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自然与情感的“点到为止”
——韩东诗歌创作中的“融入”与“逃离”

2021-11-11 11:23张青民
扬子江诗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韩东乌龟月亮

张青民

诗歌创作来源于人类奇特而浪漫的想象,许多古今中外的名篇佳作里面蕴含了五彩缤纷的万物之灵。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倾注于世间万物,与万物合一,通过意象的罗列构织出动人心魄的意境,进而从多层面展现主体的相关情愫。正如诗人欣喜时,日月为其增辉,鸟兽为之歌唱;诗人伤心时,草木为之俱悲,风云因之变色,此情此景即是“万物与我合一”的艺术呈现方式。韩东在其诗歌创作中就紧紧围绕着内心的独特视角与周遭万物密切相连,试图通过语言的“融入”与“逃离”来感知这乏味依旧的世界,把自己的洞悉与哲思赋予世间万物,通过多重意境的勾勒,为读者营造出了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感人图景。

一、主体与自然的审美交织

韩东在诗歌创作中力求主体与自然的万千风情纵横交织,其呈现的是沁人心脾的审美意境。“蓝天”“白云”等意象在中西方诗歌创作中都富有无尽的魅力与想象,蕴含了自由心性的放飞与张扬。正如诗人韩东在其诗歌《蓝天白云》中所诉说的那样:

夜里也有蓝天白云。

哦,那不是蓝色

是如此深湛之蓝。

也不是白色

是如此轻柔的白。

在这样的夜里行走

你会快活地消失。

我的失去也不是失去

是一切原本的乌有。

哦,夜里的蓝天白云。

在诗人的眼中,“蓝天”“白云”是有色世界里的物质界定,而在黑夜中的视角审视,赋予其独特的审美想象力,可以上升或者幻化成饱含人文关怀的相关元素。诗歌中的“我”将夜里的“蓝天”“白云”视为一切爱和希望的象征,即使死神见了也会对其抱有相应的尊重和不舍。诗歌中对“有”与“无”的认知遵循了传统道家学派的“矛盾”认知,相克相生而又兼得其中。对于什么是“幸福”这个问题,韩东在诗歌《幸福》中诉说着答案:

他躺在沙发上

看着房子里的一扇窗

整面墙都是玻璃。

竹林掩映,他只看竹子。

……

一辆坦克悄悄伸出了炮管

瞄向这座房子。幸福就是

身处虚拟的危险中

并想象出有关的画面。

以“幸福”作为诗歌题目,叙述者的隐藏视角交代了主体的“蛰伏”与“突围”之间的审美主客体关系,其运用了象征与隐喻的修辞手法讲述了多重视角下的虚拟“危险”,也深深地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关于“室内”与“室外”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虚拟”与“真实”等问题,很少有人去提及并冥思上述话题,但是诗人却进行了深深的思索,还进行了实事求是的回答:“幸福就是/身处虚拟的危险中/并想象出有关的画面。”世间事物总是相对的,由不知道的答案引出其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例如当你走进一片树林,假如你踩到了松鼠的小脚爪时,它会大叫和痛哭,这种痛哭的心情不仅仅是动物的行为,其联结的是人类共有的情感,你、我以及地球上正在经历的伤心事,此种感觉,古今一也。正是有了主体与自然的审美交织,方能在不经意间领悟到生命的纯真和珍贵,赋情于万物,更显诗人才思之缜密。

二、主体情感的“点到为止”

韩东的诗歌往往会以叙述者情感的前后延续与对比再现主体对美好生活寄予的某种向往,例如他在诗歌《夕阳》中描述的那样,“我不为这满室的霞光感动,/只为她的慌张”,此种前后出入甚大的心理落差与传统的顺行思维背道而驰,影响并震撼着读者的心灵。主体情感的“点到为止”强调的是情感的节制与内敛,正如苜蓿花盛开的时候,一对恋人来到山坡之上,看着漫山遍野的黑蝴蝶、白蝴蝶、金色蝴蝶和花蝴蝶成双成对地在花丛中飞舞,一切都是那么迷人、那么美,此处所强调的是,主体已经与万物合一,短暂的只是时间,永恒的却是情感。当苜蓿结果实的时候,又来到昔日洒满快乐的山坡,曾经的蝴蝶已经不见踪影,萦回在心头的是深深的思念,此处的“无声”与戛然而止便是最好的情感展现。以物喻人是诗人韩东的一贯用法,正如他的《江居之七:乌龟不是月亮》:

