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桥村纪事

2021-08-20 21:50吴周文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表兄大哥

吴周文

老船

我祖父、祖母即我爹爹奶奶,养了三个儿子,大伯、二伯和我父。大伯名义上过继给朱家便姓了朱,二伯承续家嗣,姓顾。我父给吴家承嗣,自然姓了吴。老兄弟三人三个姓,少有。原因是家里祖祖辈辈以做砖瓦为生,很穷,负担不了三个儿子结婚成家。我父过继的吴家,也是窑工,也穷,早早领了个童养媳即我娘,不花什么钱,就能为吴家续香火,传宗接代。

我娘13岁时,就与我父成亲,成亲之后,我娘我父便重新回到了陈家窑我父的“娘家”。虽然回到自己的家,但家里只有三间茅草屋,大伯大伯母占一间,二伯占了一间,娘与父没有地方住,就让他们住在一条船上。——除了做砖瓦土坯赚点儿生活费之外,祖传的唯一生产工具,就是那条老船,靠它装砖瓦运输挣苦力钱,以贴补家用。

老船的故事,也是我家的故事。

娘说,爹爹奶奶舍不得小儿子,才给了这条船住宿,且跑跑运输生意。好多年,我父我娘带着我与大哥漂泊四方,去南通、唐闸、西亭、金沙、海门、如皋、海安等地送砖瓦,是名副其实的“水上人家”。常常是我父拉纤,我娘掌舵,早晨赶路,晚上停船睡觉。我娘最怕的是伢儿生病,大哥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因生病没钱请大夫医治,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了。有一回,我生病发高烧不退,满嘴说胡话,急死我娘。我父看河里漂着很多西瓜皮,就捡起来,对娘说:“试试,吃吃好退烧。”我娘就洗洗,用调羹刮下皮下的剩肉,喂我吃;连吃两天,我的病果真好了。也神奇,西瓜皮还真救了我一命。

我与大哥,常在船篷里无忧无虑,嬉嬉闹闹。老船给予父母的是苦累与赚钱的希望,而给予我与大哥的,常常是儿时不知愁滋味的快乐。我父跟他满叔学会了拉二胡、唱小曲、讲才子佳人的故事。到了晚上,我们兄弟俩就缠着我父唱小调。我父就拉起二胡,唱“十二月令”孟姜女的“哭长城”“紫竹调”“四季歌”等民问小曲,自己操琴自己唱,有时还用“细嗓”变成“女声”来唱,船上充满了一家人的欢笑。有一次,一条船还移过来,一个公子哥儿站在船头问:“喂,卖唱的,请小姐到我船上来唱吧,有赏钱哎。”我冲他喊:“是我父唱的,这里没小姐。”那人朝船舱里张望,见灯火下我父是个大男人,就很扫兴地走了,引得我们全家哈哈大笑。这类误会,发生过好几次。这叫苦中有乐。也有行船的,直接到我家船上来听曲儿,也是常事,反正不花一分钱就能乐一乐。

老船,也曾经给我家带来不幸。

我娘说,那时我出生不久,就在老家奶我。船运输的事,就由大伯和我父一起干。他俩在西亭卸完砖瓦之后,本想到我二姨妈家喝喝酒,玩儿一天,以消除几天的劳累。没想到,四五个二鬼子跳上船来,用枪托使劲儿在甲板上猛敲,敲裂了甲板;见我父、大伯从船舱里出来,二话没说,就把老兄弟俩用麻绳捆绑起来,带到了一个伪军的“大队部”。那时,这些汉奸断了脊梁给日本人当狗腿子,鬼子并不给他们饷银。他们通过绑票、抢劫等手段搜刮民财,还靠此向日本鬼子进贡讨好。二鬼子队长两眼圆睁,吆喝道:“你们要不要命?要命拿钱来!”我父问:“我们是帮主家运磚瓦,干的穷苦力,没钱。”队长说:“你不给,那就让你上家伙!”我父挨了几鞭子,生疼得咬紧牙关,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就问:“长官,要多少钱?”队长说:“100大洋。”我父与大伯只好答应。于是,我父向二姨父借钱,请他周旋救人。二姨父在西亭开一个小杂货店,也没有多少钱。他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还向亲友东借西借,才凑足100银元,将老兄弟俩救了出来。这是情与义啊,连襟加兄弟,患难见真情。后来我娘说,我们夫妻俩靠运输,辛辛苦苦积攒了五个金戒指,本来准备砌房子用的,只好用它来还二姨父;多少年的心血,被日本鬼子与二鬼子这一折腾,统统打了水漂,一辈子还欠了二姨父“拔刀相助”的恩情。

