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的悲剧和竹林七贤的生存范式

2021-08-05 00:27高昊楠
速读·下旬 2021年7期
关键词:竹林七贤嵇康士人

◆摘  要:魏晋时期,政治局面混乱,朝代更迭频繁,门阀士族占据统治地位。文化上,经学衰败,玄学盛行,士人们在这种黑暗压抑的局面中,不得不寻求新的思想支撑和生活方式去满足生存需求。其中,以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的生存范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那个时代士人们面临的境遇和选择。

◆關键词:嵇康;竹林七贤;士人;政权

魏晋时期,接连经历了两次“禅代”。期间,司马集团和曹氏集团两大政权集团的对抗和竞争,导致政治局面扑朔迷离。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士人们不仅无法施展一腔政治抱负,而且还会受到迫害,甚至于危及生命。在这样异常压抑的政治局面下,士人们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排解自己内心的郁闷,最具代表性的当是这一时期的“竹林七贤”,他们“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因为时局的动荡和统治者的压迫,他们不得不通过饮酒、清谈等方式来纾解内心的不满和惶恐。虽然他们以“竹林七贤”合名,但其各自所持的政治态度和应对当权者压迫的方式各有不同。其中缘由,或许我们可以结合整个时代的政治和文化的大环境来分析一番。

一、困顿——士人与政治

东汉末年,宦官和外戚接替擅权,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政治黑暗、社会

混乱。在“大一统”政权崩溃的桓、灵时期,发生了两次历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党锢的祸乱让士人们彻底对“大一统”政权失去了信心,对奉为圭臬的经学也产生了深深的质疑,他们的思想支撑崩塌,信仰被毁灭。这种局面,加速了经学的衰败,各家沉寂的学说又纷纷活跃了起来,其中,以老、庄的道家学说,最为容易被经历了精神和身体上双重创伤的士人阶层所接受。

自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也深入人心,经学更是统治者作为颁布行令的理论依据。但是,儒学伦理道德观念严重的束缚了人性,压抑了人的情感。当时有一个叫周泽的人,“常卧疾斋宫。”他的妻子只是因为心疼他操劳去看望他,他便“以妻干犯斋禁,遂收送诏狱谢罪。”,他全然不顾夫妻之情,只懂纲常伦理,遵循法度到了这种地步,已然是不近人情。从这个案例可知,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对于人性人情的压抑到了何种地步,对部分知识分子几近精神洗脑。

所以,随着经学的衰败,儒家传统思想的禁锢松动,士人们在经历了极度的压抑和精神的崩塌重组中,不得不寻求其他的方式去解放自己。在这一时期,没有用来衡量价值和道德的体系和尺度。曹操的用人法则,“治平尚德行, 有事赏功能”,意思是,在特殊时期,即在战争年代,用人的标准是才能第一,德行的考虑要次之。士人们逃脱了伦理的牢笼,一接触到新鲜自由的生活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极尽享乐,过度消耗自己,把这当成一种对过去生活的弥补和对天性的追求。挣脱了束缚的士人们一旦品尝到了肆意而为的快乐,便越来越放纵自己,不顾礼法,不顾世人的看法,只管自己是否快乐。他们奏乐、饮酒、聚会、清谈、寄情于山水,任性而为,无拘无束,人的欲望一旦释放,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典论》曰:“孝灵末,百司湎酒,酒千文一斗。常侍张让子奉为太医令,与人饮,辄去衣露形,为戏乐也。”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娱乐方式,一方面是权贵阶层骄奢淫逸,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魏晋时期的士人追求尚“通脱”,即不讲求礼法,任意而为。竹林七贤就是一批有共同志趣的士人在动荡混乱、礼崩乐坏的时局中产生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小团体。

“中国传统之士人既是人类精神、社会、道德、良心的表识,同时又是官僚队伍的后备力量,这就使得双方的关系更加复杂。”[1]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的政权下,士人阶层和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双方之间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制衡也相互斗争。士人群体如何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个朝代的价值取向。

