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春”到“家族”:张怡微创作转型论

2021-08-03 01:23郎慧霞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青春

摘 要:作为一名新锐的“80后”作家,张怡微的创作是从青春书写起步的。这种私人化的青春伤痛记忆,以其泛滥式的情感书写倾向构筑起青春文学的特色,却也带来了张怡微创作上的瓶颈与困境。从《你所不知道的夜晚》《旧时迷宫》等作品开始,张怡微开始走出自我的小历史,转而以家族叙事为主导,重视城市历史与人心变迁的双重书写,在内容上渐趋于对世情本质的理性探讨与思索。在更明晰的历史视域与人文观念的指引下,张怡微将叙述主题指向了对家庭观念与生存困境的深度追问。

关键词:张怡微 创作主题 创作转型

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创作者在文坛上往往被冠以“80后”作家的代际称呼。作为伴随着《萌芽》杂志及其主办的新概念比赛成长起来的作家群体,成长与青春书写是他们身上不可磨灭的烙印。“大多作品从作者的成长经历,或者对自身生活的感知和思考出发,着重于阐发衣食无忧的独生一代对人生的困惑与思考。”a而《萌芽》恰逢其时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情感宣泄与自我表达的渠道。

2004年获得全国第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搭上新概念的快车,张怡微开辟出了自己的文学道路。作为其文学创作的起点,新概念所倡导的“新思维、新表达、真体验”理念无意或有形地影响着其创作方向。张怡微的初期创作萦绕着沉郁气息,人情冷暖、伦理杂乱见诸她的笔下,写作可以归结为她面对残缺与疼痛时自我的感性宣泄方式。随着个人生活经验、情感经验的不断积累,张怡微有意识地追求超越与自否,从“80后”创作整体性规律中提取出的“青春写作”已经难以涵盖其创作思想的全貌。跳出惯常的私人情感宣泄形式,张怡微将视线投向更深邃处,在写作的世界里追溯城市的历史,以理性的方式思索其间的世事人情、人心变迁,实现了由“青春小说”向“世情小说”的转变。通过分析张怡微在不同人生阶段小说的创作主题,可以看出她突破时代塑形,拓宽写作边界与扩展精神纵深的努力,这在作品精神内涵方面有着显著体现。

从《你所不知道的夜晚》《旧时迷宫》等作品开始,张怡微在小说创作上呈现出一些新主题、新风格、新的思想追求和审美趣味,把握这种“新”对于抵近张怡微创作现场具有重要意义和价值。从更高层面上来说,理解这种“新”对于洞悉“80后”作家在个人人生经验耗尽之后的新的创作路径与生长模式都是具有典范意义的。本文尝试通过总结梳理张怡微小说创作,进一步挖掘作品蕴含的主题思想,从而深入把握张怡微十几年来小说创作的嬗变过程与精神线索,以期能对其新阶段新创作的整体状貌有更为全面准确的认知。同时,当青春文学写作陷入到固定化程式的困境中,“80后”作家内部分化和转型现象日益明显时,张怡微的创作新转向一定程度上也能够反映部分“80后”作家的选择,从中我们也能归纳总结出群体性的一种创作倾向,为“80后”作家分化与转型提供研究样本。

一、起步与自限:青春书写的双重特性

在初期创作中,张怡微选择从私人化写作视角出发,用情绪的碎片拼贴出一个个青春故事,通过文字我们可以直观感受到其文学作品中的感性特质。她的小说,或书写单亲家庭的种种残缺,于破碎的家庭关系中凸显少女成长历程中的隐痛(《我真的不想来》);或叙述空间的流转、距离的阻隔之下个人的无奈,展现青春期敏感而脆弱的爱情神经(《后海之后,江南以南》);或于不同叙述主体的切换中,于回忆与现实的对照中,还原一段暗恋记忆里的苦涩与遗憾(《安,妮》)。残缺家庭、幽暗青春、爱情纠葛,这些叙述内容作为青春文学的通用模板,铺就了张怡微前期小说创作的底色。其中更为显著的是叙述主题中的单亲家庭内容,并构筑成为其小说的独特标志。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指出文学作品常常是作者的“自我披露”,“一篇创见性作品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童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和代替物”b。若追溯至张怡微的童年时代,单亲家庭的童年经验可以说为张怡微的人生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為其小说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生活素材,并深刻影响到张怡微早期作品的审美情感与艺术风格。

