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悟,守护一大的女功臣

2021-08-06 14:23王媛媛
环球人物 2021年12期
关键词:女校李达嘉兴

电影《建党伟业》剧照,坐在船头的女子原型就是王会悟。

今年5月,《环球人物》记者来到嘉兴,小雨下个不停,南湖上泛起一层薄雾。这样的氛围恰如100年前的那天,雨也是淅淅沥沥下着,一位年轻女子在船头撑伞而坐,时而望望过往的船只,时而回头看看客舱,姿态悠闲而内心机警。舱内“游客”一直在交谈着,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走了出来。女子一颗心落了地:会议结束了,她的任务圆满完成了。那场会议,就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以下简称一大)最后一天的会议。

“怎么办? 我想法子”

在“游弋”南湖的前一年,22岁的王会悟在上海陈独秀家的客厅里举行了婚礼,新郎叫李达,大她8岁,戴一副圆眼镜,是中国留日学生总会代表、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青年学者,也是陈独秀组建的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核心成员。婚礼上王会悟留着新式短发,同样戴着眼镜,清秀漂亮。她精通英语,担任着上海女界联合会的文秘——正是工作让两人产生了感情,李达要翻译很多国外进步书籍,常通宵达旦,陈独秀打算帮他找一位得力助手,王会悟自告奋勇。时间长了,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1920年底,陈独秀受邀到广州任教育厅长。次年6月初,李达、李汉俊与在广州的陈独秀、在北京的李大钊通过书信商议,决定7月在上海召开一大。为了保证大会如期召开,李达、李汉俊给各地中共早期组织寄信、寄路费,以便他们的代表按时参会。

身在上海,身为东道主,会务工作要赶紧安排好。开会地点选在哪里?代表们的食宿如何解决?安全如何保障?“但李达的事情比较多,他担任着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代理书记,还要负责编辑《共产党》月刊,而且他是知识分子,很多会务方面的事不一定能应付得来。”原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副馆长徐云根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于是李达想到了妻子王会悟。“首先,她不仅是李达的妻子,还是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团员,是可以信任的人。”徐云根说。“再者,她是‘上海通,虽然在上海只住了一两年,但对上海的大街小巷很熟了。最后一点也很重要,她是女孩子,政客和打手们对她不太注意。”《李达评传》作者、华中科技大学哲学教授王炯华说。

事实证明,王会悟确实是合适人选。当时上海的环境十分复杂,“怎么办?我想法子。”这是王会悟常说的一句话。代表们住宿的地方选在哪里,她心里有数——博文女校,6、7月份时值暑假,女校放假了,地方很空。找谁帮忙,她也清楚——校长黄绍兰是在女界联合会工作时的熟人,她拜会时直接开口:“北大有些教授和学生,要到上海来研究学问,想借住在博文女校。”没想到黄绍兰随口回了一句:“是不是过激党啊?”当时,“过激党”是共产党的代名词,以此罪名被通缉的人不少。王会悟愣了一下,心中怀疑:黄绍兰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吧?但她迅速接上话头,开了个玩笑:“你我可都是过激党!”两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缓和了,黄绍兰痛快地答应帮忙。

王会悟又在离博文女校几百米的望志路上物色到了开会地点,这栋房子的主人正是李汉俊的哥哥李书城。李书城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是颇有名望的同盟会元老——这层身份有掩护作用,而且他也一直支持李汉俊搞社会主义运动。“房子是新租的,家里宽敞,在经费困难的情况下,王会悟就跟李汉俊商量,把那里确定为一大的召开会场。”徐云根说。

7月,中共早期组织的代表陆续抵达上海。王会悟动手把教室改造成宿舍。她买了草席铺在地板上,可供代表休息,又安排了一个熟人负责做饭兼门卫。接待时,王会悟看见28岁的长沙代表毛泽东个子太高,就拿板凳给他在靠西的房间里新搭了一张“大床”。

年轻时的王会悟。

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纪念馆。

“红船”内部,中舱内有一张八仙桌,周围放着桌凳、茶几和床榻,舱顶挂一盏煤油吊灯。

“我想到还是到嘉兴叫只船”

在王会悟的妥善安排下,一大在李公馆如期进行。来自广州的包惠僧记录了会议的情况:“房间不大,中间摆着一张餐桌,四面摆上十五张椅子,靠楼梯处放着一张长条茶几。小小的房子,十五个人坐下来,差不多挤得满满了。”

