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实战手记:一个记者30年的记录和思考

2021-11-18 21:11刘卫兵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1年11期
关键词:灾区摄影

刘卫兵

奔赴大西北练人练能力

1989年底,进入新华社不久,我就被派往新华社甘肃分社实习锻炼。在甘肃,我跑得最多的是贫困山区,如“苦甲天下”的河西、定西、陇西等地,用镜头记录了西北贫困现状、人与自然的抗争以及扶贫开发。

记得有一次,我在定西山区采访学校,破烂的土坯房里,代课老师还在坚持给几十个学生上课。钻进天水黄土坡上的窑洞,一家几口人合盖一床被子,让人不忍按下快门。还有一次去严重缺水的会宁县,我住在大学同学家的土坯房里,看到村里每家院里都挖了个水窖,积攒点儿雨水,一盆水反复用。拍下这些镜头,我对中国国情有了更多的认知,同时也懂得了,“造血式”的产业教育扶贫比“输血式”的给钱给物更有效。

实习期间,除了采访拍摄可能发稿的照片,我还有意识地记录了一些民众贫困生活的场景。但是,摄影很难一心二用,加上那时观念的局限,我也错过了不少应该记录的画面和场景。倘若当时思想观念更深刻更敏锐一些,我或许能留下更多有意义的图片资料。

同样是拍贫困地区,摄影家解海龙就干得很漂亮。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坚持以“贫困农村孩子上学难”为主题,拍了上百所学校,他拍的《大眼睛》成为“希望工程”标志性图片。那些照片不仅帮助了千百万农村孩子,也给当代纪实摄影留下了珍贵的影像。后来我和解海龙一起采访时,曾问及他当年的拍摄想法,他笑着说是“赶上了”。

天安门前“出照片”

1990年底,我回到北京新华社摄影部担任图片编辑。那时,新闻摄影正处在生机勃勃的年代,照片也从内容单调、形式刻板转向注意反映社会民生、表现形式鲜活生动。于是那些年,我一边做图片编辑,一边抽空就骑车出去抓拍与民众生活相关的社会新闻。

拍社会新闻,要善于观察、思考,发现新闻后要快速地捕捉。当时没有手机和互联网,获得信息的渠道很少。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找新闻,听广播,翻报纸,和同事朋友打听消息,从中发现有价值的新闻。

如果一时找不到新闻,我就骑车去大街上找,就是现在说的“街拍”。当然也不能乱拍,去哪儿拍、拍什么是关键。我经过思考发现,特殊的场景决定照片的价值。在一般地方拍照和在天安门广场拍照,价值是不一样的。天安门前“出照片”,我认准了这个道理,一有空就往天安门广场附近跑。一年下来,我在天安门附近采访发稿近20张,有同事开玩笑说:“你把天安门的照片都占了!”

当时遇到重大新闻,我第一反应就是去天安门。北京第一次申办奥运会失利当晚,我赶到金水桥上,抓拍市民和学生表情凝重的画面。后来还拍过大到国庆阅兵,迎接香港、澳门回归,小到广场摆放花坛、国家博物馆举办展览等照片。后来因为从事时政新闻采访,我经常去人民大会堂,一年不知要去广场多少次。

过去30年,我在天安门附近拍摄的照片难以计数。直到现在,每次到广场附近采访,我都要随手拍几张纪念照。

寻找独家新闻

20世纪90年代初,我还年轻,体力好、干劲儿足,又赶上改革开放快速发展的好時候,新鲜人、新鲜事多,于是每天背着摄影包,骑着自行车跑到大街小巷去抓新闻。我抓拍到不少有价值的新闻图片,例如,北京最早的车身广告、第一家典当行开张、最早的足球彩票发行、规模最大的降价商品展销、北大推倒南墙……

有一年冬天,骑车路过卖挂历的摊点时,我发现过去人们喜欢的美女挂历那年很少有人问津了。察觉到这一现象的新闻价值后,我跑了几个地方,抓拍了一组《美女挂历遇冷》的专题照片。其间,我在北京朝阳门附近街头守候很久,抓拍到老者骑车经过时瞥一眼美女挂历的照片。那些照片反映了当年文化生活的变化,至今还时常在网络上被转发。

还有一次,得知北京要放开粮油价格、取消粮票的消息后,我早早来到家附近的粮店采访,抓拍下店员整理、注销粮票的场景。后来发出的那张《北京人告别粮票》,成为市场经济改革的影像见证。

送别邓小平

1997年2月中旬的一天早上,我骑车路过建国门桥下报摊,发现报纸上有画着黑框的照片,过去一看,竟看到邓小平逝世的消息。我赶紧拿出相机,拍下过路人购买报纸的场景。随后,我又赶到宣武门附近的新华书店,拍摄人们争相购买邓小平印刷图片的场景。

2月25日,邓小平追悼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同事去现场拍摄,我骑车赶奔天安门广场。广场实行临时管制,不少游客和市民聚集到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前。为了眺望大会堂,一些人索性爬到树上和栅栏上。我按动快门,记录下这些如今难得一见的场景。

现场人多,却秩序井然。人群中弥漫着一种伤感的气氛。有人手里拿着白花,臂上戴着黑纱;两位男青年手举着写有“人民永远怀念您”的小纸板,神情凄然;一位来自贵州的女大学生手拿白花,眼含泪水捧着收音机聆听追悼会的实况转播;旁边年逾七旬的老太太举着邓小平像,不时地抹着眼泪。

