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华人华侨高中生子女辍学 意愿调查与分析

陈 勇，罗 徽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在欧洲的华人、华侨发展史上，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导的改革开放无疑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自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走出国门，前往世界各地谋生活[1]60。改革开放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在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华侨已经经历了从侨一代向侨二代、侨三代甚至是侨四代的过渡[2]179。随着时代的变化，华人、华侨在当地社会所面临的问题和所关注的重点总是在不断发生变化，学术界的研究焦点也因此而随之不断变化[3]19-27。近些年来，一个显著的变化是华人、华侨子女的教育问题日渐引起学者的注意，华文教育研究有逐渐发展成为当前华人、华侨研究热点问题的趋势：从2010年至2019年，以华文教育为主题的文章共计2 968篇，平均每年296.8篇①参见：中国知网计量可视化分析文献检索[EB/OL]. [2021-05-11]. https://kns.cnki.net/KNS8/Visual/Center。。过往的研究大体上呈现出四个方面的特点：第一，研究的区域重点在东南亚；第二，研究的主体是华人社团；第三，研究的主要问题集中在教师、教材、教法等所谓的“三教”问题方面；第四，最终的立足点是现状调查与应用对策分析[4]167-168。

不过，从整体上而言，华人、华侨子女的教育应该是由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两个部分组成的；当前，在大多数华人、华侨住在国，华文教育一般属于非学历教育的范畴。换句话说，华人、华侨的子女在华文学校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以后，是拿不到由住在国所颁发的小学、初中或高中毕业证书的。因而，从学历教育的角度而言，中国国内的华文教育研究目前仍集中于汉语的教学与推广等非学历教育方面[5-6]，对华人、华侨子女在住在国的学历教育则关注不够。站在中国国内学者的角度而言，注重汉语的教学与推广自然无可厚非。但是，学历教育与非学历教育实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因为学生一旦辍学，放弃了学历教育，其中的很多人同时也会放弃汉语的学习。有鉴于此，下拟选取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学历教育作为研究的切入点，对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辍学意愿进行调查与分析，试图从另外一个视角来考察华人、华侨子女的教育问题，以期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的学者关注华人、华侨子女的教育问题。

一、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高辍学率问题

根据2018年意大利劳动与社会政策部发布的年度报告，截至2018年1月，在意大利长期定居的中国移民共309 110人，占意大利外来移民总数的8.3%，数量上居第三位；而且在意大利拥有长期居留证的中国移民人数一直呈现增长趋势，如2012年只有39%的中国移民拥有意大利长期居留证，而至2018年1月1日，这一比例升至56%①参见：Ministero del Lavoro e delle Politiche Sociali. Rapporto Annuale sulla Presenza dei Migranti [R]. 2018: 5。。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移民长期定居意大利，其子女的教育问题逐渐凸显出来，成为影响或者说困扰当地华人、华侨的重要问题之一。

所谓辍学，实际是一个相对概念。在实施义务教育的国家，青少年在法定年龄前往学校接受教育是法律规定的权利和义务。换句话说，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具有法律的强制性，因而不适合作为辍学现象的调查与研究对象。所以，我们在这里所说的辍学问题主要指义务教育阶段之外的大规模失学现象。作为欧洲发达国家，意大利是较早实施义务教育的国家之一。不过，意大利有关义务教育的规定也经历了一定的发展变化。根据意大利政府2006年12月27日的法案，义务教育指青少年在18岁之前必须接受至少10年时间的学校教育②参见：Legge 27 dicembre 2006, n. 296, articolo 1, comma 622 [EB/OL]. [2020-05-10]. http://www.icrovigo1.gov.it/wp-content/uploads/2015/04/normativa_obbligo_scolastico_2009.pdf。；2010年12月30日，意大利政府对2006年法案作出修正，新法案不仅重申了青少年必须接受至少10年时间学校教育的规定，而且还对青少年接受学校教育的具体年龄作出明确限定，即6―16岁的青少年必须接受学校教育③参见：Circolare Ministeriale 30/12/2010, n. 101, articolo 1 [EB/OL]. [2020-05-10]. https://www.miur.gov.it/obbligo-scolastico。；根据意大利现行教育体制，意大利儿童入学年龄为6岁，经过五年小学和三年初中的学习，在14―15岁进入高中学习[7]95。因而，绝大部分意大利青少年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一般都会在高一或高二阶段结束。正因如此，我们选取华人、华侨子女当中的高中生作为重点考察目标，所谓华人、华侨子女的辍学问题，也主要是指华人、华侨高中生子女当中出现的大规模失学现象。