老船,也曾给我家带来一桩幸事。

我娘说,那时我大哥还没出生,老船卸货停在金沙镇,一个深秋早晨,我娘觉得老船没来由地晃动起来,走上甲板细看,一名光身子的妇女抓住船帮,活活抖抖,气息奄奄,使出洪荒之力要爬上船;就喊我父一起把她拽上甲板来。我娘给她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又给她喝了一碗热粥,这才恢复了元气,说了她很悲催的故事。前一天在地里攀玉米,没想到被村里的一个无赖袭击,扒光她的衣服,强奸了她。此事被后到玉米地的她男人知道,男人不去找那强奸犯算账,反而说自己的婆娘淫荡。一路打她、羞辱她,将她赶到河岸上之后,就把她的衣服扒光,要她去死,生生把她推下了河。她下意识地抓到一根木头,漂流了一夜,这才碰上我家的老船。我娘说,老婆被强奸,没来由地惩罚老婆,还狠心要老婆去死,这男人就是猪、就是狗,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娘说,那个无赖是个坏人,那个丈夫也是个坏人,穷人里面也有“狗日”的人渣。那女人大大的眼睛,窈窕的身子,白白的皮肤,是个美人儿。娘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央求我娘我父收留她。我娘想到,二伯还没娶老婆,就问她肯不肯,她居然一口就答应了。我娘问我父的意见,我父说,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她,后来成了我的二伯母。我娘说:“什么水上行船‘救死不救生的规矩?见死不救还是规矩?!行善,才有善报。”

老船在老兄弟仨分家的时候,祖父将船分给我父与大伯,每人半份。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家从陈家窑搬家到孙桥村,我父的主业还是行老船。我寒暑假随我父上船去出游,也帮着干点儿活儿。最轻松的是掌舵,坐在船尾上,左右摆动,毫不费力气。最苦的,是拉纤。俗话说,世上三大苦,打铁、拉纤、磨豆腐。我跟我父拉纤,向前哈着弓形的腰,使劲儿地背着纤绳向前挪步,一步也不能松劲儿,否则,装满砖瓦的老船就不会前行。遇到逆风,拉纤就更费力气。冬天的时候,满脸迎着寒风,似刀割脸,生生的疼,而身上却是汗流浃背。夏天的时候,光着上身,风大戴不住草帽,只得任烈日晒,晒得你头昏目眩,汗如雨下。常常在这个时候,我在后面看着我父佝偻的身躯,好像就是犁地的一头老牛。我就想,是父亲撑起了我们一家,养育他的伢儿。正如现在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是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到晚上睡下,父亲老自言自语:“腰疼,疼得不得过,我的娘啊。”是的,挑着砖瓦装船与卸船,没完没了地拉纤,全靠腰板的支撑,受不了也得犟牛般忍受与挺住。

