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记忆与权力话语

2021-08-06 18:49伍悦晴彭欢
文教资料 2021年10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

伍悦晴 彭欢

摘   要: 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聚焦美国南方历史,书写了积极进取、注重实际、勇担责任的美国新南方精神。《飘》从新历史主义的维度出发,探讨了女性主义、创伤记忆、身份建构、权力话语等话题,体现了对生命诗性尺度的情感体验与反思精神,促进了美国南方文学的复兴。

关键词: 《飘》   权力话语   创伤记忆   新历史主义

《飘》是美国南方文学复兴的重要作品,和同期作品一起促成了南方文化的觉醒。经历了近百年的阐释,其已成为美国文学史中的一座丰碑,在二十一世纪的异文化语境中重读这部作品,仍然可以感受到它的当代意义。

玛格丽特聚焦于美国南方社会,刻画了典型的女性形象,颠覆了美国主流社会男权视角,重新定义了女性人物和非裔美国人的历史作用。作者通过斯嘉丽的价值选择介入这场历史事件,把那段宏观的历史拆解成了斯嘉丽等女性人物的故事,从创伤记忆和身份重塑中再现了美国南方地域文化。

一、个体创伤记忆和身份颠覆

创伤记忆和身份颠覆与战争主题小说的联系尤为紧密。玛格丽特·米切尔深受战争的影响,从女性视角把战争和文学紧密联系起来,用隐喻的形式构筑对历史的想象。通过个体身份颠覆和个体创伤记忆的重现,强化女性意识和道德价值,历史中潜在的女性形象也可以在战争背景中拥有不可磨灭的生命底色。

在玛格丽特的女性书写中,斯嘉丽是具有颠覆性的新女性形象。她深受父亲的爱尔兰勇武血统影响,与南方淑女风范貌合神离,这种身份颠覆首先表现在斯嘉丽的叛逆人格中。她出身于美国南方庄园主家庭,从小接受传统贵族“淑女”式教育,但是天生任性桀骜,“舒展的衣裙虽端庄,光滑的发髻虽娴静,交叠于腿上的雪白小手虽拘谨,本性却到底遮掩不住。那甜蜜矜持的脸蛋上,一双绿色的眸子躁动不安,活泼任性,与她淑女的仪态截然不称。举止是母亲的温和教诲与嬷嬷的严厉管束逼出来的,但这对眼睛却属于她自己”[1]。她不擅长观察分析,对父亲的火暴性子和高声大气毫不在意,反而喜欢父亲的活力、土气和粗鲁,这些对于一个从小接受淑女教育的富家小姐来说,是不合规范的。斯嘉丽总在日常生活里表现出对传统女性教育的反叛,当塔尔顿家孪生兄弟谈起自己不喜欢的战争话题时,她不会像淑女一样附和男人,给予男人虚荣的自信和骄傲。其次,斯嘉丽的身份颠覆表现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原则上。在自我认知、爱情与婚姻面前,斯嘉丽全然抛弃了南方的道德价值和淑女风范。斯嘉丽并不刻意隐藏和掩盖自己的美貌和魅力,她渴望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也享受被男人围绕。她认识到身为女性的优势和魅力,也做出努力想要实现自身的女性价值。基于此,斯嘉麗勇敢大胆地追求爱情,直白地向艾希礼示爱和提出与其私奔的想法,在被艾希礼拒绝之后,负气嫁给查尔斯。这些行为是对南方女性道德规训的颠覆和背叛。

个体创伤常和更广阔的社会因素、战争因素相连。玛格丽特的童年记忆深受内战历史的影响。正如安妮·爱德华兹在《玛格丽特·米切尔传记》中的记录,1864年11月15日夜,北方军焚烧亚特兰大,火焰吞噬着城市,清晨所有房屋都化为瓦砾废墟。外祖母斯蒂芬斯给童年的玛格丽特讲述过这个可怕的夜晚,碎片化的记忆中满是尸骨遍地、断壁残垣。父母也曾讲述过内战中的艰难岁月,战争的名字、战争歌谣、战争故事、参战老兵、战争时局的重述构成了历史创伤的代际传递。

