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悲剧的诞生》

2021-11-27 13:14焦君怡
魅力中国 2021年32期
关键词:酒神尼采苏格拉底

焦君怡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悲剧的诞生》发表于1872 年,是尼采第一部正式出版的著作。这部精心准备三年的著作并未像预料的那样为尼采带来荣耀,相反,却受到了学术界的一致批判。正统的古典研究者指责这部作品缺乏科学精神,不合乎学术传统。就连尼采的老师也对自己

最得意的弟子感到失望。然而,这部尼采年轻时代的作品是他全部思想的起点,事实上,尼采早期关注的两个主要问题,“演化出了他的所有最重要的哲学观点”:“一方面,从热情肯定生命意志的酒神哲学中发展出了权力意志理论和超人学说;另一方面,对苏格拉底主义的批判扩展和深化成了对两千年来以柏拉图的世界二分模式为范型的欧洲整个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对基督教道德的批判,以及对一切价值的重估”。作为译者,周国平先生在“译者导言”中还指出,书中“存在着两个层次,表层是关于希腊艺术的美学谈论,深层是关于生命意义的形而上学思考,后者构成了前者的动机和谜底。”可以说,《悲剧的诞生》“是在哲学上思考生命本身作为悲剧的本质”,只不过,这样一部形而上的哲学著作“不同于一般的哲学著作,不是用概念推演出一个体系,而是用象征叙说自己的一种深层体验。”

一、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充分肯定了希腊的悲剧精神,在他看来,“所谓希腊的明朗,无论是阿波罗式的明朗,还是苏格拉底式的明朗,都不是源初的真正的希腊精神。源初的、真正的希腊精神乃是借助意志形而上学而诞生的希腊悲剧的精神”。这种精神,“既不需要美的外观去安抚众生,也不需要借助万能的知识去抵御苦难”,它是“只需借助希腊人自身就完全可以具有的形而上学的意志”。

在《悲剧的诞生》中,理解日神因素与酒神因素是理解尼采对于希腊悲剧精神形而上学论述的关键所在。日神因素与梦相联系,体现为造型艺术,以美与适度为准则。尼采认为,希腊人在日神的身上表达了“经验梦的愉快的必要性”。梦与现实生活相关,但要高于现实世界,在梦中,现实的不完美得以完美,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得以实现。由日神冲动,“分娩出整个奥林匹斯世界”,发展出“奥林匹斯诸神的欢乐秩序”,最终,人生在艺术中获得慰藉,得以继续。日神的华美诞生了雕塑艺术,在这种视觉艺术中,美以一种具体而有形的方式呈现出来,与此同时,适度成为艺术的另一条原则,“自负和过度则被视为非日神领域的势不两立的恶魔”,是“日神前提坦时代的特征,以及日神外蛮邦世界的特征”。日神因素是美好的、欢愉的、和谐的,然而,单纯的日神因素无法让希腊艺术走向深刻,艺术自身的二元冲动,呼唤酒神的介入,于是,酒神因素与日神因素一样变得不可或缺。与日神因素相对,酒神因素与醉相联系,体现为非造型艺术,特别是音乐艺术,它打破了美与适度的原则,强调激情、冲动。如果说日神因素代表着对“个体化原理”的信赖,那么,酒神艺术则意味着将“个体化原理”彻底打破,“主体性完全消失”,例如在酒神节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甚至人与自然间的距离统统消失,酒神的激情使每一个个体进入“浑然忘我”的迷醉之境。与雕塑家以及史诗诗人相对的抒情诗人与音乐家,成为了酒神艺术家的代表。他们察觉到现实的不完美,感受到人生的无奈,在他们的作品中,“原始痛苦”实现了“无形象无概念”的再现。音乐家与抒情诗人的这种呼唤冲破了形象艺术,于无形之间建立了一个譬喻的世界,超越了“个体化原理”。这种“个体化原理的崩溃”表明由日神因素所确立的“美与适度”原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酒神节的参与者“一边讲述狄奥尼索斯的故事,一边纵饮狂欢,极度迷狂”。

尼采进一步分析了日神因素与酒神因素的斗争与和解,进而歌颂酒神精神,指出日神因素为希腊艺术带来了美好、和谐的幻象,然而,酒神因素是希腊悲剧不朽的真正原因,它使得希腊悲剧成为最高层次的艺术。在他看来,日神元素与酒神元素之间存在着持续的斗争与“间发性”的和解。这两种元素从本能上相互对立,彼此分离,但在不断的斗争中又相互激发出“更有力的新生”。日神因素满足了人们对于世界的美好想象,酒神因素在打破这种想象的同时,将人们引向了对人生意义更深层次的思考,最终,由于希腊“意志”的“形而上的奇迹行为”,日神与酒神元素才彼此结合,按照最完美的比例相互融合,诞生出了希腊悲剧。

二、“悲剧快感”

