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美学视阈下红木文化的审美意蕴

2021-08-09 14:19宋安然
艺术科技 2021年8期
关键词:审美红楼梦文化

摘要:从明清时期至今,红木作为一种家具原材料一直被人们推崇。红木及其衍生品早已超过实用范畴,成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审美移情物。在《红楼梦》高度凝练的文字中,红木文化无可辩驳地折射出汉民族独特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审美;文化;《红楼梦》;红木家具

中图分类号:TS66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8-0-02

《红楼梦》作为明清小说的巅峰之作,兼具高度思想性和艺术性。曹雪芹在以自己早年的生活为原型塑造这个立体世界的过程中,亦使读者一窥清代的风土人情,包含家具陈设、穿衣饮食、诗词歌赋等方方面面。它吸收了历史时代的精华,传承了民族和民俗文化,具备历史文化性[1]。而在每一个场景、每一句描述中家具都必不可少。清朝经历过一段政治清明的时期,在此期间经济发达、国富民安,因此清代家具大都以质地坚硬、色泽浑厚的红木为主要的制作材料,红木家具是清式家具的登峰造极之作。

不论是红木家具本身,还是红木衍生出的文化,归根到底都由红木而生。中国人划分的红木范围有三个主要标准,一是比重大,二是毛孔细,三是纹理华美,“或者大家都认为好,符合社会主体审美价值取向的木材,就是红木”。中国文化的习惯,是把喜庆、吉祥、阳光的东西称为“红”,这也是红木的来历[2]。其他木材虽然也有比重大、细腻华美甚至带有自然香气的,但是由于颜色是冷色调,中国人不愿意将其作为家具的主要原料。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家具与人们朝夕相处之间,早已超出实用工具的范畴,而成为民族独特审美理念与情趣的物质寄托,真正赋予红木“活的灵魂”与经久不衰的文化价值,对一窥古往今来汉民族独特的审美意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1 材质选取体现的天人合一

中国古典家具会用到各种各样的材料,而木材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木是最贴近自然与本我状态的材料,即使是最常使用的雕刻装饰手法,也只是对木材本身进行加工,不添加其他的物质。《红楼梦》中红木家具凡是出现,都居于举足轻重的位置或者恢宏盛大的重要场面。第三回中,林黛玉拜见贾政和王夫人,进入荣禧堂,除了牌匾之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大紫檀雕螭案”;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夜宴,“一色皆是紫檀透雕的璎珞”;除此之外还有第四十回宝玉房中窗户边的花梨木小桌、第四十一回怡红院中四面雕空的紫檀板壁嵌镜……红木实际上包括5属、8类、33种,清朝的上位者对其中的紫檀木等名贵硬木情有独钟。品质优良的紫檀木本身就有仿佛金属和绸缎一样华贵的色泽,不需要雕饰就可以显示出沉穆雍容、华贵大气的气质,不张不扬、含蕴隽永又不失孤芳自赏的睥睨傲气。

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即最恢宏的音律往往声音稀薄,最磅礴的形象没有一定之形;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他们认为完美的形象和音乐往往不拘泥于一定的事物和格局,这样才能触及艺术和美学的顶端,进入“道”的境界,进入自然朴素而没有任何人为痕迹的本真境界,这种对自然的从容与钟情蕴含着庄子“万物平等”“物我合一”的齐物观念[3]。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中的天人合一观的基本含义和核心思想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万物生命间的息息相通,天人处在相互对应的有机联系中,存在于统一的生命过程中,体现出生命的某种象征意义[4]。

红木家具对选材的要求极为严苛,要求充分利用木材的天然纹理和本色,展现木材的自然美[5]。即使是一模一样的选材、做工和大小,由于纹理和色泽的差之毫厘,其价值也可能谬以千里。相邻的两块板不仅要求色调甚至色泽的一致,纹理也要协调,不能有明显的人工拼接痕迹。工匠们还会对木材的天然特性加以巧思,在板面上形成各型各色的天然图案,例如山水、“对眼”和“鬼脸”。大道至简,以素为绚,红木家具不止停留在工艺美术的层面,还上升到朴实而平淡地表达一种返璞归真的思想情感的境界。

