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聂华苓《桑青与桃红》中的文化离散

2021-11-11 17:48洪张雨婷
鸭绿江 2021年18期
关键词:桃红形体华人

《桑青与桃红》是华人女作家聂华苓的重要作品。在这部作品中,聂华苓将动荡的历史和流亡的人生融入文字,分裂出“桑青”与“桃红”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角色,展示了20世纪中后期“流浪华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

由于创作主体自身具备的流亡经历,20纪中后期的台湾文学作品大多蕴含了“放逐”“流散”的主题,表现出独特的离散美学。在这些作品中,海外华人作家将漂泊异地的疏离感和对大陆的眷恋融为一体,书写出“流浪华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从而在离散作品所构建的“第三世界”中追寻自己的文化身份。

本文以聂华苓所创作的《桑青与桃红》为出发点,通过文本结构与内容来分析华人在异国他乡经历的离散历程,旨在通过这部作品研究漂泊于异国他乡的华人经历的离散“三部曲”,即形体离散、心灵离散和离散书写三个阶段,并探究其特点,从而解构华人在多元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复杂文化身份。

《桑青与桃红》是一部双线并行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在中国、美国之间的辗转逃亡中精神分裂的故事。小说中纯贞的桑青与纵欲的桃红融合,恪守传统的过去与放荡不羁的现在交错,在内容与形式上达到离散文学的双重统一,以一种富有张力的形式呈现逃亡者的悲歌。小说将主人公的一生浓缩为“搁浅瞿塘峡、围困北平、身陷阁楼、亡命美国”四个阶段,每个部分都由逃亡时桃红寄给移民局的信和桑青的日记组成,错乱的时空、裂变的人物记载着浪子漂泊海外的辛酸历史与精神窘境。

“离散”一词源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指被雅典人从希腊伊琴纳岛流放出的岛民。“离散”着眼于跨越不同民族边界的流浪者,关注这一群体的生存状态和情感体验。聂华苓浮萍般的一生给了她书写离散的才华。她曾将自己喻为“一棵树”“根在大陆,干在台湾,枝叶在爱荷华”。《桑青与桃红》是她以自身漂泊经历为原型进行的文学创作,也是20世纪中后期研究海外华文离散文学的重要作品,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值得进行深入探讨。

一、《桑青》中的离散“三部曲”

“离散”以跨越国别的空间距离为前提而存在,离散作品也是华人作家流亡在外的生存缩影,展示了“流浪华人”面对双重或多重文化压迫的精神困境,形体离散在认同焦虑中逐步内化为心灵离散。海外华文作家创作的离散作品在形式和内容上各具特色,同时也具备“追寻文化身份”这一特征。远离故土的作者在与中国传统文化保持超然距离的同时也把握住在异乡文化中重新审视原乡文化的契机,原有文化身份在这一过程中被撕碎重组,形成动态变化的多重文化身份,最终转化为作品中的离散书写。流亡书写者聂华苓在创作中也体现了这一离散历程,即下文所叙述的“形体离散”“心灵离散”以及“离散书写”三个阶段。

1.形体离散

“流浪作家”创作的离散作品大多基于“形体离散”这一形式。形体离散是以与原乡空间距离的产生为前提,从原乡到异国的跨边境迁移。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流浪作家”群体,如聂华苓、洛夫、余光中、郑愁予等人,完美诠释了“形体离散”的内涵。他们“根植大陆,叶散海外”,其作品成为台湾离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形体离散是心灵离散和离散书写的基础,也是分析文本内容与华人文化身份的基本前提,因此在对作者经历及其作品进行解读时,形体离散是重要考量因素之一。

《桑青与桃红》的作者聂华苓出生于湖北武汉,14岁时独自坐船至巴东读书,学生时代的她便踏上流亡之路,开始了漂泊动荡的一生。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际,受家庭背景影响,聂华苓举家搬至台湾。在台湾,她成了杂志社的编辑,又于1964 年离台赴美。聂华苓将自己辗转于中国内地、中国台湾和美国爱荷华的“流浪前半生”与民族国家命运融合,于1980年出版了《桑青与桃红》,讲述了20世纪“流浪华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

形体离散在呈现海外作家漂泊流亡现状的同时,也通过作者的文字映射在作品中。聂华苓的代表作《桑青与桃红》表现了动荡时代“华人逃亡”的主题:抗日战争时期离家至重庆,解放战争之际投奔北平,“文革”期间独闯美国独树镇。惶惶度日的桑青上演着聂华苓所经历的“浪子悲歌”,忍受着背井离乡的困顿无依。当逃脱国民党追捕被围困于台湾阁楼时,桑青不禁感叹道:“逃亡山上,逃亡海上……再如何逃法呢?”桑青面对无根生活的无力与困顿亦是聂华苓对自己漂泊经历的自白。

2.心灵离散

心灵离散是指流散群体在经历跨边界的形体离散后对自己的文化身份进行重新考量。英国印度裔作家奈保尔曾说:“一个作家只有对他经历过的事情有了距离之后才能看得更清楚,而对自己的经历越是保持超然的距离,创作出来的东西就会越好。”形体离散为海外作家带来的流动散居状态让他们站在本土文化与异乡文化的交汇点,在拒绝被其他文化压制的同时,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观察和剖析中国传统文化,从而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身份。

