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文化创造中的梁河阿昌族舞蹈文化变迁

2021-09-09 06:54贾安林
民族艺术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变迁舞蹈民族

岳 月,贾安林

阿昌族,是国家认定的28个 “人口较少民族”之一,云南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梁河县一直以来都是阿昌族文化的重要汇聚地。“阿露窝罗节”是他们最为隆重的传统节日,是由陇川的 “阿露节”和梁河的 “窝罗节”整合而成。而这个传统节日并非真正意义上的 “传统”,其中的 “窝罗节”是20世纪80年代阿昌族顺应时代发展需求、依据民族精神、融合原有文化创造出的符合民族特色的传统节日。“人口密度的增加,与他民族的接触,或者是一个新政治制度的出现”①[美]克莱德.M.伍兹:《文化变迁》,何瑞福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2页。都是引起变迁的源泉,稳定有序的社会环境、国家政策上的大力支持、民族内部的精神诉求,这些都是节日被创造和整合的主要原因。而对传统节日的创造、整合这一变迁过程也加速了其他文化的变迁,其中最为直接且影响深远的就是阿昌族的民间舞蹈—— “蹬窝罗”。

传统的 “蹬窝罗”(也称 “窝罗”)是集诗、歌、舞为一体的民间综合艺术形式,其中 “窝罗舞”动作古拙、质朴,后因舞蹈中多为蹬腿、蹬地的动作,人们便喜将其称为“蹬窝罗”。文化变迁 “进行在每一个地方和一切时代”②B.Malinowski,The dynamics of culture change,The Murray printing Co.,Forge Village,Mass,1965,p.1.,从 “窝罗”到 “蹬窝罗”的变迁是舞蹈文化向前发展的自然规律,纵观梁河阿昌族 “蹬窝罗”舞蹈文化变迁,在1983年诞生 “窝罗节”和1993年整合 “阿露窝罗节”这两个时期,舞蹈文化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一、节日创造前的阿昌族传统 “窝罗”

(一)传统 “窝罗”表演形式及形态描述

最古老的 “窝罗”有固定的表演程式,男女老少均可参加,人数不限,通常由一个或两个最善歌舞且有声望的人作为 “稍干”,“稍干”位于队列之首,男女各一列围成两个闭合的圆圈站在 “稍干”后面。表演时以吟诵 “则勒咱”(分为 “巴套昆”“巴松昆”两个曲调)和 “则勒摩”曲调为音乐,先由“稍干”领唱一句并形成一个舞步,众人附和之且同 “稍干”做相同舞步,以此形式沿逆时针方向前进,边歌边舞。当表演到 “则勒摩舞”时,队形由两个圆变成一个大圆圈,男女穿插其中。先表演 “巴套昆”,紧接着是“巴松昆”,最后为 “则勒摩·窝罗”。每个曲调下有且只有一套舞蹈动作,分别称之为“巴套昆舞步”“巴松昆舞步”“则勒摩舞”。男女跳法虽略有不同,但均双手叉腰,由脚下的几个简单步法配合躯干的转动组成。

作为 “窝罗调”的序曲, “巴套昆”一般唱得并不长。在阿昌族语中 “巴套”有“惊动瞌睡”①杨叶生:《阿昌族的传统歌舞 “窝罗”》,《民间文学》1981年第1期。的意思,歌舞就有种打破沉闷的气氛,约大家一起跳舞的含义。男子动作为 “前弓步蹲”和 “仰身前勾脚”,女子动作由脚下的点地、迈步和膝盖不断的颤动组成。“巴松昆”比 “巴套昆”更加欢快,男子舞步为脚下划圆上步蹲,女子舞步同女子“巴套昆舞步”相似,但速度较之更快了一些。“则勒摩”是 “窝罗舞”的最后一个表演程序,也是最为古老的一组舞蹈。相对前两首曲调更为缓慢,体态上表现为弓腰前屈折胯,同边顺的动势和连贯交替的脚下步伐。“则勒摩舞”造型感强,速度慢且稳,动作幅度大,动作节奏重拍多向下。