为了解释希腊悲剧的诞生,尼采将古希腊的艺术历史分为四个阶段:日神与酒神“在彼此衔接的不断新生中相互提高,支配了希腊人的本质”;提坦诸神的战争与严厉的民间哲学,“在日神的美的冲动支配下”,发展出了荷马的世界;荷马的“素朴”被酒神的激流所淹没;最后,日神冲动导致多立克艺术与多立克世界观的形成。在尼采看来,强调比例与和谐的多立克艺术绝对不能被当作古希腊艺术的顶点和目标,直到古希腊悲剧诞生,古希腊艺术才达到顶点。尼采认为,古希腊悲剧从音乐中逐步诞生。“音乐不同于其他一切艺术,它不是现象的摹本,或者更确切地说,不是意志的相应客体化,而是意志本身的直接性质,不是任何现象而是自在之物。”在音乐中,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这两种元素结合在一起,最终在酒神的歌队中诞生了希腊悲剧。在希腊悲剧中,既能领略到日神华美的外表,也能感受到酒神冲动下假象被毁灭的快感。日神因素为希腊悲剧赋予美感,使不完美的世界趋于梦幻般的完美,酒神因素揭开了日神的美好面纱,使人得以在认清了世界的不完美之后还能获得生存的勇气。也就是说,日神艺术用美化的方式给予人生一个“值得一过”的理由,而酒神以摧毁一切的方式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从而让人在“毁灭”中察觉到一种形而上的快感,即“悲剧快感”。

在解释了悲剧的本质与“悲剧快感”的实质之后,尼采进一步分析了希腊悲剧走向死亡的原因。“希腊悲剧借助形而上学的意志把阿波罗元素和狄奥尼索斯元素加以结合而诞生。因此,希腊悲剧本身兼有两重元素——阿波罗元素和狄奥尼索斯元素”。然而,“由于欧里庇得斯和苏格拉底剔除了悲剧的两重元素,悲剧走向了死亡”。尼采认为欧里庇得斯把“原始的全能的酒神因素从悲剧中排除出去,把悲剧完全和重新建立在非酒神的艺术、风俗和世界观基础之上”,使哲学思想“高过艺术”,艺术不得已只能“攀援辩证法的主干”,“日神倾向在逻辑公式主义中化为木偶”,“酒神倾向移置为自然主义的激情。”也就是说,欧里庇得斯驱逐了酒神,以自然主义的理性取代了狄奥尼索斯的激情,却又无法达到“史诗的日神”,在寻求日神式的美与适度中变得僵硬呆板。接着,尼采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崇尚“知识即美德”,相信宇宙万物可以依据人类的认知被穷尽。在尼采看来,苏格拉底精神不同于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也是完全对立的,他的精神代表着一种理论乐观主义精神,这种科学精神与艺术精神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对立,最终,希腊悲剧“毁灭于苏格拉底精神”。

三、期待酒神精神的复兴

尼采将文化划分为“苏格拉底文化”、“艺术文化”和“悲剧文化”,分别代表着三种人的选择:“一种人被苏格拉底式的求知欲束缚住,妄想知识可以治愈生存的永恒创伤;另一种人被眼前飘展的诱人的艺术美之幻幕包围住;第三种人求助于形而上的慰藉,相信永恒生命在现象的漩涡下川流不息”。在这三种文化中,尼采推崇的是悲剧文化,他认为悲剧文化的标志是智慧高于科学,悲剧从最直接的感性体验出发上升为对世界的深刻理解,在痛苦中获得了对人生意义的重新构建,是最有价值的选择。相反,无论是绝对的理性,还是单纯地追求美感都不是正确的选择。尼采尤其对苏格拉底文化进行了批判,将其视为现代文化弊病的根源并划分出真正的审美听众与苏格拉底式的批评家。真正的审美听众能够透过在酒神冲动下被吞噬的现象世界在“太一”的怀抱中领略到“最高的原始艺术快乐”,这无疑是一种形而上的选择。但对于那些“苏格拉底式的批评家”而言,他们“不厌其烦地赘述英雄同命运的斗争,世界道德秩序的胜利,悲剧所引起的感情宣泄作用,把这些当作真正的悲剧因素”。在尼采看来,在艺术领域,科学精神打破了日神与酒神的和谐关系,既不能像阿波罗一样明朗,也不能像酒神那样透彻地揭露人生,与悲剧精神格格不入。

在指明了古希腊悲剧衰落的原因以及结束了对苏格拉底的批判之后,尼采进入到对德国当代文化的剖析和展望中,呼唤酒神精神在德国的回归。在他看来,当代德国“批评家支配着剧场和音乐会,记者支配着学校,报刊支配着社会”,艺术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美学批评则被当作维系虚荣、涣散、自私、原本可怜而绝无创造性的社团的纽带”,在当时的德国,“没有一个时代,人们对艺术谈论得如此之多,而尊重得如此之少”。尼采认为,德国人向来善于向希腊人学习,然而现代以来的这种学习流于肤浅,过于机械,缺乏对希腊悲剧精神精髓的把握。在批判的同时,尼采在瓦格纳的音乐中看到了悲剧精神在德国复兴的希望。他认为,音乐能够使德国精神发生净化,唤醒人们的期待,从而使悲剧重生成为可能。

《悲剧的诞生》首先是一部探讨古希腊悲剧本质的作品,尼采从日神冲动与酒神冲动谈起,肯定了非理性因素对于艺术创作的影响,强调了“悲剧快感”所引起的形而上的思考与体验。在这部作品中,尼采对古希腊艺术,特别是古希腊的悲剧艺术做出了美学阐释。不仅如此,这部作品也是尼采“关于人的存在的哲学思考”,“甚至是一种关于生命或存在本身的形而上学表达”,正是在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的概念之上,尼采构建并发展出了自己的哲学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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