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师瞿然:用审美塑造完美音乐

2021-09-10 07:22张迪
乐器 2021年1期
关键词:混音录音音乐

张迪

小学六年级,瞿然用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买下第一台Walkman。接着他又从爸爸那里搞了几盘磁带,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卢什卡》和《春之祭》,邓丽君的《一封情书》,以及日本轻音乐《海之诗》。在之后的四五年里,他每晚都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听这些音乐,感觉非常过瘾。从那时起,音乐这颗种子或已悄悄埋在他的身体,只等待着日后的生根抽芽、开枝散叶。

上中学时,他听各种类型的音乐,买了第一把吉他并开始自学。之后,他喜欢上Jeff Beck、Paul Gilbert、Steve Vai、Slash,也像大多数摇滚青年那样,长发+皮夹克的标配造型,玩儿起重金属一点也不含糊。他说,一旦踏入音乐圈就会变得很“贪”,好像什么都喜欢。他玩儿架子鼓、贝斯、键盘,琢磨着用四轨机录Demo、做编曲。他想着,我要一个人从头到尾把所有东西都做了。彼时,他对音乐的态度接近狂热和痴迷。

后来,他进入到喜洋洋音乐公司从事编曲工作。这家公司在当时的实力与地位不可小觑,田震、戴军、黄绮珊、零点乐队等一些知名音乐人都被纳入麾下。公司有一间专业的录音棚,但两位录音师的业务水平实在不尽如人意。瞿然是个急性子,看着他们生疏笨拙的操作,常常暗自在心里起急。他想,这还不地我弄的呢,实在看不下去便大喇喇地一挥手:“你们起来吧,我来搞这些东西。”

一来二去,编曲工作渐渐搁置下来,录音方面的活儿却一股脑地砸向了他。他发现相比其他环节,自己似乎对把声音录到磁带里,再合成为最后的母带更为感兴趣。他并非一上来就把录音师当做是最终目标,而是机缘下的一次次选择,让他长久地扎根下来。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会进入录音行业?他总是调侃着回答,纯属歪打误撞。

与声音打交道的日子

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录音行业,还未形成规范完整的体系,大多是零散式的发展脉络。由于缺乏系统教学,瞿然只好自己琢磨着学些录音技术,并向一些前辈零敲碎打地“偷师”。当时,国内有几位非常著名的大牌录音师,何彪便是其中之一。有一次,瞿然到东方歌舞团录制一个作品,恰巧何彪负责混录等一系列工作。他至今都记得那个场面,何彪在几米长的大台子上,脖子上挂满音频线,那样认真专业的状态让他瞬间欲罢不能。他投去羡慕的目光,并打心底觉得:这个工作太好了。相识过后,瞿然顺理成章地向何彪请教起各种与录音相关的问题,“何彪对我的帮助非常大,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并在后来一直保持着紧密广泛的合作。”

在喜洋洋音乐公司期间,瞿然几乎把整个人都扑到了录音棚里面。那时,恰逢模拟录音与数字录音的更迭年代,数字录音开始崭露头角,出现了3324/3348这样的磁带式录音机。相比之下,喜洋洋音乐公司的录音棚就很先进了,甚至有些无出其右的味道,瞿然回忆道:当时公司购置了Pro Tools 3.5版本,这几乎是全北京唯一一套非线性编辑的录音软件。整个录音界投来艳羡目光,尴尬却随之而来,因为没有人会用。

凭着一股“抬手摸到天”的冲劲与自信,瞿然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坐在录音台前没日没夜地琢磨起这套设备。渐渐地,技术难点被逐个攻破,他对于录音的兴致和水平节节攀高,之后竟变成几近独家的状态,所有人都找到他,在电脑上做这种非线性编辑。换句话说,他为中国录音行业推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将模拟时代的旧页彻彻底底地翻了过去。