(二)传统 “窝罗”舞蹈形态的文化解读

通过对传统 “窝罗舞”显要动作部位和次显要动作部位的分析②资华筠、王宁:《舞蹈生态学》,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72页。,我们提炼出传统“窝罗舞”的典型形态特征为:“前曲”“后仰”的体态、 “叉腰”而舞的姿态、 “一边顺”的动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阿昌族地区流传着这样的民谣:“脸朝黄土背朝天,秋谷不够 ‘青苗补’;高飞怕那黄鹰打,落地又怕箭穿腹……”③梁河县志编纂委员会:梁河县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37页。从民谣中我们就能看出因历史原因,阿昌族经常以 “前曲”的体态进行各种劳动。且梁河阿昌族多背靠山坡,居住在半山半坝之间。在这种地理环境劳动时,体态上逐渐养成了弓腰、含胸、屈膝的习惯,人们在舞蹈时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种 “前曲”体态。挑着担、背着箩筐的阿昌族人出门劳作时,经常会遇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道路两旁就是布满荆棘与灌木的沟壑,此时扁担便只好纵向摆放,人也需要向螃蟹一样横着行走,就出现了一顺边的步态。在长时期的劳动生活下,阿昌族渐渐产生了顺边美的审美心理,因此阿昌族舞蹈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一边顺”的动态形象特征。

腹部是人类最脆弱的部分,它毗邻心脏,因此古代的盔甲和现代的防弹衣都会将腹部严密的保护起来。当身体后仰时,便会将人的腹部、心脏完全曝光在外面。④参见刘建 《无声的言说——舞蹈身体语言解读》,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154页。身体的挺拔“后仰”是无畏与坦诚的象征。从生理学角度,这是同叉腰一样属于主动扩张自我身体空间的体态,视觉上比垂直站立占有更大的空间,身体后仰与叉腰共同扩展了舞者前后和左右的空间,散发着粗犷、豪迈的气势。从心理学角度,这种体态彰显了一种不畏惧危险的胆量,是一种对自己自信和对他人的信赖。

单从身体形态的形成角度,形成 “叉腰”舞姿是生活使然。在潜意识中,过于沉重的负担会导致腰部不适,把手放在腰部可以支撑这一负担。阿昌族一直保留着小农经济,种地、织布经常弯腰使腰部受到很大压力,双手叉腰让脊椎部分受力被分散,从而使身体得以放松。叉腰成为习惯性动作自然而然地带到了民间舞蹈中。

二、“窝罗节”创造后的 “蹬窝罗”舞蹈文化变迁

无论在网络还是专著书籍中,人们总会用“最古老”“传统节日”“悠久历史”这些词语来形容阿昌族的 “窝罗节”,以此证明它重要的历史地位。然而,这个被人们称为“古老”“历史悠久”的 “窝罗节”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 “传统”,而是被创造出来的。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 “窝罗节”是不存在的,从它产生至今只有38年,英国人类学家E·霍布斯鲍姆将这类民俗称为 “传统的发明”。“窝罗节”作为梁河阿昌族的 “传统”节日被创造之后对传统文化及民间舞蹈的传承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的创造是阿昌族舞蹈文化变迁的根本源泉。

(一)“窝罗节”创造和变迁的主要历史原因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随着人们需要的变化,传统的行为和态度不断在被取代或改变着。”①[美]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现代文化人类学通论》,杜杉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 531页。“窝罗节”的出现是阿昌族文化复兴的标志,也是民间积极主动创造和国家社会支持这两股力量相结合的产物。总体来讲,“窝罗节”被创造基于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社会转型为 “窝罗节”的产生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改革开放之后,民族政策得到了贯彻落实,被破坏的传统活动逐渐恢复,传统 “窝罗”活动再次 “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们团聚在一起通宵达旦地载歌载舞。这一时期的社会转型为 “窝罗节”的产生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和精神基础。国家第六个五年计划 (1981—1985年)中提出继续积极支持和切实帮助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从财力、物力和技术力量等方面给少数民族地区以扶持,积极发展少数民族地区特别是边境地区的文化事业,做好对少数民族的书刊出版工作,整理出版少数民族的文化遗产。积极开展群众文化活动,加强群众性文化设施的建设②参见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六个五年计划 (1981—1985)》。。政府的鼓励和支持成为推动阿昌族节日创造的巨大动力,这种供求关系最终促使 “窝罗节”的迅速形成。

