在的69米左右)。关于“三丈而树”,一种解释说,在路面中央三丈皇帝专行的车道特别做出标示;另一种则称,在道路的两旁每隔三丈植一棵树。“厚筑其外”指路基的构筑务必要求坚实,两侧又形成宽缓的路坡。“隐以金椎”指用金属工具夯击以使路基坚稳。“树以青松”是说道旁行道树的树种主要选用松树。贾山还说,秦王朝修筑的驰道,东方通达燕地和齐地,南面行抵吴地和楚地,江湖之上,以及海滨的宫观,都可以一一连通(《汉书·贾山传》)。

驰道,实际上已经成为当时全国交通网的主纲,是区别于一般道路的高速道路。驰道的路面分划为3条,也是我国最早的具有分隔带的多车道道路。

中国人在交通上的探索,远不止于陆上。

据《左传·哀公九年》记载,吴国在“邗”地构筑城防,并且完成了“沟通江、淮”的工程。邗沟的开通,是中国古代运河建设史上的创举。邗沟通航,实现了南北水路的连接,促进了南北文化的交融。此后,吴王夫差为了引舟北上,称霸中原,又把邗沟向北延伸,进一步沟通了淮河以北的水路。

大约开通于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0年)的鸿沟,是继邗沟之后又一条著名的运河。鸿沟沟通黄河水系和淮河水系,进一步便利了南北往来。

运输工具:甚至可影响领袖当选

我们所熟悉的愚公移山、五丁开道等故事,依稀透露出远古先民们发展交通事业的艰苦努力。被后人称为“轩辕氏”的黄帝,因其在交通方面的功绩被广泛称颂。西晋崔豹所著《古今注》及《志林》等古籍说黄帝与蚩尤作战时,蚩尤作大雾,黄帝造指南车为士兵领路。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写:天下有不顺从者,黄帝则予以征抚,“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交通运输工具除承载运输功能外,在祭祀、军事、文化中,也显示了其在各代中占据的重要地位。殷墟卜辞中已经多见象车之形的“车”字,结构多有不同。大型墓葬多附有车马坑并随葬车马器,车马被作为奉献于先祖的重要祭品之一。战车也是体现军队实力的主要军事装备,这种以车战为主的作战形式,对交通道路提出了较高的要求。甲骨文中结构多样的“舟”字,说明当时的木船已经有多种形制。卜辞中所见“凡”字作“帆”的象形,反映当时借用风作舟航动力的水运形式已经出现。

张文奇认为,古人对运输工具的改造,体现着其在实际活动中的重大意义。他以指南车、击鼓车为例,“古人不像我们现在有GPS,定方向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汉朝‘计程车’——击鼓车的发明,又把圆的距离转化为直线的距离,很有开拓性。”

中国的智者们从未停止对交通运输工具的研究,一些现代装备也可从古代工具中窥见端倪。“当下大热的房车,似乎是从西方发展而来,然而早在秦汉时期,马车中就将车与房进行结合,满足交通运输过程中的防风雨、独立空间、储物等多项需求;始见于唐朝记载的画舫等,也在长期的水运中‘进化’出了居住、娱乐等功能。”

道路管理:承载城市兴衰

在道路管理方面,我国也有长足发展。张文奇介绍说,我国道路很早开始就有道路级别,如京畿道、御道,驰道、驿道等,不同等级各有要求,体现了中国古人的智慧。秦朝以来,各个朝代对道路管理都非常重视。如“雨毕而道除”,雨后消除路上的积水。“列树以表道”,用不同的树种和树的数量来表示里程。行车要有符传,即行车通行证。“出入不时”,指按时出入。“出入不物”,即对违禁品,危险品进行查处。夜间有巡查人员,相当于英国十三世纪的守夜人,但我们比英国要早1000多年,体现出我国交通角度的先进性与精细程度。

唐朝以后,道路管理愈加完善。张文奇举例称,“如果你从当时的世界性都市——长安出发,主干道就有六个方向可选,从洛阳出发也有五个方向。这个时期对外国的交往也更加紧密。”可以说,交通的发展,承载着历史上许多重要城市的兴衰。

张文奇表示,中国古代交通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内容丰富多彩,限于篇幅,只简要谈了一些陆路交通的情况,实乃挂一漏万。

