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文书研究的田野调查实践述论

2021-07-08 10:53冯小红
邯郸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太行山文书田野

冯小红

太行山文书研究的田野调查实践述论

冯小红

(邯郸学院 地方文化研究院,河北 邯郸 056005)

田野调查是太行山文书研究必要的步骤之一。田野调查前的准备工作包括文书整理与初步研究、研究问题与地域的选择两个步骤,其中后一步骤分为选择某个村庄开展研究和专题研究两种。与之相对应,田野调查的实施也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与村庄建立永久性联系,长期开展田野工作;另一种是与村庄建立临时性联系,短期开展田野工作。田野调查的成果包括调查日志和调查所得资料。对于深入理解乡村社会的历史,田野调查与解读文献缺一不可,二者可以互通有无,相互补充。

田野调查;准备;实施;成果整理

田野调查是历史人类学必不可少的研究方法之一,在历史人类学论著中常常被提及,但是以往的研究阐述其基本原理和方法者较多,总结其具体实践者较少。近年来,笔者带领邯郸学院太行山文书研究团队,在冀晋豫交界的太行山地区进行了大量田野调查实践。本文拟对这些实践加以初步总结,以便在以后的研究中更好地使用该方法。

一、田野调查前的准备工作

太行山文书研究的基本路径包括文书整理与初步研究、研究问题和地域的选择、田野调查、深入开展问题研究等步骤,田野调查只是其中一个必要的步骤。如果把田野调查单独拿出来研究,则其前面的两个步骤——文书整理与初步研究、研究问题和地域的选择,均可视作田野调查的准备工作。

首先必须明了的是,太行山文书研究主要是以新发现的民间文书为基础开展的研究工作,因此,深入细致的整理和解读文书是全部研究工作的开端和第一步。太行山文书的整理方法是在敦煌吐鲁番文书整理方法的基础上修订而成,包括文书编号、归户、定名、题解、录文和电子化等几个步骤。[1]在这些步骤中,对于日后开展田野调查至关重要的步骤就是归户,即弄清楚文书来自什么地方。文书的归户信息越细致,对日后的田野调查工作越有利,最好能够将每件文书归户到村。

在完成一定数量文书的整理工作之后,就开始从中选择研究的问题和地域。就近年来太行山文书的研究来看,选择研究问题和地域的方式大致可分为两种方式。

第一种方式是选择文书较为丰富的某个村庄开展研究,研究的地域就是该村庄。在太行山文书中,如果某个村庄的文书十分丰富,那么即可将研究聚焦于该村庄,再根据该村文献的内容和特点选择要研究的问题。近年来,太行山文书团队的研究人员用此种方式进行了多个村庄的研究,如福建屏南县后章村、河北省武安市十里店村、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东沟村、河北省邢台县北尚汪村、河北省涉县王金庄村、山西省昔阳县长岭村等。以邢台县北尚汪村为例,太行山文书藏有该村档案300卷(册),包括晚清会社账册、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地亩册、集体化时代的账册和单据、集体化时代的成卷档案、笔记和照片等类别。[2]研究团队的成员芦会影博士即以该村为中心,开展集体化时代的村干部研究。她研究的地域就集中在北尚汪村。

在选定要研究的问题和地域之后,即着手准备田野调查。此时的准备大致包括两个方面的工作:其一是准备调查的内容,如村庄调查一般要搞清楚村庄的地形和地貌、人口、家族和姓氏分布、农副业生产等内容,要列出详细的调查提纲;其二是与拟调查的地域取得联系,我们的经验是最好通过官方渠道与当地政府建立正式联系,然后在当地政府的安排下开展田野调查,这样一来会省去很多麻烦,能够使田野工作顺利进行下去。

二、田野调查的实施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可以选择适当的时机前往调查地点开展田野调查。

因为上述两种选择研究问题和地域的方式不同,所以开展田野调查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对于第一种问题和地域,一般应与村庄建立永久性联系,然后长期开展田野调查。我们的做法是通过正式渠道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再由县乡政府出面联系村庄,然后我们与村委会联合建立工作站,最后依托工作站长期开展田野调查。截至目前,我们在武安市十里店村和昔阳县长岭村建立了工作站,近期拟在涉县王金庄村和邢台县北尚汪村建立工作站。下面笔者以武安市十里店村工作站为例说明之。

十里店村本就是“学术名村”,该村因柯鲁克夫妇的实时实地调查及两本纪实性著作《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及《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而闻名于世。我们藏有该村契约、账册等文书总计800余件,绝大部分是集体化时代的账册和凭证。为方便开展研究工作,我们通过学校领导层与武安市委、市政府建立联系,随后武安市委、市政府命令石洞乡政府和十里店村委会配合我们行动。双方接触数次之后渐渐熟悉,在双方共同促动下在十里店村召开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挂牌仪式,于是“邯郸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十里店工作站”正式成立。十里店村将村委会的旧址提供给工作站无偿使用,该旧址位于村庄中心位置,是一座三层小楼。我们对小楼重新进行了粉刷,购买了家具、被褥和灶具,把工作站建设成一个能吃能住能够长期坚持调查的基地。作为对村庄的回报,我们在工作站的三楼为该村建设了一个小型展馆,重点展出柯鲁克夫妇的调查资料以及该村土改的成果。对十里店村的田野调查由顾海燕博士负责,他利用这个工作站陆续在该村开展了近两年时间的调查,搜集了大量口述资料,并拍摄了大量照片。

