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认同的生成考察: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视域*

2021-11-28 11:11
关键词:消费型预设仪式

曾 楠

(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510515)

“仪式就是要唤醒某些观念和情感,把现在归为过去,把个体归为群体。”[1]521政治仪式是国家观念的仪式化表达,它通过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完整流程,实现观念的生产与再生产。梁漱溟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提及:“据我们看,所谓一家文化不过是一个民族生活的种种方面。”[2]18观念作为文化的核心,观念的再生产与“民族生活的种种方面”紧密契合。政治仪式作为一种象征的意义体系,依托政治仪式观念再生产植根的“生活种种方面”的变迁,其历经专制型、消费型、民主型的变迁历程,这正与道格拉斯·C.诺思等在《暴力与社会秩序》中提出的,人类历史上曾存在过(着)三种社会秩序即“原始社会秩序”“限制进入秩序”“开放进入秩序”不谋而合。

国家认同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有赖于共属一体的心理想象,通过从“我”到“我们”的共通一体,实现“我们同属于一个共同体”的归属认同。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直接联结个体的价值定位与文化归属。考察东西方历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历经了专制型文化预设下观念再生产、消费型文化预设下观念再生产、民主型文化预设下观念再生产的变化历程,国家认同相应呈现虚妄与假象、萌发与隐忧、生长与勃兴的不同表征。

一、专制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国家认同的虚妄与假象

价值观念是文化的核心,仪式是价值观念的形象化表达。政治仪式作为政治文化的生动呈现,政治仪式观念再生产依文化样态的殊相呈现不同的形态变迁。专制型文化即“将君—民以‘主’—‘从’的秩序以限定,将君为民、民事君的等级政治文化以神圣不可触动的形式以规范,并以此文化为导引规约与影响人们的具体行为”。[3]18专制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即政治仪式植根于专制型文化获得的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能力,它往往附着权力或强制因素,具有全面性与强制性。

揆诸西方古希腊、古罗马与中世纪的历程,以主体宰制、等级分明、私益充公为主要表征的专制型文化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古希腊文明被奉为西方文明的源头,古希腊的民主与自由也被奉为西方精神的“先声”。然而,古希腊的民主与自由仅限于极小部分具有公民身份的个体,大部分奴隶实则处于被排斥或宰制的境遇。公民与奴隶被判定为“神兽”分野的个体身份,公民隶属于城邦生活、奴隶隶属于野蛮生活,在公民与奴隶的分野间实则清晰地打着主体被权力权威宰制的烙印。古罗马时期,在版图的不断扩张中,“它超越了城邦制狭隘的政治框架,创立了一个将地中海世界的不同国家合为一体的世界国家”。先后历经王政时代、共和时代、帝国时代,在不同时代呈现不同的政治模式,但这一历史时期的社会本质并未发生改变。古罗马时期虽然开创了法治史上彪炳史册的《罗马法》,但平民与贵族的等级划分、寡头政治的强力推崇使这一时期依旧呈现“专制型”的文化烙印。当历史步入中世纪,教权与王权的分野使“尘世之城”与“上帝之城”均抹上权力的底色,个体的灵与肉在此背景下受到双重宰制。在“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的分野下,社会烙印着清晰的等级划分与权力服从。此外,古希腊、古罗马与中世纪时期,在公民与奴隶、贵族与平民、教权与王权的分野下,“私产”“私域”“私益”均无所遁形,“私益充公”是这一时期与专制型文化相映照的利益表征。可见,以主体宰制、等级分明、私益充公为主要表征的专制型文化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

考察东方君主专制时期,以主体附魅、伦理纲常、私益充公为主要表征的专制型文化同样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东方君主专制时期,传统农业是这一时期主要的生产形态,以血缘为时间横轴、地缘为空间纵轴的农民普遍处于“向土里讨生活”的状态,“家国同构”的社会格局、“君权神授”的绝对至上使人们总体盲从地导向克里斯玛型权威,呈现主体的附魅样态。伦理纲常既是“由家至国”的伦理文化推演,也是特定制度下等级文化的写照。“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背后蕴涵的是君—民、父—子、夫—妻的等级限定,它将君为民、父为子、夫为妻的等级秩序以神圣不可触动的纲常伦理规约,打上等级分明的不平等烙印。此外,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号令下,“私产”“私域”“私益”亦在“天、王、神、权”的论证中付诸阙如,“私益充公”亦是这一时期与专制型文化相映照的利益表征。可见,以主体附魅、伦理纲常、私益充公为主要表征的专制型文化亦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

