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方式变迁与乡村内生秩序建构

2021-07-12 03:43杨嘉欣李琳
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 2021年2期

杨嘉欣 李琳

摘   要:水是传统村落发展的命脉。用水方式与村民的日常生活休戚相关,它折射出乡村秩序建构的方式,反映了民众对生命和自然的认识与思考。眉山市仁寿县镇龙村经历了从“一湾一井”到“一户一井”再到“自来水入户”三种用水方式的变迁,当地社会结构变化是引发其用水方式变化的主要原因。不同阶段用水方式的形成反映了不同阶段村落传统文化的特征,同时也折射出村落内生秩序的变化趋势。现阶段,“自来水入户”的用水方式使得镇龙村传统文化对村落内生秩序构建所起的作用式微。重建乡村传统文化,激发村民“共体”观念,可以有效促进乡村内生秩序聚合,进而稳固乡村振兴的根基。

关键词:用水方式;乡村社会结构;乡村内生秩序

中图分类号:D422.6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9-6922.2021.02.019

文章编号:1009-6922(2021)02-107-06

水一直是农作物收成丰歉的主宰,水量充足,湿度合宜,农家自然就会丰收,就有足够的粮食,社会秩序也就趋于安定。用水方式与水同时出现,用水方式的文化观念延伸到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许多方面,对村落建设、村民生活交往产生重要作用。“民俗是民俗化的生活文化”[1],“当下,高丙中[2]、刘铁梁[3]、户晓辉[4]、刘晓春[5]等民俗学者纷纷将目光转向日常生活研究,呼吁‘面向当下‘朝向日常的学术范式,纷纷转向‘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领域的研究。”[6]因为当前学界对农村用水方式变迁的研究甚少,所以笔者运用田野调查法,参与观察镇龙村生活,采集大量村民口述材料,从多学科角度呈现该村社会结构变化下的用水方式变迁,阐释其对乡村生活的影响,并针对当前用水方式下的村落内生秩序离散问题,思考重构村落内生秩序的新方法,以期能为乡村振兴提供实践路径。

一、村庄生活的重要折射——眉山市仁寿县镇龙村的用水方式

镇龙村位于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钟祥镇南端,距离钟祥场镇有3.5公里。全村辖9个村民小组,共有923户、3296人,幅员面积6.5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451.95亩,人均耕地面积稀少。2010年整改土地685亩,修建U型槽(农村水利工程)7.8公里、观光旅游便民道2.8公里,修大水池12个、小水池34个、大小水窖115个,硬化道路全部到社,通户率达85%以上。村民多以进城务工为生。该村经济条件总体较好,人民生活水平相对良好,但自古以来降水量较少。《仁寿县志》记载:“境内自然条件较差,十年九旱,生产以农业为主。清末及民国时期,沿袭旧制,自然经济处于支配地位,农民终岁劳作仍不免遭受饥寒之苦……1973年3至6月,全县大旱,溪水断流,人畜饮水困难……1980年5月,连续40多天未下透雨。”[7]此后,该村降水缺乏的状况仍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这也就使得该村村民对蓄水工程十分看重。

用水方式决定了村落布局。改革开放之前,“一湾一井”的用水方式在镇龙村存在了数百年。一个氏族一口水井,村民绕井而居,形成了以水井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团状聚居。之后,到了“一户一井”时期,家家户户打了水井,用水方式更加便捷,便逐渐向家族外扩散,但总体呈以水井为中心的点状聚居。“自来水入户”之后,由于自来水的安装价格高昂,且需要靠近公路才能安装,所以镇龙村村落布局又呈现出向公路靠拢的线状聚居。

用水方式反映了经济生活。在只有井这一种用水来源的时期,井同时兼有饮用及灌溉之用,镇龙村村民用井水饲养牲畜、灌溉作物,再用收获的作物和牲畜进行经济交换以获得收入。在这种用水方式下,村民长期囿于土地,务农是主要经济收入来源。新增自来水之后,村民经济收入逐渐转向多方渠道,外出务工成了主要的经济来源。

用水方式加强了社会交往。“一湾一井”时期,齐力凿井、洗衣话家常、天干借水和夜来乘凉等都为村民提供了可以交往的公共空间和事件,水井成为各姓村民联络感情的媒介。“一户一井”时期,用水方式逐渐家庭化,家庭内成员与外部村落成员交往的亲密度与交往频率降低。但与此同时,这种群体分割式的用水方式使得部分村民可以跨越家庭单位,以个人身份进入更多不同性质群体单位,村民交往的社会人群更多,社会关系网络逐渐复杂。自来水的入户使得以水井为核心的一些社会交往方式受到根本性冲击,进一步强化了“一户一井”时期的社会交往特征。

