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 健康 审美:马斯洛《科学心理学》的三个关键词*

2021-11-22 05:54宋丽娟
关键词:马斯洛性行为动机

章 辉 宋丽娟

(1.西南医科大学 健康与休闲文化研究中心,四川 泸州 646000;2.西南医科大学 心理学教研室,四川 泸州 646000)

马斯洛是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曾任美国人格与社会心理学会主席和美国心理学会主席。他发起的人本主义心理学成为心理学界同精神分析理论、行为主义相抗衡的“第三势力”,至今影响深远。

对于现代休闲学来说,马斯洛是一个不应被遗忘的名字。在其早年所著《自我实现的人》(1950年)、《动机与人格》(1954年)等书中,马斯洛已初步涉及休闲、健康、审美的话题;而在其晚年力作《科学心理学》(1966年)中,马斯洛针对当时社会价值观的偏颇和心理学研究的不足所提出的许多观点,从本质上完全可以视为休闲学基本理论的先声或早期共鸣。休闲、健康、审美及其关系,是《科学心理学》一书开篇便重点加以讨论的关键点。

一、“生活的另一半领域”:对无动机行为的重视

在《科学心理学》一书的第一章《动机与行为的控制》中,马斯洛首先反思了动机与无动机的问题。动机理论是心理学基本理论之一。弗洛伊德的主要理论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的基础上:动机无处不在。而马斯洛在其早期著作《动机与人格》中就反驳说:不是所有行为或反应都是有动机的,成熟、表现、成长以及自我实现等现象都不符合一般的动机理论。在《科学心理学》中,马斯洛进一步认为:从弗洛伊德开始,“有动机”和“有决定因素”这二者被混淆了,而精神分析学家们却一直沿袭这个错误,机械地为各种生理变化、生理疾病寻找动机。但马斯洛敏锐地看到,很多生理变化只有决定因素而没有动机。比方说,物理运动或外界刺激造成的体质变化,男性女性的生理成熟,以及心理改变(如倒摄干扰、前摄干扰、隐匿学习等)。故而,马斯洛重视无动机行为在心理学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认为仅仅从有动机的行为来研究心理问题是片面的。

一般来说,西方文化是以犹太教和基督教为基础的,这种文化精神重视劳动、拼搏,主张以严谨的态度完成清晰的目标。马斯洛认为,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美国的心理学研究也呈现了过分实用、过分清教徒化和过强的目的性、功利性的缺点,这明确体现于“休闲”这一非工作、非劳动的领域被忽视的状况:

在教科书里,没有论及嬉戏的欢乐、闲暇的沉思、闲逛和游荡,以及无目标、无用处、无目的的活动的章节。这就是说,美国心理学仅仅忙于从事生活的一半的研究,却忽视生活的另一半领域——也许是更重要的一半的领域。

或许有人说,这是只注重手段价值却忽略目的价值。这种哲学,几乎包含在整个美国心理学中[1]2。

不难看出,马斯洛所谓的无动机、无目的的行为,无疑很大程度上就是休闲活动。马斯洛看重休闲的价值,认为它是“生活的另一半领域”,是和工作等量齐观,乃至比工作更重要的一极。显然,马斯洛间接肯定了工作是手段、休闲才是目的,而这正是现代休闲学的基本原理。因此,马斯洛认为,美国心理学长期存在的误区就在于:过分重视行为的外在目的,只眷注、研究带来明显效用、结果的活动,而基本上忽略无功利、无目的的活动以及由此带来的内在体验。也因此,马斯洛批评杜威哲学,认为他过于关注因果关系理论,但这种理论“对于强调内在的完善、审美体验、享乐、鉴赏能力和自我实现的生活来说毫无用处”[1]3。

显然,马斯洛所谓的内在的完善、审美体验、享乐、鉴赏能力和自我实现的生活,实际上就是一种高层次的休闲生活方式。他认为,艺术、欣赏、享受、惊异、鉴赏、终极体验、风格和趣味、游戏、思想意识、哲学、神学、认识等“这些现象都属于心理学中相对容易被忽视的领域”[1]5-6(显然,这些现象也大都是休闲现象)。故而,马斯洛提出,当时的心理学研究首要的任务就是“公开质疑所有行为都具有动机这一公认的观点”[1]12。而这实际上等于给休闲以地位,促使学界关注休闲活动的意义和价值。