第二,已有的节日传统无法满足梁河阿昌族的内部诉求。美国社会学家沃德认为欲望是人类的主要意志,也是社会文化发展、变迁的原始动力。③石峰:《“文化变迁”研究状况概述》,《贵州民族研究》1998年第4期,第3—5页。梁河阿昌族长期与汉族、傣族、景颇族等民族杂居共处,已有的其他民族的传统节日无法代表阿昌族、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诉求、无法真实地展现其精神世界。在梁河,虽然阿昌族人口不多,但是其日益增强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令他们不再满足眼前的境况,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民族节日来彰显、传承自己的文化,促进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拉动梁河阿昌族的经济发展,进而促使 “窝罗节”的诞生。

第三,阿昌族人民的坚持和努力。节日的创造最终能成功,与阿昌族人民的坚持和努力密不可分。1980年2月3日至7日,在梁河县九保乡丙界村小学召开了有关阿昌族民族节日的座谈会,会议提出了梁河县阿昌族应该有自己民族节日的观点。会议指派梁河阿昌族文化学者杨叶生专门负责查阅资料。根据几年来收集、采访到的资料,杨叶生发现 “窝罗”在当地具有较为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建议将节日定名为 “窝罗节”。1983年2月15日,梁河县阿昌族召集民间艺人在桤木寨乡湾中村首次举行了 “窝罗节”节日庆典活动,并定下节日名称为 “窝罗节”。同年4月9日,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正式通过 《关于恢复和建立民族节日的决定》,明确指出 “窝罗节”为梁河阿昌族传统民族节日,并定于每年正月初九举行,活动时间为两天。

作为 “被发明的传统”,“窝罗节”通常会想方设法与某一个 “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过去建立连续性”①[英]E·霍布斯鲍姆、T·兰格:《传统的发明》,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页。,他们普遍以旧材料构建新形式,参照旧传统的形式来确立新传统的规则与内容,并且通过不断的重复性活动加强和巩固新传统的地位。他们通过反复的社会实践活动或重复性的行为,逐渐使这些“传统”成为一种惯例和常规,从而潜移默化地成为人们心中毋庸置疑的事实。“一切被发明的传统都尽可能地运用历史来作为行动的合法性依据和团体一致的黏合剂”②[英]E·霍布斯鲍姆、T·兰格:《传统的发明》,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5页。: “窝罗节”以阿昌族传统歌舞 “窝罗”命名节日名称,并制作了 “窝罗”台坊,庆典活动的内容和形式基本延续当地 “春灯会”的节日习俗。在不断运用历史和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窝罗节”借鉴其他民俗活动的形式及观念,构建出来了与其他任何一个民族节日都不同的、具有民族独特气质的阿昌族节日。

(二)“窝罗节”创造后的阿昌族舞蹈形态和文化演变

阿昌族舞蹈的急剧变迁发生在 “窝罗节”被创造之后,在文化变迁理论中属于 “连锁反应”,即 “在一系统中的某一部分的变迁,通常会引起其他部分相应变迁”③龚佩华:《人类学文化变迁理论与黔东南民族文化变迁研究》,《中山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1期,第87—93页。,是有意识的革新。

