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旧事

2021-12-01 03:13叶嘉枕上浊酒
南风 2021年31期
关键词:里氏夫人母亲

文/叶嘉 图/枕上浊酒

傅奕正陷在绮丽的幻梦之中,想象着解开误会之后,与季玉琴瑟和鸣的幸福画面,丝毫没有料到他以为的来日方长其实已无人与他同待!

(一)

青阳十年夏,庆帝于宫中开赏莲会,满朝勋贵皆盛装出席其间。

两条长廊自岸边一左一右延伸至湖中央的凉亭上,外围以竹帘垂挂遮挡艳阳,内里放置大量冰块用以消暑。

左廊之上,傅奕与族中兄弟围坐一桌,一边饮着杯中醇酒,一边赏着池中娇莲。

尽管美物姣好,但总是静的,瞧多了便会觉得无趣,于是,众人的目光又往上移了移,落到了正倚在右廊边逗鱼的宗亲格格以及高门小姐的身上。

这一年,傅奕刚满二十六岁便官居正二品的銮仪卫使,是同龄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他的元配赫舍里氏于三年前病逝后,他便一直没有再娶继室,前些日子,乾清宫中传出消息道,庆帝有意命他继任闽浙总督一职,作为一方封疆大吏,身边无人必定多有不便之处,因此,消息若非误传,庆帝不日必将下旨赐婚。

傅奕出身八大姓中的富察氏,自开国以来,富察氏相继出了三位皇后、六位皇贵妃,乃实打实的外戚盛家,在这样的门第面前,即使是作为继室,也必定是出身于上三旗的显贵人家。

“七弟,皇上若是赐婚,必要从对面这些小姐里头挑选,不如你自瞧好了,万一皇上愿意询问你的意思,你也不至于娶一位不合心意的人回来摆着。”

傅奕对于赐婚一事并无多大热忱,但长兄开了口,他不能冷淡以对,只好点下头,状似有意地抬眸瞧了过去。

“我看了一圈,若论家世背景,还是佟佳氏与我们最为相配。”傅奕的二哥出声道。

“佟佳氏有两位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儿,嫡女佟佳·季玥母家显贵,但貌凡才庸。”傅奕顺着长兄的眼神看了一眼,确实无一丝亮眼之处。

“庶女佟佳·季玉已故的生母出身瓜尔佳氏,外祖父曾官至领侍卫内大臣,奈何因卷入贪腐大案,全族流放宁古塔,过了整整十年才赦归,如今早已是破落人户。”

“若论才色,自是佟佳·季玉更适合七弟,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妻娶的是家世,两相对比之下,还是佟佳·季玥嫁进来的可能要大些。”

……

几位兄长聊得不亦乐乎,可傅奕的心思全然不在他们的言语之间,他静静地望着独坐在一旁,执着团扇轻摇的娴雅女子暗自出神,佟佳·季玉人如其名,如玉般姣秀美好,特别是那双秋水无尘的杏眼,像极了他深爱的……赫舍里氏!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为美人所察觉,佟佳·季玉倏然侧过身来,那一霎,四目相对之间,傅奕仿见故人,因此恍惚不已,而佟佳·季玉怔然一刹,即时以扇遮面隐入人群之中。

(二)

是夜,傅奕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斟酌许久过后起身朝佛堂走去。一雍容华贵的妇人跪在蒲团上闭目诵经,看上去很是虔诚。

“母亲料到儿子今夜会来?”

富察夫人缓缓睁开眼来,淡笑道:“你的哥哥们个个都是操心的主儿,一回来便与母亲说过了。”

傅奕闻言点了点头,上前扶起富察夫人往外室走去。

待二人坐定之后,傅奕便开口道:“既然母亲已经知晓,那儿子也不想拐弯抹角,儿子外派一事已是铁板钉钉,索性都要再娶,儿子可挑个合意之人吗?”

“你想要佟佳·季玉?”

