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笔下的世界之谜

2021-08-03 19:51吴莹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生存困境卡夫卡

摘 要:《变形记》中的不确定性和延展性展露出一个丑恶、怪诞的世界。通过对文本的研读、对卡夫卡的探究,发现其世界主要表现为绝望的生存、异化的人群和悖论的人生,揭示出社会的黑暗残酷、人类生存的困境、生命主体的矛盾挣扎。解析卡夫卡笔下世界的特点及其审美蕴含,为读者思考社会复杂的矛盾、理解人类生存的悲剧、追寻心灵本真的奥秘提供助力。

关键词:卡夫卡 异化人群 生存困境 悖论人生

卡夫卡始终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其代表作《变形记》就凸显了该特点。全书充斥着乱无头绪的对话和荒诞的插曲,却以惊人的想象展露了人类主体的异化和生命的虚无。著名接受美学家伊瑟尔认为:“文学文本只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召唤结构,里面包含着某些否定和空白,读者能被文本的结构所召唤,并在其可能的范围内充分发挥出再创造的才能。”a《变形记》正是如此,文本中的不确定性和延展性,为我们展开了一个离奇诡异的世界,表现为绝望的生存、异化的人群和悖论的人生,在这个世界中,不同的人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一、绝望生存之谜

《变形记》是一个绝望的生存游戏,是现实人生的悲剧。文中格里高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为还清父债、维持家庭、养育妹妹,他以超乎想象的热情投入工作。疲惫的奔波、冷漠的社交、难缠的老板,他承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用牺牲自我换来能买到“所有”的银币,收获家人的敬仰,可以说他是成功的,他用金钱标价的人生得到了认可,但他作为人的生命主体却在干瘪衰落。在牢笼一样的生存困境中,甲虫成了他的归宿,化虫是他对艰难生活的抗争。化虫让他拥有了短暂的休息,却也得到了父母、妹妹一遍遍地催促,即使成为虫也不能摆脱金钱和工作。当虫形格里高尔千辛万苦走出房门时,他得到的不是同情与理解,而是周围人的排斥与伤害,只好“灰溜溜”地退回房内。甲虫格里高尔重新陷入生存困境,无法赚钱、需人照顾,这一切引来家人的憎恶。“大扫除”时,格里高尔再次选择反抗,他牢牢地粘附在画像上,拒绝改变房中的生活痕迹,但一切都是徒劳,最终以母亲吓晕而结束可笑的抵抗闹剧。在空洞洞的“巢穴”中听见温馨的起居室里传出家人要摆脱自己的声音时,格里高尔“自己杀死了自己”,在负罪感、无力感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人能够拯救甲虫,也没有人能够拯救人类格里高尔,甚至他自己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卡夫卡生活和创作的主要时期为一战前后,这是一个焦虑的时代。战争让人看见了自己的无力和弱小,劫后余生的人们抚摸着战争的伤疤,开始了痛苦的反思。在《变形记》中卡夫卡描绘了一个怪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生命受到压迫,这种胁迫源自周围环境,甚至源自人的心灵,这是战争带给一代人的隐痛。在陌生感、孤独感、恐惧感的包裹下,无论主人公如何抗争努力,强大无形的外来力量和内心矛盾始终控制着一切,使人身不由己地伴随着恐惧与不安,最终归于灭亡。b摆脱了家庭累赘,谈起美好将来,老两口发现,女儿经历忧患,已经变为一个漂亮的少女,在互相会意的目光中他们达成共识,决心为女儿找一个好女婿。纷繁的世事变迁和无力的个人抗争面前,妹妹即将成为下一个格里高尔。卡夫卡在渗透着叛逆思想、倔强地表现出不甘放弃希望的同时,又表现出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宿命论思想。c当人们面对高速发展的经济、日新月异的社会,经历过世事无常、岁月变迁,才能读出作品里让人心灵震颤的力量。

二、异化人群之谜

《变形记》是一本异化人群的写真集,是残酷世界的缩影。格里高尔化虫,为家庭带来了巨大灾难,失去了经济来源的一家人重新为自己的生活筹谋,却遗忘了格里高尔曾经是家庭的支柱。退休的父亲重回工作岗位,再次成为家庭的掌权者,面对甲虫儿子,进行暴力驱逐、蘋果“轰炸”。曾经温柔善良的妹妹,在悉心照顾甲虫哥哥却看不见希望后,剥夺格里高尔的生存空间,多次抵制并逼走“异己”。依附他人的母亲,在看见甲虫儿子后,心存不忍又无力改变,恐惧、逃避看见甲虫格里高尔,最后顺从了所有人的心。当甲虫格里高尔被琴声吸引,走出房门,惊吓房客后,在家中温馨的起居室内全家人一起遗弃了曾经的“亲人”。现代文明世界中,任何事物、任何关系都在金钱利益这根绳索的两端,随时会被剪断。有用之人变为无用,失去了对家庭的贡献,无用斩断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冷漠与隔阂凌驾于亲情之上,揭示了在金钱至上的社会中,亲情的失落。

