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窈窕淑女》中多元认同的发生逻辑

2021-09-29 03:04史红霞刘燕霞山西农业大学山西晋中030800
名作欣赏 2021年27期

⊙史红霞 刘燕霞 [山西农业大学,山西 晋中 030800]

理查德·詹金斯(Richard Jenkins)在其著作《社会认同》中指出,认同一方面指同一性,即两者之间相同或同一;另一方面指独特性,即时间跨度上表现出的一致性和连贯性。(1996) 从词性上来看,认同可以做名词,指“身份”,也可以做动词,指“接受、认可”,主要揭示了“同一”和“差异”的关系,个体自我认同或群体认同同时体现了与他者的差别。从内容来看,认同大致分为自我认同、集体认同和社会认同。认同研究主要回答“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到何处去”的问题。

语言作为人类特有的符号系统,是人类塑造世界和自我的最基本手段与工具。人按照其语言形式理解世界,这种形式决定了人的思维、感情、知觉和意识的格局。德国现象学大师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即语言指示了人的存在,言说是存在自身的本体显露,语言的贫乏则显示出人的存在的贫乏。拉康在镜像理论中也提到了语言与自我认同的重要联系,语言能力的丧失瓦解的不仅是语言与意义的关系,还有人的主体性本身。

因而,语言是构成个人认同的一个重要符号,在主体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窈窕淑女》(

My Fair Lady

)是华纳兄弟影业于1964 年出品的一部歌舞片,改编自萧伯纳的经典剧作《卖花女》(

Pygmalion

)。这部电影讲述了出身寒微、口音低俗的卖花女伊莱莎·杜利特经由语音学家希金斯教授的严格教导和训练,华丽蜕变为一位可以说正统英式英语的优雅淑女的故事。关于这部影片的研究,学界已从电影学、语音学、文体学、语用学和社会语言学等多个角度展开研究。其中,肖蕾从性别差异角度分析《窈窕淑女》中语言和权利的关系(2021),向婷婷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分析这部电影中由于社会阶层和性别差异产生的语言变体(2010),邓海龙从社会语言学角度剖析影片所反映的语言与身份、语言与性别之间的关系(2012)。这些研究都关注语言与身份、阶级和性别等之间的关系,可见这些要素对突显影片主题的重要性。不过,本文基于以上研究,聚焦电影《窈窕淑女》中的希金斯教授对伊莱莎进行语言训练的过程,揭示希金斯教授和伊莱莎经由冲突到融合再到超越的过程中,语言认同、性别认同、阶级认同和人性认同等多元认同发生的逻辑。

一、我是谁?语言与性别认同

文学作品中的男女性别并非自然性别(sex)或生理特征的外在表现,而是个体在特定历史时段中,在社会文化支配观念的作用下建构而成的,即社会性别(gender),与阶级、种族、民族、心理以及宗教等范畴联系在一起。(赵一凡,721)电影女主角伊莱莎与男主角希金斯教授之间的两性冲突,反映的不是纯自然的东西,而是和历史、社会、经济、文化等密切相关的东西。

在传统的父权制语境中,性别偏见仍旧相当普遍。影片中,希金斯教授对女性心存偏见。电影开头,希金斯教授以充满蔑视的口吻指责女主角伊莱莎:“你是一个人,有灵魂……而上天又赋予你语言能力,你的话应该是《圣经》、弥尔顿、莎士比亚的语言,别坐在那里像一只发脾气的鸭子咕哝着……”在希金斯眼中,伊莱莎不是一个合格的人,更别说是女人了,正常人应该说标准、正统、古典的语言,比如《圣经》中的语言。《圣经》作为西方文明的基石,认为上帝创造了万物,而亚当为万物命名,男人由此垄断了语言,在社会中起支配地位,女性只能屈从。正因为这种观念,伊莱莎变成了希金斯教授与上校打赌的工具,才出现了电影中希金斯对伊莱莎进行“包装改造”的场景。在向皮克林描述对女性的看法时,他通过激情四溢、口若悬河的放声独白表达了厌恶女人的不婚主义者的“矢志不渝”的立场。他还大骂女人没有理性、头脑简单、犹犹豫豫、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疯疯癫癫、朝三暮四,而男性则是诚实守信、正直无欺、正派随和、高尚公平。在获得成功后,上校祝贺并吹捧他,而他自己也沉浸在极大的成功与欣慰之中,丝毫没有关注伊莱莎的感受。在无意识——意识——改变——成功的一系列过程中,伊莱莎试图与希金斯所认可的淑女形象融合,虽然最终获得大众的认可,可是没有赢得希金斯对自己的关注,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向他人炫耀的工具,一个证明他作为语音学家权威和能力的工具。

