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的忧郁

2021-08-03 23:51潘兴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阿来群山草原

摘 要: 阿来的诗歌是他少年心绪的总集合,而这个总集合的关键词就是忧郁,但由于受到了聂鲁达与惠特曼诗风以及阿来所身处的大地山河的影响,使得这份忧郁得到了宽广的升华,相比阿来的短诗而言,这种宽广的忧郁在阿来的高原长诗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而将这宽广的忧郁实现出来的途径就是“我”的矗立,第一人称的位置在阿来的高原长诗中显得尤为突出。

关键词:阿来 长诗 忧郁

阿来的诗歌结集出版的共有三本,第一本是1989年四川民族出版社的《梭磨河》;第二本是200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四卷本《阿来文集》中的《阿来诗文集》;第三本是2016年四川文艺出版社的《阿来的诗》,对四川文艺出版社的《阿来的诗》,作者自己在此书的自序中写道:“这一回,增加了一些篇目,都不是好的。但这一回,算是基本完全了”,能够看出,这本诗集的完整度得到了作者的肯定,我们也因此可以通过此书了解到阿来诗歌一个较为完整的样貌,所以,下面探讨的关于阿来高原长诗的写作都以2016年四川文艺出版社的《阿来的诗》为准。

关于长诗的界定,诗界没有一个统一的概念,因此,具体到阿来写作的诗歌中,将行数达到100行以上并且分节在4节以上的诗歌,称为阿来的高原长诗a,这样就筛选出六首诗歌,即《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175行,11节)、《致领诵者》(118行,6节)、《写在俄比拉尕的歌谣》(126行,6节)、《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201行,12节)、《草原回旋曲》(161行,4节)和《哦,川藏线》(131行,4节)。此外各诗分节的标题也还可归类,用数字作分节标题的是《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和《致领诵者》,单独拟一个文字分节标题的是《写在俄比拉尕的歌谣》和《哦,川藏线》,数字和文字合用的分节标题的是《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和《草原回旋曲》。诗歌的艺术价值当然不是取决于诗歌的长度,按诗歌的长度对其进行细分归类,也的确显得非常僵硬,但是将这些形式上有别于其他阿来诗歌的篇什集中起来进行文本的细读,也许可为阿来文学作品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一、《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

《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被放在了2016年版《阿来的诗》的首篇,说明诗人对这首诗的重视和珍惜,从该诗最后一节里提到“我正站在岷山之巅”,大致可以推测这首诗是阿来前往位于松潘境内的岷山主峰雪宝顶一路的所思所感。这首诗可以看作是阿来的诗歌宣言,甚至是他的人生宣言,值得我们去细致地进行分析。

我坐在山顶

感到迢遥的风起于生命的水流

大地在一派蔚蓝中狰狞地滑翔

当诗人登上雪宝顶时,四周的风向他涌来,让他思考风和生命的关系,他认为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风,“一派蔚蓝”指的是湖水,当风吹过湖面,使得倒映于湖面中的大地群山变形而显得面目狰狞不断变动。

回声起于四周

感到口中的硝石味道来自过去的日子

……

风驱动时光之水漫过我的背脊

……

而我找不到幸与不幸的明确界限

诗人站在如此高的地方,感觉到心头的冲动,大声呼喊,四周因之响起回声,而此时张大的嘴里却吹进了山体里的硝石,硝石是制造火药的原料,这自然让诗人回想起了自己古代四处征战的祖先,当然,祖先们的生活不光是只有战争,也有普通的日常:“梦,青稞麦子,盐,歌谣,铜铁,以及四季的桥与风中的树叶”,此时风再次吹起,使得这片大地的旧日时光彻底笼罩了诗人,诗人对这些关于祖先的回忆进行了审视,而审视的结果则是“找不到幸与不幸的明确界限”,注意这里不是因为迷茫而陷入了相对主义的困局,相反,这正表明了诗人由于对历史的清醒认知所以还在继续思考,没有妄下断语。