意大利华人、华侨高中生子女的辍学问题是一个比较突出的现象。根据2018年意大利劳动与社会政策部发布的年度报告，截至2018年，在意大利的华人、华侨青少年总数达到了80 691人，位列意大利所有外来移民青少年总数的第十位。从意大利学校学历教育的角度而言，2017至2018年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入学率远低于意大利全部外来移民子女的平均入学水平：全年共有53 339名华人、华侨青少年进入意大利各级各类学校学习，华人、华侨青少年平均入学率为66%，而意大利全部外来移民子女的平均入学率为81%。不仅如此，华人、华侨青少年的入学情况还呈现出另外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大部分受教育的华人、华侨青少年都集中在意大利的义务教育阶段。在全部53 339名入学的华人、华侨青少年当中，18.4%的学生在幼儿园学习，37.6%的学生在小学阶段学习，25.1%的学生在初中阶段学习，18.9%的学生在高中阶段学习。义务教育阶段，即小学与初中阶段的学生占比62.7%。如果再考虑到高一和高二阶段的部分学生在意大利也属于义务教育范畴，则在意大利学校接受义务教育的华人、华侨青少年的比例甚至高于62.7%。第二，华人、华侨青少年在受教育方面的两极分化现象非常严重。虽然华人、华侨青少年在意大利基础教育阶段的入学率不高，甚至低于意大利全部外来移民子女的平均入学率，但是，在意大利的高等教育阶段，华人、华侨及中国留学生的人数却很多，所占比例相当可观：2018年，在意大利大学学习的华人、华侨及中国留学生人数达到了7 494名，占意大利全部外裔、外籍大学生总数的11.4%，比例高居第二位，仅次于阿尔巴尼亚。①参见：Ministero del Lavoro e delle Politiche Sociali. Rapporto Annuale sulla Presenza dei Migranti [R]. 2018: 5。在意大利大学里华人、华侨及中国留学生人数之所以如此之高，与近年来中国国内教育水平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特别是在意大利与中国两国政府合作推广的“图兰朵”“马可波罗”等留学计划的影响之下，中国的意大利留学教育在最近的十来年时间里发展非常迅速。换言之，意大利大学里华人、华侨及中国留学生众多，并非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大量进入意大利大学所致，而是中国国内意大利留学教育发展的结果。因此，意大利大学里的大量中国面孔无法否认“意大利华人、华侨高中生子女辍学现象非常突出”这一事实。

与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高辍学率相伴的事实是华人、华侨子女入学情况的反常化。在所有入学的华人、华侨子女当中，按正常年龄入学者占比21.4%，推迟一年入学者占比45.2%，推迟两年或更长时间入学者占比33.5%。而在意大利的全部外来移民子女当中，按正常年龄入学者占比49%，推迟一年入学者占比38.8%，推迟两年及两年以上入学者占比12.2%。华人、华侨子女入学情况的反常化尤其体现在高中阶段的入学情况方面。在高中阶段，华人、华侨子女按正常年龄入学者占比7.9%，推迟一年入学者占比44.2%，推迟两年或更长时间入学者占比47.9%；而在意大利的全部外来移民子女当中，按正常年龄入学者占比23%，推迟一年入学者占比42.7%，推迟两年及两年以上入学者占比29.7%。总体而言，在意大利的所有外来移民子女当中，中国移民子女的入学情况可以说是其中最为反常的。②参见：L’ Integrazione Scolastica e Sociale delle Seconde Generazioni [EB/OL]. [2020-05-10]. https://www.istat.it/it/files/2016/03/Integrazione-scolastica-stranieri.pdf。