在《桑青与桃红》中,聂华苓赋予主人公的文化身份具有动态变化的特征,二十多年的流亡经历记载了主人公从桑青到桃红的蜕变以及从中国传统文化到西方文化的跨越。在小说中,聂华苓赋予精神分裂的主人公不同的颜色作为名字——“桑青”与“桃红”。桑青青涩中带着保守,苍凉而沉寂;桃红妖艳中带着自由,明亮而热情。两者不是绝对的二元对立,但却展示了不一样的情感寄托和精神状态。

在中国内地逃亡时,桑青尝试从传统封建价值观的枷锁中挣脱,她偷走了历代传男不传女的玉辟邪,开始了漂泊流亡。玉辟邪是封建原始家庭和父权社会的象征,最后摔碎的、被丢弃的玉辟邪也预示着桑青心中的封建传统逐步瓦解。后又因丈夫挪用公款逃到中国台湾,在一个阁楼上避难,但仍受到父权制度的压迫,摒弃封建思想的桑青选择了再次逃亡。当桑青只身来到美国、不断逃避移民局的追捕时,异国的生存压力与持久的精神折磨使她分裂成为放荡不羁的“桃红”。思想的解放、对欲望和自由的追求让她否定“桑青”的身份,并坚定地说“桑青是桑青。桃红是桃红。完全不同。想法,作风,嗜好,甚至外表都不同……看不见的人,看不见的东西,对于我而言,全不存在。不管天翻地覆,我是要好好活下去的。”形体离散带来的陌生文化环境逐步内化为心灵离散,离散主体从原有的文化身份中抽离,又自觉或不自觉地加入西方意识形态,从而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新的文化身份。正如清华大学王宁教授所言:“文化身份与认同并非天生不可变更的。身份既有自然天成的因素,同时也有后天建构的成分,一个人的民族和文化身份完全有可能是双重的甚至是多重的。”

3.离散书写

离散书写是离散主体尤指作家或者文化人通过文字来书写自己的流亡经历和认同焦虑,往往体现在思想内容、人物设定和文本框架等方面,通常会涉及空间的变换以及时间的穿插。他们在远距离审视原民族文化的同时也与异域文化进行对话,因此海外流亡华人的作品既包含对原乡的眷恋,也对其他文化影响下多重甚至是分裂的文化身份进行书写。

《桑青与桃红》中,聂华苓的离散书写体现在文本结构安排和人物塑造上,“错乱的时空”和“裂变的人物”成为该作品的重要特色。《桑青与桃红》里四个部分都是由桑青对过往经历的回忆和桃红在美国逃亡的书信构成。桑青经历了抗日战争(1945年7月—8月)、解放战争(1948年12月—1949年3月)和台湾白色恐怖时期(1957年7月—1959年7月)。从1970年开始桑青分裂为桃红,形成了桃红的连贯性书信穿插于桑青的断点式日记中的结构,过去与现在缠绕于一体。此外,桑青的空间轴跨越了瞿塘峡、北平和台湾,与桃红所在的美国独树镇形成了历史与现实相互交错的双重时空结构。

离散的书写也体现在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中。聂华苓将主人公分裂为“桑青”和“桃红”两个身份,在桑青转化为桃红时,曾说:“你死了!桑青!我就活了。我一直活着的……,希望你不要复活了,我就完全自由了! ”桑青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封建父权制度下保守和压抑的一面,而桃红则代表冲破传统桎梏、追求自由解放的旺盛生命力。在回忆《桑青与桃红》的创作历程时,聂华苓也曾提及:“我不仅是写一个人的分裂,也是写一个在中国变难之中的分裂,和整个人类的处境。”此外,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处作者化用了“刑天舞干戚”和“帝女雀填海”的神话故事,预示着强者与弱者的抗争。在无法抵抗的战争面前,流浪异地的海外华人就如同刑天与帝女雀,选择性地改变自我,在绝望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中寻求生路。聂华苓在《桑青与桃红》中化用这两个故事,既揭示了海外华人接受新的文化身份时的无可奈何,也是对离散主体重新建立自我认知的肯定。桑青在转换为桃红后,向他人介绍自己时,自诩为“女娲用野花造的人”,是“广寒宫飞来的嫦娥”。分裂后的桃红处于一种难以和解的矛盾中,她既想逃离战争给她的痛苦漂泊经历,又不能从中华文化带来的影响中完全抽离。她为自己创造了不受羁绊、更为自由的新身份,但仍摆脱不了幻化为根的中华文化身份。因此,也可以说这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物性格是对海外浪子的真实写照,桑青身上映射着作者对故乡与民族的回忆和想象,尽管他们如桃红一般接受了流浪漂泊的生活,但只能像诉说别人的故事那般来安顿不息的寻根情怀和民族意识。海外作家通过形体离散、心灵离散、离散书写三个阶段编写出爱恨交织的离散“三部曲”,形成复杂流动的文化身份,在远离原乡的地方愈合流亡所带来的精神伤口。

二、结论

对像聂华苓这样经历了“形体离散”的作家而言,远离故土的经历给他们崭新的视角来重新叙述中国传统文化,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身份。因此,在华文文学的版图上,离散文学占据了重要地位。流浪作家的离散书写往往会根据自身的流亡经验塑造不同的文化身份,在《桑青与桃红》中,聂华苓一方面意图展示离散主体接受新的文化身份,另一方面也揭示了其难以完全从中华传统文化中逃离。

此外,离散主体对文化身份的认同并非固定不可变更的,而是动态变化的。文化身份既有着原始的因素,同时也受后天经历的影响。因此,离散华人在异国文化的一次次洗礼中,形成了复杂多样的文化身份,而这样多重的文化身份也为我们开辟了研究离散作品的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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