会议一直很顺利,直到7月30日,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来自武汉的代表陈潭秋记得:“(这个)可疑人物,问他是谁,他回答说找社联组织的主席王某,后又说找错了,很快溜了出去。对的,相距李汉俊(哥哥)房子三幢房子的地方,有一个社联的组织。但大家都知道,这一组织没有主席,更没有姓王的人。因此,我们认为这非常可疑……”当夜,代表们到李达家会面,意见很统一:开会地点要改。

改到哪里?在上海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地点了,大家一度决定到杭州西湖去,但在出发前,又做出判断:西湖不是适当地点,因为那里游人太多。

“那么这件事到底怎么辦呢?会一定要开的……我老是在打算这件事怎么办……我想啊想,我在嘉兴读过书的。我想到还是到嘉兴叫只船,嘉兴至少有熟人,至少有朋友,假使真正出危险,还可以通过熟人朋友找几个嘉兴有名望的贤达,请他们过来帮忙。”原来,王会悟的娘家就在嘉兴南湖之畔,那里风景优美,可以雇一只大画舫,代表们一面游湖,一面开会。最终,代表们同意了王会悟的建议。

在王会悟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南湖后,先乘摆渡船到湖心岛,登上南湖名胜烟雨楼,看似观赏风景,实则居高临下观察周围环境。然后,大家通过拖梢小船,登上事先租定的画舫式游船。王会悟让船主把船撑到离烟雨楼东南方向200米左右的僻静水域,用长篙插住,代表们就围坐在中舱的八仙桌前开会。王会悟还特意在八仙桌上摆了一副麻将牌。她自己则坐在船头望风,一旦有别的游船靠近,她就哼起小调,手指敲舱门打节拍,提醒代表们注意。那天傍晚,代表们走出游船,王会悟完成了任务。

左图:位于上海的平民女校旧址旧照。右图:《妇女声》刊发的平民女校特刊号。

“我们创办我们自己的学校!”

王会悟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党史的重要关头,是在1945年9月,毛泽东率领中共代表团到重庆谈判之时。重庆暗藏危险,毛泽东的安保工作要做得非常严谨,不仅是共产党的严密保卫,张治中也派出一个警卫营。在这样的形势下,9月5日,毛泽东接见了中国妇女联谊会。会后,他单独接见中国妇女联谊会中的一个人——王会悟。一年前,在战乱中,王会悟带着孩子辗转来到重庆。在重庆,她加入中华妇女节制会,并担任华西区重庆分会常务理事,与重庆妇女界代表一起,积极投身到各种声援抗战的民主活动中。会面时,王会悟握着毛泽东的手急切地说:“蔣介石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毛泽东笑说:“会悟还是老样子,说话直来直去,请放心吧。”

此时的王会悟开展党的妇女工作已经有20多年了。早在1921年,她就按照中央的指示开展党的妇女工作。12月,党在上海创办了最早的妇女刊物《妇女声》,创刊号写道:“我们既然知道我们不应该永远是弱者,为什么屈从环境,甘受他人支配,不起来打破呢?我们既然知道我们不应该永远是贫者,为什么忍饥挨饿,甘受他人掠夺,不起来反抗呢?”

王会悟就是这本刊物的主要负责人。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筹建人叶供发说:“《妇女声》里有很多她的文章,她常常用‘姊妹们啊作为开头,对妇女同胞受压迫的现状痛心疾首。”《妇女声》的刊行,很快在全国妇女界引起强烈反响。当时正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上学的缪伯英,激动地写信与王会悟交流思想。

1921年9月1日,上海女界联合会在《新青年》上发表《中华女界联合会宣言》,宣布创办平民女校。李达任校长,王会悟任校务主任。教员也都是名人:陈独秀、陈望道、沈雁冰、沈泽民、张秋人等。

平民女校必须贴近平民、贴近女子的生活。为了尽可能照顾不同情况的学生,女校上课时间机动性大,所定功课只有半天。学生可以做了家务、吃了中饭来上课;也可上了课回去煮饭、做家务。对于学生的吃饭住宿问题,王会悟也安排得周全。她曾写道:“平民女校的膳宿费概归学员自理,包饭膳费每人每月平均派着四元二角。我们睡的是一只窄的平民床,每人每月只收宿费两元。寄宿学生中间,有些无力付膳宿费的,学校内又设有工作部,替伊们介绍工作,使伊们上半天课之后,做半天的工,维持平民式的膳宿费。”