(一)私人经验的叙述

张怡微是工人后代,单亲家庭的独生女,承受着那个时代对女儿普遍的“戒律”与习惯性轻视。她笔下的少女往往有着和她相似的人生经历,家庭的不完整让她们在生命启航处就有了缺失,颓废昏暗的成长环境为她们的人生附上了惨淡的色彩。这些个人生活体悟与情感经验构成了张怡微小说的重要素材。基于上述个人遭际在心灵上留下的巨大创伤或称之为“财富”,她能够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少女微妙的情绪波动与态度转变。

《我真的不想来》中单亲家庭的女孩罗清清过年期间随母亲回外婆家祭祀,面对家庭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她选择尽力将哀痛隐匿于心底。年末,罗清清终于冲脱束缚,拨通小姨家的电话,撕心裂肺地重复喊着“我真的不想来”,将郁积于心的情绪通通倾泻。而后,罗清清确认母亲没被吵醒,感慨“真是大好”,小说在此处戛然而止。所谓成长,除了情绪宣泄与不屈的斗争,更体现在这一份经历现实无奈后自觉的包容与体谅。《呵,爱》中少女郑小洁与少年艾达逃学溜回家中,两人互相袒露、触摸身体,传统伦理的禁忌线即将被跨越之际,郑小洁内心突然袭来伤感与自卑,冒险游戏就此终止。从原生家庭到重组家庭,父辈婚姻的不幸越来越深刻地影响到子女的爱情观念与婚姻观念,甚至预示着子女爱情悲剧的“宿命”。

在这些作品中,单亲家庭的背景被不断重复,作品中看似各异的少女形象,其实呈现着作家不同维度的自我写真。这就意味着,作家需要不断地回望自己的人生历程,展现并剖析相似情境下情感的波折起伏,挖掘出深刻而隐秘的青春之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早期作品可以归结为张怡微沉郁的自我写真,是作者以私人化经验为核心的叙述。

(二)情感泛滥与内容“荒芜”

在张怡微的小说文本里,少女内心满怀的惆怅和不可抗拒的无奈被文字加以渲染和放大,对生活的美好企盼与现实间巨大落差带来的幻灭感被精心刻画下来。文本中泛滥式的情感书写一方面以其细腻真实在作品与读者间构建起心理沟通的桥梁,让读者能够感同身受,产生强烈的共鸣;另一方面,作品所承载的琐碎而细腻的主观情感与叙述内容的不对等,往往使得修辞成为徒具形式的技术化的表达途径。其不及物、不着地的状况使得情感书写悬于空中,无法与人物内心的真实境况相契合,愈见其形式华美,却也愈显其内容贫乏。

小说叙事者往往从个人生活经验出发,以洞穿世事万象的姿态而发感慨,《青春禁忌游戏》一开始便感叹道:“青春诚然都是变幻无常的,却从来寂静无声。”c这种总结看似清醒深刻,实则经不起仔细推敲,又限于个人的情绪体会而缺乏普适性。张怡微自己在回顾前期创作时也坦言:“在‘萌芽时期,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故事与认识的关系。”d换而言之,由于生活经验与思维深度的有限,故事与认识之间很难建立起切实紧密的联系,小说中的诸多感发多少带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青春禁忌游戏》中少女伊娃的意外怀孕,将三位男生G君、城买、四格和女孩思琦牵扯入了迷惘与猜忌的困境之中。叙事者以旁观者的身份肆意涂抹着人物认知世界中规则与顺序的颠覆过程,用铺展的文字渲染强化着青春的炽热与狰狞。G君最终打死了伊娃唯一公开的男朋友城买,三位男生都被监禁在了囹圄之中。小说进入尾声,叙事者将自己对青春的体悟、感慨尽诉于文本,以至于读者可以与作品站在同一情感战线上,在文本中轻易地找到情感的倾泻口。然而,叙事者将主观的认知、判断与情感附加在人物的评判与故事的总结之中,将无限广阔的人生洞见归结于有限的情感体认之上,导致了创作格局的自我局限。