然而,最后伊莱莎消失了,希金斯的独白唱段《我早已习惯了她的样子》以及他对伊莱莎的“谩骂”,都印证了对伊莱莎已心生爱恋。当伊莱莎说出自己没有希金斯也可以生活,也可以通过当语音老师来维持生活时,她的想法得到了希金斯的肯定和欣赏。希金斯教授在经历了训练伊莱莎、与伊莱莎接触的整个过程后,他的性别偏见的围墙轰然倒塌,对男女情感之事产生了新的认知,爱上了伊莱莎,达到了性别认同。

二、包装的艺术:语言与阶级认同

该影片围绕卖花女伊莱莎说英语方式的变化展开,希金斯教授指责伊莱莎的语言是下等的,冒犯、谋杀了正统英语,玷污了莎士比亚、弥尔顿和《圣经》的语言。他打赌说自己可以在训练伊莱莎六个月后,使她可以如女公爵般出席大使舞会,也能让她到需要说正统英语的地方找个体面的工作,训练她成为女王。他指出,一个英国人说英语的方式绝对会影响到他的社会地位,不会说正统英语的人会被社会鄙视。希金斯的言辞虽然过于激烈,但让伊莱莎意识到了学习正统语言的重要性,激发了改变自身的欲望,这就是同化过程的第一步,即心理认同,接纳她要归属的群体的价值观。第二步,建构自己的身份。为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伊莱莎只身前往希金斯教授的住所,希望得到希金斯教授的指导和训练。经过严苛的训练,伊莱莎最终可以说一口纯正的英语。第三步,获得社会认同。伊莱莎在上流社会的舞会上获得啧啧称赞,还被一个混吃混喝的“语言专家”误认为是某国公主。希金斯教授对她的态度发生了360 度的大转变,开始认可和爱慕她。弗雷迪对她也心醉痴迷。而希金斯教授的母亲也喜欢上了伊莱莎。

伊莱莎由丑小鸭到白天鹅蜕变的根本原因在于她能讲正统的牛津英语,那么正统牛津英语的标准是什么呢?能被上流社会认同的英语就是正统牛津英语。可以看出,说英语的方式与社会等级是密切相关的。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英国,统治阶级把于己有利的价值观和信仰,依赖发达的市民社会诸如希金斯教授这样的个体和机构,推而广之到社会的各个阶层,通过获得社会成员的广泛赞同来实现其合法统治。实际上,伊莱莎的逆袭,以假乱真,只是包装后的短暂被认同,因为她只需要在公共场合举止适当、表现得体,得到社会的认可即可(祁和平、袁洪庚,2021),她的内在包括内在思想、内在情感等则不在考察范围之内。电影中有这样一幕:赛马场上,贵妇群像以静态、特写镜头予以呈现,她们高傲得近乎“完美”的淑女形象跃然于观众视野,而伊莱莎却发出刺耳的加油声,甚至说出“扬起你的大屁股”这样的粗话,导致现场一位贵妇直接晕倒。影片通过不和谐的画面,在夸张与对比中凸显了伊莱莎做事的不得体。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的英国,以口音来区分阶层、阶级,标准的牛津英语被视为是上层社会的交际工具,也是维护英国等级制度的重要支柱。而非标准的英语被视为是粗俗的、低级的、不入流的,是地位低贱的代名词。语言在下层人民和上层阶级之间进行划界,将彼此严格区分开来。这种划界不仅仅是区分语言的高级与低贱之别,还往往是对下层劳动人民进行道德和素养判断以及衡量的准绳。影片中希金斯教授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代表的是上层阶级的统治思想。他与上校打赌,何尝不是想证明自己作为语音学家的权威身份,试图得到上校等上流社会对自己的认可。在舞会上,伊莱莎的完美表现让他心满意足,得意洋洋,但他从不曾关注伊莱莎的心理状态以及她的未来。在他看来,是他自己成功了,而不是伊莱莎。表面上,伊莱莎得到社会认同,社会等级的冰山似乎开始融化。实质上,影片体现的是对上层阶级语言文化的认同和肯定。