当月亮以慢速升起

乌龟就像两块石头

扑通,啪啦

落入水中。现在

只有月亮了。前三秒

乌龟尚未入水

月亮犹豫着上升

各自凌空

……

乌龟不是月亮

但月亮是乌龟。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

有一种延续。

乌龟与月亮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事物,但是有了河水的存在,两者之间进行了一种默契的动作:一个向上冉冉升起,一个“扑通”一声坠入河内,二者的交集却是在共同的“凌空”之中。诗歌最后一段由写物到写人,月亮与乌龟还是有交集的,有时候月亮的阴晴圆缺正如乌龟的凌空与下沉。总的来说,本诗以“乌龟不是月亮”一句作为题目,在段与段之间恰到好处地腾挪跌宕,增添了激荡心灵的震撼力,展现着诗人热爱周遭生活,更表现了其细腻的观察力。自然变换孕育着生命情思,更是诗人情感的间接呈现,例如他的诗歌《一整天都在下雨》:

一整天都在下雨

也可以说雨下了一万年

如果你的一生足够短暂。

窗外的树林阴暗

那就让它一直阴暗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已经打开。

如果我足够渺小那就是一些太阳。

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宇宙

时间和空间,在雨滴中

在整片降雨地区。声音像读秒

或拉长成为均匀的背景。

天渐黑,生命沉沦。

“大”与“小”往往是相对而言的,正如诗歌中所说的短暂生命与下雨持续的时间,或者是房间里开着的灯与足够渺小的“我”。生命的易逝对于永恒的宇宙而言是微不足道的,由此而延伸出的“生命沉沦”更是对黑夜的真实写照。主体情感的“点到为止”需要受众用心灵挖掘蕴藏在字里行间的意蕴美与情境美,正如人们走出户外,偶然间看到空中飞翔的戴哨子的鸽子好像在寻找各自的爱情,峰顶休憩的雄鹰转眼间又冲向天际,好似在孕育着埋藏已久的激情与理想,园子里生长着的很多植物需要白色蝴蝶无微不至的看守,热爱生活的人眼中发出的光亮足以使人们仰望。诗乡便是梦乡,是其梦想出发的地方,漫步祖国的高山大川,徜徉在每一处的河流小溪,一切都充满着温馨,盛满了诗人对大自然“点到为止”的爱。

三、灵感与哲理的共生

新诗应该体现什么样的思想以及如何表现现实社会中的问题,正是影响新诗创作水平的关键因素。诗歌的酝酿重在灵感与哲理的共生,诗人韩东通过诗歌《江居之一:洪水来了》讲述此理:

他们把钓到的鱼再放回水里

因为已没有陆地。

再钓,再放回去……

我从楼上的窗口看见他们的执着

漆黑的江流中垂下高低不等的鱼钩

就像冰凉的雨水从天上落下。

灯光隐去,因果滔滔不绝。

《江居之一:洪水来了》一诗蕴含了坚持、忍耐、品味过程以及无声的隐喻,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又包涵诸多的不可预测性,这就是“生活”带给诗人的灵感与哲理感悟,两者和谐共生于诗歌的字里行间。新诗因其多变的语言构造形式和语句的铿锵有力,体现了对所处时代世事的正面直击和内在沉思,“正面直击”正如诗歌文字所叙之事,“内在沉思”则体现为诗歌的内蕴之美。孔子针对青年人学习《诗经》树立了“诗可以观”的视角,意即通过学习《诗经》中的作品,可以观民风,而民风正是蕴含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韩东诗歌紧紧围绕着“灵感”与“哲理”,从这两方面入手,通过多维理念的设置和多种意象的选择,为读者呈现了五彩斑斓的文化内涵。总的来说,灵感与哲理的共生主要表现在对传统文化的继承方面,例如韩东的《大音希声》:

