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九万米(三)

2021-10-28 11:08林桑榆
花火B 2021年8期
关键词:贵妇文静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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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

欢婉的事最终乌龙一场,解决后卜繁星和霍召、陈影一同离开。卜繁星在霍召询问自己是否有男朋友时表示对英雄没有兴趣,而霍召直截了当:“正好,我不当英雄有段日子了。”

Part-3

“麻辣鸡。”上了出租,陈影飙出一句口頭禅,“你又截我胡。”

他以前也是出口成章的风流公子,在部队和一群糙汉子待久了,越来越不拘小节。

更何况,面对霍召,他不需要讲理。

“可我为什么觉得你在逗她玩?”陈影喃喃自语。

因为霍召连她的手机号码都没问,怎么撩。

霍召:“你倒是问号码了,人家给了吗?”明知会碰壁,他才不去“撞南墙”。往常搞特训、搞战区支援什么的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其他事情,他比较喜欢坐享其成。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铃声响起,帮忙的来了,来电显示:余叨叨。

霍召对接下来的内容有心理准备,此刻不厌其烦地听对方分析利害:“你目前立业不成,先考虑成家嘛!家是什么?家是后盾,是你累了以后停泊的港湾!”

余叨叨喝了口水,继续叨:“哎呀,儿子,不需要你费多少神!妈妈已经充值了企鹅VIP(会员),把这些漂亮姑娘拉进了一个群,人数上限是两千,后续还有别的姑娘进群,你就进来瞧瞧嘛。”

霍召掐准时机,深深地叹口气:“您别瞎忙活,我有女朋友了。”

“我信你个鬼。”

“真的,叫繁星。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不信您去查。”

余叨叨一听,眼睛都亮了,但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哼。你如果骗了我,应该知道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不就是她在霍卫国面前吹吹耳边风,让霍召受一通教化吗。

通话结束,旁听全部内容的陈影已经无话可说,默默点几下头认怂:“厉害还是你厉害。”说完又想起什么,抑扬顿挫地问,“你这么心急火燎地找女朋友,该不是为了躲……”

后边刷地飞来一个眼刀,陈影识相噤声。

不过,说起这位余叨叨同志,那叫个朋友多、关系广,是大院里出了名的包打听。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卜繁星就收到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私信——

“亲,嫁人吗?婆婆很好相处的那种。”

ID还尤其直白:霍召他妈。

卜繁星:“……”

这消息卜繁星没回复。理智告诉她,这就是一条黑道,她不想走。

奈何没几日,大清早地,她就接到经纪部的苏姐的“夺命电话”,要她立马到公司,语气严肃又紧急。

卜繁星的工作并没有外人眼里那么清闲。

她虽然不用朝九晚五早起打卡,但常常一条视频得不断重拍。有时因为角度不够完美,有时忘词NG,有时眼神状态不行……各类问题层出不穷。

她一旦起身,连拍十三四个小时是常有的事,化妆品用到麻木,感觉一张脸都是假的。

所以,真正让卜繁星恼火的不是蔚蓝市的冬天,而是寸土寸金的房价。

卜繁星心有鸿鹄之志,想早早存点钱在蔚蓝市立足,这样就能把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东西学起来。更何况她当初懵懵懂懂,签了五年的合约,如今还剩一年到期,她琢磨着到时如果存够了钱,估计会退圈,另做打算。

和她相比,甄文静轻松许多,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蔚蓝人,不用担心风餐露宿的事情。

她最终顺应父母的意思,考进片区的化学研究所,算是在事业单位工作,工资旱涝保收。指不定哪天她研究出了什么,也是能名垂青史的角色……

反正,苏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大早晨给卜繁星打电话的。

除非事态紧急。

卜繁星一进到公司就嗅着气氛不对,同事们纷纷从隔开的玻璃间里探出脑袋,个个表情如临大敌,苏姐更甚:“你最近作了什么乱?怎么把文×局的都招来了!”