“音乐审美”是指导录音的核心内容

采访过程中,瞿然不止一次地提到“音乐审美”,在他看来,这是指导所有工作的最核心内容,是不可或缺也无法替代的。“一个人内心深处对音乐的认知和审美高度,完全影响了后面的每个环节。”他说,我们要运用审美来指挥所有器材,完成头脑中规划想象的作品,最终传递出的是所谓的音乐情感。

“录音、混音并不是完全的个人情感抒发,而是辅助音乐人完成作品的二度創作环节。”他始终以尊重音乐人为前提开展工作,更多地听取意见并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完成作品。“若发觉他们的主导思想可能对作品产生不良影响,也绝不试图将审美强加于他人,而是善意地进行建议和沟通。”他坦陈,一定要在心里有主从认知,服从最初的原创精神。

为减少盲目返工,他总会在录音前进行整体的思考与规划,这是很早就养成的一种习惯。他解释说:“刚拿到作品时,不可能完全理解歌手的创作目的和情感表述,所以就要反复去听,听整体风格、编曲状况、嗓音条件等,尽可能多地理解音乐所表达的内容,一点一点让自己进入到音乐人的感情领域,并试图与之融为一体。”瞿然觉得,这种方式可以辅助音乐人进行更完善的二度创作。

“放松”是他认为的录音过程中最舒服和正确的状态。过度紧张会导致肌肉僵硬,缺乏精神思维,整个人处于木讷、呆滞的状态,也就是录音师常说的“进棚死机了”。这时候,沟通就显得尤为重要,瞿然一般会“营造一种宽松的环境,跟音乐人聊会天儿,讲个笑话,甚至想一些稀奇古怪的招数”。很多时候录音师变成了心理学家、交际学家,这些因素需要被考虑在工作范畴内,尽快达成默契和良性的交流状态是至关重要的。

瞿然记得在录制刘欢的《六十年代生人》专辑时,总想把各种新鲜的音乐元素融入进去,玩儿些不一样的名堂。有时灵感枯竭,卡在某个地方,大家会想各种招儿去互相激发,谁有好主意马上进棚去试。“当时我留着大辫子,刘欢也是长头发,我俩一人一个黑背心,在那酝酿情绪。刘欢听着新的编曲,很Metal地甩头,我也站起来跟着甩头,其他人在一旁看着、乐着。”他最喜欢这种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形式,而非按部就班、平淡无奇的“行活儿”,正如他所说,这更像是玩儿,而音乐的本质就应该是Play Music。

混音就是在“塑造线条”

混音也是瞿然日常的工作,他坦言自己是非常喜欢混音的,到后期也更多地做这方面工作。他觉得混音就是把一堆零碎的东西完全结合成一个很美好的整体,而塑造线条是该环节中极为关键的要点。“先对音乐整体有一个最终预期,然后所有音轨都按照预设去完成任务”,这在他看来很有意思。对于混音工作的建议,他强调的依然是要具备“音乐审美”,一切工序都是为了情感表达而服务的。

瞿然指出,可以从两个方面提高音乐审美。从专业角度来讲,聆听各种类型的音乐,“有些音乐需要我们精细地听,听里面每一个乐器件,各种段落、表达、架构;有些泛泛去听就可以,尽可能吸收和关注情感表达,并试图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更多地去理解作品。”从非专业角度来讲,不断丰富人生阅历,这看起来无关痛痒却会厚积薄发,潜移默化地给作品以指引与思路,让音乐有跳脱理论框架以外的更多可能。

如今,信息时代的飞速发展,让获取知识的渠道变得不再闭塞和匮乏,国内录音师、混音师在技术和意识方面均有长足进步,却仍旧会有一些音乐人将母带处理环节放到国外,他们似乎总有一种刻板印象,即外面的月亮比较圆。瞿然承认:“这些技术本身就是西方发明的,我们一路走来基本是摸着石头过河,而人家发展了几十年,各个环节已经形成一种工业体系。”他觉得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但也不要过度迷信西方,全部运用西方架构去组织音乐,未必会达到国人预期的效果。“他们有符合自身成长经历、文化体系的特点与认知,会在音乐中沿用属于他们的审美,而我们的核心内容始终是我们自己的,强加进去反而会变得很别扭。”