用水方式折射了信仰生活。“一湾一井”的用水方式使得宗族观念深入人心,村民延续农耕文明时期的传统,祭祖、求神、崇尚“万物有灵”,村民的信仰生活十分丰富。到了以家庭为单位的用水方式时,宗族的约束力松解,同时因外来科学观念的渗透,村民更加关注现实。新一代年轻人更是随着自来水的入户,彻底将自己从家族之中抽离出来,成为比家庭更小的个体单位,传统信仰分崩离析。

以小窥大,镇龙村用水方式折射出村庄生活的各个方面。用水方式由传统转向现代化,镇龙村的村庄生活同样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二、村落社会结构变化与用水方式变迁

镇龙村的用水方式经历了从“一湾一井”到“一户一井”再到“自来水入户”的变迁过程。作为村庄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镇龙村不同时期的用水方式反映了该村在其不同发展阶段共同的生活方式和习以为常的文化规范。[8]张红霞通过对农村生活方式变迁的多维因素分析,提出经济发展水平和思想观念的变化是引起乡村生活方式变化的重要因素[9],生活方式就包括用水方式。经济的、观念的因素是社会结构的组成因素。[10]因此,可以说村落社會结构的变化是影响用水方式变迁的关键性因素。

(一)以宗族为中心的乡村社会结构——“一湾一井”

镇龙村第一口井建于何时已不可考。村里老人说以前是没有井的,是经熟人介绍后请彝族同胞来打的井。与别的村落空间布局不同,镇龙村除了具有以大宗族为中心、小宗族为圈层和以家族祠堂为本位的聚居特点外,还明显呈现出绕井而居的特征。井水供人饮用与灌溉,开掘位置一般处于宗族中心。每个宗族一口水井,水井以姓氏命名,如:杨家井、张家井等。以宗族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一湾一井”的用水方式。

在这种社会结构中,传统的乡土文化与伦理规范在乡村文化中占据了上风。当遇到天灾人祸时,传统的、历史的方法就足以让他们应对生产和生活中的问题。[11]51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该村某年曾闹过干旱,张氏一房便想出“小孩抬黄狗求雨”的仪式,让四个小孩头插狗尾巴草,抬着黄狗绕井求雨。还有更大范围的求雨仪式,那需要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主持人必须是德高望重的老人,祭拜当天需净身沐浴,不能进一米一粟,戴礼帽、穿长袍褂,与全村人一起来到镇龙庙烧香念经。午时三刻,一声“起”,四五个青壮年将庙内“天地神”(因时间太久远,当地老人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掌管什么的神,只依稀记得名字)的神像“请”下来。“请”出庙门之前,需绕井三圈,进而游村,村民将庙边镇龙井里打出来的水浇到神像身上。游行完毕,最终回到镇龙庙,还需绕井三圈,神像才能归位。天阴降雨后,村民们还要再去祭祀菩萨、神井,表示谢意。

中国是一个乡土社会。“中国乡土社会的基层结构是一种所谓‘差序格局,是一个‘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12]即使跨宗族,当时的社会结构还是以宗族为中心,并且这种结构持续影响着“一湾一井”的用水方式。土地改革后,村民为解决耕畜、农具、人力不足的问题,开始组织临时性、季节性或常年性互助组。1958年开始,全村分成9个生产队,搞大兵团作战,第一次将绝大部分农民组织在跨宗族的集体组织中[13]。1964年,镇龙村开展“农业学大寨”,所有的集体生产劳动都按工分记。“天干,那时候集体做活路(干活),那些男同志都到周家坝去挑水、踩水、斗车,许家沟那边河边上斗车(踩水车),踩来翻到我们这儿还有啥子哦。周家坝去挑水,挑来浇红苕种,半天挑两挑。再不得行,就挑井里的水,经常是这样。”(访谈时间:2020年5月11日;访谈地点:李某家中;访谈对象:镇龙村村民李某,76岁;访谈人:杨嘉欣。)杨姓宗族的一口水井被征用,作为磨粉磨面的水源。沿井而生的一块晒坝也就成为了当时张贴劳动标语和开展宣传教育的场所,所在生产队的村民多聚于此。平日,妇女们会到井边洗衣服,洗衣服期间拉家常,自然形成了人际交往。别的房族没水喝,也会选择到生产队内其他房族的水井挑水喝,两姓村民借机攀谈,拉近感情。甚至村中有些青年男女因生产劳动自由恋爱结为夫妻。