魏晋时期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政治局面混乱,朝代更迭频繁的时期,但同时在学术研究和思想文化方面,却是人才济济,一派繁荣。竹林七贤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纷杂的时代。魏王曹丕受禅称帝,正式建立了曹氏家族的魏朝。但是,曹丕与其子曹叡的继位时间加起来只有短短二十年,父子两人纵是再有雄才大略,也没有机会一展抱负,只能遗憾而终。曹叡去世前,把年仅八岁的曹芳托孤给了权臣曹爽和三朝元老司马懿,曹叡曾说:“吾得司马懿二人,复何忧哉!”,可见其深受皇帝信重。魏明帝综合各方因素决定让曹马两人夹辅。可是,却引起了著名的曹马之争,曹氏集团和司马集团自此开始了明争暗斗。在曹马政权对峙的阶段,士人一旦踏上了仕途,就一定要选择一方阵营。所以,山涛虽有仕途之意,却迟迟不入仕,直到不惑之际,他才踏入了官场。但他敏锐的政治意识,让他预见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也因此有了因害怕党争在半夜“投传而去”的故事。

正如山涛所料,两年之后,司马懿发动了著名的高平陵之变,从此以后,天下已成司马家的天下。可是随后发酵的夏侯玄事件、毋丘俭事件等讨伐司马氏的战争,更让我们看到了曹髦说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年仅二十岁的曹髦亲自讨伐司马昭,却被一介武夫所屠杀,这一事件震惊朝野,司马昭却只是为曹髦安了许多罪证去试图掩饰自己的野心。在这样一个高压的生存环境下,士人们不仅实现不了自己的政治抱负,还要时刻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二、献祭——悖礼与违道

嵇康,字叔夜,其人“家世儒学,少有俊才,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誉,宽简有大量。”是魏晋时期的名士。他“能属词,善鼓琴,工书画,美风仪。”却最终被“晋文帝以卧龙而杀”。

黑格尔说过:“冲突的悲剧性在于:这种冲突中对立的  双方各有它那辩护的理由,而同时每一方拿来作为自己所坚持的那种目的和性格的真正内容却只能是把同样有辩护理由的对方否定掉或破坏掉。”悲剧之所以是悲剧,并不是因为失败的是正义的一方,而是斗争的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并且彼此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支撑自己的行为,每一方都是有自己不得不去斗争的理由,悲剧的冲突性在于,并没有完全正义或完全邪恶的一方。而由于嵇康和司马氏斗争产生的悲剧也是如此。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列举了自己的“不堪者七,不可者二”,又说自己“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以此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不过是隐居避世,教子叙旧,饮酒弹琴,绝不和入世之人同流合污,自贬身份。

嵇康学习老庄之道,想脱离世俗之外寻一方清净之地度此一生,他向往孙登的隐士生活,或也曾随其遨游,孙登说他“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王烈也评价他“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可见嵇康的性格极易招致祸乱。他虽尊老子、老庄为师,可是却达不到“曳尾于涂”,他没有完全的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没有彻底从俗世中脱离出来,他撰写《春秋左氏传音》一事就暗含了他对于政治时事的关注,他希望从《左氏传》中汲取一些历史的知识和经验。在当时政治局面逐渐明朗的情况下,一个素有才情和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却选择避世。这一举动,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意味着嵇康对于司马政权的不认同。他追求的是诗化的生活,这是他的创新伟大之处,可这也正是他悲剧的根源。他做不到只过自己的生活,不问世事,所以他因吕安一事而身陷囹圄。

史书记载,嵇康曾被钟会所构陷,这也是其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钟会作为司马集团的忠实一员,或许只是说出了司马昭内心的潜台词,做出了统治者不方便做却又想做的事情。嵇康提出了“非汤武而薄周礼,越名教而任自然”,“他与名教取一种完全对立的态度,不是狂放,不是放诞,而是一种严肃的傲然,而且对于仕途有着一种本能的厌恶情绪”。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统治的权威性,属于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所以被当权者所忌惮。

