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蔡崇达《皮囊》中父亲母亲形象的独特书写

2021-12-11 02:39古大勇连铃丽
关键词:皮囊生命母亲

古大勇,连铃丽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2.宁德师范学院第二附属小学,福建 宁德 352000)

蔡崇达及其创作的散文集《皮囊》是当代文坛出现的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皮囊》2014年12月由天津人民出版社首次出版,到2020年4月,销售量就超过400万册。蔡崇达作为一位80后的年轻作家,在文学作品销售普遍低迷的情况下,其创作的《皮囊》在不到6年的时间里完成其他作家望尘莫及、高达400多万册销售量的奇迹,真是超乎人的想象。《皮囊》出版后,好评如潮,得到白岩松、刘德华、韩寒、李敬泽、阿来、阎连科等众多名家的高度评价。《皮囊》收录了蔡崇达14篇散文作品,用一种冷静、客观、细致的方式,讲述一个名叫东石的福建渔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时代变迁,生动记录了他与故乡、家人、好友之间温情而又残酷的故事。其中,散文集塑造的父亲、母亲两个人物形象内涵丰富而独特,读来尤其令人难忘。本文拟对父亲母亲形象的内涵特征进行细致分析,并阐述父亲母亲形象塑造的意义。

一、父亲母亲形象的内涵特征

蔡崇达文学创作的着眼点在于个体的生命状态,关注人的生存,通过揭示人物的生存困境来引发读者对苦难的思考,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个体彰显着脆弱与坚强的生命统一体。《皮囊》中着墨最多的是对父亲和母亲的深情回忆,包括《母亲的房子》、《残疾》、《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我的神明朋友》、《后记:我想看见每一个人》等篇目。作者通过塑造真实而质朴的父亲母亲形象,记叙了在逆境中不甘沉沦的父亲母亲倔强地反抗命运的艰难历程,完成了一副底层社会中小人物富有生命力的真实写照。

(一)具有“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追求生命尊严的精神

生命只有一次,如何活着是个亘古不变的议题。绝大多数个体在逆境中容易丧失作为人本身高贵的品质——自尊。人活着不该只为了肉体的安逸,更多的是为了灵魂的自由,安放好自己的心灵极其关键,因为个体真正的美丽在于灵魂的高贵。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也就越真切实在。疾病与贫穷固然可以将人的肉体击垮,却无法撼动人执着的求生意志,只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生的权力,去维护自己的尊严。这正如《皮囊》中的母亲所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1]20父亲的左半身偏瘫使原本并不富有的家庭陷入泥潭,他无法继续承担作为父亲这一身份所附带的责任,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扛起自己的身体,与疾病顽强抗争,向命运发起挑战。倔强不屈的灵魂在残疾的肉体中俨然力不从心,一次次的坚持锻炼,一次次的失败,将人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生命力的脆弱与顽强交织着。然而,秋日的第一场台风终于把父亲打败了。“他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冲上前要扶起他,他显然还有怒气,一把把我推开。继续一个人在那挣扎,挣扎,终于瘫坐在那地方了。”[1]48在父亲心中里台风不能破坏他锻炼、康复的计划,尽管在风雨交加中他的身体颤颤悠悠,像小鸟一样渺小羸弱,但依然不顾家人、邻居的劝阻,倔强地推开他们的搀扶,与台风相对抗。折腾累了,在邻居的帮助下抬回屋里,然而休息好了,父亲又拄着拐杖往门口冲,来来回回折腾了三次。就是这样不服输、不轻易向命运妥协的一股强劲让父亲能在暴风雨中更加坚定前进的步伐。

母亲是个倔强硬气的人,她以自己的方式与生活相抗衡,随时与生命展开拉锯战,视尊严如命。父亲的疾病给家庭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这让母亲承受着来自亲戚的疏远和躲避,但她却无法忍受别人的同情与施舍。一名自称属于父亲以前的一个小帮派的男性,得知父亲生病后,以施舍者的姿态来炫耀自己,遭到母亲不遗余力地回绝与不屑。即使拆迁在即,面对亲戚朋友的强烈反对,母亲也要竭尽所能建房子,只是为了实现此前父亲对母亲建房子的承诺。文本中的房子并非简简单单的建筑物,更象征了母亲宁折不屈的自尊和以凝固的形式维护丈夫尊严的标志,也是爱的宣言。“我知道这房子是母亲的尊严,以建筑的形式,骄傲地立在那儿。”[1]11自尊自爱是人精神独立的体现,父亲母亲是物质上的乞丐,却是精神世界的富人,表现为一种不可侵犯的人格魅力。人贵在自知,个体在生命体验过程中渗透着对自我价值认可的人生观,展示着他们的铮铮铁骨。

