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邢窑器物来通杯外域文化元素考

2021-12-09 11:13巨建强
理财·收藏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佛教文化白瓷器物

巨建强

北朝后期,邢窑迅猛发展,白瓷的发明更加确定了邢窑在古陶瓷史上的地位。这一时期,南北朝佛教的兴盛、中国本土文化与外域文化元素的交流互动,三者有机结合使陶瓷文明得到了进一步空前的发展。许多外域器物通过丝绸之路被带到了中国并广泛传播开来,北方以邺城为中心,以相州窑、巩义白河窑、磁县贾壁窑、临漳曹村窑、邢窑为起点,向四周扩散;南方则以建康为中心,以越窑、岳州窑、洪州窑等为起点,向四周扩散。无论是佛教用具还是贵族奢侈用具,外域文化元素这一新鲜血液的融入对当时的陶瓷烧造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随后隋代大一统局面的形成,使外域文化元素在隋代开放、包容、统一的政权下再一次得到了空前的繁荣。来通杯就是在这一时期成为时尚而奢侈并带有胡风的贵族专享产物,之后其通过各个窑口匠师们高超的陶瓷烧造技艺与大胆创新并与中国佛教文化相融合而形成了“胡风华化”经典产物,其在器物造型、装饰艺术、工艺手法上都影响了全国各个重要窑口的发展。

邢窑独具匠心,专注于白瓷文化,来通杯这一外来产物通过邢窑匠师对外域文明文化元素独特的理解,再融入自己的白瓷文化特色进行烧造,敛神于内、物证其心,精益求精使作品达到了极高的视觉效果,与同时期的来通杯产品相比较,器物造型别致而不失实用,动物形象夸张而不失写实;更加具有敛魂夺魄质感,显示了北方民族粗犷、豪放的特质,很好地诠释了当时社会上层的审美意趣,得到了专享贵族的喜爱及热捧。这些正是邢窑在北朝后期崭露头角、隋唐时期成就其辉煌并直接引领中国白瓷发展的历史原因。

来通杯,即角形杯,最早出现在西方,早在公元前2000年前苏美尔建立的乌尔王朝,就有持这种角形杯祭神的场面,角形杯流行于希腊时期,在希腊罗马世界始称之为来通杯。它的造型是以某种动物头部(如牛首、羊首、豹首、狮首、马首等)(图1)的写实形象为器底,器身则为杯体,是一种高档的酒杯。来通杯自出现以后,在整个东欧、西亚、中亚风行千年,其材质由陶质发展为金银质、铜质、玛瑙质等等。同时,随着铸造、錾刻、锤揲等工艺的进步,金属来通杯的制作也愈加精巧,艺术性也越来越高,在波斯萨珊王朝达到了巅峰。随着波斯文明的广泛影响,来通杯也开始向亚洲一带传播,而传播的途径就是通过陆上“丝绸之路”。许多的胡风、胡物随着丝路上驼队的悠悠铃声进入中原并开始传播流行,而中原陶瓷来通杯的出现,也正是“胡风华化”的结果,更是亚欧大陆文明交流融合的见证。

各个窑口来通杯的时代特征及造型样式

岳州窑来通杯(图2)

牛头形象,牛身即为杯体。器物全身施青釉,底部不施釉。口沿为敞口圆形,牛头造型呆板、匍匐于地,杯身以印花工艺装饰有“个”字形图案与宝相花图案,中间以三道弦纹割据开来形成上下两层,应是南朝时期作品。岳州窑位于当时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建康附近,作为当时南方最早烧造青瓷的重要窑口之一,也是最早接受和融合外域文化元素的窑口。宝相花纹饰是中古4世纪至5世纪中国佛教文化中反映在器物之上的最典型的使用最多的装饰技艺,佛教在这一时期盛行,尤其到了梁朝,达到了鼎盛时期;“个”字形印花工艺装饰应该是反映波斯粟特外域文化元素风格的装饰技艺,这种中西融合的器物本身就是一件很好地反映外域文明文化元素传入中土后化身为本土化器物的典型代表作品。

岳州窑来通杯(图3)