“一种高尚的精神和道德的情操无法在一个罪恶和愚蠢的世界里实现它的自觉的理想,于是带着一腔火热的愤怒或是微妙的巧智和冷酷辛辣的语调去反对当前的事物,对和他的关于道德与真理的抽象概念起直接冲突的那个世界不是痛恨就是鄙视。”嵇康对于这个朝代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驱散上空的阴霾,他能做的只有不流俗,他最后的慷慨赴死,既是对于他所热爱的事业最后的尊重,又是对于他所痛恨的事物最后的讨伐。他始终带着一腔的愤懑,从不委曲求全,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卑躬屈膝,最后得到的“全”也只不过区区身家性命,和他想求取的“全”相比来说不值一提。即使受到了统治者百般的威胁和压迫,不管遭受何种磨难,他的精神依然是富足的。他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是他生平最风华绝代的时候。

嵇康被判死刑时,有“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这样一个不受朝廷管理,不容易被掌控的人,却被三千学生尊为老师,甚至许多名士自愿和嵇康一同入狱。事实证明,强烈的社会反响只能加速嵇康的死亡。司马昭只会加重猜忌。在统治者眼里,嵇康越受士人阶层的拥护,对政局产生的影响力越大。“虚弱的统治总是趋于残暴······它比任何时刻都需要朝臣及广大士人的支持,即使是表面的支持,也比任何时刻都忌恨人们的冷漠与反对。”他和呂安的书信于和平年代而言就如石沉大海,但是在政局焦灼的魏晋,这一信件就是点火石。嵇康悲剧有其必然性。但是,我们要清楚,嵇康的悲剧绝对不只是他个人原因导致的,而是这个残暴的统治集团逼迫的结果。

其实,一个人想要无拘无束,想要不问世事,想要寄情于山水是没有错的,甚至哪怕“越名教而任自然”也是可行的。在这一点上,皇甫谧就很好地保全了自己,他也同样不愿入仕,晋武帝时累征不就。他上书说自己“久婴笃疾,躯半不仁,右脚偏小,十有九载”,又说“臣闻上有明圣之主,下有输实之臣;上有在宽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字字恳切,言真意切地陈述了自己实在是身体抱恙,有心无力,并且称赞皇帝是贤明之主,定会宽恕他无法应召一事。后还有和皇上借书一事,这一借一送,既是表明自己对于知识的渴求,也是对统治者的一种示好,让统治者坚信他于政局无碍。可是嵇康却说“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说是山涛想要拉他下水,玷污他的高洁志趣和崇高人格,使他沾染一身腥味,言辞犀利,态度强硬,充满讽刺意味,没有丝毫的委婉之意。统治者对于嵇康是极度不满意的,因为嵇康在当时士人中的地位颇高,所以司马昭想用嵇康的死来震慑这批仍然质疑政权合法性的知识分子。嵇康的死,更多的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王夫之说“嵇康死而清议绝”,可见嵇康的死对于士人们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司马昭的目的达到了,最后一个敢公然张扬反抗他的人没有了,剩下的士人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再挣扎,不再抱有幻想,选择了认命。嵇康死后,向秀恐危及自身,只能被迫加入司马集团。可见,嵇康的死,对于统治者来说,显然是利大于弊。

嵇康在《答难养生论》中说,“识名位为香饵,逝而不顾”,足以体现他淡泊名利的态度,他绝不会对名利屈服,这是对他人格的折辱。又说真正的富贵是“不以荣华肆志,不以隐约趋俗”,他始终坚守自己的本心,追求精神层面的富足,可是这种价值观很难得到时人的认同。他说过“审轻重然后动,量得失以居身”,这就说明,他是在洞悉所有风险之后仍然选择替吕安鸣冤。他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认为生命是“轻”、“失”,如果连生命都不足以让他迟疑,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心生畏惧,除了他的信仰。