我跟我父行船,常常带给我父以陪伴他的快乐。然而,我觉得苦是苦,但苦中有乐,享受快乐的,常常还是我自己。

碰到下雨的时候,路上的泥土就变成浮起的烂泥,又黏又滑,拉不了纤,老船自然行不走,不得不停下来,等待老天爷放晴。这个时候,我便穿上蓑衣,在河坎上做“鱼梯”。雨大水多,稻田、棉花田里的水,就顺着水沟流淌到河里。鱼儿尤其是鲫鱼,有一种奇怪的习性,喜欢逆水而上,而且在冲浪时会飞跳起来。我在水面至河坎的斜坡上,贴吹面向上,用手扒出一个个泥坑,隔两尺就扒一个,依次扒上四五个坑。农田里的水顺坑流下,鱼儿就过“狂欢节”,纷纷逆水“跳龙门”进坑,它们完全不知已经进了我的陷阱。这时,我就用两手在坑里逮住它们,一一放进木桶里。多的时候,可以逮个五六斤,少的时候,可以逮上二三斤。伯父负责杀与洗,我父的任务是烧与煲汤。完后,我们就一起吃红烧鱼和喝鲜鱼汤,老兄弟俩还喝上几杯酒,其乐融融。吃不了的鱼抹上盐晾干,之后慢慢地吃。有一回,卸完船上的货,我在镇上溜达,在饭店门口的垃圾堆上捡到一块连着白筋的猪肝,就带到船上,用鱼篓改装为带绳子的鱼簖,鱼可以进篓,出来却被竹子做的“倒刺”卡住。我把猪肝放进鱼篓,晚上放进河里,绳子系在船舵上。第二天早晨,我拉鱼篓上来,嗬,里面居然钓到一只将近三斤重的甲鱼,我高兴得在船上又蹦又跳。我父说,别吃,卖了换肉吃。我便拿到饭店里去卖,老板见了,问我要多少钱,我说换肉吃。老板发善心——将甲鱼放生,还高兴地给了我一只大猪蹄膀。我们三个男子汉,美美地吃了两顿白水煮蹄子,饱饱地油了一回肚子。后来我后悔没自己将甲鱼放生。我父笑着说,这么大的甲鱼,少说也有30岁了,我早就晓得,在谁手里也都会积善积德;也算是你给它放的生,不过借饭店老板的手罢了。嘿嘿,我们不花钱,乐得开了一次大荤哦。

老船后来被乡里的副业社管起来,我父与大伯仍然搞砖瓦的运输,但近一半的苦力费交了副业社。收入少了,但还是有钱挣,我父也乐意。那个时候,我家靠老船的收入,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小学教师的月工资,过着孙桥村里的“小康水平”生活,自然让村里人十分的羡慕。到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时期,认为我家老船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拖了共产主义的“后腿”,必须割掉坏东西的“尾巴”。我娘是共产党员,犹疑不得,心里不情愿还得装作“老积极”带头革命,于是,老船也就“共产”归了生产队。生产队里干农活儿,都是用小船,又不跑长途运输,我家的老船从此失业,一直默默地躺在队里大场边的河里。

我父与老船大半辈子为伴,心里老舍不得它,有事没事就去大场边看看他的老伙计。它“老骥伏枥”,静静地守在河里,等待着主人的使唤。其实,它等待的是它的枯朽。可惜,后来“让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的政策下来得太迟,又没人给它油漆保养,听凭木质的自然腐烂,还没等到它再次服役的机会,就悄无声息地沉没到河底了。

老船曾经给我儿时的快乐。它送我去西亭吃到世界上最香甜的脆饼,送我去如皋吃到最美味、籽实特小的“莲子花生”,还有白蒲的茶干,掘港的蟹黄包子……在我的成长史上,它曾经还陪我去马塘中学参加过升学考试。

老船最后沉没的时候,沉没得很慢,似乎很痛苦地辞世。我父恰巧在場,他流泪了,仿佛是他的一位亲人离他而去。因为,在我父的心里,老船是我家的一个成员,是全家幸福的一个图腾。

礼数

礼数,是社会文明、稳定、和谐的基础与保证。从儒学建立之后,就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即所谓的封建礼教。经过“新文化运动”,封建礼教受到严厉的批判,但其中作为中国文化传统的伦理道德、人伦礼数,还是存在于我们现实的社会之中,必须代代传承下去,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礼数中讨生活;倘有背离礼数,自然就会带来工作上的困扰、命运的困厄与生存的烦恼。