1.对传统 “窝罗舞”有意识的革新。阿昌族民间艺人孙家兴、孙广强等人从第一届“窝罗节”开始便琢磨改良传统 “窝罗舞”。他们依据自己对艺术的主观追求进行了改编,保留传统 “窝罗舞”的表演程式及对上半身的限制,选取了三组不同的步法并统一成男女一致的舞蹈动作,不断夸张 “前俯后仰”的体态,加大了动作幅度,使舞蹈更有层次感。然后又根据不同的舞蹈形象及质感增添了更富有文化气息的名称,如将轻巧、欢快的 “巴松昆”舞步命名为 “麻雀不走叉叉路”,将 “则勒摩舞”称之为 “猛虎出山步”。同时新编了舞蹈的调度,出现了 “双龙行路”“双凤朝阳”“金龙转身”等。音乐加入了鼓、镲、锣等民间打击乐器伴奏,表演性更强。1985年孙家兴、孙广强等人传授的“蹬窝罗”被收录到 《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云南卷》中。因改编后的舞蹈强调脚下“蹬”的动作,故人们渐渐将舞蹈称为 “蹬窝罗”。

2.民族审美下重新建构新的 “蹬窝罗”形态。据记载,1986年的 “窝罗节”上,为了使歌舞符合节日的主旨要求,民间艺人们在传统 “窝罗调”的伴唱下表演了自己新创编的有关劳动生活的舞蹈,如 “插秧” “割谷子”“打谷子”;后又根据阿昌族的民间故事创造出了 “弩弓射日”“男耕女织”;又依据阿昌族爱吃烟的特点编创出一套 “传烟盒”的舞蹈动作。“只有当社会接受了发明或发现并且有规律地加以运用时才谈得上文化变迁。”④[美]康拉德·菲利普·科塔克:《人类学:人类多样性的探索》,黄剑波、方静文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 年版,第296页。这类 “劳动生活类窝罗舞”伴奏音乐普遍使用 “巴松昆”曲调,延续传统舞蹈的队形,简单易学且又体现生活,因此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成为这一时期 “蹬窝罗”表达的主体。

三、“阿露窝罗节”整合后的 “蹬窝罗”舞蹈文化变迁

文化是传播的,相邻群体的接触使文化扩展到更广阔的地区:1983年 “窝罗节”在梁河被创造之后,迅速被腾冲、龙陵等阿昌族地区所接纳;文化又是整合的,“窝罗节”与 “阿露节”的整合使得全国阿昌族有了统一的民族节日,成为代表阿昌族文化的 “传统节日”。1993年5月20日德宏州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一次会议通过了 《关于统一阿昌族节日名称和时间的决定》,文件中指出:“现根据阿昌族人民的意愿和要求,决定将节日名称统一为 ‘阿露窝罗节’,于每年公历3月20日举行,节日时间为两天,节日标志为青龙、白象和弓箭。”⑤云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阿昌族文化大观》,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第105页。节日需要一个能代表所有阿昌族的节日标志,因此对原有标志牌坊做了相应的改动:在原根据创世史诗的故事情节设立含有弓箭、日月、筒裙图案的 “窝罗牌坊”的基础上,融入了 “阿露节”中青龙、白象的文化内涵,又剔除筒裙图案,最终形成了由两条青龙、一头白象和一个巨大的弓箭共同组成的 “阿露窝罗牌坊”。

(一)“阿露窝罗节”整合与变迁的主要历史原因

第一,党政领导的关切。1991年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年规划和第八个五年计划纲要的报告》,“阿露窝罗节”的整合正是在 “八五”计划时期。“八五”计划把 “少数民族地区的资源开发和社会经济发展妥善结合起来,逐步改变民族地区经济相对落后的状况……促进各民族的共同繁荣。”为进一步贯彻落实全国人大会议精神,德宏州人大常委会民族华侨工作委员会组成调查组,对辖区内的少数民族进行调研,经调查研究发现在德宏州世居的五种少数民族中傣族有 “泼水节”、景颇族有 “目瑙纵歌”、德昂族有 “浇花节”、傈僳族有 “阔时节”,只有阿昌族没有代表整个民族的统一节日,但用 “窝罗节”或 “会街节”代表整个阿昌族都不合适。在民侨工委深入阿昌族调查研究并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后,提出整合阿昌族民族节日的建议。