从业多年以来,瞿然也遇到过一些在国外做完母带,但效果并不太满意的案例。接着,他讲述起一段真实经历:韩红的翻唱专辑《红》是拿到英国去做母带处理的,结果不满意又返回北京。我们坐在一起听前期混音完成的作品,再听做完母带的效果,细致分析后把母带重新做了一遍,最后发行的是我做的那一版。他想说的是,我们可以去追求更高阶的技术,但要有所保留地做尝试。多花些心思去跟国内有制作经验的混音师、母带工程师做交流,或许能完成得更好。瞿然认为,超越西方技术几乎难以完成,但我们可以学习和借鉴,加入自己特有的东西,再试图把这种特色凸显出来。

无止境地扎根音乐行业

在各种选秀、娱乐节目风起云涌的年代,唱片业却逐渐走向末路,数字音乐的诞生更让实体专辑难寻出口。面对唱片业的崩盘,几乎所有从业者陷入了困境,一些音乐人曾私下表露“转业吧,太没有意思了!”瞿然也有过这种念头,尝试去做了一些副业,但他感到全身紧绷和不舒服。最终他又回归到音乐行业,流淌在血液骨髓里的热爱是终究无法回避的。

整個音乐产业在寻找下一步出路,依附于不同媒介,创造新的活力。瞿然也继续多方面投入,2016年,他与韩红合作创立了“红”音乐工作室。当时,韩红首先想到的人便是瞿然,她在电话里直爽地问他:“咱们一起做个工作室,你有什么想法?想不想弄?给个信儿。”瞿然说,行。“我本来就很欣赏韩红老师,她既然找到我,我一定会接受的。”从设计规划到完善装修、购置器材,瞿然一步步帮助韩红将工作室建立起来,并自此开始录制她的各种作品。

工作室中有很多瞿然钦点的设备,像DAD 32路数模转换器、真力8351音箱、TubeTech MP2A话放、Telefunken 251E话筒,以及他很喜欢的UAD系列插件。“当发现UAD产品时,我是非常欣喜的,它完全跳出了Pro Tools数字引擎的运算范畴,是独立的一套工作系统,可以自由发挥声音的特性。”此外,他还在全数字系统中加入了一套纯模拟设备SSL Sigma总线通道,他觉得这种线性混合程序的效果是数字工作站达不到的。

瞿然说,追求好设备是每个音乐人一生不停在做的事情,这是无可厚非的,却不能偏见地认定只有好设备才能出好作品。“有一两件用着非常舒服的东西,能准确地表达音乐就足够了。”他认为,设备始终是辅助工具,归根结底还是提高人性方面的素质,比如音乐审美。

说到工作状态,他坦言已经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拼命去赶时间、赶进度了,现阶段他更多注意到的是细节的描述,即作品的精致度。以他现有的认知程度,一首歌可以混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年,对精致度的追求是没有底线的。客户的时间安排、对细节的要求等因素,构成了他对最终作品状况的把控,在这种把控下,他尽可能把细节做得更加精致细化。每一处细节的堆砌最终构成了音乐的整体表现,越完善便会生成越迷人的面貌,他笃定地以为,听众一定能听得到、感受到。“当交付出好作品时,整个人的身心都是一种释放,那也是我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后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音乐行业便是瞿然心之所向的归属地,他试图把音乐延续到生命的最终阶段,毕竟有些热爱,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平日里他会主动去听各种类型的音乐,积累对于声音的辨识度与敏感度,并一步步完善和升华已有的工作体系。这是他认为的作为音频工程师持续要做的事情。

接下来,他也想做原创音乐,释放羁系心底的情绪。在他看来,这是个不一定达成却很有趣的计划,结果并不太重要,只是期冀在随心所欲的音乐里,能收获不期而遇的惊喜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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