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封圣”

2021-11-15 12:13熊伟
文教资料 2021年21期
关键词:玄学现代主义语境

熊伟

摘 要: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经典文本的解读,文本的意义是主体通过解读历史性地获得的。从玄学艳情诗被“封圣”的现代主义语境出发,颠覆这一核心概念对玄学艳情诗作出现代解读。

关键词:艳情诗 现代主义 颠覆性

玄学艳情诗的经典化总伴随诸多疑问。玄学艳情诗是经典吗?为何这样的“封圣”(经典化)如此姗姗来迟?这“封圣”遵循的什么标准?其内驱力是什么?所谓文本,并非仅指特定论著中文字的总和,同时背负一个极复杂的历史语境。文本的意义是主体通过解读历史性地获得的。因此,尝试从“颠覆性”出发,探讨玄学艳情诗在现代主义语境中被“封圣”的缘由。

一、文学现代主义

雷蒙·威廉斯认为,“Modern 的正面含义实际上等同于 improved”。Modernism、modernist 的含义已经由广义变为狭义,专指1890年至1940 年间的实验艺术与创作。[1]

艾布拉姆斯对于时间的定义更具体,他认为“:1922年是具象征性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一系列现代主义者的独创性作品得以出现,包括《尤利西斯》《荒原》及《雅各布的房间》等。”[2]列文森认为“:作为文学术语的现代主义主要限定于描述一些诗人和小说家的作品,尤其是以T.S. 艾略特、詹姆斯· 喬伊斯、戴·赫·劳伦斯及弗吉尼亚·伍尔夫等为代表的诗人与小说家……这部分是因为英美学界将对作为文学术语的现代主义运动的研究集中在庞德—艾略特核心之上。”[3]

总结诸多定义之后,南京大学周宪教授得出这样的结论“:一般认为,现代主义是指西方现代社会所发生的一场文化运动,它开始于19 世纪中叶,延续到20 世纪中叶。”[4]

事实上,玄学诗的“封圣”史正是发生在19 世纪中叶到20 世纪中叶大约100 年间的文学事件。

二“、颠覆”——文学现代主义自我“封圣”的策略

1863 年,波德莱尔对现代性作了一个经典界定:“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与不变。”[4]现代主义和传统之间的断裂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断裂在文学中表现为对创新(短暂)的不竭追求冲破文学传统(永恒)的羁绊和镣铐。因此,文学现代主义自诞生之日起, 就面临“重估经典”,建立自身合法性的实际需求。约翰·基洛利教授的一段分析可谓精准而合理“:对新批评家们来说,诗歌语言和总体上的文学语言在本质上就很‘艰深……这种艰深在解释过程中并未消失,反而得到了肯定……确切地说,正是这种‘艰深概念本身,才有可能成为‘流行的东西。”因此,现代主义诗学令人眼花缭乱的种种形式创新内在本意即在于建构“艰深”的合法性。艾略特发掘的以玄学诗为代表的新的“艰深”的经典,与现代主义诗歌在当时文学界的相对边缘地位相符。既是对经典的“重估”,又是对经典的“颠覆”,最直接的后果是界定了诗歌中的现代主义,是现代主义诗学获取自身合法性必需的手段。

萨义德在比较福柯和布鲁姆时曾敏锐地指出,前者关注的是一个“文化的世界”,而后者关注的是一个“艺术的世界”[5],认为抓住了审美与文本的批评和社会与文化的批评两者之间的矛盾就抓住了当代理论与批评发展的一个核心。但“艺术的世界”果真如此单纯?以“艺术的世界”最纯粹的代表“唯美主义”为例,发展的最终结果是将形式视为内容,在这个转换过程中,服务于传统社会功能的艺术内容实际上被否定了“。形式在唯美主义那里是一个崇拜对象,当它转向政治领域时,内容的非决定性便为任何意识形态的扩展敞开了大门。”[6]卡利奈斯库在强调波德莱尔审美现代性的悖论性时论及艺术的此种颠覆功能“:波德莱尔的美学涉及一个主要冲突。一方面,号召拒绝庸常的过去,或者至少承认传统与现代艺术家所面对的特殊的创造性的工作无关。另一方面,激发其对于已逝的高贵过去的怀念,悲叹粗俗的、功利的中产阶级对现实的侵蚀……一旦认识到这种冲突, 那么稍纵即逝的当下就变得真正具有创造性,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美——一种如惊鸿一瞥的美。”[7]因此“,艺术的世界”的存在本质是一种否定,不但否定了西方传统文化,而且激进地否定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价值观。基于此共识,阿多诺认为“:艺术的在场被视作对社会的批判。纯粹的和发自内在性的精心构建的艺术是对人被贬低的状态的无言的批判……艺术对这种社会的偏离便体现了对特定社会的强烈否定。”[8]不难看出,这些策略均致力于以“艺术的世界”对抗日常生活的工具理性,因此具有潜在政治意义上的颠覆功能。