第二,地方部门的支持。1993年正式决定整合节日后,政府相关部门在人力物力等多方面给予大力支持和帮助。一是推进民族团结示范州建设,在政治上关心、经济上支持阿昌族地区的发展;二是不断加强阿昌族文化活动基础设施建设,先后建成陇川户撒、芒市高埂田、梁河永和村等地阿露窝罗文化广场,改变了长期以来有节日无场地的落后状况,据不完全统计,在这方面投入多达两千多万元;三是依据法定节日,定期组织开展民族节庆活动,每年安排专项活动经费并提供安全保障。

(二)“阿露窝罗节”整合后的舞蹈形态和文化演变

传统节日的整合与民间舞蹈的再创造是本民族在其生存和文化发展过程中选择的结果,而所谓文化选择,就是人类为了满足物质和精神生活的需要而创造文化,并且维系文化的内在动力。①仲富兰:《中国民俗文化学导论》,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第28页。

1.传统 “窝罗舞”的衰退。通过调查发现在节日中出现的由村民组织表演的传统“窝罗舞”基本已经没有完整的程序,舞蹈音乐以 “稍干”即兴演唱为主,多是 “窝罗调”和 “巴松昆”这两个曲调。动作是简化了的传统舞蹈,有时现代 “蹬窝罗”也会混入原生态 “窝罗”表演之中。

2.文化馆重构的 “蹬窝罗”组合变化。文艺工作者对 “蹬窝罗”的重构这种革新是“对人们已经觉察到的需要的明显应答”。②[美]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现代文化人类学通论》,杜杉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 534页。文艺工作者将较为零散的舞蹈动作黏合在一起,使动作衔接更为流畅,表演时更富有动感。1985年,梁河县文化馆的四名工作人员——莫建凌 (汉族)、刘子萍 (汉族)、王保英 (傣族)、赵家荣 (德昂族)根据政府要求,开始下乡对阿昌族舞蹈进行系统搜集、整理。1993年左右,他们将当地艺人们编创出的劳动生活舞蹈和传统窝罗舞进行解构与整合,整理出相对韵律化和节奏感的舞蹈组合:传烟盒组合、蹬窝罗组合、团结舞组合。传烟盒组合结合了 “传烟盒”和女子 “则勒摩舞”两个舞步,整合成为两个八拍的动作。蹬窝罗组合融合了 “麻雀步”中 “前蹬腿”的动作,又夸张处理了女子 “则勒摩舞”步法,形成了两个八拍的动作。团结舞组合是借鉴芒市阿昌族舞蹈 “庆丰收”的动作而编创的八拍舞步。

3.全州统一的文化传播。政府决定统一“阿露窝罗节”上的 “大型窝罗”舞蹈动作,这种有意识、有目的的文化传播是政府 “追求新的活动领域的愿望”。③[美]克拉克·威斯勒:《人与文化》,钱岗南、傅志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46页。在当时副州长赵家培 (阿昌族)先生的倡导和领导下,经“三乡四方会议”的阿昌族乡代表和文化馆人员共同选取了梁河县 “蹬窝罗”、陇川户撒“摆手舞”及芒市阿昌族 “丰收舞”中较为典型的动作,经过适当的改编形成三套动作,分别命名为 “蹬窝罗”“跳阿露”“庆丰收”。2005年在政府的力推和普及下迅速扩散到全州各地阿昌族地区。

四、节日文化创造对于阿昌族舞蹈文化变迁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节日总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有着鲜明的时代性。从阿昌族节日的纵向发展中,会发现不同时代背景下的节日有着不同的主旨内容和时代所赋予的特殊烙印,而节日的变化对舞蹈文化变迁的影响深厚。

(一)节日文化创造对舞蹈文化变迁的影响

民间舞蹈本身就是活态的、不断变化的。自 “窝罗节”确立至今,30多年来,“蹬窝罗”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革新。“变迁是复杂的”。①[美]F.普洛格、D.G.贝茨:《文化演进与人类行为》,吴爱明、邓勇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590 页。人类学普遍认为 “行为的变迁先于信仰的变迁”②[美]克莱德.M.伍兹:《文化变迁》,何瑞福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8—39页。。