二、访谈问题的设计与访谈对象的选择

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高辍学率问题是近年来比较突出的社会现象，但由于围绕该问题的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因而一切都还处在探索阶段。这一特殊性质决定了在研究方法的选择方面步子不宜迈得过大，所以我们采用的是传统的访谈法。

访谈法的核心之一在于问题的设置。此次访谈关注的核心问题是造成华人、华侨子女高辍学率的原因，但高辍学率显然是多维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综合而观，在问题的选择和设置方面，我们主要采取了以下几种方法。

第一，对华人、华侨及其子女进行前期访谈。访谈的主要目的是熟悉调查研究的对象以及主题，因而在访谈时，我们的问题一般都很宽泛，涉及“父母的职业、受教育水平、在意大利生活的年限”“子女的年龄和入学情况”等一系列问题。

第二，对意大利中学教师进行访谈。这些教师身处教育第一线，可以说是华人、华侨子女入学、辍学情况的第一目击者。在访谈的过程中，这些教师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趣的“第三方”视角，比方说由于语言以及文化方面的差异，他们不清楚华人、华侨学生的想法，因而特别在意华人、华侨学生对他们的个人印象和评价。有鉴于此，我们特意把意大利教师的个人影响也纳入我们的访谈当中。

第三，以类似调查问卷与访谈所设置的问题作为参考。在这方面，我们参考的对象主要有两个。参考对象之一是意大利协助发展中国家协会有关华人、华侨子女学习意大利语情况的调查问卷。意大利协助发展中国家协会成立于2004年，总部设在佛罗伦萨，主要负责为发展中国家的移民子女提供专业化的教育课程，是一个非营利性的社会机构。意大利协助发展中国家协会亚洲部的负责人——玛利亚·沃莫戴奥（Maria Omodeo）女士常年从事教授佛罗伦萨华人、华侨子女意大利语的工作。在长年的教学生涯中，玛利亚女士亦对影响华人、华侨子女习得意大利语的诸多因素产生了兴趣，并作了相应的调查，积累了一定的数据资源。玛利亚女士非常慷慨地与我们分享了这部分资源，其中的一些问题亦成为我们访谈问题的来源之一。参考对象之二是意大利国家统计局发布的关于移民子女入学与社会融入情况的年度报告①参见：L’ Integrazione Scolastica e Sociale delle Seconde Generazioni [EB/OL]. [2020-05-10]. https://www.istat.it/it/files/2016/03/Integrazione-scolastica-stranieri.pdf。以及意大利相关学者的研究[8]。

在综合考虑上述各方面因素的前提之下，我们访谈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三个相互关联的部分：华人、华侨子女的基本情况（如年龄、出生地、在意大利生活的年限、语言水平等）；华人、华侨子女的家庭情况（如父母的受教育水平、职业、收入状况等）；影响华人、华侨子女选择继续读书或中断学业的各种原因（如父母的意见、个人的语言水平、家庭经济原因、总体教育环境等）。

访谈法的另一个核心问题在于访谈对象的选择。在这方面，我们大体上遵循下述两个原则。

第一，访谈对象要具有代表性。根据意大利政府对中国移民社团的调查报告，截至2018年1月，常年居住在意大利的中国移民总数为309 110人，占意大利全部外来移民人口的8.3%。其中，56.6%的中国移民居住在意大利北部。在意大利中部的托斯卡纳地区，中国移民的人数虽然不多，只占总数的18.7%，但是却呈现出高度密集化的特征，即该区域的大部分中国移民都集中在佛罗伦萨与普拉托两座城市，这里的中国移民占到总数的16%。②参见：Ministero del Lavoro e delle Politiche Sociali. Rapporto Annuale sulla Presenza dei Migranti [R]. 2018: 3。正因为佛罗伦萨与普拉托两城的中国移民高度集中，其子女的辍学现象也表现得最为突出，因而这两个城市是我们此次调查研究的主要地区。