她一把将卜繁星扯进办公室,一脑门的汗。

就今天一早,前台接待到一位客人,指名道姓说要找公司里一个叫“繁星”的网红。

一般情况下,艺人不会直接和外界接触,可前台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对方先递出了名片,自报家门。一见单位名称,前台腿一软,立马向高层汇报。

要知道,卜繁星算半个公众人物。她若出了丑闻被官方盯上,整个公司全完蛋。

“没吧?”卜繁星再聪明,此时也产生不出多余的联想,秀眉微蹙:“上次欢婉的事应该算积德,不算作乱。”

这会儿苏姐稍微冷静了:“我也纳闷,”她讲,“你是公司里最有分寸的孩子,拎得清。再说,她要收拾你这小角色还不简单,用不着亲自来啊,再大的角儿,接到她一通电话不都得乖乖去吗……”

但现在她们胡乱猜测什么都没用。

“她在会客室等老半天了,你先跟她‘过过招。”苏姐冲她点点下巴示意。

末了苏姐又提醒:“有必要的话打开录音,回答问题之前一定要三思。”

瞌睡还没太醒,卜繁星云里雾里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会客室。

“您是?”

随便打量了几眼对方中规中矩的穿着,顺带猜了下年龄,卜繁星先发制人。

来者也大方,立马站起来冲她伸出手,掷地有声地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你婆婆。”

卜繁星:“???”她极为难得地被震撼了,“您是……网上那个,‘霍召他妈?”

余叨叨回答得一本正经:“现实中,我也是他妈。”

小老太太不简单。

见面后,她主动约卜繁星去附近商场里的咖啡厅坐坐。

为避免给公司添麻烦,卜繁星稍稍犹豫之后,还是点了头,毕竟她也想和对方说清楚。

可一进电梯,余叨叨就开始不露声色、无孔不入地“套路”卜繁星——

“嗐,我家那小子对你的情况说得不多,我都不了解,今天来才知道一些,你们上班挺晚的嘛!”

乍一听,以为是家常闲聊,卜繁星点头:“非坐班制,有活接才忙起来。”

听完老太太若有所思:“那很辛苦哦。薪资不固定,过得也是美国时间,小姑娘家家太遭罪了。”

到了咖啡厅,余叨叨若有似无的探查还在继续。

余叨叨:“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会不会经常想家?

“蔚蓝市虽然应有尽有,做什么都挺方便的,不过气候不太行。这里和江市离得不算远,可一过冬吧,简直天上地下。你们这行我虽然不了解,但好歹电视上见过,干起活哪儿顾得上冷暖,只顾得上好看。

“不过这身体还是要打年轻就开始保养。尤其女孩子的腿,现在冻着了,将来并发症很多,别不重视。”

一路听下来,卜繁星在内心感慨,这小老太太有点厉害。分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考察她,可句句听起来都像是关怀,怪不得霍召的说话水平不低。

她知道对方再问下去,估计就该问她“家里几口人”了……

卜繁星不愿被过多地打探隐私,咖啡匙往杯子里一滑——

“阿姨,”她尽量扯出个礼貌的微笑,“不知道是什么让您产生了误会,但我和霍召……”

“哟,余兰芳?”

卜繁星的声音和另外一道硬插进来的尖音重叠。

听见自己的本名,余叨叨下意识地回头,在不够清晰的光线里和来人四目相对。

对视不过三秒,原先还气势磅礴的余叨叨立马回过脸,费力地撕扯著头上的丝巾想把自己围起来,假装不认识对方,和先前游刃有余的气场截然相反。

然而已来不及。

喊话的是个妇女,看过去和余叨叨的年龄相差无几,一身贵妇装扮。

她蹬蹬过来,不请自坐,还硬将卜繁星挤到窗户边,坐在余叨叨对面,一瞬不瞬地打量起来:“还真是你啊,余兰芳!在这种地方遇见你,我都不太敢认。”

余叨叨深知躲不掉,干脆放弃躲避。

只见她身板微微一挺,尽量不输气势地说:“这地方咋了?我品位不行,我未来儿媳妇有眼光啊!她说环境好,特意带我来喝咖啡呢,这整得,我一大把年纪了,怪不好意思的。”

拼爹、拼自己,都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拼后代。

好歹她是救命恩人的母亲,卜繁星没那么不识相,硬要不分场合地撇清关系,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啜了口黑咖啡。

谁承想贵妇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生的儿子吗?我当初怎么听别人说你是生了个女儿?”