仪式是受规则支配的象征性活动,它使参加者对特殊意义的思想或观念给予注意。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在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中,呈现全能型表征,往往附着权力或强制因素,具有全面性与强制性。具体而言:观念赋予层面,政治仪式借助权力或神灵的启示,通过可视的图像、可听的声音、形象的表演传递蕴含特殊文化意涵的价值观念,并在激发个体的情绪感染中实现观念的输出与内化,进而有效地实现政治仪式在观念赋予层面的重要功能。观念再造层面,政治仪式借助一种力量秩序形塑“世俗时空”与“神圣时空”的区隔,使被吸引到“神圣典礼”中的个体均获得一种精神品性的更新与再生,进而有效地实现政治仪式在观念再造层面的重要功能。观念共享层面,政治仪式借助血缘、地缘等传统习俗形塑“共同想象”情境,使“个体在其中可以体验到自己是这个共同体中的一分子”[4]97-98的身份认同感,进而有效地实现政治仪式在观念共享层面的重要功能。观念延展层面,政治仪式借助一种神秘因素,将重新锻造的精神品性指导于人们整个社会生活中,进而有效地实现政治仪式在观念延展层面的重要功能。简言之,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在发挥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中带有全面性或强制性。

国家认同是一个复合性的建构过程,它依赖于个体对国家基本制度、道路方向、价值观念多方面的认可与赞同。政治仪式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直接影响共属一体的文化心理想象,进而影响国家认同的生成与建构。概观西方古希腊、古罗马与中世纪时期,东方君主专制时期,政治仪式植根于专制型文化实现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其所影响与建构的国家认同呈现虚妄与假象的表征。具体而言:一是认同的遮蔽与矮化。认同即肯认、赞同,它是一种对从“我”到“我们”的归属承认,“我们”与“他们”排斥界分的自觉意识。政治仪式是蕴含价值观念的象征性活动,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将个体“吸引在一起”,在“神圣典礼”中个体并非实现理性觉知或清晰认知的能动个体,而是在神灵启示、图腾文化或至高无上权力笼罩下设定的盲从个体。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将个体“有效的凝聚”,但它形塑的并非充满活力、有机团结(涂尔干语)的社会中的“独立型个体”,而是更趋近于“宗法共同体”“城邦共同体”“道德共同体”中的“依附型个体”。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背后指涉的实则是国家化的权力运用或国家化的集体力量,它所形塑的全能型观念生产与再生产,使个体的“自我”观念一定程度上被“矮化”,个体呈现较强的依附性与被动化。当个体裹挟权力或神秘因素的束缚,处于“依附型”样态,其国家认同亦呈现遮蔽与矮化的表征。二是认同的被动与强力。专制型文化的隐秘逻辑即“权力”主导,其背后指涉的是权力主导下的强力甚或强制。专制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因其以权力密码为核心规约,政治仪式达致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同样附着权力的烙印。专制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导引的国家认同,呈现于认同过程层面的被动与观念层面的强力。认同是在“我”与“你”的交往或互动中达致的认同,然而专制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生成的国家认同,并非在“我”与“你”的平等交往与协商互动中达致的认同,它更多是附着强力,在强力营造的情绪感染中获致的认同,主体在此过程中呈现被动性与服从性。认同是自我意识萌发而生成的对“对象”的认可或赞同,然而专制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生成的国家认同,并非在个体清晰认知基础上达致的认同,它更多是“君权神授”或“上帝赋予”的克里斯玛型权威导引下的强制认同,是一种在神秘因素导引下的非理性自觉的强制认同,主体在此过程中呈现强制性与混沌化。可见,认同的遮蔽与矮化、认同的被动与强力,是国家认同虚妄与假象的具体体现,亦是专制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导引的国家认同的事实表征。