二、延续与嬗变:家族叙事重构的两个维度

随着个人生活经验、情感经验的不断积累,感性宣泄的表达模式已经难以引起作家本身的共鸣了。作为集体概念的“80后”作家群早已分崩离析,“80后”作家创作不断分化,纷纷探寻自己的新出路。同样,随着作者自身的自觉转向与作品本身容量的扩大,从“80后”创作整体性规律中提取出的“青春写作”已經不足以概括张怡微的创作思想。在持续的文学跋涉旅途中,她逐渐跳脱“青春文学”的桎梏,转而叙述以工人新村为主要叙述场域的城市“背面”的故事,道尽其间的世事人情。张怡微在创作谈里对“世情”的重视就显著呈现出她的创作趋向:把世事人情、人心变迁包罗在她写作的取景框内,以世情小说来揭露“市井生活里不让人升华的真相”e。

(一)城市“背面”的故事

城市生活经验对张怡微小说创作的影响是十分显著的,早期作品往往将城市空间的选择与情感、前途间的两难抉择相联系,如《后海之后,江南以南》《下一站,西单》等。在近期创作中,张怡微将城市书写的核心归于她成长和生活的上海。但是,深刻于普通大众脑海中的上海印象并不是张怡微的刻画对象,海上繁华在她的小说中几乎杳无踪影。她对城市的书写,是从个体生活经验出发重构出的城市历史与气概,是关于上海“细民”生活的边缘空间的书写。

这种创作着力点的转变趋向,比较突出地呈现于《你所不知道的夜晚》《旧时迷宫》等作品中。在这几部作品中,张怡微的创作园地明显从青春幽暗记忆转移到了家族叙事,无论是《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中的田林,还是《旧时迷宫》里的小闸镇,工人新村成为重要的叙述场域。恰如张怡微自己所言,这些叙述新村生活的小说“开始跳脱自我的藩篱,生活的画面也是广阔敞亮的,尽管那些细密扎实的‘老少女似的心事还是依然堆积成块,但人群里的交锋相比一人私语,带来是新鲜和生气,悠远以及沿革”f。相比“萌芽”时期,张怡微这一阶段作品“去家庭化”的力度明显减弱,家庭式的叙述场域与作品间的关系越来越密不可分。叙述者不再沉溺于个人式想象,将家庭视作反抗对象的敌对态度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和。而即便是与张怡微早期的传统文学作品相比,这种突破依旧是十分显著的。童年生活的经验与创作时的虚构相融合,勾画还原出了父辈生活的历史图景,也实现了对个人的来历、前史的探索。

《你所不知道的夜晚》的故事设置在一个特别而尴尬的地点——田林,在城市迅疾发展的进程中,田林成为离市中心不远处一个相对封闭内向的“他者”存在。正如小说中所说:“‘田林的存在,就仿佛是上海的‘背面,也好像是光鲜舞台的后台,作为一个配补的要素游刃于主流精神以外。”g张怡微在搜集、整理和提炼材料的基础上,巧妙地利用虚构营造出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代气氛,尤其是准确把握住了工人新村这样独具特色的环境特点——虽在地域划分上属于上海,却没有丝毫旖旎繁华的迹象。通过刻画田林人在身份认同方面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变化,呈现以下乡知青、纺织女工为代表的移植群体的生活日常,张怡微实现了对城市边缘空间历史的重构。

(二)世事人心的变迁

复刻城市“背面”的故事,重构出个人生活的时代背景,其根本意义在于展现特定环境下人的生存状态。据此,对“世情”和“细民”的关注与描摹构成了张怡微创作转变过程中的一个发力点,帮助她实现了创作视角的跳脱与超越。她将“饮食男女”的日常生活、心境变迁纳入重要的叙事对象与审美范畴之内,以平等的姿态展现“细民”生活的本质,回归世情的核心。