(二)具有“爱拼才会赢”的拼搏进取精神

贫困的家庭使母亲早早地形成强悍的性格,成为了一名坚强的女子。为了帮助家庭减轻负担,她成了住家附近第一个爬树摘果子的女孩,更是抓螃蟹和网虾的好手。不惧怕冬日的严寒,早晨四五点就把脚扎进沼泽地里,凭着一股敢于冒险的强劲,去几乎所有人不敢去的地方捕捞,与岛礁上的乱流奋勇拼搏,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有最丰厚的回报,试图开拓充满希望的道路。“母亲依然顽固地背着下午的所获,一口气扎到水流里,像负气的孩子一样,毫无策略地和缠在自己身上的水线愤怒地撕扯。或许是母亲毫无章法的气急败坏,让水鬼也觉得厌弃,母亲被回旋的水流意外推出这海上迷宫,而且下午的所得也还在。”[1]16面对浩浩荡荡的乱流,母亲毫不畏惧,拼尽全力,在混乱中挣脱一个方向,任性地摆脱了一个可能的命运,力挽狂澜。这是母亲骨子里深藏的倔强与冒险拼搏精神的渗透,在逆境中波澜不惊,勤劳勇敢的性格促使她更有力量面对生活的不幸。母亲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闽南地区那些外表柔弱、内心强悍的女性形象,冒险拼搏精神是她们战胜困难的致胜法宝。

“闽南具有‘山高皇帝远’的地理环境,位于中国东南沿海,地狭人稠的生存条件,无法使人丰衣足食,促使闽南人背井离乡,远涉重洋,发展海上贸易,以捕捞为生。”[2]海上航行,波涛汹涌,条件十分艰辛,只有与风浪奋勇拼搏,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可能。在以前的闽南人中,通常是男性出海航行当海员,或在女性协助下在家附近下海捕捞,以补足生计。闽南人冒险拼搏、开拓进取的人文精神正是在生活的实践中逐步形成。那首闽南人家喻户晓的歌曲《爱拼才会赢》,是他们在生产劳动中精神力量的集中反映,“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淋漓尽致地体现了闽南人敢于拼搏冒险的独特人格魅力,并以此激励人心。蔡崇达的父亲在瘫痪前,为完成当初对妻子许下建房子的承诺,出海多年后才回老家。文中并没有浓墨重彩地写到出海的艰难险阻,从这也可反映出远渡重洋在闽南人看来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谋生手段,这种拼搏精神在父亲瘫痪后也是显而易见的。同样的,母亲在下海捕捞后巨浪涌现,她像负气的孩子带着战利品,一头扎进海浪中奋力挣脱,波澜不惊地为生命努力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不畏惧海浪吞噬她。这种冒险拼搏精神,成为她对抗不幸生活的铠甲,百战不殆。环境驱使人生发出对应的精神力量并与之相抗衡,在父母亲身上就蕴含着这样一种爱拼敢赢的精神。

(三)具有虔诚信仰神灵的精神

在作者生活的小镇上,所有人都笃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也相信有魂灵,人与鬼神亲近地生活着。如果神灵要亲近某人,必然会发现某人的需求,然后赐予她。无论是母亲在夫人庙许愿生儿子,让蔡崇达认关帝庙的庙公为干爹,丈夫生前瘫痪时对神灵的诘问以及去世后为丈夫“找灵”还愿,还是父亲出海前也常去寺庙求神拜佛,我们不难领悟到,亲近、信仰神灵的行为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父亲和母亲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些早已融入到他们的血液中。“她常常拿着圣杯(由两块木片削成,一面削成椭圆形,一面削平,把两块木片掷到地上,反弹出的不同组合,表示神明的赞同、否定与不置可否),和神明抱怨最近遇到的事情,窃窃私语着可能的解决办法,遇到激动处,对着神龛上不动声色的神灵哭诉几下,转过头又依然安静地朝我微笑。我还看见她向神灵撒娇。几次她询问神灵的问题,显然从圣杯里得不到想要的肯定,就在那顽固地坚持着,直到神明依了她的意愿,才灿烂地朝高高在上的神像说了声谢谢。”[1]83在与神灵不知不觉的对话中,体现了母亲对神灵的虔诚与信仰,展示了闽南人信仰民间宗教文化的精神面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便有属于自己独特的一方文化。“半城烟火半城仙”,被称为“世界宗教博物馆”的泉州有着丰富而神秘的民间宗教文化色彩,人们耳濡目染地接受着它的熏陶,其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对生活在该地区的民众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蓬生麻中,不扶而直”,长期置身于香火鼎盛的民间宗教文化环境当中,父母亲的形象特征中或多或少隐含着与之相关的文化因子,打上闽南文化的烙印。