余叨叨的脸瞬间惨白。

她第一胎的确是个女儿。但当时丈夫被调去戍边,她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女儿出生没几个月就夭折了。

一来一往间,卜繁星理解了大概。

这两人是高中同学。

余叨叨当年成绩好,是被老师钦点的班委干部,打扮却特别土。加上班委干部一般被默认就是老师的“摄像头”,班长余叨叨理所当然地不讨大家喜欢。

成绩好的学生,和她比谁成绩更好,成绩不好的学生,打趣她的外表过嘴瘾,尤其以这仗着家里有钱胡闹的贵妇为主。

高中时期的余叨叨性子温暾,和甄文静挺像。

可她没甄文静傻,毕竟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于是被逼急的余叨叨便趁贵妇逃晚自习去网吧的时候,狠狠地参了她一本。

贵妇回家后好像被收拾得挺惨。她不仅挨了揍,零用钱也被减掉大半,这才导致毕业多年,她还记着仇。

卜繁星没兴趣听她们的陈年往事。

她脱口离开的词儿已经打好了腹稿,抬眼之间,却不小心窥见对面余叨叨受伤的表情。

那是那种再多阅历和人生经验都无法隐藏的受伤。

原来人无论十七八岁、二十七八岁,还是到了余叨叨这种年过半百的岁数,都有那么一两道伤痕,一碰就痛,提起来就慌。

贵妇没完没了:“她什么病啊,不能抢救一下?你们怎么不到我们医院来?

“好歹老同学一场,你们要到我们医院来,那我肯定吩咐下面的人尽心尽力啊,也许她走不了那么早。”

她的话连卜繁星这个外人都觉得刺耳,偏偏余叨叨像被一枪打得失去了所有攻击能力,坐在对面尴尬地笑。

1、2、3。

卜繁星在心里不断地默念,强逼自己忍耐。

她一贯的处事准则就是不多管闲事,因为卜光耀给她看了太多的教训。生活有一支比编剧的还狗血的笔,写尽了狗咬吕洞宾的例子,她想明哲保身没什么问题……

1、2、3……

1、2、3……

贵妇:“要我说,余兰芳,你但凡当初稍微细心一些,你那个女儿都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估计你就不只有儿媳妇了吧?说不定连外孙都有了,呵呵呵……”

卜繁星按捺不住了。

“阿姨,您脖子上的丝巾好漂亮呀,在哪儿买的?”

她偏头一笑,甜甜的梨涡荡漾,声音恰好够被周围的客人听见:“仿得真像。”她讲。

惹得贵妇刚入口的摩卡全喷到碗碟上。

卜繁星赶忙抽纸巾帮她擦,却不是擦嘴,而是擦溅到丝巾上的小褐点,语气恳切:“阿姨小心点,这品牌的仿货也得六七百呢,弄脏了您得多心疼。”

这下轮到余叨叨笑了。

有了卜繁星的助攻,双方火药味一下子起来了。

贵妇那嗓门,大有拍桌而起的意思:“哪儿是仿的了?”她眉毛一横,一看就不好欺负,“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正牌!”

是时,余叨叨也像被触到了开关,反应过来帮着劝:“嗨呀,小年轻没见过世面,很正常。你说你,真真假假犯得着较劲吗?叫别人听去,怕还觉得你怪小气。”

卜繁星“委委屈屈”地说:“主要是我有幸参加过地区发布会,试戴过这条丝巾。我刚摸了下,质感确实和真的天差地别。不过,除了质地,就这做工,咱也犯不着买真的……”

余叨叨:“这孩子,让你别说了!咋这么实诚呢?阿姨不要面子的吗?”

周围侧过来的眼睛越来越多,包括咖啡厅的服务生。贵妇有嘴说不清,脸青一阵白一阵。

“我算看明白了。”她起身冷笑,“合着是婆媳俩唱双簧,想报当年的仇?”