考察专制型文化的理论立基,不难发现,绝对价值极致化是其理论立基的学理澄明。绝对价值是人类在一元与多元的纷争中寻求“我之所是”的价值寄托。纵览人类思想史,诉诸理性、神性、情感等路径是人类寻求绝对价值的路径尝试。苏格拉底“知识即美德”、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呐喊是从理性确证寻求绝对价值的注解。中世纪“上帝”与“凯撒”、“天堂”与“尘世”的分野是从神性光环寻求绝对价值的尝试。康德主义者洛采、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的超验性情感论证则是从情感主义寻求绝对价值的脚注。然而,绝对价值的探寻与绝对价值的极致化并非同一义理,当绝对价值走向极致化,即对价值相对性的绝对“罢黜”,它可能成为滋生极权主义的理论温床,可能成为滋生一种傲慢姿态的根源。这也正是尼采喊出“上帝死了”的根本缘由,呈现了这一时期的观念再生产的形态,也直接影响这一时期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可见,西方古希腊、古罗马与中世纪时期,东方君主专制时期,相应的文化土壤呈现的是绝对价值的极致化,亦是这一时期呈现专制型文化的学理澄明。专制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呈现全能型观念再生产样态,在此境遇中国家认同亦呈现虚妄与假象样态。

二、消费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国家认同的萌发与隐忧

“仪式是一种象征性的陈述形式。”[5]2消费型文化即将商品拜物教推向极致,将消费从生产环节转向目的本身,在“欲望着他者的欲望”“消费着他者的消费”的狂欢中寻求精神寄托的特定文化。消费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即政治仪式植根于消费型文化获得的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能力,它往往附着偏好或选择因素,具有私密性与不稳定性。

揆诸近现代的西方,以价值的相对、消费的狂欢、个体的“物化”为主要表征的消费型文化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近现代西方历经文艺复兴、宗教革命、启蒙运动后,人的“复归”与价值的“祛魅”相并而行。在马克斯·韦伯所言的“祛魅化”进程中,工具理性胜于价值理性的事实性统摄下,“诸神消失”“诸神渴了”“诸神狂欢”的并存时代来临,继“上帝死了”“人死了”“什么都死了”的慨叹后,人们陷入价值的相对、价值的虚元、价值的茫然境地。“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6]404它们打破了各地原有的界定,使世界各地建立了广泛的联系。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先行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与“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相伴的是“不断刺激产品消费的需要”,在“消费=快乐”“消费=满足”“消费的平等=地位的平等”“消费的自由=身份的自由”“消费的权利=政治的权利”的幻象笼罩下,个体纷纷转向了“消费的狂欢”,即“我消费故我在”的生存法则。当消费从生产环节转向了目的本身,个体亦在此过程中导向“物化”处境。“物化”是资本主义社会在“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后的社会病症。[6]403人的“物化”使个体从有生命的、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个体的生命存在转向了机械式的“零件”或生硬的“躯壳”,它余下的是永不停歇的物质需求与冷冰冰的个体存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人的“物化”不仅指生产生活领域,更体现在精神生活领域,它使个体从有机的、多重层面的、丰富的社会关系中“剥离”,转向了“原子化的”冷漠型被动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鲍曼所说的“漂泊者”“流浪人”。总之,以价值的相对、消费的狂欢、个体的“物化”为主要表征的消费型文化是这一时期文化形态的事实表征。

近现代的东方,在怀旧传统、追赶现代、警惕后现代的复杂共振中前行,它既不免受西方消费型文化的影响,也始终对西方现代与后现代、建构与解构、一元与多元的多重交织保持警惕。近现代的东方,虽未形成鲍德里亚式的“消费社会”,也未走向德波式的“景观社会”,但价值的相对、消费的狂欢、个体的“物化”也在东方社会一定程度地显现。东方社会在与“传统”的告别中陷入了一定程度的价值虚无与价值茫然。在以“消费即快乐”的“漫天式”宣扬中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消费盛行与消费至上。在以“财富即强者”的拜物教营造中陷入了一定程度的主体客体化与人的数字化。总之,以价值的相对、消费的狂欢、个体的“物化”为主要表征的消费型文化亦在近现代的东方有所显现与体现。