(四)具有返璞归真,追求自然的精神

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出“复归于婴儿”的“童心”生命状态,“为天下奚谷,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3]92,奚谷指除却欲望带来的强行行为,返璞归真,以朴素的心理复归天真无邪的原始生命精神状态,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自然的心理状态,它蕴含着对人的生存状态及生命本质的哲学思考。“‘复归于婴儿’是老子对于道体的描述,它体现了生命之本真,具有‘水’的柔弱、宁静与‘朴’的质朴、自然,是一种复归于根的自然状态。老子以‘婴儿’喻道,从‘婴儿’所具有的新生事物之潜质来看,柔弱作为质料因只要能够顺道而为,顺势而长,就会日益走向强健与兴盛。”[4]37-40天真淳朴、无欲无求的心态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所持有的本心,不为世俗、人伦道德束缚,只是本能地、简单地活着,顺应自然与天性。在《残疾》一文中,父亲与疾病的博弈较量以失败而告终,生命在死神面前轻如鸿毛,父亲身体的各项机能为疾病所摧毁,但他也因此从绝望中得到彻底释放,其生命状态具有“婴儿”属性,仿佛涅槃重生。死亡,只不过是一个没盼到的老朋友,人在垂死挣扎间似乎已经获得了某种启发,随心所欲地活着,只做自己,返璞归真,“童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他不再假装坚强,会突然对着自己不能动的手臂嚎啕大哭;他不愿恪守什么规矩,每天坐在门口……他甚至脱掉了父亲这个身份该具备的样子,开始会耍赖,会随意发脾气,会像小孩一样撒娇。”[1]50父亲真正地摆脱了那些人类所固守的伦理道德的束缚,成为自由人,活成孩童率真的模样。一切规矩在退化为小孩的父亲眼里都不成其为规矩,嬉笑怒骂万般皆可,父亲的形象也随之崩塌了,但却活出最真实的自己。作者直呼其为“大粒仔”,不仅写尽了父亲可爱率真的天性,还彰显着真实自然的人性,更深藏着蔡崇达对父亲无限的关怀与包容。“父亲”并非传统权威的代表,而是卸下各种面具与伪装,袒露出人性的质朴与真实,具有纯粹的人的本质。即使无限接近死亡,也要深切地去体悟生的意义,找回最真实的自己。

二、父亲母亲形象塑造的意义

一部好的作品,必须向读者传达正确的价值观念以及悲悯情怀。钱谷融在《论“文学是人学”》中认为:“在文学作品中,一切都是从解放人、美化人的理想出发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的……伟大的文学家必然也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5]蔡崇达以自己对世界、社会、人生的独特思考和感悟,不论是对现实或是文学中的“父亲”和“母亲”形象都倾注了深厚的同情、无限的理解与尊重。《皮囊》是作家智慧的结晶,蕴涵着人道主义的美学价值,在父亲母亲形象身上散发着人性的光辉,也折射着作家的睿智与哲思。

(一)闽南的“福贵”——卑微生活着的“小人物”形象的代表

余华的《活着》写了福贵同苦难与死亡抗争的一生,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与骨肉至亲的悲欢离合,然而并没有在悲愤痛苦中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是以“不争之争”的方式对抗着一切。“活着,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生命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与平庸。”[6]5福贵温情地活着,隐忍着一切不公与不幸,坦然自足地与天地对唱一曲平静的生命之歌。