“是。”

富察夫人极少听到傅奕用这般肯定的语气回答,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决心,于是开口道:“你长这么大头一回向母亲要人,母亲必当竭尽全力全你心愿。但母亲要提醒你,你既将人娶回来,便要好生待着,日后你虽不在京中,可若是让母亲知道你亏待了人家,回京述职那日你定要绷紧皮肉受家法的。”

傅奕闻言不由地露出讶然的神情,怔愣良久后问道:“母亲与那佟佳·季玉素不相识,怎会为她这般?”

富察夫人闻言甚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站起身缓步行至窗前,望着天边的皎月淡淡解释道:“母亲确实不识那孩子,但你不知道,那孩子的亡母与母亲乃昔年闺中挚友,我们年少时有过约定,日后若是生有一男一女必要结成儿女亲家,怎料她受家族牵累,二十六岁才自宁古塔回京嫁给佟佳·明伦,十年荏苒,由妻变妾,任谁都迈不过这坎儿。”

“她虽不复旧日荣耀,但母亲仍愿守诺,你与那孩子相差十岁,母亲本想让你等一等,没想到你早早便有了心上人,母亲自也不好强迫。如今这般,大抵也是天定如此,你与那孩子此生注定有这夫妻缘分了。”

傅奕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他静默片刻之后起身上前,恭敬地对富察夫人道:“母亲今夜所言,儿子一定铭记于心,日后必定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翌日,富察夫人便盛装入宫,中宫皇后乃富察夫人的堂妹,断然不会驳富察夫人的面子。因此,尽管庆帝属意之人乃佟佳·季玥,但架不住心爱之人的枕边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吹,三日过后,傅奕的心便定了下来。

(三)

季玉接到赐婚圣旨的那一日,整个人都仿佛飘荡在虚空之中,即使季玥如疯妇一般将她的屋子弄得一片狼藉,她也没有办法腾出半点心思去理睬。

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傅奕的初见是在那日的赏莲会上,其实不然。

青阳七年,瓜尔佳氏还在,她与母亲一同前往京郊佛寺祈福,回程途中,遭遇一群流民袭击,那些人拿去金银还不肯罢休,见她母女二人皆是国色,便想将她们拖入林间行不轨之事。

就在她陷入绝望,准备咬舌自尽之时,得到一队路过的官兵仗义相救。

当时,夜色昏浓,她看不清恩人的容貌,却得到为首男子的一件披风蔽住残破的衣裳。

她想询问男子的姓名,可他仅回了一句“举手之劳”后便领着人马扬长而去。

披风上熏着贵族子弟才能用的沉香,再加上她隐约听见的那一声“富察大人”,不消几日,她便查到了男子的身份。那一年,她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颗心悄无声息便沦陷了进去。

当日,她之所以在赏莲会上匆匆避去,并非不愿与傅奕相看,而是怕自己的心思被旁人瞧出,暗笑她痴心妄想罢了。

……

季玉虽是嫁给傅奕为继室,但因着赐婚的缘故,婚嫁仪式远胜当年的赫舍里氏。

新婚之夜,季玉端坐在喜榻之上等候傅奕,远处传来喜宴上的喧闹之声,她恍恍惚惚地听着,蓦地便想起成婚前傅奕托人转交给她的信。

在那劲峭如松的金错刀里,傅奕将娶她为妻的理由说得一清二楚,直言日后富贵尊荣皆可付她,只唯真心不可强求。

不可否认,傅奕的坦荡令她心伤不已,可她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妄梦成真,已是命运垂怜,她不能,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一刻钟后,金丝红盖被人缓缓挑起,身着大红喜服的矜贵男子出现在季玉眼前。

礼成之后,众人便识相地鱼贯而出,不待傅奕开口,季玉便温声道:“月前的那封信,妾身看得明明白白,断不会得陇望蜀,还请爷放心。”

傅奕本还担心季玉会有怨言,可见她答得这般玲珑剔透,心里反倒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因此,那一夜,傅奕待季玉极近温柔,好到令季玉生出一瞬恍惚,以为自己才是他的挚爱之人。

(四)