现在,我要独自一人

任群山的波涛把我充满

……

萨迦撰写一部关于我的格言

格萨尔以为他的神力来源于我

仓央嘉措唱着献给我的情歌

当诗人回溯完历史后,自然把思考的视角对准了自己,而诗人此时的状态是“独自”,独自或曰孤独是解读阿来诗歌的一个重要关节。纵观阿来的诗歌,你会发现,它们几乎都写于一位少年无人理解无人欣赏无人懂得的孤独时刻,但是阿来并没有就此自怨自艾,而是在音乐和诗歌的启发下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b,也正因为诗人凭借着音乐和诗歌找到了生命的价值,而拥有了一种虽然孤独但却向上的心态,因此虽然身在海拔5000米以上阒无一人的山顶使得身体和心境呈现空的状态,但是诗人并没有因此心伤反而是向着大地召唤,让群山与自己合二为一,让自然成为自己的依托,屹立于永恒之上,所以后面提到萨迦格言、格萨尔史诗以及仓央嘉措情歌对自己的赞颂并不是一种自恋,因为此时,我即群山,群山即我,万物皆为一体,对“我”的颂赞即是对万物的颂赞,对万物的颂赞即是对“我”的颂赞,另外需要重视的是,此处诗行所体现的阿来的自然观,即众生平等,自然与人的关系是对等的,没有谁能够完全凌驾于谁之上。

啊啊,一种节奏!一种节奏

一种海浪排空的节奏

古老传说中某一峰有一面神谕的山岩

我背上我最喜爱的两本诗集前去瞻仰

去获得宁静与启悟

但是让自己与群山合二为一,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融合需要一个途径一个方式,而这个方式就是诗歌。神谕的山岩代表着诗歌写作的终极真理,所以诗人要通过不断的漫游去寻找那“某一峰”,而寻找到诗歌写作的终极真理,完成了自己与群山融合所要达至的目的则是为了获得宁静与启悟,最后实现生命的安定,让弥散的心找到大地的居所。此外,这里提到的两本诗集应该就是惠特曼的《草叶集》和聂鲁达的《诗歌总集》,之所以推测是这两本书,是因为阿来在诗集的自序中所引用的惠特曼《船启航了》的版本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楚图南、李野光合译的《草叶集》,而后来阿来游历智利,手边带着的就是聂鲁达的《诗歌总集》,“一本书,应该从头读来。但我在二十多岁时常读这本书”。

海子依然沉默

依然沉浸于初生或垂暮的思绪

……

或者我依然缄默无言

……

我依然缄默无语

在说明了诗歌是自己的生命之路后,诗人紧接着用三节诗行来阐释自己的诗歌宣言,这是一个完整的思维逻辑,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阿来的诗歌宣言和写作态度却是——依然缄默(沉默),这并不是一个低沉的词组,相反,它是具有阿来式的希望的词组,“依然”是指诗人在经历了只被别人当作一道影子后仍然热爱阳光和风的坚定态度。“缄默(沉默)”的含义则更为丰富,“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诗歌的情感要有所节制,而不是一泄无余,诗歌的语言需要打磨,而不是不假思索,所以通过缄默(沉默)的内敛,就会使诗歌更为审慎,更为严谨,诗歌不一定就是激情的产物,诗歌也可以是审慎严谨的凝结,除此之外,“只有在我深心的旷野中/才高唱出真正的自我之歌”,诗歌是对自己内心的诉说,外部的肯定与承认不是诗歌评判的唯一标准,诗歌评判的标准应该是也必须是是否反映出诗人的爱与诚,因此缄默(沉默)的另一重含义就是让自己安静下来把诗歌的视线对准自己,从小小的心里写出大的宇宙。

“听见你说:人眼是浑浊了/而海子必须一派蔚蓝”,诗人的眼睛必须如同纤尘不染的海子,必须能够穿透世俗的喧嚣,直抵人生的核心;“我是我自己/我也不是我自己”,这里再一次印证我即群山,群山即我,表明自己诗歌写作的内在倾向;“泉水边的花朵,以及/青空中的鸟鸣/——背弃你们我不能够”,则是指自己诗歌外在的表现形式,即歌颂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

泉眼中涌出珍珠般滋润沉默的村庄

这些都和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一模一样

……

这个村子不是我出生的村子

而村民们善歌却和我出生的村子一模一样

阿来将自己的目光对准了自然界中的万物,并不意味着对人类社会的疏离,他仍然保持着一颗探究生长之地社会运行规律的热心,所以他用了两节的诗行来描述自己所走过的村庄——那些人类聚居的场所。滋润沉默是诗人对这些村庄特点的概括,滋润体现了诗人对这些村庄的乡愁和依恋,沉默则表明了这些村庄在当时不被人所知少为人关注的现实。

在阿来创作诗歌的20世纪80年代,城市和内地生活的书写占了当时文学作品的很大比重,当然,马原的小说广义上引起了对阿来生活之地的文化热,不过,马原小说的创作意义更应该归类于对小说技法的革命性突破,而当时对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真实生活还没有更加现实深入的刻画以及缺乏更为热烈的关注,阿来有感于这些村庄的被遗忘,因此在这首宣言式的长诗里表达决心,即要用自己的文字把这些“一模一样”但却各有个性的村庄们写出来,他要把属于它们的独特命运呈现出来,而我们也能够从这里看到后来阿来由诗歌转向了小说写作的端倪,就是因为小说的形式能够更好地完成阿来的这个创作主旨。