家庭联产承包制施行后,镇龙村由原来的生产队制转为小组制。尽管此时土地包产到户,看似具备了用水方式变革的制度条件,但由于种种原因(比如土地税、生育自由等)导致当地人地矛盾异常突出,使得用水方式变革的经济条件得不到满足,此时的用水方式仍然是“一湾一井”。以镇龙村一组为例,当时全组100多亩的耕地,人均只有水田3分、土地4分的份额。杨氏家族的一支旁支,上至祖爷、下至曾孙辈,一共十几口人,一直未能分家,这是当时镇龙村的普遍现象。区别于集体劳动时期,这个时期的水井不再用于生产队集体生产劳动使用,只用于本房族使用。人们仍在井边洗衣服、休闲,但因为集体劳动已经转为个体劳动,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本家族内的人在使用井水。除非天干或本家族的人邀请,否则别的姓氏的村民是不会来的。

由此可见,当时的社会结构还未出现裂变,“一户一井”的用水方式尚未萌芽。村民被网络在宗族系统之中,人人之间相互熟知、彼此相知,依靠祖先和神灵崇拜的信仰和感情机制维系和整合村落秩序。即使后来镇龙村的组织方式发生了变化,但是传统的乡土文化仍然发挥着作用,村民在“一湾一井”中传递情感体验,强化村落记忆,同时也增强集体认同感,村落内生秩序十分稳定。

(二)以家庭为中心的乡村社会结构——“一户一井”

随着新的制度基础和经济基础的出现,镇龙村转变为以家庭为中心的社会结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政府废除土地税费,人地矛盾略有松缓,村民开始重视经济生产。为了占有更多的物质生产资料,全村纷纷“分家立户”。此时,一个家族使用一口水井显然不能满足村民不断增长的物质生产需要,于是村民将小家庭从大家庭中独立出来,“一湾一井”变成了“一户一井”。追溯鎮龙村为何会变成“一户一井”的原因,村民们或是认为以前降雨比现在多,水质无污染,无需再打别的井;或是认为以前的人勤快,现在的人懒;或是认为大家都有钱了,都希望能够有一个属于自己小家庭的水井。镇龙村六组最先开始一户一井,稍后这种模式扩展到全村。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该村一度出现“打工潮”,以家族为中心的传统宗族观念受到冲击,以家庭为单位的村民们不再局限于本家族甚至本村的交往,社会关系网络复杂化,地缘关系拓展出业缘关系,传统用水方式的地位有所变化。这种变化使得宗族内的人不尽相识。“打水的时候哇,洗衣裳的时候,肯定喊跟屋(自己的家)挨得近的人哇,那隔得远的,大家都不怎么晓得,有些人看都没看到过。”(访谈时间:2020年5月15日;访谈地点:蒋某家中;访谈对象:镇龙村村民蒋某,78岁;访谈人:杨嘉欣。)以前打水井需要全宗族的人一起协作,现在只需要请别村或者本村的职业打井人,主人家帮忙提泥巴即可完成。打井人打井收取钱财,主人家包吃住。水井打好后,开井第一口水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讲究,谁吃都一样,至于开井的仪式更是不讲究了。家庭内分工明确,“女主内男主外”,此种家庭模式下,女性大都选择留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并且由于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前大家族中互相关照的便利性的消失,照料小孩的重担压在女性身上。该村发生多起小孩疏于照料而落井的事件以后,村委会引起重视,开始提倡“封井留口”,村民打井水的方式从人力转向使用潜水泵抽水。三口之家在这时期的镇龙村十分常见。村里的年轻人也时兴跨村、跨镇、跨县甚至跨省的自由恋爱。以家庭为单位的乡村社会结构依然处于传统家族社会的“余辉”之下,尽管有所消退,但民众在生活实践中建构起来的、用以指导人际互动的文化法则仍然有效。村民外出打工,并不是长时间的,农忙时间,他们仍会回家来帮忙生产,对村里的重大决策也十分关注。“根肯定还是在这儿的嘛(哪儿能不回来),出去打工,人家说我是哪哪哪儿的,喝的张家水哇,杨家水,一下就晓得了。”(访谈时间:2020年5月24日;访谈地点:杨某家中;访谈对象:镇龙村村民杨某,48岁;访谈人:杨嘉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尽管社会结构在这时期发生了变化,但根植于村民心中的宗族观念并未彻底从人们心里祛除。“一户一井”的用水方式只是将村民分成了拥有更多自由选择权力的群体,伦理本位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动摇,加之村民主体意识的存在,乡村社会秩序相对稳定和谐。[14]