青阳十年秋,傅奕继任闽浙总督,携季玉前往驻地福州。

二人于除夕之日抵达,因是个特殊的日子,傅奕本想取消接风洗尘的宴会,让大家回去好好过年,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弃这个在新任总督面前露脸的机会,纷纷舍弃家宴而来。

那是季玉第一次以总督夫人的身份出席宴会,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旁人评价傅奕的标尺,心里便感到忐忑不已。

季玉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不料早已为傅奕所察觉。她本要自己走下马车,可傅奕却突然上前将她抱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傅奕用只有季玉能够听到的声音对她说了一声“莫怕”,那两个字就像在迷雾森林里突然显出的一道光,顿时驱散了积压在季玉心头多时的阴霾。

季玉虽是庶出,但佟佳·明伦从未亏待过这个女儿,甚至因为迫于现实阻碍,无法抬升瓜尔佳氏的地位而对季玉抱有深歉,因此,季玉自幼接受的都是极为严格的教养,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别说当一位高门正妻绰绰有余,便是与亲王的嫡福晋同坐一堂,也不会比人逊色半分。因此,一席饭吃下来后,众人便知傅奕愿意娶一位庶女为继室的原因了。

福州地处南方,冬日无雪,接风宴罢,傅奕与季玉选择步行而返。

两人成婚不久,季玉摸不清傅奕的脾性,一向不敢主动与他亲密,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侧。

除夕无宵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季玉被路边小摊上贩卖的小玩意吸引了目光,正想走过去瞧一瞧,岂料一醉汉见色起意,以为季玉孤身一人便猛地冲撞过来,幸好傅奕眼疾手快将她护入怀中。

沉香与酒香混杂在一起,生出一种奇特的香气,季玉靠在傅奕的胸膛,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就在此时,子时更响,傅奕抬眸去赏那天际边绽开的朵朵银花,季玉依偎在他怀里,静望着他眸中的光彩,弯着唇角在心里偷偷祝祷他新春如意!

(五)

青阳十二年夏,季玉收到了富察夫人寄来的家书,看罢之后,她神色黯然地枯坐在美人榻上望着自己扁平的小腹沉默不语。

“老夫人可是催促子嗣一事儿了?”随季玉陪嫁而来的奶娘直言问道。

季玉蹙着黛眉,无奈地应了声“是”。

“老奴听闻城外的送子观音庙很是灵验,夫人可要去拜一拜?”

季玉心里清楚,这种事儿不是拜一拜就能成的,但左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下头来。

季玉不愿让外人知晓自己前去求子一事,因而那日出门时特地寻了一身寻常妇人的装扮来穿,下轿之时更蒙上了一层面巾以作遮掩。

梵音阵阵的庙宇令季玉感到久违的心安,稍稍逗留便过了午,然而,就在她准备返程之时,晴日突变,惊雷四起,福州城降下了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大殿之内挤满了前来祈愿的香客,百无聊奈之际,众人便三三两两围结成群谈起了闲话。季玉隐在一个角落里听着街头趣闻,也不觉烦闷,只是听着听着,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旁人口中的谈资。

三位打扮贵气的官夫人就坐在离季玉不远的地方,她们皆是嫡出,一向看不起庶女,再加上素日里常常听到自己的丈夫与属下偷偷称赞季玉的美貌,内心妒意疯起,除却场面上的恭维之言,私底下根本不会有半句好话。

“我听京中的亲戚说,富察大人之所以会娶那庶女,是因为那庶女的眼睛生得像富察大人的先夫人。”

“原来如此,我就说富察大人怎会挑一个庶出的女子来当继室,原来是为了寻一个替身用以慰藉悲伤!”

……

尽管季玉自嫁给傅奕的那一日起便知道自己是赫舍里氏的替身,可当这两个字自旁人口中说出时,季玉才发现自己心里有多么难过,而自己对傅奕的爱又有多么的卑微!