仪式是文化的一种表现形态,消费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在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中,呈现碎片型表征,往往附着偏好或选择因素,具有私密性与不稳定性。具体而言:观念赋予层面,政治仪式借助人员、器物、象征、符号等要素的动态或静态言说传递特定能指的文化意涵,并在营造“我们的”共同想象中强化观念的输入与输出。然而,消费型文化中充斥的“价值相对”“价值祛魅”,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治仪式的观念赋予功能。观念再造层面,政治仪式借助一种“感染域”与“情绪场”,使个体在直接或间接的仪式参与中获得“精神的再生”。然而,消费型文化中充斥的“消费狂欢”“物质至上”,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治仪式的观念再造功能。观念共享层面,政治仪式通过一种“共在式”的情境形塑,使个体找寻到“我”走向“我们”的共在感、“我”属于“我们”的共生感,进而实现观念层面的共鸣与共享。然而,消费型文化中充斥的“个性宣扬”“自我喧嚣”,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治仪式的观念共享功能。观念延展层面,政治仪式唤醒的意识、再造的观念指向个体的实际生活,发挥着观念延展的功能。然而,消费型文化中充斥的“拜物情结”“人的物化”,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政治仪式的观念延展功能。简言之,消费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在发挥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中带有私密性与不稳定性。

“政治、法律、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是,它们又都相互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7]649国家认同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既以经济发展为基础,也与政治、法律、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相互作用。政治仪式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实质上是一种社会意识功能的体现,它与国家认同发生着“同频共振”。概观近现代的东西方,政治仪式一定程度上受消费型文化影响,这一时期实现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其所影响与建构的国家认同呈现萌发与隐忧的双重样态。

一是认同的消解与挤压。近现代在振聋发聩的“上帝死了”的呐喊声中拥抱人的“复归”,但也由此一步步陷入了“什么都死了”的虚无感叹。消费型文化以符码、需要、欲望、去中心化等为特定的价值标识,消解甚或解构着传统的力量法则。消费既催促着个体的“潜能释放”,也陷入了“欲望的牢笼”。“欲望成了它自己的目标,而且是唯一的无可非议、不容置疑的目标。”[8]111“欲望着他者的欲望”使个体陷入欲望的无限生长与有限满足的永恒矛盾中。消费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使政治仪式中的观念赋予、观念再造、观念共享、观念延展均被烙上“符码”“需要”“欲望”“去中心化”等逻各斯法则,其生成的国家认同,亦伴有认同的消解与挤压的风险。

二是认同的私密与冷漠。消费型文化奉行“我消费故我在”的存在法则,消费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亦充斥“消费”密码的操控,烙有消费强势席卷下的社会化渗透表征。“现代性是一种不可遏制的向前行进……它到达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过是一临时站点。”[9]17它总是在行进中,始终具有一种“临时性”。“消费的狂欢”与“个体的喧嚣”如影随形,在“消费的狂欢”中个体沉迷于自我的领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消费中获得精神的欢愉与情感的寄托,在每一处“消费”的满足中到达“临时站点”,呈现“唯私症”倾向。与此同时,个体不再是自觉自知的参与主体,而是在以消费为冲动、消费为满足的思维导图中进行价值选择并产生情感偏好。在“消费即快乐”的偏好分布图中,“国家”“民族”“权力”“中心”“规律”等宏大叙事往往被置于冷漠的境地。由此,消费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生成的国家认同,易烙有认同的私密与冷漠的倾向。可见,认同的消解与挤压、认同的私密与冷漠,是国家认同的萌发与隐忧的具体体现,亦是消费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导引的国家认同的事实表征。

考察消费型文化的理论立基,不难发现,价值多元主义是其理论立基的学理澄明。价值多元主义认为,不同的文化、价值、理念具有不可公度性,任何寻求共通的尝试均只能以失败告终。考察人类思想史,维特根斯坦、蒯因、库恩、杜威、罗蒂、伯林等分别从语言的游戏规则、语言的共通、范式、经验的多元、语言学转向、两种自由论等问题的探讨中指出价值是无法共通的,“正当”与“善”是不可通约的,经验、价值、语义、理念是无法互相解释与化约的。诚然,价值多元主义者在一元与多元、普遍与特殊、相对与虚无的悖论困境中可能滑向相对主义。为此,价值相对主义者如洛克、约翰·穆勒、罗尔斯均在相对主义的另一端向价值的共通抛出了橄榄枝,试图挣脱滑向相对与虚无的事实困境。如洛克在《论宗教宽容》中指出“真理只有一个,到天国之路只有一条”[10]7,但面对宗教信仰间难以化约的矛盾,他又指明“宽容”的共通路径。可见,价值多元主义是这一时期呈现消费型文化的学理澄明。消费型文化预设下的观念再生产,其生成与建构的国家认同呈现萌发与隐忧样态。