寂静,把我变成一只待孵的鸟卵

……

啊,苍天何时赐我以最精美的语言

……

我只伸出风的手臂抚摸

手,手,疲惫而难于垂下的手

这首长诗也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但是结束也是开始,更意味着各种可能,所以在自然与人世的双重沉默中所孕育出的寂静让诗人拥有了一种创作的期待,但是这种期待里还有很多的变数,诗人不得不发出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写出精美的诗歌。虽然诗歌创作的道路前途未卜,但诗人不会懈怠,他让与自己共生的高原之风抚慰自己写作诗歌的手,而这双写作诗歌的手也永远不会停下,它们会在诗歌之路上永葆倔强永远成长。

二、少年心绪的五重奏

如果我们把《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看作是阿来少年心绪的一个总宣言,那么在这个总宣言之下的另外五首长诗就是一种具体的演绎,通过诗歌的五重奏拨动少年迷离的心弦。

《致领诵者》这首诗表达了年轻的阿来对于自己与信仰之间关系的思考,领诵者无疑是信仰的化身,“我们在你的四周,比你低的四周/听到的回声越来越远,越发坚硬”,阿来对于信仰是尊敬的,但也发觉了信仰离人群的距离,而这份距离也使得信仰的主张有些脱离实际并逐渐趋向了高蹈。“它们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越来越远,难于回返”,信仰的这种高蹈的趋势没有及时得到扭转,反而不断在深化,这不得不引起诗人的警惕。“你虚妄的声音不能驱动现实的群马”,信仰对于精神世界当然具有正面的引领意义,但是对于族群的现实发展,信仰到底能起到多大指导生产力发展的实际作用,诗人在不断地进行思考。“我要走了,蜕去神圣的外衣/我要走了,漫游的马匹在窗前守望/大师,我新的衣裳就挂在外面”,在保持對信仰的客观认识基础上,诗人为了寻求族群的发展需要一个更开阔的视野,所以他需要走出去,去更远的地方,而这也是阿来后来的人生不断漫游的又一个原因,他要游历高原与平原,走向内地和沿海,让自己走遍祖国的山川草泽。“坐在一树子鲜花下面/直到鲜花变成了雪花片片”,也许经年之后,信仰会成为诗人人生和写作中的一份审美象征。

我们在细读《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时,曾提到阿来在致力于对自然描摹的同时也关注人世特别是他生长之地上那些村庄的故事,《写在俄比拉尕的歌谣》正是阿来对于这些村庄进行发声的其中一首。俄比拉尕的具体位置,从诗中提到的扎如寺和宝镜岩,大致推测是在阿坝的九寨沟景区范围内,扎如寺附近有一座海拔4440米的扎依扎嘎神山,扎依扎嘎可能是俄比拉尕的又一种音译,《写在俄比拉尕的歌谣》截取了一些此地村庄的生活片段,比如祈雨、葬礼等民俗情况,“看哪,旋风卷起尘土与干枯的玉米/我们痛苦呼吸/而唯一的食粮去了天上”。干旱与热风肆虐于乡民辛苦劳作的田地上,经此一难,人们将颗粒无收,会有饥饿之虞,“那么多躯体匍匐在地上/那么多灵魂仰望上苍”,诗人的乡亲们希望用自己的虔诚感动上天得以降雨,“雨水啊,雨水/巫师们无法唤回的雨水”,但是古老的仪式无法产生效果。在这些诗行里,诗人再一次表达了对于祖辈千百年来生活方式的深深思考,古老的大地需要新生的雨水滋润,而这新生的雨水应该是为乡亲们带来现代福音的科学技术,诗人没有久久地陷于失落的情绪中,他充满了希望,他在诗里让雨最终降了下来,而最后的“梦想升起是月亮淡淡的晕圈”,月晕而风,饱含生命起源含义的风将抚遍俄比拉尕的每一寸土地,孕育出无限的生机。