小说《春丽的夏》为“家族实验”的系列作品之一,小说从上海热烘烘的夏天展开,描写了一位人生已驶过中途的女人春丽的日常生活。嫁到工人新村的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打理自己,在这个略显枯燥的故事里,女人的装扮无关他人,也没有收到过来自他人的关注。“没有人要问她,没有人追问她对自我的解释,这种略显尴尬的自我怜惜迄今已经有一些时日了。”h春丽眼中的自我寻找,始终只是一种顾影自怜,亲人朋友都不曾给过她切实的关怀。唯一爱她的母亲死后,春丽的事业也彻底完结,年近薄暮的她到头来陷入了无可寄托的迷惘与悲凉之中。

《细民盛宴》中少女袁佳乔自孩童时期便目睹父母感情破裂,父母各自组建新家庭,使她不得不盘旋于两个家庭的复杂关系之中。小说叙述了她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应对的具有代表性的八次“细民盛宴”。按照张怡微自己的阐释:“所谓‘细民,我就是细民中的一员,而所谓‘盛宴,不过是我所见过的婚丧嫁娶的团圆、饮食起居的人生要义。对普通人来说,离散总是大型的,团圆却很小,这种反差很能打动我。”i小说中袁佳乔以观察者的身份,冷眼旁观并描摹下家庭盛宴中的一幕幕悲喜剧,叙述着个人在家庭伦理关系中的依附与羁绊。借由“家庭”的容器,上海“细民”的日常生活图景得以展现。伴随着时光的流转,盛宴的聚而又散,袁佳乔由惘然逐渐释然,最终成为“童年时那么嫌鄙、轻蔑的市井细民,只求一份难得的安宁便能搪塞全部的原委”j。面对世事人心的阴暗,市井细民的人生哲学就在于多一分包容,淡然置之,所谓“人情练达”大抵如此。

“善恶是悲剧最浅表的外延。”k面对复杂的人世悲剧,用简单的二元对立方法来判断对错是无力而片面的。从春丽的视角来看,人生的悲剧在于对生命意义的自我探寻得不到周遭人的认可与关注,情感寄托转瞬消逝,年近薄暮而寥有所托;从袁佳乔的视角来看,八次盛宴像是她十几年人生的浓缩版,从中折射出个体心境的转变,家庭离散的阴霾以及时代的裂解与变迁。状写社会浑重背影,真切呈现人生本质,道尽悲欢离合之致,这些可以归结为张怡微所谓世情小说的深层追求。

三、困守与探求:家族叙事的深度追问

随着创作的深入,张怡微不再满足于既定程式的书写,逐渐将叙述的关注点调转开来,有意识地进行超越生活经验的创作。《你所不知道的夜晚》等同时期作品的转折性意义,不仅在于将城市边缘空间囊括到小说创作的取景框中;更为重要的是,伴随着寄养产生的新的家庭关系与原生家庭关系间形成了巧妙的对照,引发对血缘作为凝聚家庭关系唯一要素的质疑;而少女对城市生活的执念,成为其在面对上山下乡、婚恋关系等种种选择下的重要决定因素,同样发人深省。揭下“青春文学”的标签,张怡微近期作品实现了对家庭观念与人生抉择的深层次探讨与追问。

(一)“什么是家人”

在张怡微转型后的创作中,小说不仅局限于通过详尽而细腻的心理描写,体现对单亲家庭孩子心理适应和情绪调节的关怀,而是将对单亲家庭孩子生活困境的探讨延展开来,进一步发展成为对家庭观念、婚姻观念的思索与重构。