鲁迅先生说“嵇康自己对于他自己的举动也是不满足的”,又说“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嵇康或许是认同礼教的,只是他不能认同被统治者妖魔化了的礼教,所以,别无他法,他只能通过自己表面上对于礼教的强烈反叛进而表达自己对于当权者的不满和愤懑。嵇康的悲剧就在于“求而不得”,他所求太多,所求有悖于世俗,所求触及了统治者的利益,他最大的矛盾就是清醒着去做了不清醒的事,所以他被当做了祭品。

三、命运——性格与抉择

相较于嵇康对于统治者,不合作不妥协的态度,竹林七贤的其他几人都没有嵇康这么强硬,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处世方式。

山涛,是七人之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他从始至终都怀有着强烈的政治抱负,曾与妻子扬言要位列三公,想要有一个合适的平台施展自己的才能,可是由于曹氏集团和司马集团多年的斗争,山涛迟迟不愿入仕,他不想参与党派之争,他对于时事有着清醒敏锐的认知,他知什么时候可为,什么时候不可为。司马昭将其比为吕望,司马炎说他“立身行已,足以励俗”,由此可知,他是符合统治者的用人标准的。山涛也饮酒,却八斗而止,从不多饮,“帝欲试之,乃以酒八斗饮涛,而密益其酒,涛极本量而止。”可见,山涛并不像其他几人一般,他知道克制自己,其中缘由,或许是怕酒醉之后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落人口舌,招来祸患;或是另有他法去排解忧愁;也可能,他的愤懑,他的压力,并没有阮籍等人大,不需要用酒精麻痹身心。

和嵇康最像的,应是阮籍,可阮籍又和他有很大的不同。阮籍,“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少有盛名,极负才学。阮籍也枉顾礼法,也“越名教”,他母亲去世不久,就在宴席上,公然“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在以孝治天下的魏晋,不孝是极大的罪过,可一向多疑的司马昭却还愿意为阮籍辩护,究其根本,就是因为阮籍不像嵇康,威胁到了他的统治,这正是因为他的妥协。鲁迅说过,“阮籍老年时改的很好,嵇康始终都是坏的。······直至后来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的地步······结果阮得终其天年。”司马昭更是说他“然天下之至慎者,其为阮嗣宗乎?”这就是他的妥协,也是保命的万全之策,从嵇康对子女的教育中可以看出,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如何生存,可他却永远学不来阮籍的自保。

司马懿当年和阮籍之父阮瑀是同僚的关系,本就关系更亲近一些,最重要的是,阮籍在当时极负盛名,在士人中的影响很大,统治者需要阮籍的臣服给当时人一个信号和一个警示。“人及其所代表的道统作为一种社会力量是任何统治者所无法全然排斥的,况且政统还需要它来说明自身统治的合理性,或利用它来加强对民众的管束。”阮籍迫于生存的压力,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向统治者妥协,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妥协。阮籍不同于嵇康的是,他有政治抱负和理想,所以他发出了“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叹。

司马氏统治的时期,历来被诸多文人口诛笔伐,这是一个极度放纵又极度压抑的时期,“封建统治阶级的所有凶恶、险毒、猜忌、攘夺、虚伪、酗酒、奢侈、荒淫、贪污、吝啬、颓废、放荡等龌龊行为在司马氏集团里表现得特别集中而充分。”这种混乱无序的社会状况是整个魏晋的时代特征,绝不会因为个别人的反叛就有所变化,阮籍只能理智地接受这种无力感,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他在《咏怀八十二首》中说,“生命几何时, 慷慨各努力”。正是因为他热爱生命,所以他珍惜生命,哪怕终日苦闷抑郁,也不会以死结束自己的痛苦。所以他只能无节制的饮酒,每饮必醉,放浪形骸。所以他常常没有方向地驾着车,直到路的尽头,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再驾车而返。他在《咏怀》中说“徘徊将何见, 忧思独伤心。”这种孤独寂寞在好友嵇康被处死之后,变成了绝望。