《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是一首适合在小剧场朗诵的诗歌,“我的情思去到了天上,在/若尔盖草原,所有鲜花未有名字之前”,自然的一切还没有被我们人类命名的时候只能是我们人类还没有出现在地球的安静时代。当诗人走进若尔盖空无一人的深处之地时,少年人的忧郁得到了升华,由之而来的元气诗绪令诗人开始了行吟泽畔,“三十周岁的时候/春天到夏天/主宰歌咏与幸福的神灵啊/我的双腿有力/我的身体逐渐强壮”,人生就如四季,而立之年正是春夏之交,拔节孕穗,蓬勃生长,诗人的双腿有力量保证了诗人可以不断地游历整个世界。“逐渐强壮”则表明了诗人对自己能力的真切认知,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体还不够强大,但自己会在渐进的过程中使自己不断地完满。“更多的时候,矿脉是盐/在岩石中坚硬/在水中柔软/是欢乐者的光芒,忧伤者的梦幻”,现在还不为人知的诗人就像地下的矿藏——盐一样,诗人成长了,懂得了哲学,但同时也更坚持自己的本分与坚韧,遇刚则刚,遇柔则柔,面对或快乐或悲伤的人们时,仍会将一份心头的暖意传达。“雨水叮咚/远方的海洋,马背一样鼓荡”“然后,雨水落下来了/在思想的里边和外边/使湖泊和河流丰满”,诗人的朗诵以雨开始也要以雨结束,诗人喜欢雨,并且不断地歌颂它,是因为雨水甘霖是生命之源,它能够将空的诗人充实。“东南风不断吹送/使我们的歌声,我们的梦想/马队里五彩的旌旗高高飞翔”,就让春夏之风给诗人上升之力,让歌声的翅膀伴随骏马的奔驰,令诗人的未来无限远望。很明显,《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这个诗题就暗示了这是一首成长主题的诗歌,而这首诗歌也不会有结束的时候,因为诗人永抱着朝气的决心,他一直在成长,一直在游历大地。

《草原回旋曲》则是一首与音乐密切相关的诗歌,在诗集的自序中阿来谈到了音乐和诗歌对于年少困窘的自己的重要意义,而且音乐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诗歌成为阿来的心灵栖息之所。回旋曲这种音乐形式的特点是会有一个中心旋律屡次反复,那么具体到这首诗中,屡次反复的中心旋律就是关于草原的未来也即“我”的未来,前面已经分析过阿来诗歌中所体现的万物即我、我即万物的写作基点,所以阿来这首诗虽然写的是草原的未来,但也暗喻着自己对未来的思考,诗歌一开始展现了阿来的一个宏大的联想,“大海诞生了太阳/是儿子寻找母亲浩荡的生命吧/太阳驰过/巡礼似的驰过大海一样的草原”,深处内陆的草原其实就是广阔的大海,这个联想也曾屡屡出现在阿来其他的诗歌中,当然这个联想是具有考古根据的。阿来的生长之地在远古时代确实曾是一片海洋,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来看阿来对此的反复提及则表明了自己虽身处大地的中心但却并不狭隘,反而拥有远大的视野,但是尽管诗人拥有远大的视野,却依然要面临着草原前路上出现的碛石滩,也就是冰川侵蚀了的地方,那里荒芜不毛,除了大堆的石头。没错,草原的前路是有阻碍和挫折,“但草原的企求不会迷惑”,只要当万物复苏、花香回荡的时候,前进的道路上又会响起生命之歌,“希望之光花一样汇聚在草原”。不过,到了回旋曲的最后,诗人的情感又经历了一次波折,充满了感伤的叹息,“草原在历史中迷途/所有的歌手都在流浪”,少年的忧郁再次泛起,诗人不禁担心一切的努力和希冀会不会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而流浪也需要一个能够期盼的重点。

《草原回旋曲》中少年人的反复不确定心态到了《哦,川藏线》中卻完全没有了踪影,《哦,川藏线》是一首非常标准的赞美诗,诗人表达了对于川藏公路修筑者钢铁般意志的崇高情思,“镐头,不仅仅是三千年前就有的铁/是信念”,而“镰刀割过贫瘠之后斧头将创造”的现实指向则直白地表明了诗人的深深敬意,“江流与车流的合颂声中你成为众神之首”,甚至将那些英勇的开路者比为最高的存在。从政治抒情诗的角度来看,《哦,川藏线》因为有了诗人自己切身感受的融入,并不显得突兀,相反如果我们就从文本出发,这首诗充满了力量,是一首力量之诗,而当我们去深入这力量的根源时,就会发现这首诗还有另外一重含义,它隐秘地反映了诗人与自然的一种疏离关系,我们在前面一再强调诗人的万物与我为一的创作基点,诗人与自然是平等的关系。诗人与自然互相尊敬,诗人与自然之间不存在战胜与失败的结果,但是其时,诗人还是少年,总会有一些叛逆,有一些冲动,他渴望着改变,渴望着胜利,渴望着征服。“你弹奏的高原风中有一个辉煌的主题/——关于征服”。对此,笔者将其理解为是在牺牲精神感染下的血性意气,每一个诗人都要经历一个不断生长的过程,这个生长主要是指诗歌写作的阶段,诗人只能在这个阶段写这个阶段的诗,而不能超越,当然会有一些天才的诗人不在这个范围内,但在此时之地写作此时之诗,却会更能感动此间的读者,产生更强烈的共鸣,而这也正是《哦,川藏线》的意义,甚至可以说是阿来少年诗歌的最重要意义。