《缕缕金》里因老伴過世如释重负的父亲,用民间旅行活动和精心挑选新妻子填满了生活的空隙。《蕉鹿记》里母亲对于父亲的逝世并未流露出多少悲伤,却因为“男朋友”蒋先生的猝亡陷入悲痛崩溃中无法自拔。两者的人物形象形成了巧妙的镜像对照。伴侣去世前后的状态对比、对旧人旧物的毫不留恋以及快速展开的愉悦新生活,种种现象满带讽刺地否定了原有的婚姻生活。另一方面,父母婚姻真相的显现,极具摧毁力地颠覆了子女既有的婚姻观念。《蕉鹿记》里“我”对于婚姻有这样一段描述:“我的父亲母亲,就好像一个极美的画框容纳着完美的画像,它瞬间崩塌之后,我实在需要一些时间来收拾碎片。就仿佛过往的每一帧画面都足以将我刺伤,又需要我亲手重建真相。”l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噩耗,家庭圆满的假面具被飞速揭下。父母并不相爱,或者说至少有一方的爱是缺席的,当这样赤裸的真相揭露之后,子女该如何面对?子女又该如何重构起对婚姻的认知?这是这些名存实亡的家庭留给我们关于家庭内核的思考。

从单亲家庭到重组家庭,对于孩子来说涉及的不只是一个新的家庭成员的加入,这意味着父亲或者母亲的身份将被一个陌生人取而代之。由此,重组家庭的孩子对补位的家庭成员的看法成了张怡微小说的叙述重点。早期小说《呵·爱》中少女郑小洁对继父是极其厌恶的,她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父亲却找了一个个愈发糟糕的男人。小说从郑小洁的视角这样描述继父:“大蒜鼻朝我鬼魅一笑,真是比不笑更加丑陋,我发誓我没有在任何场合下见过这么丑的男人,他丑得令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也曾拥有过青春。”m因为不想见到继父,郑小洁甚至选择在大学念完之前就搬出了家。而在《蕉鹿记》中,父母因合适而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做法虽不被“我”认同,却得到了理解。“我”陪同母亲相亲,促成了母亲与蒋先生的恋爱关系,最后甚至和母亲一同出席蒋先生的葬礼,只是“我”始终抱有对父亲的愧疚。从《呵·爱》到《蕉鹿记》,重组家庭的心理接受被重复叙述着。不同的是,两者探讨的是不同心理成熟度下的孩子的面对姿态。一者选择奋不顾身地抵抗与排斥,发觉种种反抗无果后便转而逃避不愿面对的现实;另一者则带着众人皆身不得已的谅解,安然接受了母亲不爱父亲的真相,努力调整并适应即将组成的新家庭。

张怡微在采访中提到:“文学意义上的‘新家庭主义者,一方面是我们不再相信自己会成为祖先,另一方面是多元形态的家庭生活,正不由任何人意志转移地诞生着、发展着。”n从这一层面上来说,文学家族叙事写作对于厘清个人与家庭间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撇开血缘这一外部形式,《细民盛宴》中刻画的继父继母,甚至更像袁佳乔真正意义上的父母,给予了她在原生家庭中渴求却遥不可及的温暖。《细民盛宴》聚焦于子女的情感体验,所探讨的正是亲密度在家庭关系定义中的地位。另一方面,追问“什么是家人”,其实也在探究“什么是世界”。摆脱传统思维模式,以开放包容的心态思索新时代的中国家庭,这是张怡微自觉拓展小说创作精神纵深的体现。

(二)如何做出抉择

在张怡微的作品中,主人公往往要在进退两难的困境当中艰难抉择。而在面对困境时,主人公所表现出的各具特性的心理状态和面对姿态,带给我们不同层面上关于人生抉择的思考。通过阅读,我们能够设身处地地考虑应对方法,反思过往的应对方式,从而调整并总结面对人生困境的应对模式。

在早期小说《我真的不想来》中,主人公罗清清曾经试图扭转或者说改变一成不变的生活态势,却发现自己的种种努力不断落空。面对种种矛盾,她的最终选择是以呐喊的方式将郁积于心的情绪思想一并宣泄出来。这种情绪宣泄虽发挥了暂时性的效果,但当她从宣泄的快感中回过神来,重新审视生活这个难解之题时,她便会发现自己始终没能逃脱家庭这座监牢。困境依然存在,答案仍旧是无解。