卜繁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阿姨您误会了,我真没……唉,行,您的丝巾是正牌,正牌可以吧?”

贵妇彻底急眼了。一场阴阳怪气的暗斗转为明枪实战。

卜繁星也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发生的。不过半秒的时间吧,她只觉得头皮一痛。

因为早年跟随卜光耀学过点防身术,卜繁星条件反射地用手肘制住对方,将她隔开点距离。

事态还没稳住,卜繁星紧接着就听对面一句:“你打我媳妇?!”而后她余光扫到,贵妇被余叨叨一把扑倒,摁在自己身上,咖啡厅即刻兵荒马乱。

余叨叨见到卜繁星后就给霍召发了条信息:“长得不赖。”

霍召虽然停职有段时间,但在部队生活多年,早将部队那套生物钟刻进了骨子里,收到消息时他正在小区花园里,刚刚结束晨跑。

看样子普通的身家资料和手机号已经满足不了老太太了,霍召心叫不好,背心都没换,打个车就往咖啡厅赶去。

他到的时候,现场正乱作一团。

霍召身量高大,加上衣着问题,露出分明的肌肉线条,给看戏的顾客又增添了谈资。

可他也差点没控制住三个疯掉的女人,最后不得不用上蛮力,一手拎一个扔在沙发上,大家才稍微老实。

“儿子!这女人欺负我!”

坚强的后盾一出现,余叨叨立马告状,说完不甘心,加上一句:“还欺负你老婆!”

霍召已经在这空档查看完余叨叨的状况,除了脖子上有几条纹路,其余没大碍。接着他探身看向头发乱糟糟、狼狈不堪的卜繁星。

本来他很严肃的,被她气鼓鼓地一瞪,莫名笑了出来,胡乱地顺着问——

“我老婆没事吧?”

一时间,女孩的胸脯起伏得更厉害了。

就算她有事,也不紧要,吃亏的肯定是贵妇。细看下,贵妇的眼圈都淤青了,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疑似磕到了膝盖。

笑话,卜繁星好歹也曾经是个练家子,她们又是两个人,对方怎么可能讨到好。

霍召当然看清了形势,不管起因如何,首先向贵妇道歉。

卜繁星甩甩头,浑浑噩噩的脑子总算清醒了,接着开始懊悔。

卜光耀老说,卜繁星的德行不知随了谁。其实他没发现,她完完全全地继承了自己和周文秀的坚韧、善良。

卜光耀曾投身部队,一名合格的军人该有的品质自不用赘述。周文秀活着的时候是一名诊所医生,一般邻居有点小伤风感冒,她常常免费给对方开药。

结果有邻居图方便,把成人的药将就喂给小孩吃,導致孩子药物不耐受,反复拉肚子,给周文秀带来了麻烦。

那会儿卜光耀还没退伍,一年到头能回家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清,于是他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可卜繁星对此印象深刻。

邻居将小孩硬塞到家里来,说不赔钱就让周文秀的诊所也开不下去。于是她帮忙照顾孩子直到他转好。

那小孩和卜繁星的岁数差不多,是个男孩。卜家住在老旧小区,隐秘性不太好,已经有少女羞耻心的卜繁星每晚洗澡时都战战兢兢,生怕锁生锈了的门被拉肚子的小男孩一把推开。

……

整个成长期间,诸如此类的事件层出不穷,这也是卜光耀教她防身术的原因。

可她兴许防得了物理伤害,却防不了心中的裂痕。

听说孩子小的时候别经历太多动乱、忧伤,因为容易终生不忘,卜繁星估计遭了这句话的道。

她很早就洞悉了世态,并暗暗告诉自己:若想活得好,就必须和所有美好的品质反着干,包括打抱不平。因为她看见的生活,人们总是欺负善的,维护恶的。

卜繁星这套理论肯定有歪曲的地方。但卜光耀老实,周文秀又早逝,无人矫正她。

咖啡厅。

卜繁星坐直身,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向我道谢,霍召。”她一边拢头发一边顺气道,“快向我道谢。”

她不想从他脸上看见理所当然的表情。

不要让她产生不值得的感觉。

她帮助了别人,不论起因、经过、结果如何,总该得到一点感谢的回应不是吗?