苦难在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席,有苦难的地方就有人的承受。《皮囊》中的父亲母亲形象是对“福贵”的一种延续和创新,他们是卑微地生活着的“小人物”形象的代表,是闽南的“福贵”。不论是疾病缠身的父亲,还是为贫穷所困、承担着家庭重担的母亲,他们对苦难都有着顽强拼搏和超脱的精神,逆境不仅没有使他们屈服,更激发了他们求生的意志。母亲的“再走几步看看”的豁达,鼓舞着人们前进的信念,对生活充满着希望;父亲母亲尊严地活着的品质,在那个充满艰辛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宁折不屈的铮铮铁骨,显露出平凡人生的不平凡人性;冒险拼搏精神让闽南人更能适应波涛汹涌的艰苦环境,为了更好地“活着”,使出浑身解数;父亲以自身的力量与命运博弈,坚强地扛起左半边偏瘫的身体,狂风暴雨可以吹倒他,却唯独无法剥夺他的求生欲,人是不可以打败的,你可以把一个人消灭,但你就是打不败他!

然而,《皮囊》中父亲、母亲与华北土地上的福贵既有相似之处,又有其本质上的区别。前者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父母亲尊严且骄傲地活着,视尊严如命。在困境中全力以赴地争取活着的权利与机会,但面对别人的施舍,他们倔强地甚至蔑视地回绝,这是“予惟不食嗟来之食”的气概。房子并非简简单单的建筑物,它象征着母亲的尊严,也是母亲积极主动地实现其人生价值,自尊地活着的外化表现,这是对生命最大的理解与尊重。而福贵的“活着”,有着一种逆来顺受、被动的特征,始终隐忍地接受一切不幸,顺天知命,灵魂深处似乎没有反抗的意识。他以一种“不争之争”的方式麻木地遵从命运的安排,少了几分生气与活力,在祸患中淡然地伴随着他的老黄牛默默无闻地活着,不像前者那样追求尊严,对接踵而来的苦难缺乏反抗的力量,也是二者不同的生存环境和背景使然。蔡崇达和余华这两位作家处世态度虽存在迥异之处,但在写自己笔下小人物的同时,倾注了他们无限的人文关怀,充分体现了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以及对世界达观的认识,彰显了小人物脆弱的身体里蕴藏着的无限可能性和对生命的追求与渴望。小人物恰恰是社会底层的缩影,通过他们,给社会传达了巨大的正能量,展示着生命力的张扬与力度。

(二)《背影》母题的“后裔”——书写感人肺腑的人伦之情

讴歌人伦情感是文学创作的永恒话题,“爱”是情感的一个共同属性,而亲情是人际交往中最亲密最原始的社会关系,它是与生俱来的,世界上只有血缘关系无法选择。

在朱自清的《背影》一文中,记叙了父亲送儿子到浦口火车站,照料他上车并替他攀爬月台买橘子的一系列平凡的事件,在感人细腻的动作与柔和深情的泪光中书写着父慈子孝的赞歌,“背影”成了父爱的象征。《皮囊》正是对《背影》父爱形象创作的继承与发展,是《背影》母题的“后裔”,体现了感人肺腑的父子之情。蔡崇达与父亲之间的父子情,在作品中没有过多直抒胸臆的笔墨渲染,冷静而理性的笔触,使读者依然可以从字里行间不经意的情感流露中获得共鸣。蔡崇达在回忆中常常体现出对父亲的理解和遗憾以及父亲对儿子的依赖与无尽的牵挂。儿子背井离乡在外辛勤工作,父亲在家翘首以盼,多年之后,儿子在父亲的床头发现了那张被抚摸发白了的自己的照片时痛哭流涕,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想打开灯,坐在椅子上看着父亲曾睡过的地方,想起几次他躺在那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喜欢躺在他的肚皮上。这个想法让我不由自主地躺到了那床上,感觉父亲的气味把我包裹。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我才发觉父亲的床头贴着我好几年前照的大头贴,翻起身来看,那大头贴在我脸部的位置发白得很奇怪。再细一看,才察觉,那是父亲用手每天摸白了。我继续躺在那位置把号啕大哭憋在嘴里,不让楼上的母亲听见。”[1]25质朴而平淡的笔墨中流露出深沉真挚的父子情,其中夹杂着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和儿子对父亲的愧疚与感念之情。在父亲生命终止时,儿子大骂他不讲信用,父亲虽已了无生命气息却还能够感应至亲之人的呼唤。“我哭不出来,一直握着父亲的手。那是冰冷而且僵硬的手。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大骂着,你怎么这么没用,一跤就没了,你怎么一点不讲信用。父亲的眼睛和嘴角突然流出一条条血来……哄着哄着,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1]56静止的画面就像电影般一幕幕从眼前划过,每读一遍都不禁潸然泪下,父子深情引起了读者共鸣。儿子日夜工作,偷偷地攒钱给父亲治病,怀抱着重拾父亲健康的体魄的期望;父亲生前叮嘱“我”,在他死后要火化,以便骨灰可以随时带在儿子身边等等,这些足以窥见父与子的爱之深、爱之切,父慈子孝感动了成千上万的读者,触动人心。李敬泽说:“在蔡崇达这里,父亲出现了,被反复地、百感交集地写,这个父亲,他离家、归来,他病了,他挣扎着,全力争取尊严,然后失败,退生为孩童,最后离去。父亲被照亮了,被怀着厌弃、爱、不忍和怜惜和挂念,艰难地照亮”。[1]4朱自清的“父亲的背影”,凝固了父子情深的象征意义,而蔡崇达的父子之情与之是相通的,不仅是父亲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也是儿子对父爱无限的理解与感恩。人伦亲情是永恒的生命纽带,是血缘关系中自然真挚的情感体验,蔡崇达用真情记述着这些流淌在血液里的故事。父子关系的和谐,为我们重新审视人伦的本质提供了一个范本。《皮囊》关注着人的情态,以质朴的语言赋予人物强大的精神力量,体现着和谐而完美的道德规范。