牛头形象,牛身弯曲成半圆形状。器物全身施青白釉,底部不施釉。口沿为圆形,牛头微微昂起,牛的双眼以点黑彩装饰,器身装饰有相叠的仰莲纹饰一圈,凸显了佛教文化的色彩。牛头中间部位、牛角之间装饰有宝相花,具有佛教文化的浓重色彩。来通杯最上部口沿有一圈弦纹装饰,出土于长沙建筑工地。该器物具有南北朝时期的时代特征。南朝时期,佛教文化昌盛,佛教文化的发达造就了陶瓷烧造业的大发展,僧侣的重要性也日益突出,各种精致的佛教用具充斥于各个寺院。岳州窑作为南朝时期南方大都会附近的中心窑口,最早在器物上反映了佛教文化昌盛的印记。此件作品是以外域文化来通杯为原形,融入了中国佛教文化元素,是中西方文化交流互动碰撞创新的典型代表性作品。

洪州窑来通杯(图4)

牛头形象,牛身即为杯体。器物全身施青釉,底部不施釉。口沿为圆形,牛头造型匍匐于地,牛双角呈山字形弯曲,角上装饰有弯曲条形纹饰;器身装饰有仰莲纹饰一圈,牛双眼未见有点黑彩工艺。双角间印花有不明“山”字形纹饰,具体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含义需要进一步考证。笔者猜测此“山”字形纹饰装饰应是要彰显外域文化元素,此器显然是以中国佛教文化特征为主,与外域文化元素相融合的代表作品。南朝时期,洪州窑与岳州窑一样,青瓷制作水平达到了制瓷业的巅峰,其高超的制瓷工艺及市场需求量都远远超过了正值低谷的越窑青瓷。其釉面流动性强、釉质玻化程度高是此时期岳州窑与洪州窑青瓷的显著特征。其先进的制瓷工艺传遍北方,奠定了北方中原地区以烧造青瓷为主的基础面貌,正因为中原地区具有自身地方资源禀赋优势,才形成了北方以白瓷为主打产品的产业特色。

国外藏中国式来通杯

外绿内黄釉来通杯(图5)

高9.2厘米。现为日本出光美术馆珍藏。该杯中间为兽头(狮首),圆眼,张嘴吐舌,颈部鬃毛卷到头两侧的杯面上,双爪从杯两侧探出。口沿为八棱形状,口沿下部饰一圈宝相花纹饰,杯身饰满卷草纹饰。宝相花与卷草纹饰中间以一圈连珠纹饰界为上下两层。全身施绿彩,狮子造型逼真,凶猛異常。与邢窑烧造的白釉来通杯造型一致,装饰艺术一致,工艺手法一致,应该是邢窑典型代表作品。

白釉狮首来通杯(图6)

高8.6厘米,口径9.3厘米,现为大英博物馆珍藏,中间部分为狮首探出头,双耳平伸,杏仁眼,牛鼻,张嘴露出獠牙,颚下须毛卷起,杯两侧有五爪前伸,一爪平伸,一爪高抬做行走状。其口沿为八棱形,以双道竖向连珠纹饰将器身界成八个图案。每幅图案所表现内容不同,有弹奏琵琶者,有跳胡旋舞者,有宝相花纹饰的,全身施满白釉,有学者认为是巩义窑烧造,也有学者认为是邢窑烧造,笔者认为是巩义窑烧造,因为此件来通杯与邢窑烧造的来通杯造型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从釉色上看,与邢窑白釉完全不同,从装饰工艺上看也没有邢窑的流畅,自我感觉年代也晚一些,应划归为初唐至中唐时期。

八方珍珠地纹牛首来通杯(图7)

为加拿大安大略博物馆珍藏,该馆标注年代为7世纪末至8世纪初。杯体口沿为八棱形,施内黄外绿釉,器身饰八方珍珠地纹和花叶纹,中间以连珠纹饰界开。口沿下部施一圈连珠纹饰,折曲形状,头部为牛首,长角贴壁,牛首上笼头凸起。

邢窑来通杯

邢窑白釉绿彩印花狮形瓷塑来通角杯I式(图8)

此器为内丘邢窑遗址采集,残,精细白瓷,胎质细密坚硬,釉色白中微黄。器身局部带施绿釉,上半部分为八棱形杯边沿,下饰一圈连珠纹。下半部分是狮子形状,狮首探出,双目圆睁,张大口,长舌伸出,做咬人状。下颚有须,双眼及双爪均点涂褐彩装饰,狮身贴印各种花草纹、忍冬纹等,狮子的脖颈处刻以细细的画线,应是使用骨针类尖细的工具制作(在窑址上曾发现过这样尖细类的骨质细针)。狮身纹饰制作工艺繁复,工序复杂,器物里外均施白釉,印花纹饰局部施以绿彩,狮子造型威猛,又因为有绿彩点缀其间,也衬托出一丝俊美。整件器物高端大气上档次,推测应属于皇室贵族专享礼仪用品。作为奇珍异物的狮子形象自漢代从西域传入东土以来,在中国真正广泛传播并产生深刻影响的是于公元5世纪以后。特别是中西亚的波斯文化、希腊、罗马拜占庭帝国文化和印度文化等通过陆上“丝绸之路”的大量传入对这些地区的世界性宗教文化传播影响尤其大。狮子作为佛教中的“护法神兽”享有崇高的地位。更是统治者所崇拜的符号,其共性特征是护卫、威权、震慑,也从侧面说明了贵族统治者无上的威严。此类精细白瓷产品和隋代烧造的透影精细白瓷一样由于出土极为稀少,更加说明了它是专供上层社会统治阶级使用的器物。此件器物唯独在内丘城关遗址出土,而在内丘其他遗址均未见有出土,这一现象也恰恰证明了当时隋代最高统治者在内丘邢窑西关遗址定烧瓷器的史实。