1.“蹬窝罗”舞蹈变迁趋势

总体上看,“蹬窝罗”舞蹈变迁主要体现在舞蹈形态和文化内涵上的变化,表演程式也由传统的固定程式变为如今更为自由的形式。

首先,是从 “足蹈”到 “手舞足蹈”的动态表现。1986年的 “窝罗节”上首次出现了双手舞动的 “蹬窝罗”,自此正式揭开了“蹬窝罗”手舞足蹈的序幕。双手的解放增加了更多舞动的可能,使之对空间占有度更高,尤其是 “阿露窝罗节”时期整理、编创的舞蹈双手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欢快的气氛更加浓郁。

其次,是从 “弓腰俯身”到 “直立挺拔”的体态烙印。传统 “窝罗舞”整体表演的基调比较压抑,新编创的 “劳动生产类窝罗舞”舞蹈的体态逐渐向立身挺拔过渡,动作质感相对柔和了许多。“阿露窝罗节”之后变得更加 “欢快”,舞者的体态更加挺拔向上,尤其是统一的三套舞蹈动作始终保持着直立挺拔的体态。脊椎的直立代表着人们自信心的增强, “蹬窝罗”的动作质感成功从“沉重质朴”向 “轻快活跃”转型。

再次,是从 “敬谢祖先”向 “抒情自娱”的功能性转变。在原始社会,“窝罗舞”最初目的是用于庆祝捕获猎物,后来逐渐发展为感谢自然赐予猎物和敬谢祖先。随着时代的发展,“蹬窝罗”常出现在节日、婚礼、宴请宾客等的情境,活动场地大多在村民家中堂屋内或庭院中,届时会直接摆上一张方桌或在院中央挖一个火塘,众人围绕着歌舞言欢。随着文化变迁,舞蹈慢慢渗透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舞蹈动作古拙、质朴,到更加简单、随心;从舞蹈内容富有民族性,到舞蹈表达一种乐观情绪。

最后,是从程式化向自由化形式过渡。20世纪80年代中期统一的 “蹬窝罗”延续着传统 “窝罗”的固定表演程式,而从21世纪起,无论是遗留的传统 “窝罗舞”,还是新改编的 “蹬窝罗”,都不再拘束于传统的表演程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固定的程式渐渐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人们更乐意随心所欲的起舞,不再规定舞蹈和音乐的顺序。灵活性和随意性成为新时期 “蹬窝罗”表演的特点。

2.“传统节日”的创造对 “蹬窝罗”变迁的影响及意义

“窝罗节”和 “阿露窝罗节”都是被阿昌族群众积极主动创造出来的节日,在这两个时期,对舞蹈文化变迁的影响是不同的。

传统节日尚未创造之前,“窝罗舞”发展相对缓慢。在民众的愿望和诉求中创造出来的 “窝罗节”顺应了民族发展的需要,随之变迁的 “窝罗舞”逐渐出现了较为丰富的语言、富有诗意的舞蹈名称和调度。节日主旨的改变充实了舞蹈的内涵,节日的产生犹如催化剂般,加速了传统舞蹈自我发展变化的步伐,为舞蹈的改革、创新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契机:不断丰富了传统舞蹈内容与形式的同时,律动更加富有表现力和观赏性,文化特质大大增强,还提高了人们传承与保护民间舞蹈的意识。

“阿露窝罗节”时期,节日影响力的不断扩大从而继续推动了 “蹬窝罗”的发展。但是值得反思的是,舞蹈不断向健身和审美功能转变,种类也逐渐减少;舞蹈中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有所减弱,从而使传统“窝罗舞”在族群的记忆里逐渐模糊。

