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博物馆

2021-08-05 02:27王太生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21年7期
关键词:叫卖声棒冰独轮车

王太生

我有好多年没有听到过雄鸡打鸣了。住在城市里,是听不到雄鸡打鸣的。那种声音多好听呀!一声长、一声短,穿过新鲜的空气。那种声音至今仍在我的“声音博物馆”里收藏。

我的声音博物馆里还收藏着牛羊“哞哞”“咩咩”的叫声,小贩叫卖的声音,轮船的声音,马蹄的声音,独轮车的声音,流水的声音……

6岁那年我到乡下去,看到一只羊被拴在一棵榆树上,边叫边啃着青草。从此,我记住了这只羊。

我住的城市里,则有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吴头楚尾的方言,脆嫩或者沙哑,是深入这座城市砖瓦缝隙的浑然天成的声响。我至今仍记得那些声音:“磨剪子嘞,抢菜刀!”“卖白兰花、栀子花耶!”“炸炒米哦,响啦!”

我的鄰居韩大爷,自行车后座上常绑着一只木箱子,箱子里严严实实地盖着厚棉垫。韩大爷手握一块木块,类似于古代县官的惊堂木,一边停在路边不紧不慢地敲,一边扯开嗓子喊:“棒冰,棒冰!赤豆、牛奶、香蕉棒冰。”一个盲人拄着竹杖,胸前挂着一只大布袋,一边笃笃地敲着路面,一边沿街叫卖:“猫耳朵,一分钱一包!”叫着,在风中走远了。

一位诗人说,街头的叫卖声,是一个城市生命的律动。它们消失了,城市的一部分也就消失了。

多年前,轮船汽笛的声音常划破黎明的天光。我从硬板床上一骨碌翻起身,听着轮船呜呜的鸣叫。突突的声音靠近了,我就知道,经过一夜航行的小火轮,正睡眼惺忪,徐徐停靠在码头。

一个人的声音博物馆里有马蹄嘚嘚的声音,说明这个人内心还有向往远方的激情。

许多人以为,我生活的滨江小城从前没有马—其实是有的。当时驻军养了不少高头大马,屯在离家不远的三官殿,人骑在马上很神气。儿时我住在西门大街上,经常有一两匹马挣脱了缰绳,沿着西门大街往东门牌楼狂奔。伴着嘚嘚的马蹄声,扬起一路红尘……

还有独轮车,吱嘎吱嘎,由远及近。西门大街原是一条砂石路,经常有乡下人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山芋和菱角。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儿子推着母亲进城,母亲穿着蓝印花布衣裳,头上插着一朵油菜花,一脸喜气洋洋。他们大概是来城里走亲戚,或者到百货大楼买娶亲的“三大件”的。小伙子满头大汗,停在一棵树的树荫下歇息。

流水的声音,让人想起故乡的河流。汪曾祺的小说《受戒》中,小和尚明子和农家少女小英子划船经过芦苇荡,船桨拨水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哗—许!哗—许!”

种种声音,让我能够捕捉旧日的情感和斑驳的时光,过滤掉心里的杂质。我的声音博物馆里还收藏着细雨舔叶的声音、夜行者脚步的声音、风箱的声音、鱼泼剌的声音、外祖母叮咛的声音……多少年来,我将这些声音串成一串手链,时时抚摸,可以由此触摸到岁月的苍凉。

一个人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会怎么样?有一次,我到一家生产洗衣机微电机的工厂采访,主人带我参观噪声检测室。那是一个凹凹凸凸、模仿人耳建造的房间,用来检测每一台电机发出的噪声。在那个房间里,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我恍若变成了一条透明的鱼,能看到自己的筋络、内脏。

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我只能听到自己孤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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