邢窑白釉来通杯II式(图9)

此器为内丘邢窑遗址采集,全身里外均施白釉,造型基本与I式一致,装饰工艺也相同,不同的是上半部分杯口呈八棱形状且外撇,狮首探出,张口吐舌,双爪探出,造型夸张,眼珠涂饰褐彩,两耳后伸,鬃毛微卷下垂并两面对称,上半部分八棱分别间隔施以八朵宝相花纹饰,器身部分施以忍冬纹、卷草纹饰,圆底,白胎胎质细腻。

邢窑来通杯带印章形半边陶范III式(图10)

此器为内丘邢窑遗址采集,陶质坚硬,烧制火候较高,半扇,表面略呈红色,外面为素面无纹饰,上部分为八棱形状杯沿之一半,内部模印狮首及各种纹饰,造型与I式、II式一致。中间部分有一双框式印章,属篆体字,一说为“鼎”字、一说为“皇”字,具体何字待考。范边缘两侧切割整齐,应是有意锯为两扇。据知此陶范原为两扇,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来通杯造型。

隋代虽然是只存在30多年的短暂王朝,但它扭转了北朝以来突厥的威胁,降服四夷,拓疆扩土,采取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迅速崛起,成为亚洲的大国。隋文帝、炀帝被突厥人尊称为“圣人可汗”,不仅继承了北朝胡汉体制,而且鲜卑关陇贵族在胡风汉韵交汇下,继续吸纳外来的文化元素。“丝绸之路”的贸易也承载着文化的流传,而物质文化传播与贸易交往和精神思想三者合一共同构成一个时期文化交流的整体图景。邢窑工匠巧用自己的匠心,利用圆雕、模印、点彩等各种装饰技法,对原有造型进行诸多方面的改造、改进,比如直接在杯口沿饮用,不再从兽首嘴中流出,这样就增强了器具的实用性。

关于隋代绿瓷,史书中有这样的介绍。在《隋书·何稠传》中有这样的记载:“稠性绝巧,有智思,用意精微……稠博览古图,多识旧物,波斯尝献金袍,组织珠丽,上命稠为之,稠锦印成,逾所献者,上甚悦。时中国久绝玻璃之作,匠人无敢厝意,稠以绿瓷为之,与真不异。”文中提到了“久绝玻璃之作”“稠以绿瓷为之”,显见这类产品的烧造一定与何稠烧制绿瓷有关,且是奉上命为之,应是贡品无疑。由此可知,此件来通角杯与隋代所烧造的精细透影白瓷一样应为隋代何稠创烧之物,也进一步说明了黄河以北如邺城(安阳)、巩县、磁县、内丘、曲阳等一带在公元5世纪至6世纪是我国北方制瓷手工业的中心所在这一史实。

20世纪70年代在陕西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出土的“唐代遗宝”震惊了全世界,其中有一件镶金兽首玛瑙杯引起了国内外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此件器物用稀世的玛瑙配上巧夺天工的设计,成为绝世国宝,由于当时一起出土的还有很多古罗马、波斯萨珊等地的钱币,猜测此件器物是作为文化交流的使者从西亚等国来到中国的,或者是出自居住在长安的西亚或中亚能工巧匠之手。

从南朝的来通杯到隋代邢窑烧造的来通杯造型装饰工艺,说明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原文化在吸收外域文明文化元素的同时,也在汉化着外域文化。直到逐渐成长演变为属于自己的文化,即北方的白瓷文化、南方的青瓷文化(北白南青)。这一中古世纪的文明文化元素大碰撞,最终以汉族文化取而代之。随后大唐帝国的到来更是为世界带来了更加丰富、更加精彩的多元化陶瓷文明大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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