2 精美做工追求的形神兼备

好材必求好工,只有完美的材料是不够的。在上好的材质上加以精美的做工,追求“工巧”,是红木家具的另一个鲜明特征。《红楼梦》第九十三回里冯紫英给贾政带了四种可做贡品的洋货,其中便有一件是有二十四扇紫檀雕刻槅子的围屏。中间绝好的硝子石镂出山水、人物、楼台、花鸟;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都是宫装的女子,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无一不清楚细腻,名为“汉宫春晓”[6]。《诗经》中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描述工匠在创作器皿时对技术细节的追求[7],这就是一种“形”的具备。但是贾政欣赏这件红木家具,难道只因为其雕工精妙绝伦吗?自然是更因为雕刻的内容内外兼修、形神兼备。在围屏上雕刻名画《汉宫春晓》,整体渲染出娴雅幽然的境界,处处显示着人们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人文思想,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氛围感,透出文雅清新的韵味,很符合贾府追求的气质,也烘托出贾政附庸风雅的人物形象。

形神兼备要求创作者用审美的眼光发现和捕捉客观事物的内在精神气质,并与自己的主观情趣相结合,将其体现在所创作的艺术形象中[8]。追求极致做工的红木家具也对图样所蕴含的“神”有所要求。神兽瑞禽这种雕刻图样由历代民间工匠对自然界中的走兽、飞禽进行美化、神化后创作而成。它来自自然,又高于自然,表达了古代人们对自然的敬畏和对平静安宁生活的向往。于是神獸、瑞禽这种纹样雕刻在红木家具上除了显得端雅庄重,也是人们镇守家宅、驱妖除魔的精神寄托。世俗生活这种描绘普通百姓的劳作与休憩、平日的习惯与节日的习俗的图样也很常见。其中,田园生活的木雕内容又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如农夫田间劳作、渔夫捕鱼、樵夫砍柴、牧童横笛、春日游园、百子游戏等[9]。这样的世俗生活看似与使用红木家具的文人雅客没有什么关联,但是通常人们用它表达避世的愿望,表达对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这种“桃源牧歌式”生活的向往。因此,世俗生活图样的流行也就自然而然。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红木家具要成为“君子”,也需要“文”与“质”都过关:不仅要有品质,还需要与文采相结合,才是中国人追求的由内而外的完美。

3 常见形制折射出的虚实相生

中国传统美学追求“实”与“虚”相互照应,绘画中的留白艺术、书法中的“点画为实、引带为虚”都是很常见的。清初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说:“空本难图,實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一件艺术品如果不能激起欣赏者的想象,那么它就是没有生命力的。有些地方需要留出空间,给观众想象的空间,使人物充分地表达感情,观众才更有可能体会到创作者要表达的感情。这样深入艺术创作的最深意趣,也就达成了“真”“神”“美”的统一[10]。

在将虚实结合用得巧夺天工的《红楼梦》中,各种隔断作为清式红木家具的一种常见形制频频出现。这不仅因为从实用功能讲,隔断主要起到分隔功能区和遮蔽视线的作用[11],还因为隔断所表达的意蕴与这种审美观不谋而合。它对空间进行了虚实分割,却又隔而不断:隔断之前的陈设一览无余是为“实”,隔断后的布景包括人的一举一动若隐若现是为“虚”,隔断两侧或中间多还有“气口”和“留白”以便人们走动,真正实现了“虚”与“实”的结合,塑造出绵延不绝的神秘感和“美人如花隔云端”委婉、含蓄与朦胧的美感。如在第三回中,林黛玉初进荣国府,只有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才能看到小小的三间厅,正房大院还在这小小的三间厅后面。这里的插屏就是用来遮蔽视线,不至于使内室一览无余;再如第四十一回提到的集锦槅子,也就是俗称的“博古架”,多以贵重木料制成各种形状,不仅起到遮蔽视线的作用,还可以摆设各种珍奇古物;第三回里提到的用以隔断开间的碧纱橱,不仅门框使用了名贵木材,隔心处还要安装玻璃或糊各色纱……因此从美学价值角度看,这种形制营造了生活环境的文化氛围,它给人带来直观的美的感受。中国内檐装修中的隔断是中华民族独有的一种形制和艺术形式。它既是家居陈设的布局方式,同时也把民族美学虚实相生的独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隔断体现着中国传统审美观的最高标准:含蓄。