在有关进化论、实用主义的思潮影响下,人们长期以来习惯于把思维当作是解决问题的精神现象,是一个需要意志努力的过程。德国宗教思想家约瑟夫·皮珀在其名著《闲暇:文化的基础》(1947年)中却认为:“我们可以这么说,推论思考的过程由无须卖力的直观伴随并穿透,以至完成认知的活动,……”[2]15“认知的最伟大形式往往是那种灵光乍现般的真知灼见,一种真正的默观,这毋宁是一种馈赠,不必经过努力,而且亦无任何困难。……认知的目的乃在于探寻存在事物之本质,但不必强调费心思考或‘心智工作’之努力的必要性。”[2]25马斯洛与皮珀发出同调。在马斯洛看来,思想意识、哲学、认知等领域的不少现象,也是正统的心理学所无法解释的。从动机理论出发,他也认为,认知可以是无动机的、以休闲方式进行的,“不管怎么说,人们往往能够轻易发现那些真理和正确的答案,而并非需要艰苦卓绝的努力来追求”[1]10。他指出:人们的认知也常常是无动机的,在休闲之中,人们被动而不是主动地获得真理。所以思维不一定是解决问题型的,也常常是休闲型的——在休闲中,人们不是主动的求知,而是被动地获得。从东方文化体验中的“我不觅诗诗觅我”,到西方科学家阿基米德、牛顿、凯库勒、魏格纳等人发现真理的家喻户晓的故事中,我们很容易看出这一观点不无道理。马斯洛还特地指出,隐匿学习就是一种无动机的认识方式,“游戏可能是无用和无动机的,可能是存在而非奋斗的现象,是目的而非手段”[1]9。这显然能启发我们去认识休闲、游戏在认知、学习中的价值。

在对动机与行为的讨论中,一个重要而突出的现象就是:马斯洛提出了“表现性”和“应对性”的区分。他认为,当时的科学体系过于注重实用效果、技术和方法,导致现代世界最缺少一个自然主义或人本主义的目的或价值体系,故而心理学对当时人类的贡献甚少。马斯洛提出,表现性行为是无动机的(亦即休闲的),而应对性行为是有动机、有目的的[1]5。他由此认为,这种区分可以使人发掘“无用行为”的价值,从而使得心理学更好地适应时代,扩大其涉及范围。笔者根据马斯洛的相关思想整理出对照表,如表1所示。

表1 应对性行为与表现性行为对照

马斯洛认为,应对性行为不是独立的,它与需要、目标、目的、职责等相关联;表现性行为不是由基本需要决定的,它只是表现、反映或表达了机体的某种状态。而这种区分,恰恰也是劳动(工作)与休闲的区别所在,对现代休闲学理论具有启发作用。

二、“病人的认识相对有动机”:动机与健康

在《动机与人格》中,马斯洛曾提出:只要自我实现的进程遭到破坏,便是心理病态。而使人回到自我实现轨道的过程,便是治疗。我们不难发现,自我实现的过程必然是一个自由的过程,只能在休闲中实现。因此,一个人不得休闲,也就必然带有几分病态。

在《科学心理学》中,马斯洛对此问题有进一步发挥。他反对行为的过分目的性和功利性,从医学的角度发出这样的惊人论断:“动机与感觉之间的密切联系,最好被视为心理病理学现象,而不是健康的现象。坦率地说,这种联系表明机体相对有病。……健康人的认识相对无动机,而病人的认识相对有动机。”[1]4如果我们联系后来世界卫生组织对“健康”所下的定义,便能理解马斯洛的论断并非耸人听闻,“健康不仅指没有疾病,还包括生理、心理、社会适应和道德品质的良好状态”[3]80。因此,心理的状态也必然是健康所考量之物。

从需要理论出发,马斯洛指出了相对无动机行为会在基本需要得到满足之后立即出现。这从侧面说明了休闲才是人的本性,“在满足后,机体立即允许自己放弃压力、紧张、紧急和必须转而变得闲荡、懒散、被动,享受阳光,装饰,美化,擦洗(而不是使用)坛坛罐罐,消遣,嬉戏,悠闲地注意并不重要的事情,行动散漫,没有目的”[1]3-4。由此,我们也不难继续得出推论:不知足的忙碌,事事折射出过强的动机和目的,正是违反人的本性的一种非本真、非健康状态。