三、人性的赞美:对真善美的认同

邓海龙指出,语言构建身份是一个动态的社会构建的过程,个体的身份会随着自身的发展不断建构和发展,人在发展过程中也会随着环境和自身因素建构对自我的认识。影片中,伊莱莎接受希金斯的培训和指导,就是通过改变说话方式建构自我身份的过程。那么,影片的主题仅仅是彰显语言对身份构建的重要性吗?

从本性看,伊莱莎自力更生、独立向上、善良真实、活泼可爱。当自己的话语被希金斯教授记录时,诚惶诚恐的伊莱莎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品格高尚的女孩,是一个好女孩。父亲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指着别人施舍、女儿“赏钱”喝酒度日。伊莱莎虽然讨厌父亲的行为,但仍然一次次地原谅父亲。她内心是善良的,所谓“百善孝为先”。面对困窘的生活,她没有抱怨,而是怀着积极向上的态度。电影开头卖花的场景对此进行了有力证明。为了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她只身前去找希金斯教授训练自己,并主动提出付费。虽然贫穷,却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在整个训练过程中,伊莱莎面对语音学家,面对权威,敢说敢骂,爱憎分明。在不堪忍受希金斯教授非人的训练时,她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成为窈窕淑女,成为国王所爱,报复希金斯教授,甚至处死希金斯教授,异想天开的幻想,加上优美曼妙、搞笑可爱、铿锵有力的独白演唱,把伊莱莎内心的不满和处死希金斯的狂喜表现得畅快淋漓,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嬉笑怒骂、表达自我的真实的伊莱莎。再比如,参加舞会完美收官,面对希金斯教授对自己的忽视,她敢怒敢言,维护自己作为女性的人格和尊严。关于自己的未来,她也做出了打算,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工作过活。她是新时期追求独立、追求自我、追求上进的女性的代名词。而在上层阶级的舞会上,她之所以能大放光彩,赢得赞美,还在于她本身美得光彩照人、倾国倾城。

总之,伊莱莎是真善美的化身。她之所以得到认可,包括语音学家希金斯教授对她的爱慕,弗雷迪对她的痴迷,希金斯母亲对她的喜爱,不仅仅是因为她语音的变化,对她语言的认可,更多是对她真善美本性的认同。

四、结语

改编自萧伯纳《卖花女》的好莱坞电影《窈窕淑女》(

My Fair Lady

),一举斩获13 项奥斯卡提名,在世界范围内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好评如潮。伊莱莎经由希金斯教授的严苛训练、指导和包装,摇身蜕变为窈窕淑女,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剖析这一过程,可以窥探该影片所彰显的语言认同、性别认同、阶级认同和人性认同等多元认同的发生逻辑:语言认同不仅仅是语言认同,对伊莱莎语言认同的过程也是希金斯教授对伊莱莎性别认同的过程;语言认同与其说是对伊莱莎的语言认同,更是对上层社会语言的认同;对伊莱莎自我语言的认同,实质上是对她真善美本性的认同。伊莱莎以假乱真,作为上流社会出现的他者,揭示了上层贵族阶级的虚伪和统治阶级所设定的社会规范的种种不合理,引发了人们对自我存在的进一步思考。本文为进一步深入解读该影片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和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