第二，调查路径要顺畅。虽然调查对象集中在佛罗伦萨与普拉托这两座城市，但这仍是一个比较宽泛的调查范围，毕竟这两座城市的高中学校为数不少，而且并非每一个学校都适合作为调查对象。我们一般选择那些中国移民子女人数相对较多、与我们有着长期友好合作关系、欢迎外来者入驻学校进行调查的高中。经过一番反复权衡之后，我们最终选定佛罗伦萨的萨塞蒂·佩鲁奇高中（Istituto Superiore Sassetti Peruzzi，以下简称“萨塞蒂高中”）与普拉托的佛朗切斯科·达蒂尼高中（Istituto Francesco Datini di Prato，以下简称“达蒂尼高中”）作为我们的调查对象。

萨塞蒂高中和达蒂尼高中都是意大利的职业技术类高中①意大利的理工类与文科类高中对语言的要求非常高，中国移民子女的语言水平大多达不到，入学率很低，所以，中国大部分移民的子女都选择入学门槛相对较低的职业技术类高中。从调查意大利中国移民子女辍学意愿的角度看，意大利的职业技术类高中反而更加具有代表性。。其中，萨塞蒂高中设置了商务服务、社会公共健康、旅游等三大专业。2017至2018学年，萨塞蒂高中共有学生473名，其中高一阶段129人，高二阶段107人，高三阶段89人，高四阶段76人，高五阶段72人②参见：Alunni e classi [EB/OL]. [2020-05-10]. https://cercalatuascuola.istruzione.it/cercalatuascuola/istituti/FIRC02903N/sassetti-peruzzi/alunni/。。近年来，由于该校中国面孔的不断增加以及中国影响力的日益提升，萨塞蒂高中开始为全校教职员工以及学生设置汉语课程。达蒂尼中学虽然也是一所职业技术类高中，但其专业设置不同于萨塞蒂中学，主要有酒店管理与农林两大专业。其中的酒店管理专业又下设意大利厨艺、红酒品鉴两大职业门类，深受华人、华侨子女的喜爱，是华人、华侨子女比较集中的专业。

这两所中学不仅华人、华侨子女较多，而且与大学研究机构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萨塞蒂高中是意大利协助发展中国家协会玛利亚女士常年任教的学校，而达蒂尼中学则与意大利的锡耶纳大学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2016年12月至2017年7月，笔者受温州大学意大利分校委派，前往锡耶纳大学阿雷佐校区工作，在锡耶纳大学西尔维娅·卡拉玛依（Silvia Calamai）的协助下，利用锡耶纳大学与达蒂尼中学的合作关系，与其联合开展了对萨塞蒂中学和达蒂尼中学的调查。

三、访谈结果的统计数据分析

接受访谈的对象共计105人，其中萨塞蒂中学49人，达蒂尼中学56人。访谈的第一部分问题涉及受访者的出生地、语言水平等相关情况。从统计数据来看，近些年来，华人、华侨子女大体上呈现下述两个发展趋势。

第一，超过半数的华人、华侨子女出生并生长在意大利。在萨塞蒂高中接受调查的49名华人、华侨学生当中，28名受访者出生于意大利，占比57%；在达蒂尼高中接受调查的56名华人、华侨学生当中，40名受访者出生于意大利，占比71%。在意大利生活时间超过四年的受访者，萨塞蒂中学共30人，达蒂尼中学共34人③其中的很多人属于“候鸟”：他们出生于意大利，在中国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然后又回到意大利。。

第二，华人、华侨子女在意大利生活的年限越长意大利语水平越高。在萨塞蒂中学，在意大利生活超过4年的受访者当中，12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一般，6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良好，1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很好；而在意大利生活不到4年的受访者当中，5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一般，2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好。达蒂尼高中情况也差不多：在意大利生活超过4年的受访者当中，16人认为自己意大利语水平一般，9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良好，5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很好；在意大利生活不到4年的受访者当中，语言薄弱的受访者有1人，认为自己意大利语水平一般的有11人，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分受访者当中，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的意大利语水平很好。