三“、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在这样一种充满颠覆性的现代主义语境中,整个现代社会都面临一个“解构”过程。用马克思的话表述“: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如果我们对自浪漫主义以来的现代主义艺术稍作回顾,就可以清楚地发现整个现代主义艺术尖锐的对抗性质和颠覆力量。新奇、怪诞、丑陋,一切过去不曾进入艺术殿堂的题材、内容和风格,在现代主义中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然的。”[4]基于这样的语境,不无惊奇地发现,虽然写于17 世纪,但玄学诗处处透露出现代气息,处处体现出强烈颠覆性。

文艺复兴时期,思想文化方面始终存在新和旧的斗争。旧的主要是中世纪思想,与之对抗的是两样东西:人文主义和科学。科学对中古思想的根本性打击,比偏于文化教育的人文学者更厉害。正因如此,约翰·多恩在《世界的解剖——一周年》中发出了这样的哀叹:

在各颗行星中,在恒星天中,

人们寻找着众多新行星;然后凝视

他的世界破碎,再次化成了原子。

它分崩离析,一切连续性都消失。[4]

同样剧变的时代,多恩用自己的诗恰当地表达了现代主义语境中“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主题。

(一)对爱情的亵渎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美好主题。然而,玄学艳情诗颠覆了文艺复兴时期以来对爱情的高贵想象,在创作过程中,玄学诗人常使用一些充满肉欲的、世俗的、丑陋的甚至恶心的比喻描述爱情(如果还能被称作爱情)。以玄学诗创作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约翰·多恩的《跳蚤》为例,诗中的浪荡子是这样劝说他的情人的:

光看看这只跳蚤,看看在它体内,

你拒绝我的东西是多么微乎其微;

我,它先叮咬了,现在又叮咬你,

在这跳蚤肚里,我俩的血混为一体。[10]

在这首诗中,人见人厌的吸血虫摇身一变,变成了男女情欲的使者,吸满了血变得滚圆的跳蚤居然成了爱情的温床。美好的、充满想象力的、那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理想就这样悄然消解。

(二)对圣性的反讽

谈及多恩《封圣》的例子,神圣的宗教信仰在某种意义上被巧妙地转化了,在《封圣》中多恩这样写道:

一只精制的瓮一如半亩墓地,

同样适合最伟大的骨灰,

看到这些赞诗,所有人都将证明

我们已因爱情被追认成圣。[10]

事实上,该诗的标题本身就包含一种显明的悖论。圣徒是神圣宗教意义上的最高肯定,表示对于上帝最真挚而神圣的热爱。然而这种信仰被世俗化了,被封圣的对象不再是那种圣洁的、苦行的、为信仰抛却一切的基督教意义上的圣徒,而是世俗之爱。以这样的世俗之爱对应基督教的神圣之爱,本身就是一种反讽。

(三)对庄重的戏仿

玄学派诗人对宏大叙事的颠覆,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而是一种既定的写作策略。当面对人类生存现状与时代本质的愚蠢和荒诞时,对“理性”的庄重戏仿成了玄学派诗人的颠覆策略之一。在《致他羞涩的情人》中,安德鲁·马维尔“庄重”地运用了亚里士多德“科学”的三段论推理手法,非常“合理”地得出了“及时行乐”的结论。

……

因此啊,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在你的玉肤,

像那清晨的露珠,

趁你的灵魂从你全身的毛孔还肯于喷吐热情,

像烈火的汹涌,

让我们趁此可能的时机戏耍吧。[10]

这一长诗,庄重而博学,旁征而博引,推理丝丝入扣,论证合情合理,几乎是一篇“科学”推导的典范之作。可惜,这样的煞费苦心却无厘头地用在了劝说情人这一“伟大”事业中,令人哭笑不得、忍俊不禁。

细品玄学艳情诗,不难发现这种颠覆性的写作是一种既定的写作策略,目的是要表现作者反叛传统、游戏人间的姿态。因此,艳情诗在出现之初便遭排斥当在情理之中,但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同样的颠覆性,却使玄学诗在诗名埋没二百多年之后,再一次走向復活。是焉?非焉?玄学诗的起伏验证了经典产生的复杂性,更验证了经典产生语境的重要性。因此,将“颠覆性”视作玄学艳情诗在现代主义语境中被“封圣”的可能性之一是符合逻辑的。只是“,颠覆”究竟是手段还是目的“?颠覆”之后还有什么?也许更多的疑问只有留待时间解答了。

参考文献:

[1]雷蒙·威廉斯. 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 刘建基,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2]Abrams,M.H.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M]. Bei? jing:Foreign Language and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3]Michael Levenso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Modernism[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 tion Press,2000.

[4]周宪. 审美现代性批判[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5]哈罗德·布鲁姆. 西方正典[M]. 江宁康,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6]PeterBurger. Theory of the Avant-Garde[M]. Minne? 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4.

[7]Matei Calinescu. Five Faces of Modernity[M]. Dur? ham:Duke University Press,1987.

[8]Adorno,Theodor. Aesthetic Theory[M]. London:Rout? ledge & Kegan Paul,1970.

[9]王佐良,何其萃.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史[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6.

[10]约翰·但恩. 艳情诗与神学诗[M]. 傅浩,译. 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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