与少女故事不同的是,成年人有其更为理智与稳妥的处事法则。少年心性里的盲勇和冲动在张怡微笔下的成年女性身上殆无孑遗,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理智。《哀眠》的故事起始于好友鲁西的一场婚礼。婚礼当天的一系列迹象让“我”预见了鲁西日后糟糕的生活。婚后,鲁西向我借了度蜜月的钱,唯一打通的一次电话鲁西向我抱怨只要晚归,公婆就不吃饭。四年内,鲁西逐渐在网络上销声匿迹,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家庭之中。面对生活的困境,鲁西选择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家庭。与少女罗清清相比,成年女性鲁西的处理方式并没有显得更为高明。她选择的只是安然走入家庭的监牢,但生活的难题依旧摆在她面前,并没有就此迎刃而解,哪怕是消减半分。

通过不同年龄阶段的女性视角,我们得以审视张怡微笔下的女性在面对进退两难的境况下的抉择。少女凭思绪设想的人生坎坷与现实的种种羁绊并不能一一对应,于是会将逃避或者暂时性的宣泄视作通关秘籍。面对进退两难的困境,成年人虽然同样借由种种渠道宣泄不满,但当理智再次占据上风时,往往还得捡拾起愤怒时抛掷在地的“生活钥匙”,重整旗鼓,以更为惊人的忍耐力继续打磨,与生活的苟且相对抗。换言之,他们活得更加现实,更加世俗,这是作者力图展现的成人世界的普遍景观。这两个故事的共通之处在于,作者都没有或者无法给出摆脱困境的方法。《哀眠》中“我”选择在一个人的道场圆然哀眠,实际上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故事的主角还在迷茫困顿中摸索,这也是留给所有人的困境思索。

结语

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作家精神层面的自我成长,“80后”作家的创作不断分化,张怡微试图在文学与现实间建立起精神的血脉联系,转而以家族叙事为核心,走向肩负社会责任与人文关怀的社会化写作中。转型后的创作中,张怡微有意识地凝视城市边缘地区的历史与人物,小说的内容看似没有明确指向,实则蕴藏着市井生活的本质与奥秘,散发着浓郁的地域认同与人文关怀。无论是复刻城市历史还是再现人心变迁,都包含着深刻而理性的思索,这些是其初期创作中所缺乏的。经过了时光的打磨与阅历的积淀,作者个人精神上升至更为广阔的空间。这种自我创作上的突破,实现了創作格局的开拓。而在作品的精神内涵方面,通过创作实践的反复实验与调整,张怡微也逐渐找准了新的创作发力点,将对婚姻观念,生活困境的深度追问融入小说创作的范畴之内。作家对人生的认知和思考一直在更迭。因而,张怡微的“实验”一直在路上,这亦是其创作不断超越自我的动力。

a 蔡郁婉:《建构80后写作粉都——论〈萌芽〉杂志运作与早期80后写作》,《艺术评论》2017年第9期。

b 〔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论美文选》,张唤民、陈伟奇译,知识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页。

c 张怡微:《青春禁忌游戏》,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第4页。

d 张怡微:《亲爱的人生》,《文学报》2014年9月24日。

e 何晶、张怡微:《因为我就是细民中一员》,《文学报》2016年4月9日。

f 项静:《故事与微末之光——读张怡微〈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上海作家》2014年第5期。

g 张怡微:《你所不知道的夜晚》,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8页。

hm 张怡微:《家族实验》,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5页,第224页。

i 张怡微:《上海细民日常,当代版“小团圆”》,《现代快报》2017年1月18日。

j 张怡微:《细民盛宴》,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61页。

k 张怡微:《世情小说的本质》,《东方早报》2013年10月18日。

l 张怡微:《蕉鹿记》,《山花》2017年第5期。

n 张怡微:《什么是家人,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文艺争鸣》2020年第7期。

作 者: 郎慧霞,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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