现实的创伤记忆投射到文学作品中,再现了亚特兰大的往昔烟火。因此,我们毫不惊讶,在《飘》中,硝烟散尽,战争成为斯嘉丽记忆中的潜在性阴影。战争改变了一切:所有的美好生活都随着熊熊战火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令她绝望的黑色焦土。塔拉庄园不再金碧辉煌,而是家徒四壁;原本圆满的家庭早已变故,母亲去世,父亲萎靡不振。这个时候的斯嘉丽经历了人生的转折点,贫穷和饥饿狰狞恐怖,她茫然无助且手足无措,从万千宠爱瞬间变成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她在农田里摘棉花、找食物,用不屈的精神直面命运的磨难。玛格丽特用梦境的方式隐喻了斯嘉丽的个体创伤记忆。在亚特兰大的生活中,斯嘉丽不止一次受到旧梦的困扰,那是关于饥饿的梦,在噩梦中,荒芜的塔拉、浓浓的迷雾、可怕的追逐强化了战争留给个体生命的创伤记忆。首先,旧梦的存在时刻提醒她曾经遭受过的肉体和精神创伤。其次,旧梦有着隐喻的象征意义,代表杀戮、磨难。这样的创伤记忆是“苦难和罪责的人格化的记忆”[2],正是残酷的战争夺走了塔拉、母亲的生命和父亲的灵魂。这样的精神创伤几乎是不可消除的,唯一的解药是重建塔拉庄园。

南北战争是深化南方白人自我意识的关键,战争对生命、温情和人性的碾压是彻底的,在战后重建塔拉的战斗中,斯嘉丽拥有令人难忘的力量,她立下誓言:“上帝为我作证……我要度过这一时期,当这一关过去时,我将再不会忍饥挨饿。”[1]斯嘉丽投入明天的斗争中,是无所畏惧的,回到塔拉的斯嘉丽不顾一切地尝试让熟悉的庄园重现,斯嘉丽没有受制于创伤记忆,用勃发的生命力感染了一代代读者。事实上南北战争所带来的灾难性创伤与人类历史其他战争的毁灭性后果相差无几,《飘》的生存主题和进取精神,使其在当代也具有一定的意义。

二、群体创伤记忆与身份错位

南北战争留给南方群体的创伤记忆尤为明显,在历史进程中,南方群体在错位中寻求生存的可能。玛格丽特赋予了长久以来被主流文化所驱逐的南方女性群体声音,甚至可以说,自1936年以来,美国人是通过玛格丽特·米切尔这双眼睛来看南北战争时期和重建时期的南方的。

新历史主义认为权力指的是各种社会势力的影响力,不仅仅指涉经济权利和国家权力。权力是多样的,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操纵着所有参与者。“‘权力就是新历史主义批评重新审度文学与社会关系的核心”[3]。《飘》的创作既是一种文学话语实践又是性别权力、政治权力、文化权力在戏剧结构中的实践。战前,南方的道德标准、自我价值都暗合在地域文化语境中,战后,个人和集体同历史文化的认同感被剥离,造成自我认识和集体认同上的断裂。

南方女性群体的代表是斯嘉丽和玫兰妮,前者追求经济上自足,后者谋求思想的独立,她们经历战争创伤和身份错位,仍能勇敢面对,并坚强生存。当战争的烟火蔓延到亚特兰大的时候,斯嘉丽加入了护士行列照顾南方伤兵;在残破的塔拉庄园,面对入室劫掠的北方士兵,斯嘉丽和玫兰妮不假思索地拿起反抗的武器;为了重建塔拉庄园,玫兰妮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整日劳作,斯嘉丽把婚姻作为工具;为了经营木材生意,斯嘉丽婚后与男性在商场搏杀。二人与自己的过往告别,南方群体与自己的历史剥离。

斯嘉丽越来越背离南方道德价值规训,呈现出身份错位的形象特质,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同时也是一名功利的妻子和冷漠的母亲。在女性力量缺席的年代,她的行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经历过战争创伤的斯嘉丽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被迫独立的女人。她以女人的身份,以坚强的毅力、非凡的勇气抵抗保守势力的威胁、侮辱、压迫,以干脆利落、勇敢果断的行动挑战世俗。她坚韧不屈,才华出众,同时自私、卑劣、冷酷。生逢乱世,成长于南北战争的时代巨变的背景下,历经战火洗礼成为担负重建家园责任的时代女子,适者生存的竞争法则在她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玛格丽特在作品中突出了南方女性群体视角,塑造了充分展示人欲与媚俗的斯嘉丽,也给予了高雅与理性化身的玫兰妮以温情,这两个女性形象是南方女性群体的化身,是高贵与积极进取人生的珠联璧合。经历战争创伤和身份错位后,她们拥有了克服社会或物质障碍自我实现的能力。

玛格丽特以无懈可击的精确性描写了她所爱的城市历史上的一个困难时期,具体到亚特兰大某一天的天气都尽量寻找确切的可靠证据。作品细碎地解剖亚特兰大地区性的美国社会习俗,这种描写具有全局性的意义,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描述了这个国家最大的分裂和重建。南方经历了军事上的失败和重建时期的压力,幸存者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但也赢得了价值重塑的机会。玛格丽特放弃了男人和战争、政治和权力等宏大叙事,另辟蹊径,通过女人天然的生存欲望、为了医治南方的创伤和重建家园而迸发出来的勇敢等美好品质与历史对话。