4 摆放位置显示出的和谐相融

每一件红木家具单看都可称为艺术品,但是不同的木料、雕花和实际用途决定了它们必须出现在不同的场景和场合。除了对红木家具本身的审美要求,中国人还特别注重不同红木家具摆放的位置与整体环境的协调性,体现了从古至今中国人对和谐统一的审美追求。

荣禧堂是贾政和王夫人共同使用的接待外客的地方,从其中的陈设就可以看出中国人对协调相融的要求之高。紫檀的桌案、墨龙画前的铜壶滴漏和青绿大鼎一看即知是贾政手笔,这三样摆设虽然颜色稍有不同,但都比较深沉、厚重,给人威严稳重之感,不仅显现出贾家此时地位稳固、财力雄厚,还衬托出贾政古板严厉、沉闷迂腐的人物性格。堂下两溜楠木交椅则能明显看出归属不同。从材质上看,与紫檀相比,楠木并不属于红木,而只是普通实木,地位较之紫檀桌案略逊一筹;另外,交椅的造型比较清秀婉约,线条流畅,椅背、椅身比例协调,富有中国古典文化中的文人气韵。王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接受过最正统的礼仪教育,有满身的书香气息,这十六张楠木交椅衬托出王夫人的个人素养和文化品性。将这样十六把交椅对称放在堂下,既衬托了堂上的端庄威严,又不至于过分沉闷,主次分明又相互衬托、交相辉映,恰如贾政和王夫人的关系。

大观园中各处的陈设风格则与荣禧堂大相径庭。第四十一回中,曹雪芹借刘姥姥之眼详细描述了怡红院的内设。贾宝玉出身不凡,陈设中自然少不了紫檀制品,比如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嵌镜和前面提到的博古架。然而宝玉实际上对封建礼教是有反抗性和怀疑性的,他对自己父亲要求的功名利禄和按部就班往往敬而远之,所以会用许多破除沉闷的、颜色样式都比较夸张的装饰物,如琴剑瓶炉、锦笼纱罩,中和紫檀带来的厚重感。此外,贾宝玉的思想受到西方某些观念的影响,这也可以从紫檀嵌镜和西洋机栝的结合看出。内室陈设往往可以反映出房间所有者的身份和性格,也随着所有者的阅历积累而有所改变,凸显出汉民族审美观念中“境随心转”、强调家具摆放位置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相融。同时,《红楼梦》在描写家具陈设时还特别通过刘姥姥之口弱化了性别带来的差异性,只强调其与个人审美观念的和谐相融。

5 结语

从诗词歌赋到家具器物,中国传统文化中审美情感的表达很少直截了当,往往需要借助一个物质载体。红木家具的形制、装饰和所要表达的美好意义,都是由使用它的人的经济能力和审美观点决定的,它见证和诠释了审美意趣的变化和发展。中国的传统红木家具富有独特的生命力,不仅因为其在选材、做工、形制甚至摆放位置上都各有考究,还因为其承载着汉民族独特的审美文化。《红楼梦》中的红木家具为我们了解普世审美价值的发展提供了参考对象,为近现代红木家具的发展与传承奠定了一定的基础。红木家具的传承,是在传承一种传统文化的生命追求与诗意栖居的精神,而绝不仅是实用价值和经济价值的传承。

参考文献:

[1] 王玮,羿苏测.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知识产权保护的研究[J].艺术科技,2020(15):22-25.

[2] 杨金荣.红木文化略谈[J].中华手工,2018(02):102-103.

[3] 张昕碧.从庄子的逍遥齐物反思现代生态哲学危机[J].汉字文化,2020(18):56-57.

[4] 陈晓.中国传统美学中“天人合一”观的内蕴及其价值[J].求索,2015(12):8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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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3129.

[7] 党华.“工匠精神”的审美观照和境界生成[J].中华文化论坛,2016(09):85-89.

[8] 贾茜茜.浅谈中国绘画美学思想中的形神兼备[J].山西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3):305-308.

[9] 魏志江.论红木家具中的装饰文化[J].中国集体经济,2013(26):26-28.

[10] 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188.

[11] 戴蕤娜.论《红楼梦》中红木家具的民族文化品性[J].戏剧之家,2014(08):326-329.

作者简介:宋安然(2000—),女,浙江金华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法学。

指导老师:朱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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