(三)以个人为中心的乡村社会结构——“自来水入户”

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许多女性开始外出务工。经济彻底开放,村民自治取代了政府统一安排,镇龙村开始推进城镇化。到了2008年左右,村民的经济状况相比过去已明显好转,开始陆续在城市里买房,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到农村。乡村的舆论压力与道德谴责不再约束村民按照“礼”的规则行事。“去城里找人家办事,就是说你们两个是从小吃一口水长大的,别个都不会睬你。”(访谈时间:2020年5月26日;访谈地点:陈某家中;访谈对象:镇龙村村民陈某,46岁;访谈人:杨嘉欣。)当时,镇龙村流行一种叫做“云南山歌”的剧情歌谣影碟,多是讲述“不孝子孙遭报应”“亲叔亲嫂成眷属”“小矮子被人看不起,逆袭后回报家乡”等故事。现代化的观念向乡村渗透,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观念取代以“礼”为中心的伦理观念,镇龙村村民个人意识觉醒。一个人可以以不同“法人”的资格进入不同的团体。[15]将村民留在乡土的家族家庭眷念在“利益至上”的现实面前彻底被冲刷,以个人为中心的社会结构明显显现出來。村民从家庭中解放出来,成为独立的经营主体与活动个体,对用水方式的转变的需求日益增长。2010年,仁寿县投入25亿元统筹城乡供水,建设“一洞五厂六线”和“进村入户”工程,黑龙滩水库优质水全县覆盖。镇龙村响应仁寿县“新农村建设”号召,享受仁寿县全域安全饮水“长藤结瓜”民生工程,即将黑龙滩水库的安全卫生水利用管道输送到农户家中。自来水进村、到社、入户,镇龙村委会都遵循群众自愿的原则,按照“谁受益,谁承担”的原则,由村民自筹资金解决。以镇龙村一组为例,该组每一个水户头4000~4500元(即安装费),水费3元/吨。“一户一井”的用水方式,在村民但某看来不仅分割了他们的个人时间,还存在饮用安全的隐患,所以当水利政策放开时他们家便很快安装了自来水。

个人主义的增强使得“自来水入户”的用水方式反作用于当前镇龙村社会结构。“自来水入户”之后,不仅传统伦理观念淡化,许多传统的民俗信仰也逐渐形式化、精神内核空心化。首先就体现在井作为村落公共生活空间的地位上,村民很少聚集在水井旁边,许多水井都被荒废了,以前一个宗族的井不仅被茅草覆盖,而且还被乱扔垃圾、倒农药。其次是信仰记忆空间的收缩。[16]村民注重个体,社会流动性更强,镇龙村的人群主体由青年向老年变迁,主持仪式(例如丧葬仪式中的“沁井”仪式)的展演权力重新回归到老年人手中。当这些老人去世后,新的老年展演群体登上舞台,但由于许久远离乡村,信仰记忆趋向简化,仪式的内容也不复传统完整。“沁井”仪式(当地年老女性丧葬仪礼其中的一个仪式。大多在下午进行,丧葬队伍葬墓途中,需经历九个井,每至一井,端公道士在前先念一遍符语,后人紧随其后跪拜一遍,直至最后一井。跪拜完后,端公道士打起井水,死者后人每人一勺,寓意今后福泽长寿。)本来是要祭拜九个井,死者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但现在只祭拜一个井,有些嫌棺椁笨重的人,甚至原地垒石成“井”,走个过场。

可以明显看出,个人为中心的社会结构的分化,促使村民对转变用水方式的需求增加,“自来水”入户后,村民被划分成更小单位的个体,虽然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社交网络愈发扩大,但维系乡村传统文化所需要的最重要的集体观念与伦理规范淡化严重,直接导致了乡村内生秩序的散漫。

三、结论与思考

(一)用水方式变迁与村落内生秩序构建

“乡土社会的秩序是一种‘礼治秩序,即一种不需要‘同意权力(即合同契约),也不需要‘横暴权力(即国家法律)就可以维持的秩序,这一秩序的基础是‘教化权力(即文化),亦即礼俗的力量或文化的力量。”[11]48-53镇龙村传统的用水方式受以宗族、家庭为中心的社会结构的影响,反映出差序格局的乡村熟人社会,村民有着共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认同感,遵循着约定俗成的伦理规范,这些伦理规范构成乡村秩序构建的主要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比国家设立的行政机构对人们的约束力更加强有力。乡村主体之间的熟悉程度较强,受舆论、面子和人情的影响更大,乡村社会的秩序也就更稳定。[17]