对第二种问题和地域,一般与村庄建立临时性联系即可。这种临时性联系,可通过正式渠道与当地县乡政府建立联系,亦可通过非正式渠道,通过朋友和熟人关系与被调查的村庄取得联系。此外,调查的时间也较短,一般一天之内即可完成调查,较为繁琐的专题大致在三两天内也可完成。下面笔者以涉县甘泉村调查为例来说明之。

太行山文书藏有涉县甘泉村的一批文书,这批文书全部为晚清民国时期文书,总计50余件,其中1938年的村庄账册总计41件。笔者根据“甘泉账本”和当时涉县的背景材料,设计了研究全面抗战初期“财政无政府”状态下的农民负担和抗战前村庄保甲设置实况两个题目。随即我根据这两个题目拟定了调查内容,其中第一个题目需要调查该村的地形地貌和耕地情况,第二个题目需要调查该村保甲的分布情况、1939年3月份的甲长和7月份的甲长之间的关系等。在开展调查之前,我通过邯郸学院的涉县籍老师联系了该村的一名退休干部,这名退休干部又联系了该村一名曾在磨坊工作过熟知各家情况的老人。于是,某天我驱车前往甘泉村。到村里后,我在一名老人的陪同下,先用大致一个多小时时间考察了该村的地形地貌,观察了该村的耕地,并了解了该村农副业的基本情况。随即我们回到另一名老人家里进行访谈,通过访谈弄清了大部分问题。后来,两位老人陪同我又找到一名94岁高龄的老人,就几个尚未解决的问题对该老人进行了访谈。整个调查过程一天即完成。

三、田野调查成果的整理

田野调查的成果包括两种资料,一种是调查日志,一种是调查所得资料。

调查日志是调查过程的记录,其体例综合日记和大事记的体例,至少包括调查时间、调查地点、调查人与被调查人、调查经过等基本要素。下面笔者以和顺县桦树岩村调查为例来说明日志的体例。

调查时间:2020年10月30日

调查地点:和顺县桦树岩村

调查人:冯小红、贾建钢、李红霞、刘子元、姚娇、邵世臻

被调查人:李玉庆,75岁,原桦树岩村村支书

赵建忠,67岁,河北村人,著有《神奇九峰》一书。

在做访谈的同时,调查人站在九峰庵门口,俯瞰了村庄全貌,观察了东面和南面的地形、地貌和耕地形状。

在访谈结束往山下走的路途中,贾建钢、李红霞、刘子元、姚娇、邵世臻等5人在赵建忠带领下,现场观察了生长在悬崖上石头夹缝中的一棵松树。

11:30—12:20全部调查人员步行到村中,现场考察村庄布局,特别观察了汗池的情况。其间,贾建钢还考察了该村已经废弃的戏台和小学。

调查所得资料包括访谈资料、庙宇和碑刻资料、民间文书、民居民俗资料等。

访谈资料是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交谈的资料。由于交谈过程类似于拉家常,说话速度较快;另外,由于被访谈人多用当地方言讲话,访谈者当下很难完全听明白,因此,访谈时一般要使用录音笔录音,访谈结束后再依据录音将访谈内容整理出来。近年来出版了很多严谨的口述资料集,如杨学新主编《根治海河运动口述史》(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访谈内容的整理可以这些口述资料集作为范本。

庙宇和碑刻资料。太行山文书分布的主要区域冀晋豫交界地区村村有庙宇,且大部分村庄都有不止一座庙宇。之所以将庙宇和碑刻放在一起,是因为凡是庙宇,几乎皆有记录建庙过程和重修经历的碑刻和烧香用的香亭。当然,村中碑刻除了庙宇碑刻之外,还有家族祠堂碑、界碑、官坊碑、墓碑等,这些碑刻也在搜集之列。对庙宇要拍照,并记录其名称、位置和建筑规模,最好能够在村庄地形图中标出这些庙宇的位置。对于各种碑刻,除记录其物理特征外,最重要的是做拓片,并整理出村庄碑刻集。

民间文书。太行山文书研究团队田野调查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补充搜集民间文书,这些文书包括村委会和老会计所存土改之后的土地房产所有证存根、会计账册、村干部笔记等,村中各家族长房长孙所存家族文书(契约、揭约、分书、合同、证书等),新、旧家(族)谱。尤其注意搜集家(族)谱,这些家(族)谱系的记载往往包含正确解读其他文书内容的“密码”。