三、宽广忧郁中“我”的矗立

诗可以兴观群怨,诗歌是人们进行自我疗伤的重要方法,是寻求安慰的重要途径,而到了人生的后期,诗歌甚至可以成为人的生存方式,个人一直觉得理解阿来的诗歌必须结合他年轻时的一段经历出发,“那是我的青春时期,出身贫寒,经济窘迫,身患痼疾,除了上课铃响时,你即便是一道影子也必须出现在讲台上,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眼里,并没有你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阿来是急需一个救赎之道的,因此,适合独自一人默默品尝的诗歌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所以笔者是将阿来的诗歌看作是他少年心绪的总集合,而这个总集合的关键词就是忧郁。

这份忧郁的产生非常实际,不是故作姿态,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阿来的年少忧郁是来自真实的现实困境,也正因为如此当读者读出这份忧郁时并不会感到“隔”或者说矫情,因为它是实实在在的,没有掺杂虚假的成分。但是如果阿来的诗歌就止步于真实地再现这份忧郁,那么阿来之后所取得的文学成就就不可能出现了。阿来此时的个人心境虽然低沉但并不消极,而且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对他具体写诗产生重大影响的两位诗人——聂鲁达和惠特曼,而且聂鲁达对阿来的影响更大,聂鲁达的忧郁气质和阿来此时心理的需要是正好重合的。不过,聂鲁达虽然忧郁,但他的诗歌空间却是非常广阔的,既有对爱情的缱绻咏叹,更有对美洲历史的深邃思考,这使得聂鲁达的诗歌哀而不伤,而对聂鲁达诗歌钟爱的阿来受此影响,使得自己写作的诗歌里的忧郁一下子宽广了起来,加上高原的辽阔和众水的浩荡,阿来的忧郁更因此得到了升华和净化。惠特曼的豪放则是对这种宽广的忧郁的加持,使得阿来的诗歌去往了更为浩大的境地。

相比起阿来的短诗来说,这种宽广的忧郁在阿来的高原长诗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因为它的体量更大,空间更广,情感也就显得更为充沛,而具体到这些高原长诗里,将宽广的忧郁实现出来的途径就是“我”的矗立,第一人称的位置在阿来的高原长诗中非常突出,“我总是听到一个声音/隐约而又坚定/引我前行……”(《三十周岁时漫游若尔盖大草原》),“我自信我将非常伟大/倒下,也横亘在江河之源”(《哦,川藏线》),“我”的突出不仅仅是第一人称的反复出现,也更是万物即我、我即万物的阿来少年诗歌写作的内在要求。

也许在当今后现代语境下的阅读环境中,阿来的诗歌并不一定能引起诗歌阅读者们的巨大反响。阿来少年时的这种具有古典意味、崇高审美的写作方式已经被各种文学主义解构得支离破碎,但是在和阿来写诗时年纪一样的笔者看来,诗歌的最终意义仍然是真善美,诗歌的写作是为了给人们以活下去的勇气,因此,笔者依然固执地认为阿来的诗歌是在高海拔之上的独特诗歌,特别是当自己有了高原的体验后,就更能理解阿来诗歌的个中意味,像“我,只是洗去了童年时两颊的污黑”(《群山,或者关于我自己的颂辞》)这样的诗句,没有在农牧区生活过是无法感知诗句所实写的体验含义。很多的诗歌只有当你自己有了切身的经历后,才会发觉这首诗原来就是你的心声。

a 阿来的长诗加高原这一定语前缀,是由于他的诗歌都以高原作为其写作背景,都从高原出发,无一例外。

b 阿来在2016年诗集的自序中明言:“感谢这两位伟大的诗人,感谢音乐,不然的话,有我这样生活经历的人,是容易在即将开始的文学尝试中自怜自艾,哭天抹泪,怨天尤人的。”

参考文献:

[1] 阿来.阿来的诗[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

[2] 阿来.以一本诗作旅行指南——上篇:在智利[J].青年作家,2018(9).

[3] 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 穆旦.穆旦遗诗(六首)[J].诗刊,1987(2).

作 者: 潘兴,文学硕士,西藏警官高等专科学校法律系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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