季玉的奶娘听见这番话,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想要上前质问一番,可季玉却拉住奶娘的衣袖阻了下来。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道:“罢了,莫要让人看笑话。”

季玉本就因子嗣一事郁闷不已,听了那些闲言碎语之后更是气结于心,夏日的午后闷热异常,再加上大雨带来的浓烈湿意,令季玉感到极为不适,人渐渐地便没了精神。

“夫人,要不老奴派人去请大人来接?”

季玉靠在婢女的肩头,有气无力地回道:“爷公务繁忙,不要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待大雨停下,我等自行回府便是。”

尽管如此,可奶娘瞧季玉的脸色愈发苍白,生怕出事,于是便趁季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派人去给傅奕报信。

暮色四合时分,大雨仍未停下,但总督专用的八抬大轿赫然出现在观音庙前,那三个碎嘴的妇人眼看着傅奕穿过人群将陷入昏沉中的女子抱起往外走去,晚风吹落了覆在女子脸上的面巾,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彷如梦境的一幕,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两巴掌以示悔意。

回城途中,季玉渐渐缓了过来,恢复了一点意识。她闭着眼,轿外传来大雨滂沱的声音,而傅奕正将她抱在怀中,用干净的帕子轻拭她额间的冷汗。

这两年以来,季玉觉得傅奕待她是好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当那所谓的替身,尽管傅奕有言在先,但她还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能有多重。

然而,就在季玉准备开口之时,男子的温唇倏然落在了她的眼上,温柔缱绻,仿佛在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那一霎,季玉顿时失去了询问的勇气,她将涌至眼角的泪水生生逼回,而后在心间滞痛的裹挟中再度陷入混沌之中。

(六)

不知是那日的观音庙之行还是日常饮用的补药起了作用,总之当这一年的秋日来临之时,季玉如愿以偿地怀上了身孕。

傅奕虽然为此感到欣喜不已,但东南四起的倭患令他无暇顾及家事,几经考虑之后,傅奕决定让季玉提前返回京中养胎。

青阳十三年夏末,傅奕奉庆帝密令回京禀报抗倭战况,事毕之后,傅奕得到庆帝允准回府小住一夜。

傅奕见到季玉时,她正斜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傅奕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弯着嘴角缓步行至榻边蹲下,而后伸出手轻轻抚摸那高高隆起之处。

季玉被傅奕吻醒之后,诧然不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男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傅奕将她轻轻抱起往大床走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在白日做梦,眼眶顿时湿红开来。

“这孩子不日便可落地,爷能等一等吗?”

傅奕闻言,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番回京乃奉密诏,能够回府探望已是皇上格外开恩。再加上东南倭患未平,我也没有心思逗留京中,万一沿海防线失守,富察家族会因我的疏忽而遭大难。”

季玉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可心中压抑多时的思念之情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便猝然崩溃,任她如何都收拾不起来,只能久久地伏在他的肩头暗自神伤。

傅奕陪季玉用过晚膳之后便入了书房处理公务,而季玉则回卧房安置。

子夜时分,季玉在梦中被屋外嘈杂的人声惊醒,刚一睁眼,一众婢女便朝她快步奔来,扶着她往外走去。

“出何事了?”

“回夫人的话,府里走水了。”

季玉闻言一怔,下一句便问:“爷可安好?”

“外头人都在忙着救火,奴婢不知。”

待季玉赶到书房外,看着被烈焰围困住的屋子,她即刻便心慌地差点喘不过气来。

“爷说不准还在屋里,快派人进去救啊!”

“夫人,火势太大了,人进不去的。”

房梁被烧塌的那一刻,季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就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分毫未伤的傅奕突然出现在季玉的眼前。

季玉哭着扑进他怀中,待心情平复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奕的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傅奕以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事实上她曾偷偷看过,那是故去多年的赫舍里氏的画像。

生死之际,傅奕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她与腹中的孩子,而是冒着大火去取一幅无血无肉的画像,如果说,在此之前,季玉对傅奕还存有一丝冀盼的话,那么,在这一刻后,她已然彻底放弃。