此外,王会悟还是读书部委员,和陈独秀的妻子高君曼教初级班语文,又兼工作部老师,教大家编织。对平民女校,她有着无尽的热情,投入无尽的心力。

晚年的王会悟。(本刊记者王媛媛翻拍于王会悟纪念馆)

以此为起点,王会悟一生都为妇女解放和平等权利而奔走。1946年,王会悟回到家乡乌镇,发现妇女还在受封建礼教束缚。她那时体弱,依然四处走访,到县民教馆演讲,在《桐乡民报》发表文章《我们应该如何纪念三八妇女节?》,宣传妇女解放。在她的鼓动下,1947年,桐乡县青镇(后乌、青两镇合并,称乌镇)妇女会诞生,她们以座谈会、联欢会、演讲会等各种形式开展活动,争取权利。

新中国成立后,王会悟北上,与李达团聚。她在中央人民政府法制委员会工作。这个机构被撤销后,她申请离职休养。为了给国家节省开支,她主动退出公房。晚年时,王会悟的左眼失明,仍每日用放大镜阅读资料,直至1993年10月20日在北京逝世。放大镜、闹钟、缝补多次的棉衣、选民证……乌镇的王会悟纪念馆放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

“奇在有胆识,又奇在心思细腻”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在嘉兴采访时,很多市民知道王会悟的名字,脱口而出:“我们‘红船的守护人嘛!”在乌镇,人们更是热情介绍这个奇女子的身世:“为了读书,她从小把抗争的种子种在了心里!”

1898年,王会悟出生在浙江省桐乡县乌镇一个比较开明的家庭。父亲是晚清秀才,开一家私塾。小时候,她跟男孩子一起念书识字。但这样的时光是短暂的,6岁时,她第一次体会到身为女孩的委屈。那年秋天,乌镇第一所采用西式方法教学的初级小学“立志小学”正式开学了,但这里只收男生,王会悟只能远远望着那些男同学背着书包去上学。

她并不服气。1910年,她前往嘉兴女子师范学校求学。但由于家庭经济困难,学业被迫中断。回乡后,她继承父亲事业,办了一所女子学堂。乡亲们都说:“小王先生教得也不比老王先生差。”就这样,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各式各样的学生都有,有读小学一册的,有读高一点的,程度不同。先前还在我家里教。后来学生越来越多,我们家顶多坐20个学生。有30多个就坐不下了。那怎么办呢?我想法子。”王会悟找到附近宝阁寺的清辉师太,向她求助,最后说服师太把最大的一间殿堂借给她做教室。

女子学堂有了名气,镇上一个在西式学堂教过国文的乡绅却指责王会悟,教书是男人的事,女孩教书是抢了男人的风头。他放话:“我来教,会教得比她好。”县里官员竟真让他接了王会悟的班。王会悟无奈离开。

1917年,王会悟到湖州教会学校胡郡女塾攻读英语,一边读书一边给学校打扫卫生。在那里,她看了《新青年》杂志,就学着用白话文给陈独秀、恽代英写信。陈独秀真的给她回了信,说:“没想到我们的新思想都影响到教会学堂了。”并夸奖她“有胆识”。

“有胆识”同样是徐云根对王会悟的评价。“她是一位奇女子,奇在有胆识,又奇在心思细腻。她看似柔弱,却有无穷的‘法子。她以各种方式去抗争,从不屈服,走向自己心中的真理。”

晚年回首那些荆棘密布的日子,王会悟并不觉得苦涩。想起革命同志进出她和李达的家,想起她在门外放哨的日子,她说那是“甜美的回忆”。苦难中,她同样爱生活。她的女红做得极好,绣的梅花精美细腻。家里不宽裕时,她就用不多的钱去木器店租几件家具,买来几盆月季花点缀,努力把家里布置得明亮、有生机。在王会悟纪念馆,《环球人物》记者看到一件保存完好的旗袍,浅蓝底色,上面绣着小小卫星的图案,时髦而不张扬。100年前,一位穿着旗袍、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女子,就这样轻盈机敏地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弄堂里,也许她在送书送信,也许她正在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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