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凉意

2021-12-08 18:22富大人
第一财经 2021年12期
关键词:手头薪水办公

富大人

午后的太阳可以晒进屋里,但四点半之后,像换了供应商,瞬间天就黑了,一天也就随之提前结束了。四点半到八点半,是一天之中,崔女士最忙碌的时刻。而丈夫每天都要到快九点时才到家,对他来说,一切还好。反正回来有现成的饭,孩子也只要互动半小时就会乖乖睡觉去,第二天早上送一趟孩子,顺便提前去办公室——肯定不会一整天都扑在工作上,松弛有度的节奏他早就掌握了。

但上周一回来后,他显得有点心事,佯装了几分钟淡定后,他说,“我们接下来要居家办公一阵了。”

这事倒不新鲜,去年年初的时候,他已经待过一个多月了。那时是因为疫情,据说楼里的中央空调系统也可能传播病毒。

今年的原因来得有点直接。租期到期,公司想省点钱不续租了。这个地方是两三年前搬来的,虽然离市区远了一点,但也算敞亮,导航也比较容易找到—不像从前,夹在闹市的“腹地”,弯弯绕绕,7个接到面试电话的求职者,大概会有3个因为找不到地方选择放弃,另外2个在结束面试的返程路上,反思自己要不要登上这样一艘破船。

招人异常不易。丈夫时不时发出牢骚,认为求职者水平有限,但心气颇高。他是一个部门的头目,但跟传统部门头目不一样,他要干活,哦,不止干活,是没完没了地干活。

他的专业水平不错,能熬能扛,同时也没有什么傲骨反骨,是一个绝佳的中层韭菜。男怕入错行,但更怕没有行。所以这些年,他都挺敬业,即便知道公司朝不保夕,也没有什么Plan B,PlanC。

也許也有过,但都是一些空中楼阁,那些不着调的创业计划、视频博主尝试,都一一停滞了。三十六岁的本命年,闷闷地迎来了下半年。

老板找他聊了,希望他能留下,帮助公司渡过难关。困难是暂时的。老板也挨个跟其他人聊了天,用她特有的软糯口音。

有的人劝退了,有的人留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看大家的选择吧。

如果选择离开,显然是没有什么赔偿金的。回款还没收到,这个月的薪水都会延迟。整个行业风雨飘摇,她在接下来的视频会议里不断渲染,用意很是明显:既然是全社会的问题,我们的处境就显得情有可原,至少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她个人的问题,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作为一个积极的老板,除了主业之外,她开发了很多项目,哪里有潜力搞到一点钱,就往哪里钻,但是折腾一番之后,基本都是贴钱的项目,还得主业赚的钱去找补新项目的亏空。当然,都是她一张嘴说了算。她用这个理由停止了几个高管的分红,也用它解释了裁员的必要性。

但anyway,今年的钱不太好赚也是事实。除了几个老客户,她手头的客户也丢得差不多了,今年中秋就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给客户送礼维系情感的时候,她送了个假货,被客户拒收了。这个客户是新上任的,没有旧交情,为人也颇为骄傲,竟径直对业务员说,把这假货给你们老板拿回去吧。半句虚伪的客套都没有。

但这又能怪谁呢,眼下的高仿领域,只要你稍微肯多花一点钱,大部分不说以假乱真,至少不会被一眼看穿。这点投入都不肯,大概循了从前的操作模式,从某个手机微商那里选个廉价仿品应付了事,过去人家看破不说破,没想如今遇到了硬茬。

这个客户铁定是飞了。业务员不能自己背锅,如实相告,老板听完汇报,没有吱声。其他人听到这事,也只能私下眉飞色舞。隔了半个月,她总结说这个客户也不可惜,回款一向慢,现在还拖着去年的,我们现在只寻找回款及时的……

随便她怎么说吧,反正不是地板上的第一条裂缝,早就四处漏风,但是也都摇晃着过来了。

直到最近,她决定解散办公区域。大家算是有了一丝初步的凉意。电脑、桌子这些器材搬到了老板郊区别墅的地下室里,冗余的人员也走得差不多了——

既然没有人当众扯下大幕,你就不便责怪演员们为何还在台上跑腿。大厦将倾,能做的极其有限。

没有一个找她要赔偿的,别说N+1,1个月的补偿都没有人问。小公司在管理员工的预期方面,“优势”的确明显。而那些留下来的人,基本也接受了老板的安排:“这个月的薪水可能会延迟一阵,但月底前应该就可以支付。”

听丈夫转述完,崔女士问道:“你自己想好下一步去哪了吗?”

“现在肯定哪都走不了,这个情况,不能丢下大家吧。这是最难的时候。”

“都在等着你拯救吗?”

“等过一阵再看吧。”

“过一阵就年底了,更不好找。”

话说到这,也没人往下接话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多的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从那天开始,丈夫每天在家办公了,偶尔去一趟甲方公司开会。早上准时送孩子上学,下午四点半再接回来。由于缩减了员工,活比从前更多了。又由于失去了办公场地,芝麻大点的事都会有人电话来问询确认。他看起来比过去更忙了。

对这一切,崔女士保持了难得的沉默,主要也是没有什么寻衅滋事的机会。她的预感自然是不好的,再往后,这个公司大概率会拖欠工资,然后就地解散,只是丈夫还在按部就班而已。但既然没有人当众扯下大幕,你就不便责怪演员们为何还在台上跑腿。大厦将倾,能做的极其有限。

这种平静的局面维持了两个星期,直到幼儿园催缴下一年的学费。年付五万五,加上一个课外兴趣班,大概五万七八的样子。与此同时,还有房贷。几处重叠,加上薪水未发,丈夫囊中羞涩,崔女士心里明白还得自己兜底,但第一时间还是搪塞了过去,“你不是还借给了别人钱吗?问问人家,手头最近紧不紧,不紧的话,能先还一部分吗?”

丈夫立即摇头,脸上堆满各种为难。作为债主,只要没有走到绝路,他是不会开口问他弟要钱的—别说问他要钱,跟他商议一点敏感事情,都要盘算再盘算。数额其实不算多,大概四五万吧,欠了五六年了。

“有没有先放在一边,问一句也没关系吧。”“唉,一个是他们手头肯定不宽裕,另外我们兄弟这两年,关系也疏远了不少,如果这个时候提还钱,会更激发矛盾的。”

“那人家怎么就从来不害怕激发矛盾啊?”崔女士的反问虽掷地有声,但架不住有的人红着耳朵根,选择充耳不闻。“要不,就把基金赎回吧。”

那天是周五的晚上,就算赎回,到账至少要到下周一。而还贷日是周六。没办法,崔女士最后还是给他转了一万五应急。

她思忖,拖延薪水这种事情,最多持续两三个月吧,人对公司的爱再多,承受极限就是如此了,到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的还贷日,他如果还未能领到迟发的薪水,就只能卖出基金。但那只够他撑几个月而已。而那时,正值年末,是其他人晒年终奖的日子。属于他的真正难熬的时光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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