殷红之色缓缓自腿间流了下去,季玉猩红着眼,痛到哭不出一丝声音,倒下去前,她看见了傅奕眼中的惊慌之色,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为此而心生波澜了。

(七)

季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为富察家族添了一位小公子,尽管孩子平安健康,但她的身子自此以后陷入亏败之中。

富察夫人见季玉体弱,再加上东南战势严峻,便没有让她带着孩子返回福州。

青阳十四年冬,傅奕在战场上为冷箭所伤,当场吐血昏迷。

不久之后,消息秘密传回京中,富察夫人本想将傅奕受伤一事告诉季玉,可那时季玉也在病中,富察夫人拿着信望着季玉那憔悴的病容静默一盏茶后,示意女医将扎在季玉心头上用来催醒的银针取下。

“让夫人好好睡吧,七爷受伤这事儿不必让夫人知晓了。”

言罢,富察夫人便起身离开。翌日,众人皆知富察夫人返回盛京老家探亲,但事实上,马车一出京门便径自南下而去。

那日的箭上抹了毒,傅奕虽然得到良医救治,但也因此昏迷近月有余。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旧日往事一一重现于傅奕眼前,可他依旧只能无力旁观,无法介入改变半分。

(八)

傅奕十岁那年,在元宵灯会上与家仆玩捉迷藏时,躲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傅奕没有料到主人会那么早逛完,因此,当瓜尔佳氏拾帘而起时,傅奕不由得面露慌意。

陌生的孩子出现在自己的马车里,瓜尔佳氏自然感到惊讶不已,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因为她很快便瞧见了傅奕腰间悬挂的玉牌上刻着“富察”二字。

“你在玩捉迷藏。”瓜尔佳氏看着眼前这个眉目隽朗的孩子肯定道。

傅奕闻言惊讶回道:“夫人如何得知?”

瓜尔佳氏莞尔一笑,答:“少时我也爱玩这游戏。”

一长一幼虽不相识,但聊得很是欢愉。片刻之后,傅奕盯着瓜尔佳氏微微隆起的小腹,好奇地问:“夫人,这里面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瓜尔佳氏垂眸,温柔地笑回道:“大抵是个小妹妹。”

傅奕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一直都想能有人叫他“哥哥”,最好还是个好看的妹妹,奈何富察夫人生下傅奕之后便再无身孕,以致他这个心愿成了空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夫人,我可以摸一摸她吗?”

瓜尔佳氏看着傅奕那渴望又诚恳的模样,思虑片刻之后点下了头。就这样,傅奕与季玉有了人生中的初次相遇。

傅奕十五岁那年,随富察夫人进宫赴宴,在那里,他再遇瓜尔佳氏,这才知晓当年元宵灯会上为他提供藏身之所的贵夫人的身份,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瓜尔佳氏手里牵着的五岁女孩儿。

那真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孩子,长长的睫,秀挺的鼻,如红樱般的小嘴,特别是那一双秋水无波的眼,纯澈地摄人心魄,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样貌长大之后必有惊艳四方的绝色。

傅奕曾经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论自己的婚事,因此他一直都知道佟佳·季玉的存在,只是他没有料到富察夫人口中所言之人竟与他有着这般奇妙的缘分。

富察夫人有意与旧友结为姻亲,而傅奕也确实为季玉感到心动,于是他在心里偷偷地下了一个决定,等到季玉能够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便会向富察夫人说明心意,富察夫人必定会为他上门说合,届时季玉若是也对他有意,那婚事自然能成,若是无意,他也不强求人家。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傅奕这如意算盘打了不到一年,便被突然闯入的赫舍里氏彻底打乱。

(九)

那一日,傅奕独自一人泛舟湖上,正午时分,迎面驶来一艘豪华大船,船头的灯笼上印着“赫舍里”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傅奕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于是便起身上前问候一番。