访谈的第二部分问题涉及意大利华人、华侨青少年父母的学历和职业情况。从统计数据来看，意大利的华人、华侨在受教育水平以及职业构成方面，大体上呈现下述两方面的特征。

第一，意大利华人、华侨的受教育水平总体较低，其中尤以持小学和初中文凭者居多。在萨塞蒂中学的受访者父亲当中，文盲2人（占比4%），小学文化程度者15人（占比31%），初中文化程度者21人（占比43%），高中文化程度者7人（占比14%），大学文化程度者0人，4名受访者表示不知道父亲的受教育水平；在萨塞蒂中学的受访者母亲当中，文盲1人（占比2%），小学文化程度者8人（占比16%），初中文化程度者27人（占比55%），高中文化程度者7人（占比14%），大学文化程度者0人，6名受访者表示不清楚母亲的受教育水平。在达蒂尼中学的受访者父亲当中，文盲2人（占比4%），小学文化程度者14人（占比25%），初中文化者30人（占比54%），高中文化者8人（占比14%），大学毕业生0人，2名学生表示不知道父亲的受教育水平；在达蒂尼中学的受访者母亲当中，文盲1人（占比2%），小学文化程度者9人（占比16%），初中文化者32人（占比57%），高中文化者11人（占比20%），大学毕业生1人（占比2%），2名学生表示不清楚母亲的受教育水平。

第二，绝大部分学生家长在意大利从事劳动密集型工作。在萨塞蒂中学，20名受访者的父亲是手工工人或工厂工人（占比41%），而在达蒂尼中学，28名受访者的父亲是手工工人或工厂工人（占比50%）。在萨塞蒂中学，16名受访者的父亲是工厂老板（占比33%），而在达蒂尼中学，14名受访者的父亲是工厂老板（占比25%）。受访者父亲所从事的其他排名较前的职业还包括小店主、餐饮业等。受访者母亲所从事的排名靠前的职业分别为手工工人、工厂工人、工厂老板、小店主、餐饮业等。在受访者父母的职业构成当中，从事如企业职工等白领工作者寥寥无几，仅达蒂尼中学有两位受访者家长属于所谓的“白领”阶层。

访谈的第三部分关注的是学生的辍学率问题。在这部分，我们主要通过对辍学意愿进行调查来反映辍学率。鉴于辍学率问题比较复杂，因而在访谈的过程中，我们又把它细分为多个子问题。

首要的问题是学生愿不愿意拿到高中毕业证书，通过该问题我们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辍学情况进行预估。调查结果显示，在萨塞蒂高中，14名受访者表示“愿意”（占比28.6%），14名受访者表示“不愿意”（占比28.6%），21名受访者表示“不知道”（占比42.9%）；在达蒂尼高中，26名受访者表示“愿意”（占比46.4%），5名受访者表示“不愿意”（占比8.9%），25名受访者表示“不知道”（占比44.6%）。当这些受访者被问及在高中毕业以后愿不愿意读大学时，情况又有所变化：在萨塞蒂高中，2名受访者表示“愿意”（占比4%），27名受访者表示“不愿意”（占比55%），20名受访者表示“不知道”（占比40.8%）；在达蒂尼中学，3名受访者表示“愿意”（占比5.4%），22名受访者表示“不愿意”（占比39.3%），31名受访者表示“不知道”（占比55.3%）。