方圆数十里的孙桥村,婚丧喜事等最讲礼数。譬如说,几千年历史传统的葬礼,就一直非常隆重地流传到现在。人死了,死者的儿子或入赘的女婿,就亲自到至亲的亲戚家报丧,遇到长辈,必须行大礼下跪。第三天,主家在自家院子里搭几个大凉棚,请7至20个和尚做斋事,为逝者超度亡灵。和尚敲锣打鼓,诵经并发文书做道场,斋事要做一天加半夜,讲究的做一天一夜。同时,亲戚、朋友及邻居,像过节似的,便纷纷送“包子”(纸钱、香烛、供菜供果之类)、上人情“份子”钱,主家摆上几十桌,好吃好喝地招待,供吃中午与晚上两顿酒饭。近30年来,礼数又多了一项,至亲的亲戚小辈送“锣鼓队”,锣鼓队里有专门“帮哭”的,有专门表演歌舞的,还有专门玩杂耍的,以增加葬礼的气氛。孙桥村一带这种纪念死者的礼数,以前外地也很普遍,但现在渐渐地少了,也简单化了。城里人在火葬场举行个简短的遗体告别仪式,就完事了;也有人家的子女,不请亲友参与,在庙宇里请和尚诵经,为长辈亡灵超度,这算是很孝顺的了。而孙桥村葬礼的礼数经久不衰且沿袭至今,至少在江苏也是一种保留下来的地方风俗。不过,请和尚做斋事,必须事先向镇政府报告,得到批准后才能举办。

孙桥村的人都讲礼数,所以,孙桥村社会文明而且和谐。其中,我娘是最讲礼数的一个代表人物。

我娘的礼数,表现着对亲戚朋友的极大尊重。譬如,娘的二姐去世的时候,姨表兄亲自来报丧,她立即答应去参加葬礼。从我家到南通县的西亭镇,足有50里路。没人陪她去,她一个人乘坐“二等车”(坐拉人生意的自行车),颠颠簸簸地走了大半天,只是尽她做妹妹送她二姐最后一程的礼数。我娘那时60多岁,从没坐过自行车,后来对我说起此事时还战战兢兢,心有余悸的样子。娘说,到西亭镇的时候,她被二姐家的最庄重的孝道礼数所感动:姨侄、侄媳、姨侄女、姨侄女以及孙子辈,穿上雪花花的孝服,在镇外几里路的路边,齐刷刷地跪迎“小姨娘”。这是二姨娘家给她最隆重的礼仪。她对自己二姐的尊重,赢得的是二姐家人对她更大的尊重。尊重别人,其实就是尊重你自己。

我娘的礼数,还表现着对小辈的善良的关怀。二舅过继的儿子德荣结婚,外公外婆也去世了,他的养父远在扬州工作,没法张罗。因此张罗他的婚事,就由大舅(他生身父亲)和我娘一手操办。她给娘家侄子买棉被、枕头、褥单等床上用品,还买了碗筷、铁锅、马桶等等,都是“新”置办的生活用具;那几个月,娘成天乐颠颠、忙碌碌,比谁都忙得开心,仿佛是给自己亲生儿子办喜事。后来表嫂生孩子,娘去“看产妇”,送鸡蛋、油馓子、坐墩肉等月子礼,又去他家服侍产妇,烧吃的、洗衣服;有时,娘还指派我陪在产妇床边,与二表嫂打“如东长牌”,以打发表嫂的无聊。

我大表兄的老三李建飞跟我说,常常想起“姑奶奶欢喜娘家人的情景”(老家人口语里常常把一些单词倒着说,如“喜欢”说成“欢喜”,“月亮”说成“亮月”)。我娘确实对她娘家的侄子们很好,喜欢到他们家去作客。我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风俗,大年初二女儿回娘家拜年。可大年初一,我娘就带我们兄弟俩去大舅家,还要在大表兄、二表兄家喝年酒,住上两晚。平时,有事没事,娘总喜欢往娘家侄子家跑,凡有“看产妇”、过生日、砌房子等礼数,娘都要表示一下长辈的心意。我常问娘:“你怎么总往娘家跑?”娘回我:“娘家娘家,就是‘家,它是你娘的‘根啊!”娘家,永远是我娘享受亲情的一个港湾。娘常常对我说:你的表兄表侄们,他们是我娘家老根上大大小小的瓜,不仅连着藤还连着老根。