战争毁灭了西方人思想中的理性主义的国度。精神的空虚,人性的怀疑,让卡夫卡思考什么决定你是你,我是我,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是肉体还是灵魂?卡夫卡的文学世界中充满了异化的人群,人在金钱面前迷失本性。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善与恶、亲情与憎恶,甚至可以为人的价值标价,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异化。卡夫卡认为,在社会进程的起始阶段,人是自由的,关注人本身的,而当社会走向复杂,物欲横流时,人作为生命的主体受到外物挤压,会逐渐丧失自我。正如马克思所说:“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d人作为独立个体,具有双重属性。社会属性中,人总是扮演各种角色,这并不是人本身,却无时无刻不替代着人的本身。自然属性中,人是可以无所求于社会而自给自足的,但这意味着它不能变现为社会价值,不能体现自己在社会关系中的存在感。在工业社会中,社会属性逼退自然属性,人的异化不可避免。卡夫卡以人类扭曲的生存形式,探讨人自我的发现。

三、悖论人生之谜

《变形记》是一部悖论人生的自传,是荒谬的真实。一方面,文中女性人物身上充满悖论。格里高尔化虫之始,妹妹仔细照料,精心喂养,随着时间流逝,变人无望,情感发生突变,一心要弄走甲虫格里高尔;母亲面对儿子丑陋的外形与深切的呼唤,永远在害怕、恐惧,西方文学中慈爱、善良、温顺的圣母形象,在《变形记》中却无迹可寻。另一方面,小说中格里高尔本身也充满悖论。从格里高尔人虫结合的形象来看,是悖论的。他有虫的外表、鸣叫、行为,虽然外形兽化,但内心仍充满人类的感情。从格里高尔的人生来看,更充满悖论。首先,作为人拥有矛盾的生活。他厌恶自己的职业、痛恨自己的老板、烦恼自己的人际关系,但又必须早出晚归、阿谀奉承、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任;其次,作为甲虫拥有矛盾的内心。人化虫,身体得到短暂的休息,精神获得片刻放松,但敲门声和家人与协理的交谈声,又催促他离开贪恋的床铺,想要挣扎着去工作;再次,作为甲虫还拥有矛盾的虫性。他喜欢吃腐烂的食物、无意识地爬行,在妹妹和母亲搬空房里供人类使用的家具时,他既希望清空爬行时阻碍他行动的家具,又拒绝丧失这些家具对他精神状态的良好影响。格里高尔一生都在矛盾、挣扎之间徘徊。悖论是荒谬的真实,从《变形记》来看,无论是故事本身,还是人物遭遇,都虚虚实实,给人一种虚假的“真实感”。

卡夫卡的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色彩,他的小说可以说就是他内心世界的外化,他的小说就是在解说他自己。e如格里高尔一样,卡夫卡的人生也是悖论的。卡夫卡在《致父亲的信》中多处描写父子关系,在其描述中,我们可以窥见卡夫卡压抑的人生。他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犹太商人,对待他总是满腹狐疑、冷嘲热讽,在父亲的不断训斥下,他的个性被扼杀,自信被摧毁。他虽然爱好文学,但在父亲质疑和强制下,不得不放弃文学,成为一名保险公司职员。其许多作品都预示了他与父亲紧绷的关系,以及他对亲情的怀疑。卡夫卡在渴望得到父亲肯定的同时,又惧怕看见虚假的父爱,对于自己得到的亲情也总是感到不确定,这一点《变形记》体现得淋漓尽致。卡夫卡对亲情反叛又依恋,对工作厌倦又敬业,对环境绝望又屈从,对自我挣扎又顺从,就如格里高尔一般,度过自己荒谬又真实的一生。

四、结语

卡夫卡用平淡的语调、冷峻的文字打碎社会为人们营造的和平表象,将复杂、尖锐的社会矛盾剖开给人看,激起许多人心中的涟漪。卡夫卡文学世界中人类的异化、心灵的探寻、生存的悲剧不一定每一个人都有深入的思考,但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感知。一千个人的心里,有一千个《变形记》。作品对读者是一种审美,对作家是一种命运,对现实是一种渠道。f格里高尔的故事结束了,但人类的故事没有结束,世界让人琢磨不透,社会让人惶恐不安,发展的脚步没有终止,留给我们探讨的话题也不会终止。

a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4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331页。

bc卓玛:《卡夫卡与扎西达娃的宿命意识之比较——以〈诉讼〉与〈悬崖之光〉为例》《甘肃社会科学》2006年第3期。

d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1页。

e 师彩霞:《论〈变形记〉创作的不确定性特征》,《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

f阎连科:《发现小说》,《當代作家评论》2011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 张若朴.从空间叙事学角度解析《变形记》[J].语文建设,2020 (1).

[2] 卡夫卡.变形记[M].李文俊译.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

[3] 徐思煌.解读现代派文学之《变形记》[J].语文建设,2016(8).

[4] 张莉.在卡夫卡的门前——卡夫卡作品中的“门”[J].外国文学评论,2019 (3).

作 者: 吴莹,哈尔滨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教学方向。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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