他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对司马氏妥协,写下了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劝进表》,他恐惧、憎恶、彷徨、无奈、悲愤,所以之后一两个月,他的与世长辞,与这篇《劝进表》不无关系,他写这篇文章是为了保命,可也正是这篇文章加速了他的死亡。他为了生存克制自己在政治上的言语行为,为了生活放纵自己在日常上的举止,以求最后一絲心灵的慰藉。阮籍和嵇康不一样,他是清醒地做清醒的事。

刘怜纵酒避世,“与同样是借酒避世却‘半醉半醒的嵇康、阮籍等人相比更为惊世骇俗。”王戎则与山涛一样,是“儒道调和性。这些士人并不逃避政治,他们为官或尽职尽责或仕不事事,生命关怀与社会关怀能够在他们身上得到和洽的统一。”他们认清了局势,选择用入仕的方式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为芸芸众生窥探另一种光明,既然已经无法与统治者所抗衡,那就承担自己应尽的社会责任,不浪费自己的才能。

阮籍一醉动辄两月有余,却不让其子纵酒。嵇康在《家诫》中告诫子女“若行寡言,慎备自守,则怨责之路解矣。”他和子女说,要谨言慎行,不要随意臧否他人,否则容易招致口舌之祸。嵇康自己却是因为无法做到这一点,留下了话柄,被构陷获罪。所以,魏晋时期的这一批名士,他们活的比任何人都清醒,可也因为太清醒而挣扎痛苦。

何晏此人,不光在玄学上有所造诣,更被人所熟知的,是他所引起的服“五石散”的潮流。嵇康不光纵酒,还服药。“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而且每每服药,一定要多饮热酒,还必须是好酒。五石散服用不当,极有可能带来生命危险。皇甫谧说他自己“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加以咳逆,或若温虐,或类伤寒,浮气流肿,四肢酸重。”但是服药却仍然受到上层社会的追捧,据说是服药虽痛苦,但由于肉体发热发冷,导致了精神上的混乱,这五石散大概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毒品,可以致幻,还可以使人精神高度兴奋,忘却疲惫,忘却烦恼。大量的士人冒着生命危险服药,不仅是因为时代潮流,更是为了追求短暂的虚幻。可见,当时士人们的生活是何等的苦闷,这一切都可以归结到,司马氏对于士人们的威逼利诱,导致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剑走偏锋,通过这样的方式去享受短暂的娱乐。

“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魏晋名士始终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之间博弈,他们挣扎、彷徨、矛盾,这是这个时代造就的必然结果,他们不是无知鲁莽的乡野村夫,每个人都经受过知识的浇灌和文化的洗礼,正是因为行止见识都优于常人,所以才思虑颇多,处境困顿。

四、结语

由此看来,在这个政权更迭的时期,嵇康以及以他为代表的竹林七贤等人,并不能随意地选择自己的生活。在司马氏家族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的合法性的高压下,士人们很难独善其身。竹林七贤几人在此时局下纷纷选择了各自不同的处世方式。“专制的残暴······表现在权利自身以及政治、法律背后的非理性。这种非理性,使得人们无论怎样按照理智行事,都难以保全自己。除非完全丧失自我意志,将灵魂交给执政者保管,否则,躲过劫难只能听凭侥幸。”而嵇康的悲剧则更多的在于,他具有“代表性”,像他一样不认可司马家族的士人有很多,可是像他一样能够放弃生命并且极具煽动性的却很少,他的性格和他的才学使得他在那个朝代熠熠生辉的同时,也被当成了政客的猎物,猎杀他一个人,足以使敌方政营溃不成军,心生畏惧,虚弱的政权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迫使他人的臣服,哪怕是流于表面。广陵绝曲的那一刻,士人们最后残存的理智也荡然无存,一起随着这个时代开始变得非理性。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如果嵇康没有诞生在这个时代,或许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样激烈的社会矛盾才衍生出了这样一个文学作品繁荣的时代,任何人不能假设他在其他时代的生活,但也是这个时代随着《广陵散》的终结把他的人生价值推向了巅峰。是这个时代杀死了他,也是这个时代成就了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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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昊楠(1999.12—),女,汉族,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人,本科在读,东北农业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研究方向:魏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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