其次是学生产生辍学意愿的原因。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正处于意大利义务教育即将结束的阶段，此时他们需要作出决断：继续读书还是中断学业。虽然他们仍属于在校学生，但是他们在现阶段所考虑的各种因素，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未来选择。所以，在这方面，访谈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外部环境导致学生产生辍学意愿。所谓外部环境，主要包括学生的家庭经济状况、父母的主观意愿、父母的性别歧视、学校老师的意见等四个方面的内容。从总体的调查结果来看，在所有造成华人、华侨学生产生辍学意愿的外部因素当中，意大利学校老师的意见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在萨塞蒂高中，18名受访者表示自己做选择时会首先听取意大利高中老师的意见（占比36.7%），9名受访者表示辍学与否取决于父母的主观意愿（占比18.4%），7名受访者认为辍学与否取决于“家庭经济情况”（占比14.3%），3名受访者认为父母有“性别歧视①父母认为女孩子读书多了没有用，还不如早点出来挣钱。”（占比6.1%）；在达蒂尼高中，26名受访者认为意大利高中老师的意见很重要（占比46.4%），17名受访者认为父母的主观意愿起主导作用（占比30.4%），9名受访者认为辍学与否取决于“家庭经济原因”（占比16.1%），3名受访者认为父母有“性别歧视”（占比5.4%）。

第二，个人因素导致学生产生辍学意愿。个人因素主要包括“意大利语不好”“意大利高中年限太长①五年。”“高中毕业证书没有用”“高中课程没有意思”“意大利高中不是理想的高中”“挂科太多，不想学了”等。有意思的是，从访谈的结果来看，在导致学生产生辍学意愿的原因方面，萨塞蒂高中和达蒂尼高中既存在一些共性，也存在一定的差异。在这两所中学，选择“因意大利高中年限太长而辍学”者都最多，选择“因这并不是一所理想的高中而辍学”者都最少，这是共性。在萨塞蒂高中，32名受访者表示自己之所以不愿意继续学业，原因是“意大利的高中年限太长”，占比65%；而在达蒂尼高中，26名受访者持同样的观点，占比46%。在萨塞蒂高中，7名受访者表示自己之所以不愿意继续学业，原因是萨塞蒂高中“并不是一所理想的高中”，占比14%；在达蒂尼高中，2名受访者持同样的观点，占比3.6%。除去这些共性，在导致学生产生辍学意愿的其他一些原因方面，两所中学的受访者差异明显。在萨塞蒂高中，排名第二位的原因是“高中课程没意思”，13名受访者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占比26.5%；其他原因依次为“语言不好”（12人，占比24.5%）、“高中毕业证书没有用”（10人，占比20.4%）、“挂科太多”（8人，占比16.3%）。而在达蒂尼高中，排名第二位的原因则是“语言不好”（18人，占比32%），其他依次为“挂科太多”（10人，占比17.9%）、“高中毕业证书没用”（8人，占比14.3%）、“意大利高中课程没意思”（8人，占比14.3%）。

除了与学生辍学直接相关的原因之外，考虑到辍学问题的复杂性，我们在访谈过程中还把一些看似没有直接关联但却存在潜在影响的一些因素纳入进来，如意大利高中毕业证书的“含金量”。访谈时，我们又把该问题进一步细化为三个相互关联的子问题。

第一个子问题是，在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情况下，学生是否认为自己未来的生活会因此而得到改善。在这方面，两所中学的受访者所给出的答案差异明显：在萨塞蒂高中，16名学生认为“会得到改善”，占比32.7%；而在达蒂尼高中，31名学生认为“会得到改善”，占比55.4%。

第二个子问题是，在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情况下，学生对未来工作有何预期。在这方面，萨塞蒂高中与达蒂尼高中的受访者共性较多。首先，大部分受访者表示自己“不知道”将来会去从事什么工作，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迷茫。在萨塞蒂高中，25名受访者表示自己“不知道”，占比51%；在达蒂尼高中，37名受访者表示自己“不知道”，占比66%。其次，在有比较明确未来职业规划的受访者当中，开餐馆、在工厂做工、当企业雇员、当老板这四个选项最受关注。在萨塞蒂高中，说自己将来打算去工厂做工或当企业雇员者，各有5人；说自己将来打算去开店或做工厂老板者，各有3人。在达蒂尼高中，因为学校设有烹饪专业，所以受访者里面说自己将来会去开餐馆者比较多，共有11人；受访者选择的其他职业依次是在工厂做工（2人）、店主（2人）、理发师（1人）、白领（1人）、自主创业（1人）等。