在马斯洛看来,动机、目的过强显示了一种认知的狭隘:“一个狭隘的生活观将最终创造一个狭隘的世界。如在木匠眼中,世界是由木头构成的。”[1]5马斯洛向我们展示出功利者和非功利者的不同心态与时间观:

如果说标签化就是由于该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而过早地下固定的结论,它的动机就是希望减少和回避焦虑,因此,以积极心态接纳未知事物的人,或者,能够容忍意义不明确的事物,人在感知过程中动机就不如前者那样明确[1]4。

对于注意用途、目的,压低需要这种类型的人来说,没有完成任何事情,不能服务于任何目的的时间都是被浪费的时间。这种说法完全合理,但是我们可以提出一个同样合理的说法:或许可以认为没有带来终极体验,即没有被最大限度地享受的时间,就是被浪费的时间[1]7。

显然,前者是狭隘的、带有病态色彩的,它通常是俗世之人的价值观,而后者才是马斯洛所倡导的健康的、积极的、自我实现的人的心态。自我实现绝非充满目的、动机的功利性行为,“自我实现水平上的自发性——健康和自然——是无动机的,它的确与动机相矛盾”[1]5。

马斯洛还认为,健康人的思维过程可以较为轻松,“在健康人的健全生活中,思维如同感知一样,可以是自发的和被动的接受或者生产,它们是机体的存在和性质的无动机、不费力的表现,是让事情自然发生而不是人为地使它们发生,就如同花香或者树上的苹果那么自然存在一样”[1]10。这无疑是在言说休闲在认知方面的某种价值。马斯洛认为:健康的人或自我实现的人在本质上是多才多艺的;他所丧失的聪明才智比常人少得多[1]17。

这里的健康,显然是指生理、心理、社会适应和道德品质的全面良好状态。这句话显然是在断言休闲在人的自我成就方面所具有的价值,并隐含了将狭隘的、单向度的人视为某种病态的意思。

马斯洛还发现这样一种现象:有一类特殊的无目的、无动机行为,“在本质上属于表现,然而它对机体却有些带有目的性的益处,有时甚至是很明显的益处。所谓的释放行为就是一例”[1]19。这实际说出了休闲活动对于身体健康方面的价值。马斯洛又从反面举例说,一个精神紧张、装模作样、隐藏自己本性的间谍,必然是疲惫不堪的。

从区分“表现性”和“应对性”的角度,马斯洛强调了表现性行为的自由性质:“对于自发的表现很难驾驭、改变、隐藏、控制,或者以任何方式加以影响。实际上,控制和表现原本就是两个对立的概念。”[1]16而现代休闲学的基本理论认为,休闲的最本质属性就是自由。这与马斯洛的观点有某种吻合之处。马斯洛指出:“表现与应对的区别还体现为前者不需要费力,而后者在原则上需要做出努力”[1]17,而努力便意味着压力和应激。过多的应激所带来的对健康的巨大负面影响,早已由坎农、塞里等在20世纪初的相关研究中阐释得很清楚了。

相比之下,马斯洛对表现性行为的重视便不言而喻了。因为“应对性行为本质上是工具性的,始终是达到一个明确目的的手段”[1]18。对照康德的名言:人性公式是“你要如此行动,即无论是你的人格中的人性,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的人格中的人性,你在任何时候都同时当作目的,绝不仅仅当作手段来使用”[4]437。从此角度而言,一个人若生活世界里满是应对性行为,是不合人性的,无疑沦落为了某种工具。如果这是社会造成的,这便是病态的社会;如果是自己造成的,这便是病态的人——要么在自发的功利性追逐中,要么在社会的裹挟下丧失了自我、颠倒了本末。