拍摄时,要尽量带上有价值的背景,比如博物馆和周围的环境。为此,我站上交通隔离礅,从高角度拍摄到广场降半旗、大批民众关注追悼会的情景。后来认识到,这种大场景照片能够更多地还原现场、提供更丰富的影像信息。

意外获奖的《面向97》

1996年,我于1995年拍的《面向97》登上《人民摄影》报头版,并且还获得《人民摄影》报1996年优秀摄影作品奖大奖。

获奖是幸运的,而为了拍这张照片我也用了一番苦心。那时随着香港回归临近,中英谈判进入艰难时期,回归能否顺利进行,引发世界关注。1995年年底,我临时接到任务去拍摄香港特区筹委会预委会闭幕。闭幕晚宴算是一场轻松的活动。当天出席晚宴的有周南、鲁平、霍英东、李嘉诚等重量级人物。委员们频频举杯敬酒,气氛热烈。晚宴时,宴会厅还有专门安排的文艺演出。对于平时经常拍演出的我来说,这次是来抓新闻的,对那些兴趣不大。

我先拍了些委员们观看演出的照片,感觉挺平淡。观察现场后,我悄悄退到演员背后,用长镜头聚焦场上的变化。此时,小演员的武术表演吸引了人们的目光。我注意到,坐在前排中间位置的周南、霍英东、李嘉诚等人的坐姿和神态十分特别。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手扶在椅背上,神情专注地观看孩子们的演出。

“怎么这副表情?”我心里暗想。原本是个轻松的时刻,他们微微泛红的脸上偶尔带着微笑,可神情中又多了几分疲惫。其实,预委会闭幕后,刚松口气的委员们又将投入紧张的筹委会工作,他们能轻松吗?那一刻,晚宴看似平常,却也有不同之处。我快速调整拍摄位置,移动到委员们的正对面,然后跪在地上,用长镜头、大光圈,采用闪光灯反射的方式,看准时机连续记录下特殊的环境氛围中三位特定人物颇有意味的表情和动作。

当天晚上,我赶回单位,把照片交给编辑。第二天整理样片时,我感觉那张三位委员回头看演出的照片越看越有意思。后来请资深摄影记者刘宇观看指正,他觉得画面耐人寻味,建议给摄影比赛投稿。商量后,我们给照片想了个富有寓意的标题“面向97”,虽然有些文学色彩,但也比较符合表现的内容和主题。

照片刊出和获奖后,受到摄影圈朋友的好评。大家觉得,照片抓住特殊环境中特殊人物典型的表情动作,生动地诠释了面向回归时人们复杂的感情和心理,是香港回归艰难历程的真实写照。

聚焦突发灾难

担任新华社的摄影记者,免不了要聚焦突发灾难。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地区发生8级强烈地震,灾区满目疮痍,6.9万多人遇难,近40万人受伤或失踪。

地震发生后,很遗憾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汶川采访,作为时政记者要服从命令听指挥,首先要做好日常摄影报道。多次请战后,我终于得到去灾区采访的机会。6月初,我们赶赴汶川地震灾区,采访领导考察唐家山堰塞湖受灾情况。地震使唐家山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湖水一旦决堤,将威胁附近上百万人的安全。

抵达绵阳后,我们直接登上军用直升机飞往堰塞湖。登上堰塞湖导流渠旁边的山坡,领导同志现场查看堰塞湖水位和地质灾情变化,和有关人员研究抢险方案。我忙着寻找角度抓拍,以人物为聚焦中心,尽量带上周围的群山等环境背景。

考察结束后,大家小心地往山下走,靠近直升机时,螺旋桨产生的巨大风力吹得尘土飞扬。见此情景,我連忙向前快跑几步蹲了下来,用长镜头、稍大光圈对准躬身前行的领导同志连续按动快门……后来得知,那张照片被网友评为灾区感人瞬间之一。面对灾难,我做不了什么大贡献,只能尽力去抓取真实感人的瞬间,希望照片发表后对抗震救灾起到些鼓舞作用。

2010年春天,青海玉树发生地震后,我先后两次奔赴灾区,采访拍摄领导同志考察慰问灾区。第一次是在青海玉树地震刚发生不久,我刚下飞机就开始紧张的采访拍摄工作,没办法自由拍摄,所以只能在车上抓拍一些灾区房屋倒塌的场景。后来我在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原上奔波抓拍,高原反应严重,喘不过气。有一次晚上,我住在临时搭的帐篷里,凌晨爬起来到外面上厕所,头晕目眩,差点儿栽倒在厕所里。

我第二次到玉树采访,灾区已开始生产自救,重建家园。车子进入结古镇,我透过车窗聚焦一个个场景:骑摩托车的青年飞驶而过、人们在帐篷前打篮球、小贩们摆出摊点开始做生意。镜头中,灾区民众不再紧张,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车子快进城了,我发现不少受灾民众在路边清理倒塌的废墟,预感到可能有好照片,连忙举起相机向窗外聚焦。恰在此时,倒塌的房屋前一个低头干活的男孩突然转过头来,向我们的车队张开双臂,似乎是在问候和致敬。我迅速地抓拍到这个让人难忘的瞬间。

晚上,我把照片发回编辑部,并主动和编辑联系沟通,讲述拍摄经过和发稿的理由。稿件发出后被多家媒体采用,读者反馈说,废墟上孩子张开双臂的照片给人感动和力量。

回首过去,摄影伴我成长,也伴我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30年。岁月如梭,影像留痕,30年的风雨已经化作无数张大大小小的图片,镶刻在青春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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