当你静止下来

便听见这隐隐之声。

你忙着一件事

这声音仍然在,只是不被听见。

和血液奔流类似,从生到死。

持续不断,遥远的,或者很近

那根本的声音。穿透它

你才听见了“无声”。

《大音希声》引用了《道德经》中的至理名言,深刻地表现着对声音的顿悟与生命意义之所在,也许在“于无声处”才能领悟到“惊雷”之奥妙。奔腾汹涌的血液穿过历史的长河向读者袭来,而世间万物最后都会化为虚无,关于“生命的存在是否有意义”这个话题的探讨,始终牵绊着哲人的内心。也许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正如清晨鸣叫与寻食的鸟儿一般,随着主体的哈欠和洗漱打破了院中的嘈杂:新的一天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来临了。再看韩东的《江居之三:隧道》:

我从不从跨江大桥上走。

那种轻松的感觉就像江在过我。

听不见头顶的江水声

但导航指示,此刻已到江心。

哪怕有一次隧道真的漏了

落下的也不是江水,而是沙子。

固体的细流,源源不断

沙漏一般

在隧道里积成一座尖锐的小山。

《隧道》一诗中讲述的“我过隧道”还是“隧道过我”是两个都说得通的命题,因为静止和运动本就相辅相成。若隧道突然间漏了,漏下的沙子如同江水,只是一个成了小山,一个成了江河。诗歌创作灵感来源于现实世界的映射,人们在现实世界里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象征性地解读为新的灵感的诞生。

四、诗歌语言的“融入”与“逃离”

在喧嚣的都市社会待得久了,便多少会被世俗的人和事环绕,从而造成精神上的些许落寞,这时“回归自然”便是一股清新的空气,而诗歌语言的“融入”与“逃离”恰恰为受众带来了绝妙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在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审美交融中,人们还可以追忆远行的朋友或者亲人。睹物思人是诗歌创作中永恒的主题,正是有了这万千情愫中的某一种,才会诞生出动人心魄的优美词句。韩东的《遗忘之岛》中期冀着的即是这种心境:

我在她的校园散步

和更年轻的一代交谈

看见新奇的植物、建筑

垂涎不已。

由于过分美丽

这是一座遗忘之岛。

诗歌以“遗忘之岛”为题表现了一处尚未被俗世接触到的“净土”。在诗人眼中,这里的植物与建筑宛如自然山水般纯洁无瑕,正如魏晋时期隐逸在山林中的修道者。试想若真的来到了山林间,诗人的内心也纯净了许多,像极了修道者在追求心中永恒的自我一般。进入山林的“我”才是回归本真的我,人又重新进入了开天辟地时期的动物世界,遥想原始人类在丛林中与野兽的一次次搏斗,只有在裹挟着野蛮气息的战斗中,人或许才会领悟生存的法则——和谐共生。山间的太阳和黄昏可以使得诗人的手指触及整个世界,山风的凛冽和残存在石头中的记忆仿佛在讲述丛林中久远的往事,花喜鹊、小松鼠、白蝴蝶和野草莓等共同丰富了这个色彩斑斓的山中世界;月亮只是大山的点缀,月亮出现与否,大山都是生机盎然的,而处于此刻的我,才是诗人向往已久的灵魂所在。

世间事物皆有“阴阳”“内外”之分,犹如清朝姚鼐论文章写作之程式,亦如桐城派视域下的散文风格。作为地球的重要生命存在体——人类,依然逃不出“阴阳”“内外”之界限,所以说,人是由肉体和精神组合而成的交融体。精神的主导性和重要性不言而喻,精神的深层次对应物应是灵魂,处于物欲横流社会中的人们往往被世俗的观念所累,若有机缘在闲暇时刻静静寻觅心底的原始诉求,方会成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关于亲情,韩东在诗歌《说犬子》中讲述着一个生动的“以物喻人”的故事:

他不知道我们会走多久

不知道我们何时回来。

每一次分别都突然而至

每一次重逢都无法预期。

不吃不喝,焦虑等待

但维持不了几天

他需要生存下去。

开始时还有记忆

渐渐就模糊了养育者的形象。

……

很显然,这是一首极富象征意味的隐喻诗,“犬子”象征着动物性的情感认知,而一旦供养自己的主人离自己而去,受时间的流逝与生存欲望的驱使,人类传统意义上的“从一而终”也会被磨洗掉。“犬子”虽然没有空间性联想与想象,但是往昔事物的瞬间乍现,亦可以挑动其原始的亲情认同。从某种意义上说,狗的记忆象征着时间,更象征着人类曾经的灵魂,追寻着的生命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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