马斯洛指出,在颠倒手段与目的的情况下,其表现就是:“在我们过分实用主义的文化中,工具性态度甚至压倒终极体验。”[1]18例如,人们把爱情降级为一般人都要做的事情,把运动仅仅当作有助于消化,将教育仅作为提高工资的手段,把唱歌理解为有利于胸腔发展,把好天气看作于事务有利,把与孩子的感情联络视为避免孩子得神经病的手段,把科学理解为有助于国家防御,把对人友善理解为“否则他们会偷钱”。故而,马斯洛的价值取向是很明显的:他倡导少一些功利性、工具性、应对性行为,多一些无用的、自发性、表现性行为(尤其是艺术与审美),认为后者才是根本目的,因为它能带来“由衷的尽兴”“最大的快乐”和“终极体验”。

三、“道家风格的自然”:休闲与审美

现代休闲学的分支——休闲美学理论认为,审美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无目的、无动机的休闲性行为。而马斯洛也早已从动机理论提出,对于高级的复杂的人,无实用性和无目的性的审美体验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注意到,不少人具有细腻的审美感受,这无疑也代表了人性所能达到的高度。对这样的人来说,无视审美心理的任何理论都会被他们所鄙夷。故而,马斯洛强调心理学研究应当注意审美体验,否认或者忽视审美体验的心理学理论,是有严重缺陷的:

审美反应的无实用性和无目标性,我们对它的动机一无所知的现状(假如在一般意义上说它真具有什么动机的话),这些事实只应该向我们指明我们的正统心理学的贫乏[1]6。

由于太注重实用,传统的心理学忽略了许多对它原本意义重大的方面。众所周知,由于传统心理学家专注于实用效果、技术和方法,而对于美、艺术、娱乐、嬉戏、惊异、敬畏、欣喜、爱、愉快,以及其他“无用的”反应和终极体验知之甚少,因而,对于艺术家、音乐家、诗人、小说家、人道主义者、鉴赏家、价值论者、或其他追求乐趣或终极目的的人也绝少有用甚至一点用都没有[1]12。

马斯洛认识到审美的非功利性及其价值,进而重视心理学研究中的审美体验,这即使在当前的心理学家中也是不多见的。马斯洛不但意识到审美体验的价值,而且将神秘、敬畏、愉快、惊异、赞赏等审美体验视为“终极体验”。

值得注意的是,马斯洛不但将美与艺术视为“无用的”反应和终极体验,也将娱乐、嬉戏(亦即休闲)视为同类,而且还将休闲与审美进行了类比,实际上说明了二者的相通之处,即休闲也是审美性的。以上无疑为休闲美学何以可能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从解释人的本性和休闲美学的角度,说出了休闲与审美的关系以及休闲审美的机制。可以认为,对马斯洛来说,休闲和审美常常就是一回事。

马斯洛进一步主张人们更多地把自己的行为当作一种忘我的和有意抛弃控制的深切体验来享受。马斯洛尤其提到“被动”的审美感知,提出它在认知方面的价值:“成规化的感知在最好程度上也有片面性,它不能算是对于一个对象的全部属性的细察,就像我们只根据那些典型,于我们有用的,与我们的利益有关,或是能满足需要或者是会威胁需要的属性来为一个对象分类一样。被动地、无偏见地感知一个现象的多面性是审美感知的一个特点。”[1]6在这样的思路下,马斯洛对中国道家思想产生了特殊兴趣及一定程度的认同,故而倡导“道家风格的自然、无意、不挑剔以及被动,努力不做任何努力”[1]14。他比喻说:用道家的立场来看,高境界的舞者能忘记音乐和忘记自我(类似道家的“两忘”),不带有任何意识、愿望,也分不清自动抑或被动。“舞蹈者必须为此学会抛弃禁锢、自我意识、文化适应和尊严。他一旦摒弃一切欲念,对外表不以为念,那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逍遥飘游。”[1]14实际上,马斯洛所描绘的“逍遥飘游”状态,无疑就是一种典型的道家休闲状态,也通向审美状态,而且是高层次的审美状态。

马斯洛在《人性发展能够达到的境界》(1971年)中,阐释对道家“接受”一词的理解:“道家式的接受:道家精神和‘接受’都包含了许多意义,这些意义很重要,……大家普遍认为,在创造力和原发期或灵感期,某种程度的接受性、非干扰性或‘无为’是关键特征。”[5]135某种程度上,“接受”即“无为”即“休闲”。此是后话,可以和《科学心理学》的休闲审美理论相互对照。