卜繁星再度陷入了死胡同,一如当初她假装“无意”地插手帮助甄文静,心底不自在极了。

“一句‘谢谢多‘假大空啊,”叉着手的霍召愣了愣,迅速接茬,“怎么也得来顿海底捞。”

世上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

“不可能有。”站在火锅店门外,闻着店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卜繁星混乱浮躁的心绪总算稍有慰藉。

这是距离他们最近的连锁火锅店,规模没国贸的大,可中午依旧人满为患。

自打完那一架,余叨叨已经顾不得工作不工作、本地不本地的,打从心眼里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这不,为了让儿媳妇和儿子培养感情,还假模假式地接了一通工作电话后故意溜走。

霍召心知肚明,却不拆穿,径直去找服务员拿号。

再回头,发现卜繁星与一个身披假袈裟的光头和尚进行交谈。

霍召走近,恰巧听见和尚循循善诱道:“际遇有死生,姻缘有好坏。好的姻缘是前生彼此亏欠,今生才会得见。前生亏欠得多,今生便结为夫妻,结伴得久一些。坏的姻缘,还完也就各散。施主若想去除厄运,早遇良人……”

卜繁星居然来了兴致:“嗯?”示意他说下去。

和尚“阿弥陀佛”一声长叹:“若想早遇良人,佛牌了解一下。与佛结缘,只需十元。”

她就知道是这样。

卜繁星有个奇怪的毛病,喜欢对早有结论的事进行尝试,乐此不彼,似乎这样就可以佐证自己对世事的看法都是正确的,自己的行为逻辑毫无弊端。

谁想,霍召真掏出十元买下了佛牌。

“你信?”她不可思议问。

“我又不傻。”

“那买它干吗?”

男子的表情忽然微妙,将金光灿灿的佛牌塞给卜繁星:“不明显吗?怕你信啊,买下来哄你开心。”

一瞬间的肢体接触让卜繁星浑身一僵,随后她下意识地瞧了瞧手里的小玩意。虽然表面那层金光是锡纸粉,劣质又廉价,可就是刺得她连眼都闭不上。

五分钟后。

卜繁星:“等等。”女孩眉毛一拢,“所以你是在讽刺我傻?”

她恍然大悟的模样有点呆,惯常清亮的目光此时混沌无光,眼里住着的星星就像迷失在了城市里,看得霍召保护欲爆表,心重重地一跳,暗自想——

真完犊子了。

正午。

火锅店里冷气十足,搭配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简直“冰火两重天”。

霍召想起方才赶到咖啡厅看见的一幕,手差点拿捏不稳筷子,发出几声闷笑。

卜繁星不明所以,抬头望去,那人也不避讳:“你还挺有创意。”他讲,“别人是我保护国家,你守护小家,到你这儿是我保护国家,你保护我妈?”

卜繁星一吸气,油辣子入喉,被呛得不行。

霍召下意识地给她递豆奶,见她顺气后用眼神狠狠地剜他。

他见惯了真刀真枪的阵仗,卜繁星这点威胁算哪根葱,看在霍召眼里,觉得她奶凶奶凶的,跟撒娇无异。

但,卜繁星得诚实地讲——

她和霍召目前只算得上彼此知晓名字的人,可他两相处起来竟全无尴尬。

偶尔言语上还会有些小互动,仿佛真有热恋情侣的意思。

“咳、咳。”

率先升起念头的卜繁星假咳两下,抽过纸巾擦嘴,视线游弋到正前方悬挂着的电视机上。

电视的频道应该是随机轮播,此刻正放着一部关于阿×汗的纪录片。可是火锅店人声鼎沸,卜繁星根本连电视里说了什么都听不清,还没有字幕,她只看见一帧接一帧的残败景象。

霍召顺着她的视线偏头望去,不过几秒,他浑身上下那股不正经的调调统统没了。

“很少有女孩子对纪录片感兴趣。”他语气不明地说。

卜繁星略一默:“受我爸影响。他是退伍军人,爱看这些。”

“海、陆、空,哪类?”