总之,中国文学作品中出现众多的慈父慈母形象,慈父慈母形象中的一个核心体现是“爱”。《国风·邶风·凯风》以凯风喻母爱,具有人子思母孝亲的特定含义,“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含蓄地表达了孝子对母亲的深情。孟郊的《游子吟》为后世千古传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是对慈母的真实写照。明代散文家归有光通过《先妣事略》表达自己对母亲深沉的悼念之情,悲伤母亲短暂而艰辛勤劳的一生,歌颂母亲崇尚俭朴的美德,严格要求儿子,俨然有孟母之风。清代小说家文康的《儿女英雄传》乃歌颂父慈子孝的典范,它为我们塑造了一位真性情、有爱善教、严慈相济的父亲形象。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中为儿买橘的父亲,他温暖宽容,对儿女关怀备至,书写着感人肺腑的人伦亲情。“人间慈父”丰子恺在散文《作父亲》中,以爱之名教育孩子,设身处地地理解孩子对雏鸡的渴望,懂得珍爱、护卫童心。舒乙回忆其父老舍的散文《父子情》,为我们呈现了身教重于言教、充分地尊重孩子、注重培养孩子的个性发展和独立能力的慈父形象。个性迥异的慈父慈母形象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对孩子赋予爱的教育。胡适和老舍同是写《我的母亲》,除了传递出浓厚的母子情,刻画的母亲形象也有所不同。胡适之母乃恩师兼严母,克己、谦逊、宽厚、刚柔并济,体现着传统母亲的伟大情怀。老舍之母勤俭诚实,隐忍坚韧,乐于吃亏,活到老,穷到老,辛苦到老,给予老舍以生命的教育。合理良善的父子情、母子情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展现着人类最纯真的人伦之情。随着时代的发展,文学作品中出现的父亲母亲形象也不断被赋予新的内涵。《皮囊》中塑造的“父亲”、“母亲”这两个艺术形象,为当代文学画廊贡献了别具一格的父亲母亲形象,丰富了文学作品中“父亲”、“母亲”形象的内涵。文中的父亲,是一个为疾病所束缚、并挣扎反抗命运的弱者,身体的孱弱和灵魂的高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全力争取尊严,失败,退生为孩童,最后离去,慈父形象被艰难地照亮着,他代表着千千万万个被疾病和贫困压迫着但艰难求生的底层百姓,也是父亲所处的这个时代苦难生存状态的折射;母亲则很好地诠释了自尊信仰、勇于冒险拼搏的女性形象,她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信仰,自尊自强地在逆境中活着,她和至亲之人并肩作战。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他们对生命苦难报以达观的态度,在与命运博弈的过程中,凸显着不甘沉沦的美好愿望和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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