三、民主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国家认同的生长与勃兴

民主型文化即主体间以相互承认、平等沟通、共同参与为基质,以协商、交往、互动达致共识为行动基础,以公权力与私权利的合理规约为保障、以国家与社会的有机互动为机制、以政治输入与输出的平衡为表征,并以此文化为导引推进对话、理解的文化形态。民主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的观念再生产即政治仪式植根于民主型文化获得的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能力,它往往附着参与或沟通因素,具有平等性与互动性。

“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11]93考察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观念再生产,首要在于考察“移入人的头脑的物质的东西”。民主型文化的孕育,源于现当代的民主实践,当前公共领域的拓展、公共生活的生长、协商民主的推进是孕育民主型文化的事实呈现。“所谓‘公共领域’,意指像公共意见这样的事物能够形成的一个领域。”[12]125公共领域是一个促进公共意见形成的领域,在公共领域它不妥协于公共权力领域,也不囿于私人领域。从学理上审视,公共权力领域僭越,易导向封闭甚或专制;私人领域僭越,则易导向散漫甚或消解。公共领域作为公共权力领域与私人领域之间的调停领域,公共领域在其中具有重要作用,它有利于规避权力过强或私人性过盛而产生的矛盾,它促进一种“公共意见”的形成,它推进一种“共识的达成”。无论是阿仑特的“劳动、工作、行动”的有机划分,亦是哈贝马斯所言的警惕“生活世界再封建化”,查尔斯·泰勒所说的拉近“公民与国家的距离”,亦是帕特南笔下的“使民主运转起来”,均离不开公共领域的拓展。由此,公共领域的拓展是民主型文化孕育的实践场域。公共生活是在公共领域展开的活动总和,它与私人生活相对,是在公共领域展开的现实实践。公共生活的生长是公共领域拓展的现实延伸,它使个体从私人领域走向公共领域,从“私人”迈向“公众”,进而“在公共性指向的领域范围中真实的参与、走进真实的民主”。[12]125-126公共领域的拓展与公共生活的生长是一体两面,它们共同构筑着民主实践的场域与活动方式。协商民主的推进是民主型文化孕育的实践方式,是超越以往民主实践的伟大创造。“民主是个好东西”,但如何实现有效民主是人类孜孜不倦探讨的时代命题。纵览人类对“民主是个好东西”的追求与尝试,自由主义民主与共和主义民主给出了相应的回答。自由主义民主强调积极自由,试图解答“公权力如何受制约”的千古难题;共和主义民主强调消极自由,试图解答“私权利如何受保障”的历史谜题,然而,无论哪一流派,在实践中均未求解公权力的制约与私权利的保障问题,反而落入了“强势民主”或“弱势民主”的两难境地。协商民主跳出了民主“强”或“弱”的争执,跳出了“积极”或“消极”的模糊,从合法性资源的汲取、制度性资源的积累转向公共性的再生产、公共性的再平衡,真正使民主从“虚”走向了“实”。协商民主透过协商、沟通、互动汲取民主,推进效率与公共性的平衡,保障真实、有效的民主。总之,公共领域的拓展、公共生活的生长、协商民主的推进是民主型文化生成的事实呈现,亦是民主型文化生成的现实基础。

政治仪式某种意义上是一场“共在的狂欢”,民主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在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中,呈现互动型表征,往往附着参与或沟通因素,具有平等性与互动性。具体而言:观念赋予层面,政治仪式涵括仪式时空、仪式主题、仪式操演等要素,它往往借助特定时空承载的意义、特定主题传播的价值、特定操演营造的情境实现信息、价值、观念的赋予。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强调沟通与参与,它使观念赋予不仅是自上而下的输出,还包括自下而上的输入,在观念赋予上实现了观念输入与观念输出的平衡。观念再造层面,政治仪式是一场“精神再生”的过程,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强调对话与互动,它使观念再造不再是被动输入下的被动式“精神再生”,而是输入与输出互动下的主动式“精神再生”,使“精神再生”更赋有主动性与自觉性。观念共享层面,政治仪式是一场从“我”走向“我们”的心理体验,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强调平等与协商,使观念共享不仅是“我”与“你”的交融,也是“你”与“我”的理解,在“我”与“你”、“你”与“我”的共同体验中实现观念共享。观念延展层面,政治仪式是一场指向现实导引的象征性活动,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在强调沟通、参与、对话、互动、平等与协商中突出了个体的理性自觉,强化了观念导引现实延展功能。简言之,观念赋予→再造→共享→延展,是政治仪式观念生产与再生产能力的体现,民主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在发挥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中带有平等性与互动性。