“和你一样。”说完觉得不妥,“和你之前一样。”

终于轮到霍召白她一眼:“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卜繁星忍不住笑了笑,梨涡乍现,惹得霍召眼睛一亮。

喜欢一个人当然可以无关外表,从灵魂开始,但好看的外表必定加分,这无需否认,他也不想装。

霍召:“我们海军的和陆军不同,出境执行任务的机会相对多一些。你爸如果在部队的时间长,应该也去过阿×汗。”他啧啧两声,“帝国坟场。”

卜繁星好奇心起:“所以那些尸横遍野的镜头全是真的,没一点水分?”

“有水分啊。”男子点点头,端杯喝水后继续道,“这些画面没拍出现实三分之一的残忍。”

在当地,女性被虐害的案例比比皆是,除了众所周知的嫁人后没有示人的机会,还有大多数女性存在被家暴,甚至被割耳朵、割鼻子的情况。

霍召曾参加过一次小规模的撤侨运动,救下当地一名险些被丈夫焚烧的女子。

他询问她为何不报警,她说:“除非有弄死对方的决心和能力,否则报警就是自己找死,根本没用。”

卜繁星听得触目惊心,全然忘记面前摆着香喷喷的火锅。她甚至凑近了霍召,手肘支在桌上,那是不再防备的姿态。

霍召:“你看的那些电影里,阿×汗的女人卖假肢,只为给孩子换几周的口粮的情节也都切实存在。”

说着,电视里闪过一座凋敝的建筑,他随手一指解释道:“那是以前阿×汗国王住的地方,后来被炸毁。如今鸟不拉屎,周围还有数不尽的铁丝网。”

没有亲眼见过,卜繁星的概念依旧模糊,但有的画面光是想想已经足够让人绝望。

“你说他们这样胆战心惊又屈辱地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她好似变了个人,往日锋利的眼神有了柔软的迹象。

“想活着就是本能啊。”霍召答:“如今GPS(全球定位系统)发达,北极星也没了存在的意义,可它依旧发光就是它的本能。”

哪怕是一颗在城市里没有存在意义的北极星,也会本能地想留在天上。

更何况红尘万千,有多少真正不留恋的人哪。

一个不知该说融洽还是沉重的饭局。

吃喝完毕,霍召到前台买单,收银员推荐他办会员:“先生,充值五百赠送两百。以后即便不充值了也能享受菜品8.5折的会员价,十分划算。”

霍召:“行,办。”

收银员:“请报下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霍召想也未想,回頭招呼卜繁星:“让你报名字和电话号码。”

卜繁星下意识捞了下挎包肩带:“我的?”

霍召一脸玩味,亦真亦假道:“万一你什么时候饿了,忘带手机、钱包,好歹能饱餐一顿。”

此时,身边站着的接待他们的服务生和前台两个收银员的视线都胶在卜繁星身上。她不好意思继续矫情,只能硬着头皮将一串号码念飞快,生怕谁记住似的。

霍召察觉她的用意,也不恼,反而打趣:“你念得再快还能比子弹快?”

他在船上的中靶环数与陆地射击时不相上下,眼力和方位记忆能力略强于常人。

小心思被戳穿,卜繁星不知回什么好,干脆又一个白眼。

卜繁星今天没有拍摄行程,可以回家休息,霍召打算送佛送到西。

“坐地铁吗?”他提议。

地铁站就在火锅店附近,步行几百米。

卜繁星不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也心知宰了霍召一顿,再打车……有点过分。

霍召总能洞悉她心思似的,立马开口:“和打车费无关,只是坐地铁时间更长。”这样就能多在一起待一会儿。

卜繁星努力掐住摇摆的心尖儿:“看来我对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误解有点大。”以为他们在感情的事上都古板木讷,至少卜光耀是这样。

霍召耸肩,吊儿郎当地说:“所以我被队伍踢了呀。”