从区分“表现性”和“应对性”的角度,马斯洛又强调了表现性行为的审美性质。他指出,各种言行举止(诸如步态、舞蹈、说话的风格、笑的样子)以及绘画、书法的风格等等,这些东西的产生不是源自某种必需的满足,而只是表面现象的一部分。“这种被动的自发性——或者说由衷的尽兴——能够产生一些生活中最大的快乐。”[1]14马斯洛列举说:就像在岸边任浪花拍打自己的身体;就像任人细心温柔照料自己,让自己承受爱的抚慰;或者像一位母亲,任孩子吸奶、嬉戏,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各种形式的表现性行为,例如书法的风格,或者与手段或目的全无关系,或者接近成为目的本身的行为;例如歌唱、闲逛、绘画、在钢琴上即兴演奏等”[1]18。不难看出,马斯洛的“表现性行为”在本质上就是休闲行为,它的高级形式就是艺术表现和审美表现。

在《科学心理学》一书的结论部分,马斯洛颇为忧虑地指出:在功利主义盛行的社会中,人已经被经济学贬低为一个最优化的计算机。经济学原则把人的行为从全部潜能和多种维度降低到一个狭小的范围,这就是异化。马斯洛坚持:不能根据经济原则来衡量友谊、爱、创造性行为、审美的和宗教的体验等这些无动机的休闲行为,不能用时间、劳动力、物质财富和金钱的消费来评价艺术创作的伟大。因此,“为了平衡经济,我们必须用闲暇来补充劳作,用对精神和智力的追求来补充物质需求的满足。……商业精神将需要一种静思无为、温文尔雅的生活方式来进行调节”[1]306-307。

这一论断,更加明确地提出了休闲文化、休闲审美的重要性,指出了它是对现代社会异化现象的矫正策略。

四、余论

除了以上之外,马斯洛在《科学心理学》中还直接或间接地发表了一些关于休闲的其他论断。作为20世纪60年代诞生的理论,它们或开创了休闲学思想的某些先河,或成为其呼应与共鸣。

(一)休闲与人格(个性)

人格(个性)是心理学的最基本概念,也是人的发展的最核心问题。正如马斯洛所言:“个性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1]15我国学者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提出这样的休闲学基本原理:“一个人在享受闲暇的时候,通常是到什么地方去的?他对于‘闲暇’的观念是怎样的?他对于‘闲暇’是怎样利用的?在这些问题的答案中,我们很能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和人格是怎样的。”[6]102而马斯洛在《科学心理学》中也有类似的见解。

马斯洛认为:无动机的选择表达、展现了性格结构。他还比喻说,正如植物向外界环境索取养料,人也向社会环境索取爱和地位。而只要获得必需保障之后,植物也好,人也好,都会着手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发展和成长。这种风格的外显,马斯洛称之为“纯粹的表现性行为”,并说“如果人希望了解性格结构,可供研究的最好行为肯定是表现性行为,而不是应对性行为”[1]16。马斯洛的“表现性行为”,常常就是指休闲行为。故而,“休闲展现人格”的思想,是马斯洛对30年代休闲学理论的异域共鸣。马斯洛还由此得出推论:在心理学研究上,表现性测验比应对性测验更富有成效。

马斯洛还将“休闲展现人格”这一思想延伸到艺术、审美领域,指出:“艺术最大的优越性在于它是独特人格的表现形式;最后,也许应该这样说:任何的科学事实或理论都可以由别人提出,但只有塞尚才能画出塞尚的画。只有艺术家才是无法替代的。”[1]26这一“艺术展现人格”的思想,引申出“艺术家无法替代”的结论,是对人文价值、艺术价值的高度肯定,它纠正了“科学至高无上”的片面性,诚为高度智慧之论。