文化与生活方式紧密相连,城市与乡村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在以家庭为中心的乡村社会结构末期,大量的村民涌入城市,所接触的生活方式是与农村截然不同的,遵守的规则由小的村落共同体扩大到社会共同体,传统的行为规范适应不了如此大的范围。一方面,他们需要认同自己工作场域的文化;另一方面又受到家乡文化价值的羁绊,这就造成了他们适用于城市的文化原则,与乡村家庭生活文化迥然不同。[18]这种撕裂使他们拥有了选择文化的权力,村民在两种文化之间摇摆不定。以个人为中心的镇龙村社会结构促使“自来水入户”用水方式的出现。村民彻底摆脱了井水干涸、用水条件差的局限,享受到了城市文化带来的现实便利。于是,村民选择背离传统的价值体系,建构乡村秩序的内生力量削弱,乡村的内生秩序也就处于离散状态,村民“身在其中心不在”,村落秩序具备不稳定性。

(二)聚合乡村内生秩序

“人类可以无自由而有秩序,但不能无秩序而有自由”。[19]由村落内部力量推动、形成和维系的社会秩序,而非由外部行政力量强加或者推动,即为乡村内生秩序。[20]乡村社会内生秩序是乡村社会存在和发展、乡村治理有效的必要条件,“乡村治理有效是乡村振兴的基础根基。”[21]聚合当前乡村的内生秩序,符合当下乡村振兴的要求。以上来看,聚合乡村内生秩序,最重要的是要重建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并不是说要恢复所有的传统文化,而是在弥合文化撕裂的时候,因地制宜整合乡村文化。

1.重构乡村公共文化空间可以使乡村文化得到整合。从镇龙村前两个时期的用水方式来看,当村民有可以提供交往、寄托情感以及共同遵从习俗惯例的公共场所(如井)的时候,社会的联系是紧密的,村民对村落共体有着情感和道义感,整个村落和谐稳定。时代不可逆,镇龙村的社会结构也不可能回逆。在强调个人主义的乡村社会,井是不可能再成为公共文化空间的,所以需要寻找新的替代物。能将村民从零散状态集中的时刻只有过年,而过年的祭祖又是能将家人和亲族团结凝聚起来的唯一时刻。“村祠重建是‘礼制复兴的一种方式,是‘小传统的一种重构和发明”[22],借鉴玉溪市小白井村村祠重建的经验[23],将所有姓氏的源祖都放在一块祭祀空间里,村民们有了“牵挂”,情感在乡村又找到了可以寄托的地方,传统的乡土伦理文化又可以重新生长起来,推动着村落内生秩序的整合与重建。

2.村落内生秩序的整合还可以通过创造蕴含公共价值的文化事项。[24]传统用水方式时期,绕井求雨、抬神祈雨、在井边宣传生产标语等的时候,镇龙村村民在交往的同时也传递对于村落的其他村民的情感体验,增强集体仪式感和村落认同感。这些都是有公共价值的文化事项,但因为这些仪式或事件中或多或少带有迷信或国家强制的色彩,所以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文化重建了。但是这些公共事件中都带有传统文化的色彩,这给予镇龙村重建村落文化的思路。该村处于四川枇杷之乡,每年四五月来此的游客众多。当地农户通过销售枇杷,能获得不低的收入。而枇杷多生长在山地地带,灌溉用水多为山野古井。利用每年的枇杷丰收季节,由政府出资,兴办“枇杷节”,组织村民改编一些表现传统美德,又与时代结合的川剧表演或节目,吸引大量的游客或外出的村民回来。而大量的人群使村民收入提高,也会起到一个吸引乡村主体回流的作用,乡村文化重建有了主体基础,乡村内生秩序自然慢慢聚合。

总而言之,聚合乡村内生秩序,就是要抓住一个“公共性”的概念,将村民从“观念上的个体”聚拢到“观念上的共体”,本质是再造乡村社会结构,激发落叶归根式的城乡循环,以内生的力量约束乡民,让乡村重新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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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1-04

[作者简介]杨嘉欣(1997—),女,四川仁寿人,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民间文学(含民俗学)专业2019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乡村民俗文化;李琳(1975—),湖南常德人,博士,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民俗学。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南岳信仰传播与湖湘多民族文化交融研究”(项目编号:2019BZJ054)、湖南省教育厅重点项目“多民族文化交融视域下的靖州飞山神信仰研究”(项目编号:18A07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