因为油嘴滑舌被踢出部队的鬼话卜繁星自是不会信,但她目前还不是可以探听他隐私的身份。

地铁站到处都镶嵌了白炽灯泡,将这方小天地打得透亮。

身旁的卜繁星忽然抱着手,低头想心事,头顶被一圈白色的光晕包裹,因为身高差出现的视觉效果,无端让霍召心间涌起一波水,翔实地充满整副胸腔。

他忽然更想逗她了。

霍召:“干吗,你该不会在思考我这些套路都是从哪儿学的?你要想学,我可以免费教。”

卜繁星心里咯噔了一下,掌中有了细汗:“我没有玩套路的天赋。”

“不试怎么知道。”

她一语双关:“我连玩消消乐都菜。”更何况复杂的感情游戏。

某人信心十足:“没事,我很会带。”

明明说的是游戏,霍召的视线却莫名其妙地燃起来。

卜繁星也察觉头皮连着头发丝都滚烫,两个能言善辩的男女忽然进入无话模式。

心猿意马地坐到站,她在地铁口向他道别,匆匆过马路,闪进对面小区的大门。

霍召立在出站口的路灯柱下,瞧着马路上飞奔的影子,心下生出一种想要抓她回来的念头。他有数,要想制服敌人,尤其是像卜繁星这种心理戒备森严的敌人,只能进行缠斗。

可瞧着她毫无经验、仓皇逃窜的模样,他冷不丁心软——

今天就放她喘口气吧。

毕竟佛牌、火锅店充值……已经够她消化好几日。

公寓。夜。

卜繁星给甄文静弹去一通视频邀请。

甄文静已经换上睡衣,正躺在床上看小说放松,还下意识地对卜繁星吐槽男女主角的相遇太戏剧:“哪有那么多巧合?”

和霍召重遇这件事,卜繁星起初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自然没对甄文静提。

这会儿卜繁星心慌意乱,没了主意,只好一口气全交代了。

当下,甄文静从床上鲤鱼打挺半坐起,立场大变:“巧合还是要有的,万一成了呢。”

她表示十分支持两人发展下去。

甄文静:“他叫霍召对吧?且不说你俩是不是天赐良缘。就算不是,将来分手了也没关系啊,好歹你先攒点经验,以防未来错过真命天子。毕竟他看起来很会哄女孩子。”

卜繁星难得吞吞吐吐:“但,问题是……”

甄文静假装她肚子里的蛔虫:“还能有什么问题?他长得不赖,人也不坏,阴差阳错地你俩都见家长了。更神奇的是,你不喜欢他的职业,他正好被停职,一切简直不要太合适。”

问题不是这些。

问题是,最初卜繁星以为,两人势均力敌。交锋后才发现,他常常给她一种hold(控制)不住的感觉。

甄文静更来劲了:“这就是真爱啊!”她虎虎生風地爬起来,“只有对的人才会让你从心理上产生俯首称臣的感觉。”

卜繁星翻白眼:“你果然看多了小说。”

“你别不服,‘一物降一物,这可不是小说讲的,是佛说的。”

再讨论下去,估计连祖宗都得被她搬出。卜繁星随便吐槽了她几句,挂掉视频,但心里依旧不平静。

没几分钟,卜繁星的手机提示有新消息。她点开看,是霍召发来的一张照片,拍的一根头绳,上面坠了一颗很小的菱形水晶,大方里透着精致,点缀得恰到好处。

霍召:赔偿。

言简意赅。

他在自家小区外发现新开了一家大型饰品店,想起自己接二连三弄坏她的头绳,忍不住转身走了进去。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一排排亮晶晶的女生饰物里精挑细选,光想想,就足够卜繁星生笑,禁不住回味起甄文静的话来。

自己真的八风不动吗?她拷问自己。

那为什么十八岁那年,他在剧烈的海风中压了压她的发,她就心跳如擂鼓,自那之后,再未曾有?

后来他们一同“救”网红,炒菜店里,他似笑非笑地做了同样的动作,她便一瞬间从游刃有余到痴痴傻傻,仿佛回到十八岁。

就好像,好像这些年来她所有的成熟、包装与抵抗,都只是为了等待与他重逢。

天意……真美的理由。

美得饶是卜繁星,也抵挡不了诱惑。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9B)

下期预告:

借着拿头绳的契机,霍召又把卜繁星“骗”出来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后,霍召终于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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