第三个子问题是，在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情况下，学生对未来工作有何预期。调查结果显示，在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情况下，受访者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度下降明显，大部分受访者都对未来工作有着较为明确的预期，萨塞蒂高中和达蒂尼高中一共只有3名受访者表示自己“不知道”会去从事什么职业。除此之外，在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情况下，受访者的职业预期还出现非常显著的变化，他们对未来工作的发展规划明显超过了自己的父辈。在萨塞蒂高中，16名受访者认为，如果自己拿到高中毕业证，则可以从事“企业员工”这样的“白领”职业；而在他们的父辈当中，没有一人从事这类职业。当然，萨塞蒂高中与达蒂尼高中在专业设置方面有所不同，这自然导致各自学校的学生在职业预期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异。达蒂尼高中是一所高度职业化的学校，设有烹饪、酒店服务、农林等专业，因而受访者里共有34人表示自己毕业以后会去“开餐馆”。萨塞蒂高中设有商务服务、旅游、卫生服务等专业，职业化程度并没有达蒂尼中学那样高，因而其受访者在职业预期方面没有达蒂尼中学的受访者那样具体，萨塞蒂高中有很多受访者甚至认为自己可能会去重复父辈的工作。

四、结 语

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的高辍学率是近年来出现的一个突出现象，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从整体来看，当前意大利华人、华侨子女当中，在意大利出生并在意大利接受教育的孩童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学历教育是意大利华人、华侨父母必须予以重视的问题。但是，从统计结果来看，目前在意大利工作、生活的大多数华人、华侨的受教育水平还比较低，处于小学和初中文化水平者居多；所从事的工作类型也比较集中，大多为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即那些对文化水平要求不高的工作。即便是那些少部分做得比较成功的华人、华侨，他们的工作类型也仍然属于劳动密集型行业，如开办手工工厂、开餐馆、经营超市等。

华人、华侨父母的文化教育水平与工作背景也进一步影响到他们的子女对是否接受教育这一问题的看法。在意大利的华人、华侨父母当中，有不少人认为自己的孩子只要会说意大利语或在日常生活中能沟通就可以了，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工作。父母的这种想法也对他们的子女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导致子女产生辍学意愿的各种外部因素当中，父母的主观意愿排在了第二位。

华人、华侨子女产生辍学意愿，更多是出于个人自我选择的结果。在影响他们的各种个人因素当中，有两个因素尤其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第一个个人因素是大部分华人、华侨子女都认为“意大利高中的年限太长”。第二个个人因素是华人、华侨子女的意大利语语言水平，在访谈过程当中，不少受访者觉得自己意大利语不够好，听不懂意大利老师的课，所以打算辍学。

华人、华侨子女的教育问题不单是教育方面的问题，它同时也是意大利华人、华侨社会融入程度的反映。从华人、华侨子女对未来工作的总体预期而言，他们的预期工作仍集中于工厂做工、开餐馆、当老板、开理发店等他们父辈所从事的工作。而从我们对萨塞蒂高中与达蒂尼高中里其他国家移民子女的调查结果来看，其他国家移民子女的职业选择面明显要宽泛很多。除了华人、华侨子女通常所选择的职业外，其他国家移民子女对未来职业的预期还包括医生、心理学家、空乘人员、导游、健身教练、糕点师等，可以说基本涵盖了意大利社会各种工作类型。如果我们把对未来职业的预期拿来作为判断社会融入程度的一个标准的话，那么很明显，华人、华侨的子女在这方面的表现显然要弱于同时期其他国家的移民子女。

总而言之，华文教育其实只是华人、华侨教育研究的一个方面，华人、华侨在住在国的学历教育也应纳入考察的范围。只有在综合考察两种教育情况的基础上，学界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华人、华侨在住在国的受教育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