我娘对娘家人讲礼数,她娘家侄子们更讲礼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对我大哥有了误会,以为大哥对我娘我父不够孝顺。也难怪,大哥工作以后,很少去老表家看望,没有很好地尽到礼数。于是,大表兄就想给以一次“教训”的机会。

机会来了,这是一次难忘的也是善良的教训。我父去世,大哥请人给三位表兄报丧。正日那天,大表兄他们兄弟仨带着家庭团队和“锣鼓队”,到了孙家桥南桥头,只听到远处的唢呐声声、锣鼓喧天,可队伍就是不过桥来。正如白居易诗云:“六军不发无奈何。”有人给大哥报信:“快去桥头迎接,你娘的娘家侄子们到桥头了。”于是,我们兄弟、妯娌四人披麻戴孝赶到北桥头,跪下,低头,请表哥团队在唢呐声中过桥。

这还没完。下午我父出殡之时,堂屋前挤满了看仪式的亲朋好友和孙桥村的乡亲,我们兄弟妯娌披麻戴孝跪在门前,等待和尚做仪式,父亲的灵柩就被抬出去火葬场。就在这时,只听得大表兄大声叫我大哥吴周广的名字:“给邻居倒茶拿烟!”我忙起身去办,又听大表兄发话:“吴周广来!”我哥只好起来,一一给门前的邻居发烟倒茶。完了,我哥跪下,大表兄又大声喊起来:“吴周广,你哭丧棒拿反了,正过来!”我哥立即拿正。这时,我注意到他眼泪唰唰下来,这是被大表兄“教训”的泪水。大哥小时候野惯了,后来又去当过兵,平时大大咧咧,不拘礼数,可以借苏轼诗句说,“江山养豪杰,礼数困英雄”。大表兄之所以如此“教训”,就是因为大哥没有亲自去大表哥家“行大礼”报丧,仅请人打个电话通知,则完全没有尽到应该尽到的礼数。他是善良的“教训”,大哥也是服输地接受。

礼数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仪式,但它却是最珍贵的人格表现。我娘虽然不识字,但她比一般人更有礼数。我父生病一年多才去世,我娘知道,留不住他了。父亲去世当时,娘生病卧床不起,硬要大哥抱着她到我父遗体前,磕了三个头。她说:“老侯一生辛苦,我应该磕头为他送行。”说着,枯泪两行。即便自己不能行走,我娘还要如此对我父行一个告别的仪式,也是告诉我们做子女的,做人永远要保持一颗真心。我娘的礼数里,永远写着她的真诚,演绎着她心里最柔软的东西。

礼数之于我娘,常常理解为对他人的感恩与回报,而且对家人也是如此。在我娘我父年老的时候,我就对大哥和两个妹妹说,我给父母养老。从此,我按月给老家寄钱,从不间断。每回我与妻子带孩子回家看望,娘都做最好吃的给我们,她事先就做好了准备,鱼肉都烧好几大碗候着,随便我们怎么吃;她看着我们吃,微笑着,满心的欢喜。娘说,就是家里人也要讲礼数,明明是家里人,但在相处中间当“客人”待,你好我好大家好,自然就不会吵闹。我娘用她的语言、行为,诠释着西班牙作家松苏内吉的一句话:“礼貌是人类共处的金钥匙。”亲戚、朋友、邻居、同事之间固然需要礼数,而婆媳之间,我以为同样需要礼数的儀式感。所谓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向儿媳表示感谢,本完全没有必要,可荷珠听到老人真心的告白,越发增强了抚养老人的责任。直到现在,她每当在我面前提起我娘“我过的是你的日子”这句话,我俩都仍觉得暖心。我娘已离世20多年,可她的话至今仍然温暖着做子女的心。

我娘一辈子都在教育我如何以礼数做人,尤其教育我为人处世的规矩,而规矩,就是个人的进德修为。在我娘看来,礼数演绎着一个人最崇高也是最真诚的人格。它与灵魂共名,它与善良共舞。

原载《美文》2021年第4期

责任编辑:李梓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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