三、创伤记忆修复与价值重构

毋庸置疑,玛格丽特从南方群体视角创作了一部关于伟大战争的小说,却没有让书中的任何人物进入战争,用尽了迂回与侧面烘托的手段,尽管她也认为自己的回避是一种怯懦,但是战争场景的缺席并未破坏故事的发展,反而成就了叙述的力量和价值的重构,创造了出版界历史性的成就。

南方世界经历了战争创伤,战后重建的过程就是创伤记忆修复的过程,斯嘉丽经历了身份颠覆、身份错位,在不断试错中修复创伤记忆、实现价值重构。实际上玛格丽特笔下的玫兰妮和斯嘉丽隐喻着精神书写与物质书写的二元对立。玫蘭妮作为南方“精神书写”的象征对北方的侵入耿耿于怀,她牢记战争的创伤记忆和仇恨,无法忘记死于内战的哥哥查理;被烧毁的十二棵橡树庄园;进入塔拉庄园劫掠的北方士兵。她来到亚特兰大后成为社交集团的核心,她的身上有老社交圈的幸存者所珍视的品质,贫困和贫困中的傲气、毫无怨言的勇气、快乐、热情、善良和一如既往地忠诚旧有的传统。斯嘉丽隐喻“物质书写”。重建中的亚特兰大步入了一个浪费、炫耀的时代,优雅的服饰掩盖了邪恶和粗俗,斯嘉丽正处于这股庸俗的浪潮之巅。她筹建了一幢金碧辉煌的新房,新房落成的喜悦驱逐了战争和生活带来的创伤记忆,物质的丰富让斯嘉丽感到非常开心。她策划了乔迁宴,这次社交集会挤满了暴富而避讳过往的新贵,南方的老朋友寥寥无几,当共和党的布洛克州长走进斯嘉的房子时,仅存的老朋友们坚定地告辞。一场亚特兰大上流社会晚宴,南方与北方的权力对峙与冲撞隐于无形中。作为“物质书写”存在的斯嘉丽邀请了北方势力群体参加宴会,那是曾经掠夺、折磨过南方的人。玫兰妮执着于南方传统中优秀的价值和弥漫的地域文化精神,斯嘉丽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早已继续前行,二者的价值选择迥异,对旧南方的怀念和对新南方的希冀交织在一起。

玛格丽特的女性书写不落俗套,描写了战后现实的南方世界,从旧南方的浪漫传奇,谈到南方世界的高贵、勇敢的价值观;从爱尔兰人的心理依托和土地带来的安全感谈到南方生产衰落的原因和信念被破坏所造成的影响;从南方与北方的对峙关系,谈到天主教与新教背后隐藏的美国南方本土力量与美国新资本力量为权力归属引发的冲突。同时,她也构筑了一个梦想的世界,通过斯嘉丽对爱的勇敢追求与误入歧途,给了当时处于时光缝隙中的女性价值道德一个合法表达的机会,明示了女性力量的源泉,构筑了女性安全的堡垒。通过“明天”“土地”等意象,撕裂了南方濒临绝望的黑夜之幕,透露出了象征希望与理想的破晓之光。

四、结语

《飘》超越了单纯的女性成长主题文本,成为男权与女权、群体与个体、传统与反叛、颠覆与含纳等张力交锋的生命场,表达了个体成长的浅吟低唱,也是历史融合的赞美诗。玛格丽特处于隐居而平凡状态下进行创作,她历经痛苦,期间经历了三次车祸,忍受无数病痛折磨,花费近10年完成。玛格丽特对宏大战争的知识储备是有限的,内战叙事和亚特兰大的重建较少出现在作品中。全文只是在描写普通人平凡的故事,没有蕴含崇高的思想,没有神秘的色彩,没有象征主义,没有耸人听闻的情节,难能可贵的是玛格丽特是讲故事的天才,她善于透过权力操纵的表象窥探社会文化运作的内在轨迹。小说不仅为我们展示了历史洪流中的微光,更重要的是从女性的角度出发思考战争的残酷,一改歌颂男性英雄的历史叙述逻辑,聚焦于战争中的边缘人物,凸显了上流社会女性群体在特殊时境成长中的创伤记忆与身份建构。

参考文献:

[1]玛格丽特·米切尔.飘[M].贾文浩,等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2]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3]陆扬.论新历史主义批评[J].人文杂志,2020(08).

基金资助:2018年湘南学院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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