(二)休闲与自我实现

“自我实现”是马斯洛人本主义心理学的核心概念,成为“自我实现的人”是马斯洛所认为的人性的最高境界。在马斯洛眼中,一个人的应对性行为假使得不到报酬将不会再继续,而表现性行为却会不断延续,因为它的性质决定了它原本不在意得到什么。自我实现不是追求目的性、功利性的行为,“自我实现,达到充分发展,机体的潜力成为现实的境界,这一切更类似于成长和成熟而不是通过报偿而形成习惯或者联系的过程,亦即它不是以外界获得的,而是在内部展开在一种微妙的意义上说早已存在的东西”[1]5。故而,处在自我实现水平的人,其行为和创造“具有高度的自发性和开放性,无所掩饰,不加修饰,暴露自我,因而也具有很高程度的表现性”[1]14-15。从前文马斯洛的表现性理论逻辑来看,自我实现的人无疑应当是休闲的。马斯洛还直接指出:自我实现的人“过着某种意义上的隐居生活(例如,与追求社会地位相对),他们并不在一般意义上为改变现状而做努力”[1]4。这一点,用中国古代休闲文化中的隐士群体即可加以印证。总之,马斯洛的“自我实现”与休闲有着不解之缘。

马斯洛认为,自我实现并非像爱和尊重等那样是人的一种匮乏性需要,而是一种在成长中的自觉性和主动性。因此,“最高级的动机就是达到非动机,……它是‘第二次天真’‘聪明的单纯’‘适意的状态’”[1]15。而所谓“非动机”“第二次天真”“聪明的单纯”“适意的状态”,即是休闲状态,尤其对成年人而言更是如此。

那么,如何自我实现?马斯洛提供的方法途径就是:通过优先解决次级的动机问题向自我实现接近。所谓“优先解决次级的动机”,实际上就是重视本性的需要、休闲的需要。美国哲学家约翰·凯利在其休闲学名著《走向自由》(1987年)一书中认为,休闲在“成为人”的过程中十分重要,“休闲可能在一生的‘成为’过程中都处于中心地位”[7]79。凯利的著作是建立在人本主义理论之上的,他的“成为人”和马斯洛的“自我实现”有很大程度的相通。马斯洛重视休闲对自我实现的作用,这显然被后起的休闲学家们所认同和继承。

(三)休闲伦理

人可以(应当)如何休闲以及不应当如何休闲,属于休闲学中的休闲伦理问题。而马斯洛的“自我控制”理论,亦可认为是在讨论休闲伦理。马斯洛指出,对于自发性和表现性来说,控制并非总是有害的和不可取的。也可以通过控制来对自发性、表现性行为加以优化。“自我控制或者抑制有好几种意义,其中有的非常健康、非常理想,……控制并不一定意味着阻挠或放弃对基本需要的满足。”[1]17马斯洛称这种控制为协调化的控制,“它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使人们享受到更大而不是更小的满足”[1]17。他列举说,通过适当的延迟,如在两性关系上;动作的优雅,如跳舞和游泳时;审美的趣味,如对待食物、饮料;独特的风格,如在作词赋诗中;等等。以上这些,无疑就是在谈论“人可以(应当)如何休闲”。

马斯洛又辩证地指出,一个人需要无拘无束,但“同样也必须有控制自己的能力,有延缓享乐、彬彬有礼、缄默不语的能力,有驾驭自己的冲动,避免伤害别人的能力。他必须既有能力表现出酒神的狂欢,也有能力表现出日神的庄重;既能耐得住斯多葛式的禁欲,又能沉溺于伊壁鸠鲁式的享乐;既能表现,又能应对;既能克制,又能放任;既能自我暴露,又能自我隐瞒;既能寻欢作乐,又能放弃欢乐;既能考虑现在,又能考虑未来”[1]17。以上这些,既是在谈论“人可以(应当)如何休闲”,又是在谈论“不应当如何休闲”。马斯洛的“自我控制”理论,无疑对当前的休闲文化建设和休闲伦理规范具有指导意义。

总之,马斯洛《科学心理学》一书开篇的字里行间处处显示出“休闲”“健康”“审美”这样三个关键词。这是他对弗洛伊德的动机理论和杜威实用主义哲学的深刻反思的必然结果。马斯洛看重人性的自然和内心体验,反对把人当作“动机的人”,重视“休闲的人”和“审美的人”的价值,认为这才是“健康的人”。并由此主张多研究人类的非动机的行为,认为这才是被心理学所忽视而又真正重要的领域。反观当前我们的“休闲时代”,社会功利化日盛,休闲异化比比皆是,马斯洛昔日的理论仍然显示出积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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