民居民俗资料包括古建筑的布局和装饰、村民衣食住行的历史遗存、历史上的生产和生活用具等,调查时要对这些实物加以拍照,并向当地人询问其结构、特征、用途和用法。整理资料时,要配合图片详细介绍其结构和用途。民俗资料还包括庙会、婚丧嫁娶和祭祀活动资料,调查这些资料要恰逢其会,调查者须亲自参加活动,体味活动中的仪式,并对主持仪式的关键性人物进行访谈。整理资料时要记录活动的全过程和仪式的具体细节。

四、田野调查对于历史研究的作用

以往有学者将历史人类学划分为历史学取向的历史人类学和人类学取向的历史人类学,把从事历史人类学研究的学者相应地划分为历史学出身的历史人类学者和人类学出身的历史人类学者,并认为“历史学的历史人类学家”,“到乡村、庙宇(包含教堂)、档案馆等地方搜集族谱、碑刻、书信、契约、账簿、记事簿等民间文书,然后带回书斋进行阅读和研究。与传统史学相比,他们只是扩大了文献使用范围,在研究上并无本质不同。”并认为历史学家所说的走向或走进历史现场做不到。而现代人类学的田野技术,“主张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在一起生活、劳动、休闲、娱乐、审美,乃至参与共同的宗教信仰活动等,这种互动使得参与者(人类学家)得以从与之互动的对象的行为和语言中获取民族志材料。”[3]

笔者认为上述观点是人类学家对历史学田野调查的一种片面认识。从上文可以看出,历史学的田野调查不仅搜集碑刻和民间文书,还要到村庄开展访谈,调查者须亲自参加庙会、婚丧嫁娶和祭祀活动,调查者的这些活动虽然达不到现代人类学田野技术所要求的同吃同住同活动的要求,但是也大大突破了单纯搜集文献的范畴。

诚然,历史学是以文献资料为基础的学科,太行山文书的研究当然要以民间文书为最基本的资料,正如上文所说,在开展田野调查之前必须将民间文书加以详细整理和初步研究。田野调查首先可以帮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文献。正如有些学者所说:“我们所受的训练主要是文献解读方面,我们所做的也是在文献上下的功夫多,而且离开文献根本无法研究历史。但是,我们始终有一个信念——如果不了解那个地方就无法读懂文献,也就是说,我们做田野是为了更好地读懂文献。”[4]如和顺县樗树岩村账本所记“汗池”[5]7两字,“池”字写得像“池”又像“地”,最初我们认为“汗池”是“旱地”的笔误,但是到和顺县桦树岩村调查之后才知道这两个字的确是“汗池”,而且了解到“汗池”就是村庄中收集雨水以备生活用水的一个公共池塘。

但是,田野调查之于历史学研究的意义不止于此,或者说,田野调查不仅可以帮助理解文献资料,而且可以搜集到文献未能记载的其他资料,如婚丧嫁娶仪式和祭祀仪式等民俗资料,并且调查者内心会形成一定的感悟。这些资料和感悟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乡村社会,更好地理解村民的思想和行为。诚然,我们不可能完全回到或还原历史的现场,但是中国历史人类学在长期的实践中形成了调查和研究“结构过程”和“礼仪标识”的传统,并用“逆推顺述”方法,将在田野点观察到的现实的结构要素还原到历史起点,进而从历史起点出发将这些结构要素一一向晚近叙述,最后概括出区域历史的结构过程。[6]因此,对于深入理解乡村社会而言,田野调查与解读文献缺一不可,二者可以互通有无,相互补充。

[1]冯小红.古文书学视域下的明清民国时期太行山文书整理刍议[J].邯郸学院学报,2016(3).

[2]乔福锦.邢台县北尚汪村级档案叙录:上[J].邯郸学院学报,2015(1).

[3]杜靖.让历史人类学的田野有认识论[J].青海民族研究,2020(1).

[4]史克祖.追求历史学与其他学科的结合——区域社会史研究学者四人谈[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1996(6).

[5]民国三十七年阴八月初九日樗树岩村产粮簿[A].HTX09B030001.

[6]赵世瑜.结构过程·礼仪标识·逆推顺受——中国历史人类学研究的三个概念[J].清华大学学报,2018(1).

G275.2

A

1673-2030(2021)02-0043-04

2021-04-05

2016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太行山文书所见抗战时期文献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6BZS017)阶段性成果

冯小红(1970—),男,河北高阳人,邯郸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院长、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代社会经济史研究。

(责任编辑:李俊丹)

猜你喜欢
太行山文书田野
希望的田野
太行山文书精品选(17)
《太行山写生》
在希望的田野上担当作为
监狱执法文书规范探讨
黑水城出土《宋西北边境军政文书》中“砲”类文书再讨论
在希望的田野上
太行山(外二首)
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
Personal Stat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