(二)文化变迁下对阿昌族舞蹈发展及保护的建议

“没有传统,就没有民族灵魂,也不可能有文明。”①[法]居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群体心理研究》,胡小跃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蹬窝罗”已经列入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名录,但是保护工作依然面临严峻的挑战。从上文的论述中,我们可知 “传统节日”对 “蹬窝罗”的发展具有较大作用,节日已经成为 “蹬窝罗”主要的生存语境,影响了舞蹈形态的沿革。因此通过节日这一途径进行舞蹈的传承和保护工作是非常有价值和必要的。

1.开幕式展演多关注民族文化特色

随着 “阿露窝罗节”逐渐成为拉动内需和刺激消费的手段,必须明白越具有民族特色才越能吸引游客,越具有价值。开幕式文艺展演建议延长 “大型窝罗”表演时间,并恢复传统边歌边舞的形式,重视舞蹈程式及队形,丰富舞蹈动作种类。节目创作和挑选时尽量丰富多样,保持开放与传统交汇,通过表演解释建构阿昌族过去,激活阿昌历史记忆。

2.充分发挥民间组织的自身力量,调动民间艺人的积极性

政府在 “传统节日”和 “蹬窝罗”的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对阿昌族的重视和支持使舞蹈的发展获得新的转机。20世纪90年代末,为了保护阿昌族文化、传承阿昌族传统艺术,梁河县妇联相继在不同村寨设立“妇女之家”,部分阿昌族村还专门设立了传统歌舞传习活动中心,为传承歌舞提供了便利的空间。政府的介入对舞蹈发展的影响有两面性:一是积极引导加速了舞蹈的变迁步伐,如 “窝罗节”时期扶持民间艺人令 “蹬窝罗”发展;一是介入过多改变舞蹈的发展方向,如 “阿露窝罗节”期间政府有目的地统一 “大型窝罗”舞蹈动作,派文化馆人员下乡教学,并组织歌舞培训班对村里妇女之家及老年协会成员进行集中授课,但由于这些活动没做到对传统舞蹈的全面传承,导致传统 “窝罗舞”和 “生产劳动类”舞蹈渐渐游离在 “大型窝罗”活动之外。

节日里整个民族或者地区都是参与者,民众的参与是推动节庆活动和舞蹈发展的不竭动力。要想办好 “阿露窝罗节”,就需要提高民众参与度和积极性,充分发挥民间组织自身的力量,如鼓励 “妇女之家”、老年协会等民间组织自行创作节目,进而逐渐深化民间艺人在节日中的主体地位。给村民提供展演的空间,让更多民间艺人编排的传统歌舞登上节日的舞台,从而提高村民参与节日的积极性。

3.加强阿昌古调的学习

在研究过程中发现,要想真正跳好传统舞蹈,需要人们对阿昌古语、古调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文化依赖于象征符号,如果象征符号出现混淆、衰退,那么与之对应的文化系统必然会受到影响。作为歌舞一体的艺术形式,如何保护传统 “窝罗”的原貌,使其能够不走样,就需要在保护和传承传统舞蹈本体的同时把与之配套的传统音乐也一并加以保护。只有从根本上明白唱词的含义,跳舞时才能融入情感,对传统舞蹈的传承和保护才会更加有兴趣。

结语

无论是节日还是舞蹈,创造 “传统”就必须既尊重传统,又尊重当今人们的意愿与社会秩序。“窝罗节”的创造积极有效地推动了 “蹬窝罗”的发展,使舞蹈种类变得多样,舞蹈文化内涵变得更加丰富;“阿露窝罗节”进一步扩大了 “蹬窝罗”的受众群体,使之广泛传播,但一定程度上局限了舞蹈多元化发展趋势。怎样既紧紧跟上时代的步伐,又较好地保护和光大自己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建设好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化,这是所有民族在现实生活实践中所需思考的问题。“窝罗节”和 “阿露窝罗节”的成功创造、整合可以作为相关民族借鉴的方式,让节日成为推动民间舞蹈文化发展的有利平台,但同时也要注意在节日文化创造和不断变迁中,要充分发挥民间组织力量,着力学习宣扬传统文化,以此更好地保护传统、发展传统,寻求摆脱发展困境的途径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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