人类学家戴维·柯泽认为:“国家是不可见的,它只有在各种象征仪式、仪典中才能被民众真实感知。”[13]人们感受国家、认识国家,往往是通过仪式或象征的运用使其可见、可触。仪式与象征的运用背后实质上是文化的力量、文化的价值、文化的蕴涵。民主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实现的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国家认同呈现生长与勃兴的主要表征。具体而言:一是认同的理性与自主。认同是一种由内生发的肯认与赞同。民主型文化以协商、沟通、平等、互动等为特定的价值标识,使个体跳出传统的神秘附魅或集中的权力强制,呈现较强的自主性。伽达默尔曾言:“沉醉于技术的迷梦和着魔于解放的理想社会构成了我们时代的偏见。”[14]95民主型文化以主体参与、多方理解、共在互动为特定的价值符号,使个体能够在沉醉于“技术的迷梦”时清醒,在着魔于“解放的理想社会”时挣脱,在理性与自主的认知与行动中克服时代的偏见,在认清启蒙神话与启蒙魔咒的偏轨中找寻“自主的个体”。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指出,观念的形成如“运动的各个方面、各个水滴(=‘事物’)、各个‘细流’等等的总计”[15]154,这个“总计”是在明辨、批判、对话中获得的“共识”。民主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实现的观念赋予、观念再造、观念共享、观念延展等功能,均承载互动、参与、平等、协商、对话、理解的价值标尺或评判法则,其生成的国家认同亦呈现认同的理性与自主的具体表征。二是认同的自为与自觉。认同是个体“意义”生成的源头,个体的形塑与指向来源于“意义”的判定。“意义”如何解读?“意义”即为主体对目的、动机、效果等形成正向性判断的认定。在以“人”的复归为标志开启的现代化进程中,认同的“意义”之解趋于“人”的肯认与彰显。民主型文化强调参与、理解、对话,它是“介于参与‘狂热’与冷漠疏离之间的平衡型文化,是公民对权威信任遵从又敢于理性监督的融合型文化”。[16]5民主型文化孕育的过分狂热与冷漠疏离间的平衡、信任遵从与理性监督的融合、情感偏好与理性判断间的协调,使个体的认同在适当的平衡、融合、协调中走向自为与自觉。民主型文化预设的政治仪式,使政治仪式在实现观念生产与再生产功能中烙有民主型文化的特性,其影响与生成的国家认同亦呈现自为与自觉的表征。可见,认同的理性与自主、认同的自为与自觉,是国家认同的生长与勃兴的具体体现,亦是民主型文化预设下政治仪式导引的国家认同的事实表征。

考察民主型文化的理论立基,不难发现,价值的共识融通是其理论立基的学理澄明。价值的共识融通即社会成员在多元价值序列中通过明辨、批判、比较形成的共通认知,是人类在共通底版上达致的理解与通达。在人类思想的发展历程中,价值共识的是否可能与何以可能始终是人类关注的重要命题。爱德华·泰勒的多元文化的共通性、乔姆斯基的语言深层普遍性、马德克的世界文化的公分母、海登·怀特的历史叙述共有的深层结构等思想均对价值共识的是否可能作出了肯定回答。此外,康德、黑格尔、伽达默尔、哈贝马斯、罗尔斯等从各自的理论视域及各自的理论见解为价值共识的如何可能提供了各种方案。可见,价值共识的是否可能与如何可能的思想探索由来已久,且仍未停止。需要指出,此处的价值共识融通并非建基于高压强制基础上的“铁板一块”,也非基于无所束缚基础上的“补丁式拼凑”,它是基于差异、批判、比较、辨识、讨论、对话基础上获得的动态的“同意”与“共通”。它也正与民主型文化的生成理念相契合。可见,价值的共识融通是这一时期呈现民主型文化的学理澄明。民主型文化预设下的政治仪式以价值的共识融通为理论立基,在此境遇中国家认同呈现生长与勃兴样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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