“历朝历代均可绘制出当时的道路骨架和水网,我国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可作为参考资料。”张文奇表示,“虽然其中仍有一些需要考证,但考证求真的过程非常有意思。”

在张文奇看来,国家的强盛,最终表现是文化的强盛,交通文化建设必然是交通强国建设的重要基础。“对于我们来说,可以挖掘的内容有很多。一些路段,如栈道、古道,可结合交通、历史、人文等,在调研基础上进行保护开发。”

在丰富史料的框架基础上,利用现代先进技术,可以复原出部分遗址、被破坏文物当年的原貌。“这项工作有一定难度,需要综合研究,但很有必要,值得我们花心力进行研究。”

以中西方交通文化对比为切入探寻更全面的交通观

张文奇肯定了“国家交通遗产与文化线路建设工程”的提出,是交通运输行业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精神,也是建构完善的交通遗产生态、推动交通强国建设的重要举措。

但在他看来,如要将其作为试点项目进行推进,仍面临很多现实问题。张文奇建议以中西方交通文化的对比作为其中一个切入点,以更全面的认识来看待中国交通与世界交通。

张文奇在研究时发现,目前学术界对于中外交通的联系,通常有两种描述方式:一是以历史时间为轴,梳理中国不同历史时期与世界的交往;二是按地理坐标轴,梳理同一时期时中外往来。

然而,无论以哪一种描述方式,不可否认的是,古代中国与西方诸文明的发展虽各有特色,但从来就不是绝对封闭或孤立的。通过交通往来,两者在物质交易、文化交流的过程中,也不断互相影响。

从中国和西方青铜器时代遗存下来的器物,如兽角刀把头双刃剑、环型刀把头双刃剑等,可窥见两者间存在的交流痕迹,而这些,均离不开交通。如公元前5至前4世纪,无论是中亚、希腊发现的早期中国文物与文化影响,还是中国发现的早期西方文物与文化影响,都是经由“草原之路”斯基泰贸易通道进行交流的。

秦汉帝国的强盛与繁荣,在古代中西交通与文化交流的另一端,准备了成熟的条件。两汉时期的中西交通与文化交流,更因汉使的西域之行揭开了新的纪元。考古资料证明,早在文明的朝霞时期,中西方就有了广泛的文化接触,主要通道就是丝绸之路。

而在中国的张骞、班超和黄门译长们艰难跋涉在无边的沙漠,战风斗浪航行在无际的大洋,开拓着通往西方的陆上和海上的丝绸之路的时候,在遥远的西方地中海世界,人们也在千方百计地设法打通与“产丝之国”的交通线。据《后汉书》记载,公元166年,大秦(罗马帝国)安敦王朝派使者出使东汉,这也是正史中关于中国与欧洲直接往来的最早记载。

中国和欧洲之间频繁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使大量中国文明传播到欧洲,从而给欧洲的文艺复兴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条件,并文学艺术方面对其产生了重要影响。17、18世纪,由于新航路的开辟,中国文化的大规模西传盛极一时,掀起了席卷欧洲的“中国风”,对启蒙运动产生了直接和巨大的影响。马可波罗称,“中国美术工艺影响法国宫廷的中国趣味,但更重要的是唤起了欧洲一般社会以一种假想中快乐的人生观,给欧洲的思想革命铺平了道路”。微积分发明者莱布尼兹曾说,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完善的存在,从东方的中国,让我们觉醒了。德国哲学家黑格尔也称中国为“先进的东方”。

“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会有一些分歧,但总体来说,如何有利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应该向这个目标来集中。”张文奇表示,“从这点来看,习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非常正确且重要的思路。”

张文奇认为,交通对推动社会文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及其系统性和开放性特征,决定了交通遗产建设必将成为推动文化强国和交通强国建设的基础性文化工程。我国推动交通强国建设为交通运输遗产这一有待开拓的新领域带来了宝贵机遇。

而通过交通运输遗产体系建设,推动交通强国战略与历史元素相结合,能够为我国交通强国战略提供强大的精神文化支撑,还将对落实中央有关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保护利用,对构建有中国特色的交通运输文化遗产体系及发展交旅融合事业等都具有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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