谁知就在傅奕与赫舍里夫人寒暄之时,赫舍里氏突然脚底打滑,自船边坠了下去,傅奕见状自然不能束手旁观,一个猛子也扎入水中救人。

赫舍里氏不过呛了几口水,身子并无大碍,于是,傅奕领了赫舍里夫人的谢意便坐船离开,可谁知一夜过后,他好心救人的事儿便被传成了英雄救美,更有甚者道傅奕与赫舍里氏两情相悦,早已心意相通。

傅奕闻言气得整夜未眠,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便回想起往日赫舍里氏见到自己时的眼神,含情脉脉,欲语还休,再联想到她的离奇落水,一下子便明白了赫舍里氏这番作为的目的,不过是想借舆论逼他与她成亲罢了。

傅奕心中藏着季玉,岂会愿意将嫡妻的位子交给一个满怀心计的女子?可就在他准备上门质问之时,赫舍里氏的父亲抓到了富察家族的一个大把柄,爱女如命的中年男子直接找到傅奕,直言若能结为儿女亲家,万事好说,如若不然,他即刻便将证据呈上御前。傅奕没有办法拿全族叔伯的前程命运作赌,只能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赫舍里氏身子骨弱,那一日在湖水中的一番折腾让寒气钻了空子,成亲不久便缠绵病榻。傅奕虽看不起她那龌龊的手段,但见她为此病骨支离也觉得是个可怜人,再加上赫舍里氏有一双神似季玉的眼睛,傅奕一瞧见便生不起气来,因此,素日里并未亏待于她。可谁知,长此以往,他的不亏待落在旁人眼中竟成了相濡以沫,相亲相爱!

自赫舍里氏走后,傅奕并非没有动过再娶季玉的心思,可他又不愿委屈季玉当一个继室,

犹犹豫豫一直没有向富察夫人张口。直到他得知暴戾成性的康亲王瞧上了季玉的美貌,打算娶她为侧福晋时,他再也无法安坐,只能用尽各种手段抢在康亲王前头让庆帝将季玉赐给他为继室。

庆帝虽然一向看重傅奕,但当时季玉的父亲佟佳·明伦正在绥远将军的任上,手里握着朝廷重兵,倘若傅奕对季玉表现出宠爱,多疑的庆帝必然会担心他们这一对翁婿可能会联手动摇国本。为了避免这样的意外发生,他只能借着那双眼睛大做文章,让外人以为季玉不过是赫舍里氏的一个替身而已。

(十)

傅奕醒来时见到富察夫人坐在床头,愣了好半晌才开口唤了“母亲”。

富察夫人点了点头,上前扶他起身靠坐在软枕之上。

“母亲怎会亲自前来?”

“季玉体弱,母亲不忍让她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赶来,只能选择自己来看。”

傅奕闻言不由得垂下眸子,黯声道:“那日大火之事,伤她甚深,儿子脱不开身回京,只能请母亲多加照护。”

“说起这事儿,母亲也想问你,在那样的境况下,你怎会先去拿赫舍里氏的画像,而置季玉与孩子而不顾?”

“母亲误会了,那日我得知府里着火,第一时间便朝卧房跑去,可季玉已经先我一步被人扶了出来,我虽不喜赫舍里氏,但终究夫妻一场,不忍见她的画像毁于烈火之中,便随手带了出来。”

“原来如此。”富察夫人惊声叹到。

“你可要母亲将这真相转告季玉?”

傅奕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母亲不可太过着急,待泰山大人自绥远将军任上下来,皇上对我翁婿俩人不再存有疑心后再说吧!”

富察夫人见傅奕并无大碍之后便启程返京,可就在马车驶出福州城时,有一信鸽自天上而过,最后落在总督府的庭院里。

傅奕的亲信将绑在白鸽脚上的信函取下,放置在傅奕的枕边待他醒来再看。

而此刻,傅奕正陷在绮丽的幻梦之中,想象着解开误会之后,与季玉琴瑟和鸣的幸福画面,丝毫没有料到他以为的来日方长其实已无人与他同待!

青阳十五年春,佟佳·季玉于梦中病殁,未留只言片语于人!富察·傅奕为此悔恨终生,平定倭患之后便辞官归隐,无人知其终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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